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20|閱讀時間 ‧ 約 32 分鐘

該回家就要準時回家(3)

  忘記是誰說過「恐懼來自於未知」,白靖淳這回是真切感受到了。

  心態轉變後,白靖淳仍會被祂們多看幾眼,但他已無恐懼,也就不再引來祂們捉弄。

  八點半左右,終於抵達白靖淳與阿緯相遇的場地。黃耀祖在籃球架下左右顧盼,似乎確認了什麼,才放下偌大的登山包。

  黃耀祖拿出一張折疊小木桌,在上頭放上供品盤,又掏出兩盞紅蠟燭,打開電源後,也放上小木桌。

  看看黃耀祖,看看供桌上突兀的LED燈燭光,又看看杳無人煙的河濱公園,白靖淳總覺得這個畫面很荒謬又魔幻。就算黃耀祖接下來從後背包拿出燒金紙的鐵桶,他大概也不會太驚訝。

  若是幾個小時前,他目睹這種景色,肯定會避之唯恐不及。老實說,即使是現在,白靖淳也還是覺得有點丟臉和彆扭。他不禁思考,自己若是和朋友們一樣準時回家,現在是不是就不必處在這種情況?

  問題一冒出,白靖淳立刻背脊發涼。若沒有黃耀祖,他又會遇上怎樣的鬼魂?……白靖淳不敢再往下想了。現在這樣絕對比較好。黃耀祖確實古怪,但今天能遇到他絕對是好事。面對了現實,白靖淳終於拋棄羞恥,走到黃耀祖身旁。

  「平常都叫小朱背,自己背一下就腰酸背痛的。」黃耀祖喃喃自語,起身伸展。「對了,籃球,你幫我把籃球放到供品盤上。」

  「你有養豬喔?」白靖淳問。黃耀祖太奇怪了,即使有駝獸幫忙背東西,他也覺得很合理。

  「我徒弟啦,姓朱。我送他回三重陪家人,不然我也不會在這裡。」黃耀祖解釋,又從包裡拿出墨水、毛筆與黃符紙,開始寫畫。

  白靖淳一直看著,仍不知道他寫了什麼。只見黃耀祖畫好符咒,貼在籃球上,念念有詞。

  「好啦,先來處理一些問題。」黃耀祖拿起籃球,面對阿緯和白靖淳。「第一個是,阿緯可以飄滿高的,我們要定義一下飄和跳的差別。然後是靖淳,你還碰不到鬼,這樣肢體碰撞的犯規也很難判定。」

