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度廬《臥虎藏龍》賞析——愛情篇

《臥虎藏龍》中最重點描寫的愛情故事，就是羅小虎與玉嬌龍身份階級懸殊的愛情，其次交代了李慕白與俞秀蓮的情感結局，另有劉泰保、蔡湘妹夫婦可作對照，以下逐一分析。

玉嬌龍在大漠與羅小虎初相識，嬌龍被小虎的英勇豪邁所吸引，加上嬌龍對江湖豪傑的生活嚮往已久，當她與小虎相處時，所有事物對她來說都是新鮮的、有趣的。小虎初見嬌龍時，也被她的美貌和高傲的氣質所吸引，嬌龍的武藝對小虎而言是新的挑戰，於是兩人獨處的兩天，成為又新奇又陌生又甜蜜的經歷。

家庭是嬌龍放不下的包袱，兩天後，嬌龍還是要回到玉府的車隊中去，所以嬌龍期望小虎當上大官，用明媒正娶的方法向玉府提親。小虎在大漠養馬賣馬，早就累積了大筆金錢。小虎沒有家庭包袱，最親近的只有他兩個手下——花臉驩和沙漠鼠。小虎一心一意地盡力達成嬌龍的期望，他打扮得像名門望族、穿最新最好的衣服、坐最好看的馬車。可是不靠家世、不靠關係，根本不可能當大官。當小虎得知嬌龍即將嫁給魯府的新中進士魯君佩，便不顧一切地大鬧迎親車隊，可見小虎可以為了嬌龍拼盡所有。

嬌龍不願意嫁進魯府，又對小虎不爭氣感到憤怒，因此嬌龍出走後不打算與小虎見面。嬌龍憤怒源於她以為當官是輕而易舉的事，卻不知道這對於身世淒涼的小虎而言，是遙不可及的目標。

嬌龍被費伯紳用計擄回魯府後，因為與俞秀蓮、李慕白相鬥受傷，才被小虎救走，二人終於見面，把心底話說清楚。小虎一夜沉思，終於用智謀逼使魯君佩放走嬌龍。嬌龍恢復自由身，選擇回到玉府，而不是跟小虎遠走高飛，似乎這時的嬌龍仍然不願意為愛情放棄家庭。

第十四回，嬌龍的母親已經病逝，嬌龍借用跳崖還願的方式放下「玉府小姐」的身份，並按照小虎的口信來到五迴嶺與小虎相聚。可是二人只有相聚一個晚上，次日清晨，嬌龍便不辭而別。

嬌龍自小生在官府之家，又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嬌龍身邊總不乏對她好的人，小虎只是其中一個，嬌龍對小虎可說是極度缺乏同理心。小虎卻不然，他在大漠中打拼、在社會裏掙扎，嬌龍是他惟一付出和得到愛的對象，所以小虎只有自傷自憐，卻從不怨恨嬌龍。

嬌龍愛小虎，不過她更愛自己。小虎愛嬌龍，甚至沒有了自己。這樣的愛情自然難以維持，因此嬌龍主動離開，是愛自己而能夠灑脫，小虎沒有了自己，只剩下苦痛與悵惘。

李慕白、俞秀蓮可與劉泰保、蔡湘妹作對比，首先是這兩組關係的男女方相遇過程非常相似：慕白幫助俞氏父女對抗仇人，途中俞父病逝；泰保與蔡氏父女一起「捉狐狸」，其後蔡父被耿六娘所殺。

其次是男方有點心動的情況下，所進行的下一步行動。慕白本來對秀蓮已有好感，但因為不願意被誤會是貪圖美色才出手相助，因此遲遲未對秀蓮表達愛意。後來思昭為慕白而死，慕白就更不願意娶思昭的未婚妻，連盟伯江南鶴也勸不動慕白。相反，泰保初見湘妹時，「忘不了那黑黑兒的一點也不難看的臉兒，明媚的眼睛，嬌癡的笑」，自言「我可別忘了，今天我來是為探索，不是要找什麽風流的便宜」。可是湘妹決定嫁給泰保後，泰保「笑得閉不上嘴」，前面的決心與堅定皆煙消雲散。

如此看來，慕白與泰保是兩個極端，慕白對於伴侶要求頗高，對朋友道義和自己的聲譽均看得極重；泰保則沒有這種道德與大俠的形象包袱，對伴侶的要求也不高，「不難看」就可以了。可是湘妹的父親才剛去世，泰保便急着成親，到處請朋友喝喜酒，對於為岳父報仇的事也漫不經心，顯然不甚妥當。

慕白、秀蓮的關係也可與小虎、嬌龍作比較。慕白與秀蓮過於優柔寡斷，他們沒有門第身份的限制，卻無法衝破心中的道義枷鎖；小虎與嬌龍則太衝動魯莽，他們之間基本上不受道德枷鎖的約束，卻受制於門第身份相差太遠，最終難以如願。

作者以實寫的方式描繪慕白和秀蓮的互相想念，小虎和嬌龍分離的時間比慕白和秀蓮更長，作者卻選擇嬌龍實而小虎虛的寫作模式。嬌龍的書齋名叫「意雲軒」，取「屬意於半天雲」的意思，嬌龍的貓取名「雪虎」，「雪」指貓通體白毛，「虎」自然指的是小虎。自嬌龍與小虎在大漠分別，到三年後小虎進京大鬧迎親車隊之間，作者以留白的方式處理小虎對嬌龍的思念，但小虎初到北京時的魯莽行為可視為久別重逢的大爆發，所愛的人轉眼便要嫁走了，豈能不著急呢？這一爆發，又把前面三年相思的空白給補充了。

整體而言，作者寫情的功力在《臥》書中更為成熟、張弛得當，結局是嬌龍與小虎相聚一夜後悄悄離去，懊惱惆悵的又豈只小虎而已？

2022.2.17 臺北

書籍資料：

書名：《臥虎藏龍》

作者：王度廬（批校：葉洪生）

出版資訊：臺北，聯經，198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