第四案 鬼軍送棺案（4-14）

我師祖歡喜觀瞧，一逕拍手吹噓自家徒弟鞭法橫練，倒似由他傳授般；傅伽羅不想世間竟有男子舞鞭舞得如許好看，越心儀越心沉。正當花盈緋欲馳鞭擎牢獸角，施予最後一擊，驀地颻颺一股怪異腥風，隨之飆歘濁白敧霧，縈繚周身愈濃，爾倏扶搖飂發，煙氣直噴面門，花盈緋頓覺唇舌澀痲，滑步疾退，急忙探衽取帕、縛住口鼻，眼前崛然花灰詭影乍湧，一時遍地多生金玉，青雘丹粟、赤銅石涅，煌燦迷眼，又出㚟兔、夔牛、鴒䳩、竊脂禽、驕蟲等奔走奇獸，作勢噬人，眾妖隱現不定，花盈緋心下駭愕，知已吸入毒霧，心智受擾，又心繫傅我兩人安危，忙喊道：「師父、傅姑娘，白瘴有毒！」那麋犴聽力嗅覺靈敏異常，無畏白瘴，虎視眈眈望察花盈緋，反守為攻，趁勢猛烈牴刺，花盈緋憶聞麋犴珠瞳如鏡，視野廣突，奔昏暗之地猶晝行，白瘴恰迎其性，猶虎傅翼，須得格外謹慎應對，但聽得傅伽羅急道：「我前輩，快幫幫花公子啊！」我師祖卻神悠說道：「怕甚，徒兒有我呢。」不想他兩人竟不受攝魂霧侵擾，我師祖續喊：「花娃子，偃竅鎖穴、歸元逆經！」

      花盈緋笞地數鞭，暫退麋犴，輕燕掠影、飛身上得一株樺樹，回想昨夜我師祖所授心法敘言：

      冥冥性存，混沌太始，元胎之萌。

      寮氣陽極豁氣陰極，太一生水，連山于山、歸藏于氣、乾坤于形，生而神靈始牝牡若形，春秋百歲孕精，動作不衰。

      歸元者，法陰陽、和術數、相真空，發於飲澹茹簡，寄於蓄素守中，形神慎徽克從，三極五行至攸高、七順九紀究辨當，方盡終天年。耗其精散其真，五藏六府勞役，筋骨衰解墮天，鬼魅易畫，惑心反逆經生樂，輔慕樸見性，以達空納萬境象物，八索杳杳、九丘迢迢，四時八位、十二度二十四節，坎生廣莫，宛藏於虛能實；震生明庶，眾物盡出以蜄；離生景凱，陽氣道竟、弧死狼斷；兌生閶闔，倡藏黃泉。持滿御神不罄，天數然也。

      習得一晚歸元逆經心法，喘咳減半、氣血盈充，倘使熟練整套心法，徹底去除玉氏蕉鹿掌造成的長年內傷未可知，然於自身已高而不易精進的功夫，必大有助益，不知哪位高人前輩創立此功，當真所向披靡。

      花盈緋依法運息彈指，滿目幻界頓消、重歸人間，唯見那麋犴進退兩難，既畏花盈緋鉅力、亦曉逃不脫他手，繞圈不止。花盈緋俯瞧稍遠處傅伽羅的憂心情態，溫婉笑道：「謝傅故娘關懷，花某無礙⋯⋯。」卻訝望我師祖身形凝屏，足履即地刻圓，而雙掌拖帶如流、勾封如墩，好似堆塔砌祠，摶揉他和傅伽羅的近身白瘴，漸成一隻霧球。花盈緋一躍下樹，瞬息將麋犴之險拋諸腦後，尋思：「師父好生厲害，步似隨意平庸，卻不出尺方，便將攝魂霧游移掌間，不散不攏，究竟這腳底是何功夫⋯⋯是了，昨日那京房鬼易陣佈局巧妙，倒似隱藏一套步法引人破陣⋯⋯。」我師祖加快旋掌，片刻間，霧球又大上一倍，花盈緋方悟「那攝魂霧未時一刻興起，散了沒得玩」之意，原來我師祖利用攝魂霧練武克敵，所謂大道無形、形勢虛實，提點了花盈緋，霧能攝人魂，當可操霧反攝獸魂，我師祖喊道：「徒兒可明白？」花盈緋笑答：「明白了，多謝師父傳授！」

