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務部長指引他們來到總統套房,裡面有寬廣的客廳、放滿昂貴紅酒的吧檯、草皮搭配的戶外游泳池、另外各五間獨立臥房。
在阿蓮卡入座後兩個魁武的保鑣出了院子,監督外在狀況,留在房間內的保鑣則立刻拉起窗簾,隨時緊戒。
阿蓮卡示意植療師們坐下。
「我再次感激各位來到菲斯公國,讓我直接告知委託任務內容:我國水稻有四區,簡單區分成東南西北,病害是從西部擴散,最初出現水稻結穗不良,最後甚至整株枯萎的狀態。」阿蓮卡面帶冷色,聲音低沉,乾淨而毫無鬍渣的臉並沒有讓他為人看起來爽朗。
「我們的水稻產量已經減少了百分之五十,是80年來最低的收成,我會幫你們安排司機、保鑣和應有的進出權限等,另外這個套房還附設了簡單的實驗區,但如果需要更多的資源都可以跟我說。」他伸出粗指頭比了吧檯旁的銀色鐵門。
「有國內的植療師診斷病歷嗎?」達斯問。
「事實上,」阿蓮卡雙手握拳底在下巴上:「最近政府和國內的植療師們處得不好,總之我們無從篩選人心,所以直接請貴團體來幫忙。」阿蓮卡禮貌性地透露出他的不耐煩。
「好,我知道了。」達斯說。
「非常感謝你們。」阿蓮卡起身想再向達斯握手
「我有多少權限?」達斯忽視了面前的擱置的手。
阿蓮卡挑眉,「你可以指定任何人協助你,這裡的任何大學實驗室都可以進入,不知道瑪夫幽先生是想要哪個方面的需求。」
「撤除保鑣。」達斯道。
阿蓮卡看著達斯,黑色的眼裡沒有溫度,他頓了一會說道:「恐怕不行,最近國內混亂,我們有義務保護你們。」
「我不希望有政府干預我們任何工作。」
「這點請放心,我們保鑣不會……」
「你們只會礙手礙腳。」
阿蓮卡的臉微微抽動,似乎在斟酌什麼不太髒的髒話,他眼光掃過其他植療師。
「我們也不需要喔。」德維克回應了他的懷疑眼光。其他人似乎也不以為然。
阿蓮卡收起手,漫不經心地整理手袖上的小皺褶,「恐怕不行,這算是我國的規定。」他沒給任何人再度發言的機會,與保鑣調頭離開房間。
德維克從他們關門瞬間瞥見走廊已經有幾個靠牆的黑衣人。
他吹了口哨,搖搖頭說道:「看起來好像我們被包圍了耶。」他抬起頭望向站起來的達斯。
「先休息,明天八點出發。」達斯沒什麼表情地宣布。
菲斯公國相信牛是神聖的動物,於是房間內隨處可見牛相關的藝術雕刻。
達斯打開了落地窗,便看到石造護欄上俊美的牛雕像,無瞳孔的眼睛注視著夜空。
外面悶熱的風吹進來,捲起窗簾,傳來夜來香的味道,長期的任務讓達斯變得警覺敏銳,他可以從陰暗地遠方感覺到監視的目光。
「看你能跟上我嗎?」達斯望著夜裡輕蔑的冷笑。
他毫不避諱外在的監視感,把背上的槍枝放下,開始拆解成兩把簡便的手槍,檢查完之後,雙槍卡在到腰際的皮帶上,行為明顯得像是挑釁。
時間來到半夜,夥伴們都睡了。達斯拿了帽子,便準備出門。
「你要去哪裡?」愛琳薩從背後叫住了達斯。
她背對著窗簾,讓達斯只能看到月光描繪著她的睡衣輪廓。
「出去晃晃。」
「已經凌晨二點了。」
「很快就回來。」
「達斯,你又要去哪……」愛琳薩想說的話卻卡在喉嚨。
「愛琳薩!」波波先生的聲音從房間裡傳出來:「妳在哪?我的腰好痛喔!幫我看看好嗎?」
愛琳薩瞪了達斯,翠綠色的眼睛帶著同等於怒氣的失落。
「你說你不討厭解釋的。」她丟下這句話離開,金色的長捲髮甩了他巴掌,撲了他一臉薄荷香。
達斯目光隨著愛琳薩離開,注意到波波先生從房間裡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漠。
波波先生根本沒有腰痛的問題,達斯不知道為什麼他願意幫他支開愛琳薩。
他拉低了帽子,沒再多細想,達斯開了門離開飯店。
出門的同時四個保鑣跟在身後,他們詢問了達斯去處,但是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沉默了好一段時間,達斯的腳步越來越快,保鑣意識到達斯是要甩掉他們時,抽出了槍支快步跟上。
「果然心有不軌嗎?」達斯心想,他轉了個彎、繞過公園,似乎熟知地形,靈活地穿梭在每個街道。
