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回家就要準時回家(完)

2023/12/20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在單調的拍球聲中,周遭的景色慢慢恢復成原本的球場。

  「那顆球是我永遠的遺憾,我的願望不可能達成。」

  「祢的願望真的是贏得那場球賽嗎?」黃耀祖指著這塊場地,追問:「如果真是因為那場球賽,祢應該出現在學校,不是這裡。」

  「你會感到遺憾,是因為沒辦法再和朋友們打球吧?」白靖淳補充,聲音帶著鼻音。

  阿緯全身一愣,眼淚頓時奪眶而出。「是啊,我再也不能和他們打球了。我人生像那場比賽的最後一球一樣,再也無法挽回。他們應該也忘記我了……」

  白靖淳心頭一緊,不捨的上前,握住阿緯的雙臂。「打球吧,我們來打球。我也是祢朋友啊!」

  「他們我不知道,但我們不會忘記祢。我會把祢畫下來,至少這張畫像永遠都會存在。」黃耀祖說著,從背包裡拿出摺疊畫架、摺疊椅、畫板與畫具。

  白靖淳突然沒有那個感傷了,他很想吐槽。沒想到阿緯比他先說:「天啊,背包裡到底有多少東西……」

  黃耀祖沒有回應,只拿著畫筆指向阿緯。「怎麼樣?還是祢要改天再打?」

  「怎麼搞得像是你們想跟我打球。」阿緯笑了,祂擦乾眼淚,接受白靖淳的提議。「打吧,我們來打球。」

  「等一下。」黃耀祖阻止道,再次從背包裡拿出符紙與筆墨。他一面畫寫,一面說:「這樣太冷清了,我找個裁判和一些觀眾來。」說完,黃耀祖又從口袋掏出打火機,把符燒成灰燼。

  瞬間,大紅色的木門出現在黃耀祖身後。

  那是三合院常見的大門,兩片門板正緩緩打開,濃霧與白煙從中飄出、蔓延、擴散。

  大門全開之時,一個身穿工程外套、頭戴工地帽的中年男人從中走出,工地帽兩側分別寫著「生死無常」、「安全第一」。

  男人身後,有兩排手掌大小的人形生物。一排全身純白,只有雙眼是黑色;另一排則是相反,全身純黑,只有雙眼是白色,宛如好幾對太極。這些小生物都戴著同款的工地帽,身穿工地反光背心,手持交通指揮棒,接二連三的跳過門檻。

  「這是回收科的工頭,後面這些是他手下的黑白無常。」

  一說到「黑白無常」,小生物們開始跳躍,頻頻揮動手上的指揮棒,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是指祂們。

  「你居然敢叫我們做這種事情。」中年男子無奈道。

  「這是秘書部答應我的,我只是在利用資源。你回去之後,再去找秘書部的工頭算帳。」黃耀祖拍了拍工頭肩膀,似乎很肯定對方不敢有意見。

  「這就是黑白無常?」白靖淳指著小生物們,黃耀祖立刻點頭。

  「你說的觀眾,該不會就是……」白靖淳又問,黃耀祖再次點頭。

  這已經超出白靖淳的認知範圍,他只知道這將是他人生中最詭異的籃球對決。


  晚上九點四十九分,杳無人煙的河濱公園,一群黑白無常包圍半場,祂們理所當然的分成黑白兩隊,把指揮棒當應援螢光棒擺動,分別為阿緯和白靖淳加油。工頭的胸前掛著不知哪來的哨子,來回走動,注意賽況。過於荒謬的畫面,讓場邊的黃耀祖顯得毫不突兀。他坐在摺疊椅上,已經開始動手。

  單挑的規則很簡單,在僅剩時間裡,先得三分者獲勝。三分線外投球算兩分,其餘都是一分。一方進球之後,要換另一方進攻。如果河濱公園熄燈,就以熄燈當下高分者獲勝。至於阿緯有沒有飄起來,以工頭數百年來的工作經驗為依據。

  「放水的話,我會一輩子跟著你喔。」

  「這個告白太沉重了,我承受不起。」

  見雙方準備就緒,工頭吹哨舉球。球拋出,白靖淳跳得較高,一手拍下,得到球權。

  白靖淳和白良清不同,他的技巧沒有那麼好,打球從不嘻皮笑臉。他一臉嚴肅,自三分線出發,阿緯很快就上來防守。

  阿緯不斷伸手撥球,白靖淳只能背對阿緯,設法換個方向進攻。阿緯緊追不捨,幾次攻防之後,阿緯成功抄球。

  阿緯回場之後,白靖淳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緊貼阿緯試圖撥球。但阿緯不吃這一套,他刻意回場,與白靖淳拉開距離,隨後加速進攻,一個轉身繞過白靖淳順利上籃。

