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護士阿姨推了一支點滴架來到我床邊,上面吊著一瓶玻璃罐。她撕開一個塑膠包裝,抽出一支蝴蝶針頭,準備為我打針。
「妺妺好勇敢哦!幫你打針最輕鬆了。」
「阿姨,幫我把點滴調快一點。」
「你年紀太小,不能滴太快哦!」
「….. 」
「妺妺好棒,等你點滴打完後,阿姨帶你去找隔壁的小朋友。」
「真的嗎?」
「真的啊!他受了傷,傷口很痛,你跟阿姨一起去安慰他。」
「好。」
打完點滴後,我先去上廁所。可是,等我從洗手間出來,回到病房時,護士阿姨就不見了。我好失望,正想坐回我的床上時,護士阿姨推了一台載了各種藥水罐的小車子到病房門口,對我招手。
「妺妺,我們去找隔壁的小朋友吧!」
我跟著護士阿姨經過隔壁的病房,又再走幾步到隔壁的隔壁。護士阿姨先把推車停在靠門口的第一號病床前,然後,她帶著我走到病房的最裡面,靠窗的床位。上面躺著一個小男孩。他的頭好大。
「你陪這個弟弟說話好嗎?」
「好啊!阿姨,他的頭好大哦!」
「對呀!他叫大頭。」
「大頭,我叫小豬。」
「大頭,先跟小豬姐姐玩,等一下阿姨再來給你換藥。」
「我不要擦藥,擦藥好痛。媽媽!媽媽!」
「阿姨,大頭的媽媽呢?」
「大頭沒有媽媽,他媽媽把他丟在火車站,害他撞到鐵軌,把頭上撞了一個好大的洞。」
「他媽媽為什麼不要他?」
「因為他的頭太大了,他媽媽很害怕。」
「好可憐哦!」
「對呀!大頭好可憐,你要對他好一點哦!」
「他什麼時候會好?」
「還要好久哦!你看,他的傷口好深,等一下你跟他玩的時候,不要碰到他的頭哦!」
「好。」
「噓!不要吵到其他病人,阿姨等一下再來。」
「媽媽,媽媽不要走。鳴~」
「大頭,那個是護士阿姨,不是你媽媽。」
「媽媽」
「大頭,我媽媽也沒來吔!我跟你一樣,我也一個人住院哦!」
聽說我也一個人住院,大頭安靜下來了。那雙大眼睛看著我,好像認我當朋友了。我討好地拿出口袋裡的小香皂。
「你看,這個香皂好小,好可愛哦!是護士阿姨給我的喲!因為我打針都沒有哭,護士阿姨說我很乖。」
大頭接過我手裡的小香皂,聞了一下。他笑了。
「這個黃色的給你,白色的是我的。」
「….. 」大頭看著小香皂,不發一語。
「大頭,你幾歲?」
「四歲」
「哦!我六歲,多你兩歲。嘻嘻!」
「呵呵!」
兩個孩子互相望著對方,笑了兩聲後,你一句,我一句,聊著沒有重點的話題,一點一滴地熟了。
「鳴…. 我不要。」大頭突然哭起來了,我還沒反應過來,護士阿姨已經推著小藥車來了。我趕緊退到一旁,讓護士阿姨給大頭換藥。
「媽媽,媽媽。我不要擦藥。」
「大頭乖,不擦藥不會好哦!」
「擦藥好痛,我不要擦藥,媽媽,媽媽。」
「阿姨會輕輕的,忍一下就好。」
「嗚嗚…. 媽媽,好痛,好痛,媽媽。」
「大頭不哭,你聞一下香皂,香香的就不痛了。」
「我不要香皂,我要媽媽,嗚… 媽媽,媽媽….」
「啊!你怎麼把香皂丟到地上?你不乖。」
「你走開啦!我要媽媽。」
「阿姨,大頭不乖。」
「大頭很可憐,你讓著他一點,阿姨知道你最乖了。」
「好。阿姨,我原諒大頭了。」
「我要媽媽,媽媽,媽媽….」
護士阿姨去其他病房後,大頭的哭聲愈來愈短,沒過多久,他累了,不哭了。我撿起大頭丟到地上的那塊香皂,拍一拍香皂盒上的灰塵,像護著寶貝一樣,小心翼翼地把香皂盒收回自己的口袋。
我出院後,一直記著大頭這個朋友,後來又再入院時,我問了不同的護士阿姨大頭去哪裡了,卻沒有一個護士阿姨認識大頭。
後來,我愈來愈少去醫院了,也不再問護士阿姨大頭去哪兒了。但是,我始終記得大頭。當我獨處的時候,那雙掛著淚珠的大眼睛,總會勾起我心裡的一絲不捨。我的耳邊不自覺得聽到大頭換藥時的哭聲。在他孤單害怕的時候,他最想抓住的人是媽媽,那個他最想念的人,也是那個把他丟在鐵軌上的人。
很多年後,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張黑白照片,是關於一個水腦症兒童的報導。我才知道,大頭的頭為什麼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