  「還是我就不打了。」白靖淳提議。話說出口,他又覺得自己像是在拒絕阿緯,補充說:「我不是不想跟阿緯打,只是這個問題應該很難解決。」

  「也沒有很難啦,只是要看阿緯願不願意。」黃耀祖欲言又止,看了阿緯一眼。確定阿緯和白靖淳一樣,都在等他繼續說明,黃耀祖才詳細說明方法。

  原來,白靖淳碰不到阿緯是因為靈力不足。如果阿緯願意分享靈力,且白靖淳能成功接收,問題便可解決。

  「分享靈力需要揭露自己,越隱私越重要的事效果越好。以阿緯來說,就是未了的心願,當然,真名的效果最好。」

  一聽到關鍵字,阿緯顯得相當防備。「如果知道真名,就能直接收拾我了吧?」

  「確實。所以,就看你如何選擇。看你信不信我,也要看你信不信這小子。」

  「阿緯,我沒有能力傷害你。」白靖淳誠懇的說。他也看過戲說台灣一類的節目,能理解鬼怪對此事敏感。他也不是想勸阿緯揭露自己,只是希望這位新朋友不要誤會他。

  「對,但你若是無法接收祂的靈力,阿緯也無法和你打球。」

白靖淳知道黃耀祖是想說明清楚,但這話像補了一刀似的,把阿緯、他和黃耀祖之間割開了,三人陷入不同的思緒。

這個沉默持續一段時間,白靖淳率先看了手錶,黃耀祖也因此看了一眼。已經快要九點了,正當白靖淳打算明日再談,黃耀祖開口了。

「別太勉強自己。如果祢的願望只是想和別人打球,那和他打或是和我打都一樣。」

黃耀祖的話看似安慰,白靖淳卻能感覺到其中包含試探的意味。那一瞬間,他是寂寞的,因為阿緯遭到試探,也因為黃耀祖需要試探,更是因為自己年僅國中就能聽懂弦外之音。

白靖淳相信,黃耀祖是真心想幫助阿緯,而阿緯也渴望被幫忙。即便如此,卻免不了試探。看著這一人一鬼,白靖淳不禁心想:我與爸媽對話的時候,大概就是這種情景。

  「原來,你是想完成我的心願,讓我離開這裡嗎?」阿緯問。

  「我的工作就是完成祢們的願望,不再留戀人世。」黃耀祖真誠道。

  「我的願望不可能實現的……不然,你們聽聽看。」

  阿緯從黃耀祖那接過籃球,緩緩飄到中線。祂獨自低頭拍球,隨著沉重的球聲陣陣響起,祂的目光也望向籃框。

  「其實,我沒想到,我還有機會碰到球。光是能在這裡拿著球,我就覺得好激動。班際籃球比賽之前,我們每天都在這裡練球……」

  阿緯在單調的運球聲中娓娓道來。

  白靖淳發覺阿緯的身上開始散發出一些顆粒似的光點,光點越來越多,籠罩了祂們所在的球場。依照阿緯所提的關鍵詞,周遭的環境開始重現轉變。

  轉眼間,白靖淳周遭變得明亮,他抬頭一看,居然看見明亮的陽光與藍天白雲。他趕緊環顧四週,發覺河濱公園又充滿了人,但黃耀祖和阿緯卻不見蹤影。

  白靖淳轉身,眼看一個平頭男生近在咫尺。他和朋友有說有笑,完全沒發覺白靖淳。為避免直接碰撞,白靖淳伸手阻擋,沒想到竟被穿透過去。

  「這是AR嗎?」

  白靖淳深感困惑,他嘗試站在其他人面前扮鬼臉,甚至朝對方揮拳,果真毫無實感。一直被人穿透讓他感到彆扭,他乾脆靠到籃球架上,沒想到連籃球架也穿透過去,直接跌坐在地。

  終於,白靖淳看到阿緯了。他穿著國中體育服,走向白靖淳所在的場地。白靖淳看見他胸口繡上的名字「李冠緯」。

  阿緯向佔場的同學打了招呼,周遭的一切忽然開始加速,白靖淳再也聽不到對談。

  很快的,又來了五個同校學生。其中,戴著眼鏡是被同學拉來的,表情相當不情願。拉人的那位模樣雖然青澀,白靖淳還是透過體育服上的名字確認了,這人就是自己的父親白良清。

  「我們都和老白他們班一起練球,無論平日或假日,還會針對彼此的打球習慣討論對策。」

  阿緯聲音持續傳來,白靖淳周遭的景象接連變化。太陽流暢的東升西落,天色隨之轉黃、轉紫、轉黑,不知流轉多少次。球場上十人的穿著也不停變換,有時是體育服,有時是自己的球衣,有時穿著制服就直接開始練球。

  他們日復一日,努力練習,球場充斥汗水與鞋印。景色變換很快,白靖淳強烈感覺到時間的流逝。他無法細看他們的表情,卻能從互動看出兩班的關係越來越好,也能理解這群人為了比賽耗費多少心血。

  白靖淳還來不及多看父親幾眼,河濱公園的景色忽然逐漸轉淡消失,變成國中的籃球場。

  陽光瞬間變得熾熱,人群將球場團團圍住,白靖淳站在阿緯身後的籃球架下,完全看不到觀眾之間的縫隙。

  球場上,白良清持球進攻,阿緯張開雙臂守著。雙方的兩側各有一位球員,都與阿緯身穿相同顏色背心,一同緊盯白良清。

  「剩下三分鐘了,老白你還是放棄吧。」阿緯自信笑道。

  「不行、不行,才差一分就要我放棄,俊雄會氣到跟我絕交。我說奪冠我才要教他數學,他才花這麼多時間練球。為了我的生命安全,我不能放水。」

  白良清指了指身後戴眼鏡的同學,語氣有些輕佻。白靖淳順著方向看去,那人顯然有聽到對話,推了推眼鏡,神情相當認真。

  「俊雄!」白良清大喊,作勢把球往後扔,卻將球拋向斜前方的隊友。

  這名隊友接近籃下,但防守他的人個子高他太多了,他不想冒著被蓋火鍋的風險硬上。他跨出一步,把球傳給其他隊友。

  沒想到,阿緯預判到了。他一躍而起,攔下傳球,順利搶回球權。阿緯落地的瞬間,歡呼聲四起,同班同學紛紛鼓掌叫好。

  白良清高喊回防,與一名隊友一同防守阿緯。忽然,白良清向後退了幾步,阿緯還以為有機可趁,沒想到俊雄竟鑽了出來,抄走籃球。還不等阿緯回神,俊雄已經從三分線投籃,竟然還真讓他投進了。