      花盈緋收鞭繫腰，飄飛至麋犴跟前，忽以袖翳面、踮足起式，拈指巧梳眉黛，再撫捽粉額，點點妝照水，端的豆蔻瑰姿初有情，難辨綠鬢嫮顏是雌是雄。俊容意態淫衍，極盡嫽妙妖蠱，左紆眸，顧眄流光；右睇盼，橫波爛皪，直是弄目虞姬，更因身處攝魂霧中，令傅我兩人瞧得不真切，花盈緋或否啣雨唾花，他鳧袖拂霧邐迤、鷸冠搖靄嬌慵，懷臂猶空抱琵琶，提腕纖纖、攤掌飄飄，手勢華麗，舞韵成調。雖指無琵琶絃，卻似反彈裊梵音，律呂萬籟纏綿，無所不在，聆如箜篌一弄楚漢曲，十面埋伏，幾多征途艱；聽如篳篥斷續文姬樂，胡笳哀鳴，細將幽恨傳。吹花題葉，騷愁誰堪共說？

      迴身一躍，花盈緋當媲北涼飛天天女，披綢帶、躡虛空，姌嫋鴻盈、裊亭嬌逸，傅伽羅出身佛國，不聞有何伎樂天能有這手絕技，她不禁摹肖花盈緋姿態，脫口讚道：「世間未聞琵琶反彈，花公子這手舞儀，香音神不外如是，好教人鑿繪於那西域石窟中，傾後世仰慕為是。」殊不知百五十年後，敦煌窟內，壁繪飛天反彈琵琶圖，乃由傅伽羅今日之睹而流傳。再一旋身，花盈緋搦折腰肢，殊足舞步連翩相侔，傾倚低昂而柔橈嬛嬛，或攬髮托腮、或曳裾牽裳，千姿齊興，雛鶯乳燕飛鞦韆、雲渺渺水茫茫，煞銷魂，晏溫柔也、廱優和也。

      那麋犴踏蹄隨舞，宛墜夢魂，則花盈緋蹈不頓趾，愈跳愈歡，髻墮髾垂亂披肩，蹺足跗蹝仍遒勁，驟起霆震電滅之勢，㫚若群帝龍驂登閬風，慷慨任氣，爾地他掌插腰，浮騰累跪，猝又滑步開髀、畫圓展臂，倏霍又變斜伏側臥，全然美人閑靡醉貌，真箇綽約絕倫，我師祖觀之呆若木雞，喃道：「不想我花娃子徒手馴鹿如許美麗。」

      傅我兩人自不知花盈緋此舞之淵源，日前棗陽諸葛昂府內，那支鞞扇舞，不過小技。二十年前，楊廣徵拜雍州牧，夜吟楊子雲《雍州箋》，一句「黑水西河，橫截昆侖，邪指閶闔，畫為雍垠」，令楊廣徒生豪興，策馬數日恣遊轄屬地，初遇昆侖山玉氏神女玉晚鹿，她持鹿檀扇、縶由鹿，正倚舞誘馴鹿群，楊廣霎見情癡，強求扇上煙紫玉墜為定，是以遭襲，之後種種孽緣胡迭而微，亡國敗國矣；次而靺鞨部族擅馴鹿，祈戰舞多雜馴技，降隋後，檀妃玉晚鹿取西南玉氏柔麗、東北靺鞨剛剽，創舞名之「䴪呦」，傳幼子瑯兒，盼他忠孝君父、敬臣愛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