「快跟上去!」訓練有素的保鑣對著達斯射麻醉劑,但很快發現他身上穿著防彈背心,一般的針頭根本無法刺傷他。
達斯進入貧民區的時候開始衝刺,在許多遊蕩的乞丐中穿梭,搭配著昏暗的燈光他像是夜裡的黑影。
「他到那轉彎去了!」
他們勝利的喊道,隨即衝向那個死巷的轉彎處。
「什麼?」四個保鑣撲了空,達斯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死巷裡。
「可惡!快去找!通知其他人!非得找到瑪夫幽先生!」
菲斯公國的貧富差距很大,還有很嚴重的環境問題,雖然在生態浩劫之後有改善,但是比起國際還依然落後不少。
達斯奔走在鐵皮屋上,選著適合的地方落腳,貧民區到處都是晾曬的衣服、垃圾、不知道是屍體、活人的東西。
他跳下鐵皮屋,將大衣衣領拉至臉龐,帽子壓低,面容遮蔽。
夜晚無聲,昏黃路燈閃爍不定,走了許久,紅燈閃爍的區域,達斯自然地走進去,隨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越來越多,幾個乞求的聲音隨著風聲斷斷續續傳來,彷彿鬼魅呼喊。
黑暗裡陸續浮出了人影,有小孩還有大人,每個人都餓得像是有皮膚的骷髏,他們飢餓又貪婪的眼光盯著達斯。
達斯面無表情地繼續前進,任憑身後的人越跟越多,腳步越來越急促,乞丐的眼睛像把刀子,打良著達斯上上下下,尋找著他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
達斯像頭肥美的羔羊,出現在飢餓多時的獅子群裡。
乞丐終於按耐不住,張開了雙臂,像是畸形的猴子般,一大群撲向達斯。
碰!碰!碰!碰!
夜裡出現閃光,有人用槍聲數著乞丐死亡人數。
「這裡不准進入!」拿著槍枝的壯漢說,他背後是紅燈區入口,他負責維護看起來就是沒錢的傢伙進入。
達斯快速穿過一個壯漢的身旁,身影消失斑斕的燈火中。
紅燈區是指性交易的集中地帶,這裡有股難聞的味道,垃圾和針頭滿地,一堆看起來就很不健康的人。
許多披著紗的女人揮舞著手帕,扭著暴露的身軀,吸引顧客,音樂聲聽起來甜膩噁心。
不少女人上前想擋住達斯,但是很快被當作障礙物繞開,連抓住他的大衣的機會都沒有。
達斯沒看任何人一眼,事實上,現在他眼中只看得到他想要到達的地方。
最終他停在一間破舊的房屋前,大門用半透明的破紗做遮擋,裡面傳來細微的喘息聲。
破爛的招牌寫著達斯看不懂的文字,他在門前查詢了一本破舊的筆記書,對照著某一頁的文字。
確定和書上寫得是同一個屋子,他收起筆記書,面色嚴峻。
破舊的屋子走出一個畫著濃妝的老女人,她叼著菸斗,看到達斯的時候露出了專業的招呼表情:「歡迎啊,客人找哪朵花呢?」她瞇著醜惡的眼睛,貪婪地像隻水溝老鼠。
達斯故作優雅地笑道,聲音卻像寒風的冰雪般刺骨。
「那就幫我找『悠奇希玫』吧?」他刻意壓地著嗓音,緩慢的把字字句句傳到老女人耳裡。
老女人的菸斗掉了下來,臉色劇變,胡亂收拾東西,嘴裡絮絮叨叨:「沒有!沒有!這裡沒有這個人!」她大吼:「滾出去!我們已經歇業了!」
「那怎麼行?」達斯抓住老女人手,單手壓制她在牆上,撞擊力道之大,嚇得女人不敢動彈,達斯幽冷的聲音從女人背後傳來:「告訴我,悠奇希玫在哪裡!」
「我不知道!」老女人嚇得尖聲求饒:「我真的不知道!四十年前她就走了!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哭了起來,廉價的妝從眼窩附近暈開來。
達斯放開手,老女人背對他跪了下來,她面壁頭靠著,不停發抖,語氣充斥著懊悔:「我真的不知道……多過去了、四十年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來找她,但是我真的不知道……」
她抹著臉上的眼淚,女人抱著自己大哭起來,「我以為我逃得了,你為什麼又來找我……」
這時候房間的門打開了,一個剛完事的男人吃驚的從旁邊偷偷溜走。
達斯沒去裡他,目光倒是朝房間裡看去。
老女人似乎發現了什麼,扭過身子,緊抓著達斯的腿,整個人都抱了上去:「等等!拜託,不要傷害她!我老了,只能靠她養!」