  「逆轉了!逆轉了!」

  場邊響起盛大的歡呼,阿緯的隊友顯然受到打擊,兩三個人都低下了頭。

  「幹嘛!再進一兩球就贏回來了!」阿緯高喊著,努力壓下場邊的聲音。

  隊友們因此稍稍振奮,彼此鼓勵後,準備再次進攻。

  時間剩一分鐘,所有人都格外緊張,連白良清都收起笑容。場上所有人都知道,阿緯是全隊準度最高的,球必定要傳給他。

  白良清和俊雄死守著阿緯,阿緯只好努力跑位,設法製造空檔。雖然這兩人不好擋,但練球的日子也不是虛度的。幾番糾纏後,阿緯隊上三人合力擋下白良清和俊雄。

  持球的隊友雖被防守,還是順利把球傳出。

  終於,逮到機會了。

  阿緯站在三分線上,神色緊張但並不急躁。白靖淳看他稍稍深呼吸,退到線外。

  白靖淳立刻明白,阿緯想要絕殺。如果進了直接反敗為勝,也不需要打延長賽,但有這麼順利嗎?白靖淳不禁更加緊張,與阿緯一同屏息。

  球投出……

  球敲到籃筐,開始在框內旋轉。

  進啊,進啊,下去啊。白靖淳暗暗祈禱。

  球越轉越高,就這麼轉出框外。

  白靖淳聽到一聲響亮的髒話,他不知道那是從誰的口中。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阿緯身上,阿緯已經虛脫似的跪坐在地。

  周遭的景色再次轉變,回歸黃昏時分的河濱公園。

  球場上,只有阿緯一人。他舉起球,再次投出,球卻不如他的預期,只被拋出一點就隨即落地,滾回他的腳邊。

  阿緯氣喘吁吁的盯著籃球,幾滴汗水立刻落到地面。

  「放學之後,我就直奔這裡,不斷的練球。直到此時,我才察覺自己已經筋疲力竭。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投了多久,投了多少球,只知道不論怎麼投,心裡卡著的難過都沒有減緩。」

  天色漸黑,又到了該回家的時間。阿緯硬是多待了一小時,又投了幾球,但體力顯然沒有恢復多少。

  阿緯背起書包,拿起籃球,一步步登上河堤的階梯。白靖淳也跟上了,陪他一起站到十公尺高的河堤之上,看見另一側車水馬龍。

  一陣暈眩襲來,白靖淳差點踉蹌。他清楚這是阿緯的狀態,連忙望向阿緯。

  阿緯果真扶著頭,神色痛苦。

  「連續幾個小時的運動,又爬樓梯,難怪會頭暈。」阿緯感嘆之際,手中的球忽然溜掉。他連忙伸手去撿,沒想到重心因此不穩,整個人和籃球一起摔落。

  「阿緯!」白靖淳大叫,他伸手抓向阿緯。他反應很快,本以為可以抓住,卻穿透過去。

  無力與愧疚感接連襲來,白靖淳猛然想起自己身處回憶。但是,這一切都太過真實了,他還是難受得紅了眼眶。

  一階一階,籃球一路滾到車上,被來車撞飛。白靖淳只能眼睜睜看著,阿緯的頭也重擊了好幾次,整個人滾到路邊的人行道,被路樹攔下。

  一切回歸黑暗,黑暗中,只剩悲痛無淚的阿緯。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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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通篇最難寫的就是這阿緯的回憶,虛實交錯以及第二人稱旁觀的視角真的很難寫。當初在寫的時候,一想到如果是漫畫或影視之類,用畫面講故事的形式來表達這段,根本超容易超輕鬆。雖然有點氣餒和感慨,但我還是寫出來了。

(其他回有其他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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