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院裡的黃昏

黃昏是我最安靜的時刻。

當窗外透進的光線漸漸轉紅時，鄰居家的媽媽們紛紛探出頭來，連聲點名自家的小朋友回家吃飯，就連在街上遊盪的狗狗也跟著回家了。我也就不好一個人待在外面，因為我知道，沒有人會喊我回家。

推開那扇破舊的紅色大門，沿著門裡面的巷子走，經過戕奶奶家的廚房時，熟悉的臘肉香從鼻子竄進腦子裡。我在廚房的小窗口下停了一會兒，想著外婆家的年菜，眼前這條昏暗的巷子忽然明亮起來了。

陽光穿透葡萄藤，灑在院子裡，一排矮樹將左側的草地佈置成孩子們心中的小叢林，我和仔仔聽大人的口令，忍著刺眼的陽光，皺著眉頭，在外公種植的玫瑰樹前站好不動，等小舅舅喊1、2、3，按下快門後，我們就能活動了。一年後，相冊上也將多一張往昔的影像。

「死囡仔脯，夭壽死囡仔，你死了我都不會掉一滴眼淚。」

巷子都還沒走完，小隹伯母的叫罵聲就傳遍整座宅院，不知道今天又輪到小隹家的誰被修理。我走到巷子底，還沒拐進院子，小隹家老么就興奮地喊「哥，她回來了。」

老么快步湊上前，偷偷摸摸地對我說：「算你走運，我哥要跟你借彈珠台。不然你就慘了。」

「……」

「噓！不准跟我媽說哦！不然我哥打死你！」

「哦！」

「你把彈珠台放在你門前的階梯上。我晚上會偷偷去拿。」

想也知道，準是老二在外面跟朋友打賭輸了，想借我的彈珠台再去扳回一城。每當他們有求於我的時候，暫時就沒什麼心思去小隹伯母耳邊嚼舌根，小隹伯母也會少念幾句。

「夭壽仔，還不來幫忙」

小隹伯母手拿著鍋鏟，對著院子大喊，老大和老三兩姐妺馬上鑽進廚房裡動手做。一家子都放任有獨子特權的老二和最受寵的老么啥事不幹，就在院子裡晃悠，等著吃飯。不過，他們兄妹倆倒也沒閒著，兩人交頭接耳了幾分鐘後，老么跑到我門前跟我使了一個眼色。我點點頭，回頭轉開電視，利用吃飯前的空檔，看一下卡通。

「媽，她又在看電視了。」

被指派來叫我吃飯的小隹家老大像是抓到了把柄似的，在紗門外大喊。只見小隹伯母急急忙忙衝上來把老大拉到一旁後，敲了老大的頭兩下，壓低嗓子罵「夭壽哦！笨得像豬一樣，也不看情況，她爸爸早就回來了。」

一聽到爸爸回來了，我也嚇得跑到紗門口望一眼院子，卻沒看到爸爸的影子。

「嗯哼！」

聽到爸爸清喉嚨的聲音，我才知道，原來爸爸還在巷子裡整理機車。爸爸拿著報紙走上階梯時，我心裡還掛著老大剛剛的話。等爸爸一進門，我便迫不及待地問爸爸可不可以看卡通。

「吃飯囉！」

小隹家老大站在紗門外喊我吃飯，她的語氣比剛剛客氣了許多。爸爸也輕輕摸一下我的頭，叫我等會兒要吃飽一點。接著，爸爸收拾換洗衣服，落下一句「爸爸也要準備洗澡了。」

看在爸爸為我額外支付的飯錢份上，小隹家也得給點情面。我在老宅院裡的這一天黃昏就這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