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我們最初的相識”
“只是一個再也平凡不過的理由”
“我們也沒有成為真正意義上互有往來的朋友”
“那彷彿只是很遙遠快被遺忘的記憶”
“但很意外的是”
“我卻能想起一點點隻字片語”
“就像我始終有掛在心上一樣”
*
明亮的陽光照射進窗口,彷彿只是又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
可以清楚聽到窗外傳來學生們經過的笑語,談論著屬於校園的話題。我沒特別專心去聽,但似乎都離不開課業、日常與青春。
而人聲重新出現在校園,也預示著假期已經結束的事實。
「呃啊啊啊啊……不想出門。」
身後傳來一陣慵懶的聲音,伴隨著輕微的晃動聲。
我順著聲音轉頭回去看,只見聲音的主人蜷縮在被子裡面蠕動著,一邊發出意義不明的呻吟聲。
「要睡覺請回房間去喔,任二。」我背對著他,開始收拾桌上凌亂的紙張,「不可以把被子放在客廳。」
這是我和同期好友月希任二的寢室,綜合學院的宿舍以兩個人為一組的編制,除了有自己獨立的套房外,還有坐落在房間中間的共用區域。
雖然稱不上非常寬敞,但設備卻幾乎無所不包,甚至還有簡易廚房供學生自己準備料理,在和其他朋友聚會的時候是個大小適中的好空間。
或許也是出於這個原因,當初才會如此設計。
但我和任二通常都是去拜訪其他房間的人,因此我們兩個的客廳呈現一種屬於兩個人的模樣。
四散的計算紙、不明所以斷成兩半的筆,以及桌上難以忽視的碳粉與墨水污漬,清楚的展示了我們總是熬夜在這裡討論報告的景象。
桌子上唯一疊整齊的,是寫了月希任二和佐藤信名字的一疊報告。那是經過了無數個奮鬥的夜晚產出的東西。
而這也是為什麼任二總是會在客廳睡著甚至帶著被子的原因。
「雖然已經要開學了,但還是好不想離開房間……」他對著眼前的枕頭發洩,但沒什麼效果。
眼下離午餐時間所剩不多,正想著要怎麼強行把任二拖去餐廳時,這一陣門鈴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也是在同一時候,任二的手機也響起。
我示意他我會去開門後,任二便放心的接起電話,雖然他仍舊躺在沙發上。
我打開門,眼前站著和我身高相仿卻更加削瘦的男子。是住在隔壁寢室的鳴異田承,也是從初中時期便認識至今的夥伴。
「開學好啊,信。」他面無表情地說。
「既然回來了就跟我們說一聲嘛。昨天任二還在哀號說放假沒人可以打牌很無聊。」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剛回來的,昨天預計要搭的車突然不開了只能延後一天。」
「平洋呢?」
「自己先去餐廳了,好像童妮她們也回來了。任二呢?」
「還在跟枕頭依依不捨地分別呢。」
我隨手指了下室內,不過眼前的景象跟我預想的不太一樣。
只用了短短不到兩分鐘,任二已經換好可以外出的服裝從他的房間走了出來,沙發上的棉被和枕頭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忘記我表妹今天要來了。」任二見我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直接了當的說道。
「走吧!她感覺快生氣了。」
說著便扔下一臉困惑的我和田承。
我們兩個人對望一眼,眼裡有著說不出的默契。
「一起去看看吧。」
「嗯。」
好在還是開學前兩天,餐廳雖然已經不像長假期間那般空曠但也不會顯得過於壅擠。
點完餐後,我們在一個靠近落地窗附近的座位發現了任二,他的旁邊坐著一個沒見過的女生。
烏黑亮麗的長髮有些微捲曲,臉上掛著的微笑帶有著充滿自信的氣質,和任二總是展現出孩子氣的一面十分不一樣。
他們並沒有面對面坐著,反而是在桌子的另一邊留了兩個空位。
這時任二也注意到了我們,他用力朝我們揮揮手。
「信、阿田,這是小娜喔。」
「啊?」田承愣在原地,對於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感到錯愕。
我一邊憋住笑出來的衝動一邊嘆了口氣,這時我注意到任二旁邊的女孩也露出相似的表情,似乎也見怪不怪了。
「任二,介紹人的時候請不要說外星話,沒人聽得懂的。」
這時那位女孩笑了,雖然只是很淡的笑容。
「我自己說吧!我是安島培娜,任二的表妹。新學期開始念綜合學院護理系。」說著她朝我們遞出了手。
她的聲音意外的有些沙啞,但搭配上友善的表情反而形成一種獨特的氣質。
我和田承分別和她握了握手,也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所以呢,你會忘記要來接我是因為昨天又熬夜到五點才睡覺對吧?」
朝我們友善的笑了笑之後,犀利的眼神馬上又回到任二身上。
「沒有!絕對沒有!啊哈哈哈哈……」
然而任二是個撒不了謊的人,而且眼前的培娜似乎也對他有一定的了解。她對他翻了個白眼,突然鄭重其事地對著我們說:
「真的麻煩你們照顧我這個笨蛋老哥了。」
「欸,這麼一點面子都不給我嗎?」