「給我閃開!」達斯毫不留情的甩開她,猛然推開半掩的門。
女孩用棉被裹著自己,在床上整理著自己的頭髮,她黑眼睛瞄了一眼衝進來的達斯,一臉事不關己。
達斯眼睛微瞇:「妳未成年?」
「對。」女孩點了根菸,卻被達斯抽掉奮力的捻熄。
她抱胸,冷淡地看向達斯:「我快十四了。」
「妳不該在這裡。」他說完怒瞪身後的老女人:「妳敢收未成年的妓女?當年妳是不是也是這樣對待她!」
達斯情緒高漲,憤怒像是火熱的岩漿,快燒死他的理智。他很不得一槍斃死這個老女人。
「你想怎樣!」
沒想到大吼的是床上的女孩,她隨便套上了衣服,跳下床制止了達斯:「我們做生意礙到你了是不是?」
「妳這個可悲的小鬼頭,又知道了什麼?妳可知道這生都會被她毀了!」
「那與你無關!」女孩雙手護在老女人面前:「又是來裝高尚的嗎?」
「妳這傢伙,就是要錢是嗎?我給妳錢,離開這個沒用的老女人!」
他大吼,女孩倔將瞪著他,也大吼起來。
「我不要!她怎樣都是我嬤嬤!我記得嬤嬤說過悠奇希玫,是以前的妓女而已嗎?為了曾經在這裡過的女人,你特地來羞辱我們嗎?」
「妳根本不知道妳的嬤嬤做了什麼該死的事情……」達斯惡狠狠地說。
「對!我不知道!但是是她給我食物住所!我一出生就是貧賤!我們窮、我們苦,我們剛好是女人,剛好在這個國家……」憤怒讓女孩開始歇斯迪里:「無論嬤嬤以前做了事情,在這地方有個屋子就很難得!至少她也讓我和你的悠奇希玫有地方住了不是嗎?」
「悠奇希玫根本不是這個國家的人!她跟妳一點也不同!她當時多麼悲慘你能想像嗎?」
「那你能救我們嗎?」女孩尖叫起來:「無論是不是現在的我,還是過去的悠奇希玫?你救不了任何人!」
『你救不了任何人。』
某個沉重的東西打入了心理,激起了糟糕透頂的記憶。
達斯沉默了下來,他陰暗的眼神惡劣的瞪著眼前抱著彼此哭泣的兩個女人,似乎在忍著殺人的衝動。
老女人緊緊抱著女孩,農妝在臉上糊成一團糜爛的水彩。
「不要傷害她,她只是孩子!我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找悠奇希玫幹什麼,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一個錯誤,她離開之後就、就……」老女人憶起了什麼般扯著自己慘白的臉,哀痛欲絕。
達斯的憤怒轉化為一種冷酷。
他默默地的看向老女人,並在她面前緩緩摘下帽子,在昏黃燈光下他蒼白的臉色顯露出來,光源折射下,他橘色的眼睛呈現暗紅色。
「這是我找她的原因。」他刻意低沉的嗓音帶著威嚇的語氣。
老女人愣住了,整個人失了魂般,頹然的低下頭。紅眼白膚是她熟悉不過的模樣,那是她每個夢魘的顏色。
「原來、原來……」老女人把臉埋在手裡有氣無力的碎碎念:「你是悠奇希玫的……所以你一直在找她嗎……」
「你還記得她最後帶去哪裡了嗎?」達斯冷道。
「…….好像是…..巨麟國?」老女人始終看著自己的掌心。
「我之前去過巨麟國可沒有任何妓女院知道悠奇希玫。」
「……帶走她不是販賣人口的,而是一個富商……我非常清楚的記得那個男人說他們國家會把粉圓加進奶茶裡……那是那好像是巨鄰國的特產?」
「還記得富商姓什麼嗎?」
「我、我有當時的契約。」老女人忽然想起了什麼,觸電般跳了起來,抽屜裡找了拿出了埋藏已久的破碎契約單。
契約單只是當時隨手寫下的文字,上面的人名已經模糊不清,內容也因為泛黃、長黴看得不清楚。
達斯沒有經過任何人允許,便粗暴地把契約單塞進口袋,戴起帽子,轉身進入夜色。
剛剛男人太好奇了一直在外面偷看,等到殺氣騰騰的達斯出來時已經來不及了,他還沒有來得及逃跑,達斯就往男人的下體開槍。
碰一聲,男人下體血肉模糊,痛得倒地。
洩憤完畢,達斯就這樣跨過他血淋淋身體離開。
夜色低沉,逐漸遠離紅燈區之後,達斯眼中的世界變得寂靜無聲。
達斯緊捉著口袋裡的紙張,像抓著某人的心臟,他神情凝重,陷入煩悶的思考,即使路上被人撞到肩膀,他也沒心情理會。
「找不到的。」
突然,達斯背後傳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