  工頭的哨聲響起。「李冠緯,一分。」

  白靖淳回場後,再次面對阿緯的防守。阿緯的防守太難突破,一直跑動也無法甩掉,他不認為自己應該浪費體力。白靖淳轉身跑回三分線外,直接從線外跳投。

  一出手,白靖淳就知道不會進了,他馬上衝上前與阿緯搶籃板。

  果然,球只打到籃板右側。較早抵達籃下的是阿緯,祂順利搶得籃板球。

  阿緯向右回場,白靖淳馬上追上防守。沒想到,阿緯作勢要切入,卻突然急停跳投。

  白靖淳大叫一聲,轉頭一看。只見球撞到球框,直接彈出場外。他大鬆了一口氣,這才放慢腳步,重新整理呼吸。

  白靖淳再次獲得進攻機會,他同樣在三分線徘徊。雖然阿緯守得很緊,他仍用跑位成功製造空檔。這次,他在三分線前一步跳投……

  哨聲再次響起。「活人小子,一分。雙方平手。」

  「暫停!暫停!」白靖淳雖然氣喘吁吁,還是走向工頭抗議。「為什麼我是活人小子?」

  「他沒告訴你嗎?」工頭指著黃耀祖說:「我們不能呼喊不在名單上的活人名字,你會被勾魂。」

  一聽到勾魂,白靖淳全身一顫。或許是黃耀祖太過泰然,他也忘了這些人真的是冥界使者。他思忖,這些跟生死有關得規矩還是少追問為妙,便乖乖回到場上繼續比賽。

  這回輪到阿緯進攻,白靖淳再次緊迫盯人。阿緯轉身運球,做了幾次假動作,終於順利繞過白靖淳。白靖淳這次沒有輕易放過他,一伸手,把阿緯手上的球給撥掉了。

  阿緯在球遠離前撈了回來,一轉身就往三分線外跑,白靖淳見況趕緊跟上。還有幾步之遙時,阿緯站在線外重整好呼吸,立定跳投。

  「唰!」籃網發出聲響,阿緯進球了。

  工頭吹哨後宣布:「李冠緯,三分。比賽結束!」

  阿緯振臂歡呼,神情相當幸福。

  白靖淳雙手叉腰,身內的熱氣與汗水一同釋放。他拉扯著衣服散熱,碰到胸口時,心臟也劇烈的回應。白靖淳的情緒也很激昂,他好想叫父親過來,看看阿緯此時此刻的模樣。

  這時,黃耀祖舉起畫筆宣告:「我畫好了。」

  阿緯和白靖淳對看一眼,同時跑向畫架。黑白無常緊跟在後,祂們彼此協助,登山似的爬到黃耀祖身上。只有工頭徐步而來。

  那是一張水彩畫,描繪阿緯進攻時雙方對峙的模樣。兩方都非常專注,眼睛迥然有神。同時,又能從眼神和嘴角感覺到笑意,非常享受比賽。

  阿緯輕撫著這幅畫,淚水一滴滴滑落,整張臉比剛才還紅。沒多久,阿緯就忍不住放聲大哭,用含糊不清的哭腔感謝阿緯和黃耀祖。

  白靖淳感染了情緒,鼻頭也有些酸澀。他也很感謝阿緯,讓他與父親多了一些連結。

  「李冠緯,你的願望完成了嗎?」工頭問。

  「完成了。」

  「開工了!」工頭大喊一聲,紅色大門再次憑空出現。

  它再次緩緩敞開,裡頭只有濃煙白霧。白靖淳試圖看清,卻只能看到煙霧與一片黑暗。

  黑白無常旁成兩道,整齊劃一的揮動指揮棒,引導阿緯走入門中。

  「認真練球到死的傢伙實力如何?」

  「超強,有夠難守。」白靖淳的答覆讓阿緯驕傲大笑。

  「球和畫,你都要好好留著喔。」

  「一定會,我保證。」

  最終,紅色大門在阿緯的道謝中緩緩關上,消失無蹤。

  剛才的一切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白靖淳撿回籃球,又從黃耀祖手上接過畫紙,想起剛才的疑問。「阿緯回憶的時候,我看到幻覺了。這是也是因為陰陽眼嗎?」

  「你聽過言靈吧?描述往事的時候,說出來的話會承載記憶。這些話本來就有這種效果,只是大部分的人頂多能感覺到情緒。」黃耀祖一邊收拾,一邊回答。

  「是因為我們擁有陰陽眼,感知靈的能力更強,所以才會置身情境?」

  「對一半,因為感知能力強,才會擁有陰陽眼。」

  白靖淳點頭表示理解,但想想又覺得抱歉。「其實,我爸有出現在阿緯的回憶裡。我跟爸媽的關係很尷尬,所以我剛才注意力有分散。這是不是不太尊重?」

  「那很好啊。」黃耀祖斷然肯定,摸了摸白靖淳的頭。「那畢竟是別人的事,我們沒有必要去承擔別人的情緒和價值觀……即便是父母。」

  白靖淳感覺自己又被看穿了。他一直都試著理解父母,想迎合他們以獲得肯定,卻總是猜不透標準而無所適從。他只能自我審查,努力變好,更好,還要更好,但父母仍未肯定他。

  黃耀祖的話傳入耳中時,白靖淳忽然有種錯覺,好像鬆開了一直緊握的手。他一直以來的堅持,似乎只是一絲飄渺虛無,他確實不可能完全明白父母的想法。既然沒有成效,他又何苦把自己逼成這樣。

  黃耀祖背起登山包,忽然補充:「對了,剛剛阿緯回憶的時候,我和你一樣身入其境,但我全程站在場外,像是看電影一樣。」

  「等一下,所以你剛剛看得到我?」

  「你是說朝別人扮鬼臉還揮拳揍人嗎?沒有,沒看到。」

  「明明就看到了!」

  黃耀祖放聲大笑,很滿意白靖淳的反應。「你這也不錯啦!小朱如果可以像你這樣就好了。他共情能力太好了,會以鬼魂的視角感受回憶。」

  忽然,白靖淳的手機再次響起。掏出一看,這次是父親來電。

  「一定是來罵人的。」白靖淳咕噥。他不怕被罵,他還想和父親分享阿緯的事情,想拉近自己和父親的距離。這通電話是一個好機會,但他不知道如何開口。

  「加油啊,反正先真誠的表達想法。」黃耀祖笑道,拍了拍白靖淳的肩膀後,自行離開了。

  白靖淳握著手機,目送黃耀祖離去。在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前,白靖淳接起電話。

  不出意外,白良清立刻破口大罵。白靖淳有些動搖,卻還是坦白說:「我又看到鬼了,去找仙姑幫忙。」

  電話頭,白良清愣了愣。「什麼?怎麼會這樣?」

  「沒事了,都解決了。爸,你知道我遇到的鬼是誰嗎?李冠緯!你還記得他嗎?我跟你說,我幫阿緯完成遺願,他終於可以去投胎了。」白靖淳越說越興奮,忍不住說了一連串的話。看著手中的畫像,他才又補充:「我有證據喔,我剛剛跟他打球的時候,有人把我們畫下來了。」

  「是嗎?他的遺願果然是打球啊……」

  白良清語帶欣慰與笑意,白靖淳又驚又喜,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他迫不及待的向父親分享,從頭開始描述今晚的一切。

  因為那次經驗,白靖淳終於感覺到父親是有溫度的人。也是從那時起,他想要更了解黃耀祖的工作。



  幾年過去,那張畫還掛在白家牆上。畫框正下方的櫃子放著白良清父子的國中體育服、那顆NIKE籃球,以及白靖淳後來收藏的全套《灌籃高手》。

  回憶至此,白靖淳也想起,今天出門前,他特地多看了那幅畫幾眼。

  「靖淳,好久不見。」赤紅的大門開啟,仙姑踏過門檻,笑容慈祥卻有幾分感慨。「你果然答應了。」

「我心情很複雜……為什麼要找人取代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崗位和職責,耀祖大概違反了規矩。」

「什麼規矩?」

「不知道,這要看他當初視怎麼跟秘書部談的。」仙姑歎氣搖頭,張望四周,眼神比剛才更加感慨。「本應該是由他自己教導接班人⋯⋯唉,秘書部也夠殘忍的,他們明知道他幫過你。」

「這次換我幫他了。」白靖淳握緊登山包的背帶,懇切承諾:「我會搞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該回家就要準時回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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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謝謝看完本篇作品的各位。

  得獎後,我收到一些回饋。有些人覺得這很純文學,我意外也不意外。除了繳交給寫作會的小說創作,我不曾覺得自己在寫純文學,但我的作品時常被說很純。或許他們都有抽大麻(我亂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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