「是誰明明中午了卻還是一臉剛睡醒的聲音接我電話的?」
「我……我就說……」
但似乎沒人在乎他的辯解,這次我們同時笑了出來。
任二最後也放棄了抵抗,尷尬的苦笑著。
好在預告著餐點已經做好的計時器響起,拯救了任二的窘境。
他二話不說抓著田承逃離了座位,留下我和培娜兩個人四目相對。
「唉,沒救了。」她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
「妳和任二的感情很好呢。」
「畢竟從小就玩在一起,想不了解他也很難呢。」她苦笑著,視線飄往任二離去的方向。
「我和笨蛋老哥都是獨生子,媽媽和阿姨從小就是感情很好的姊妹,所以小時候家裡很常來往。」
「我有印象任二提過幾次有跟自己很要好的表妹,不過感覺妳給人的印象感覺很不一樣呢。」
「怎麼,還是你以為任二家裡的人都跟他一樣奇怪嗎?」她頑皮的笑著,「他可是連我們家都弄不清楚到底是天才還是蠢蛋的生物喔。」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不留情面的吐槽呢。」
「但是啊,那個笨蛋老哥是個不管做什麼都能付出120%努力的人,所以才會被人稱之為天才吧?」
「即使我現在還想不通,當初他為什麼會想參加星稻家族的青年園丁計畫。」
她若有所思的說,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
那是一個很大膽的決定,無論對我們還是任二而言。
星稻家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計畫,而且所招募的職位只是最低階的園丁。對於充滿了各種可能性的15歲少年少女來說,絕對不是一個有吸引力的選項。即使星稻家族是國內聲名遠播的第一名門。
然而經過多次面談以及星稻家族更為詳細的說明之後,我們終究是在取得各自家長的同意之下,成為了第一批青年計畫的成員。
而後經過各種意外,才又輾轉來到了綜合學院就讀。
「那對我們而言確實是個很大膽的嘗試。」
我完全回想起了那段經歷。不過也是來了綜合學院之後才會開始反思那個既荒謬又大膽的決定。
「不過會來綜合學院,我是真的想都沒想過。」
「哦對啊,當初聽到老哥忽然可以去綜合學院就讀,把阿姨嚇得不輕呢。」
「畢竟是個平常要報考都十分困難的地方,要是被以前的老師知道了,可能連想都不敢想吧?」
語畢,我們陷入了短暫的尷尬沉默之中。
要如何有趣的想出一個又一個話題,雖然自認上課都還算認真聽講,但顯然這不是上課會教的東西。
明明這比微積分重要很多,我下意識的在心裡埋怨著。
「不過能依靠自己的實力考上綜合學院,也很厲害呢。」我試著延續話題。
「我是依靠專校推薦的名額來就讀的。」
「不過也是很競爭的結果吧?」
「其實沒有想像中難,綜合學院最困難的地方是考進附屬專校,因為沒有其他方法,只能依靠固定的考試和所有人競爭。但到了培訓校階級就還好,因為多了很多不同的入學方式。」
她流利地說出這些,像是已經重複很多次般的嫻熟於心。
我只是安靜地聆聽,似乎也說不出什麼附和的話。雖然依靠多年前在初中的習慣尚能勉強應付綜合學院的課程,但早已無法再感同身受那種全心全意投入在學習與競爭的狀態之中。
「不過這不代表我沒怎麼努力喔,我一直都有好好讀書。」培娜再次露出有些淘氣的笑容。
這時,取餐的任二和田承回來了。
我們點的都是同一家店的章魚燒。灑滿柴魚片以及店家特製醬汁的章魚燒,仍然冒著剛出爐的熱氣。
光是看著就能激起滿滿的食慾,除了有一份上頭擠滿了看上去十分不妙的綠色膏狀物體。
「老哥,我記得我的應該是撒上一點點海苔粉的原味對吧?」培娜試探性地詢問。
「啊,那個是……」
「因為某個笨蛋看到綠色的瓶子就很自然地用力擠下去。」田承毫不留情的拆了任二的臺階。
他一邊將我的份遞給我。
「那份我會自己吃掉啦!」任二連忙說道。
「然後再聽你咳嗽一個小時嗎?我才不要招這種罪。」
「那份給我吧,我不是很在意。」我主動打了圓場,並把我一開始拿到的這份推給坐在對面的培娜。
「所以那個是到底是什麼?」她好奇地問。
「芥末醬。」
「太可怕了。」
我稍微撥掉嚴重過量的芥末醬,小心翼翼的放進口中。
但即使如此,刺鼻的味道依舊威力不減地朝我的鼻腔襲來。
「好難吃。」我吐了吐舌頭。
田承拍了拍我的背,任二則是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不斷跟我道歉。
培娜也不禁笑了,叉起從我手上接下的章魚燒送入口中。
那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午後,我們四人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悠閒時光。
“我想我從未告訴過妳吧”
“當緣分再度牽起我們的時候”
“那對我而言究竟代表了什麼意義”
“那是我對於自己要面對的人感到茫然”
“卻只能一個人寫下所有困惑與不甘的時候”
“妳的出現,讓我逐漸意識到”
“也許,快樂和悲傷不必這麼複雜”
“即便一起走過的道路終點始終是道別”
*
原以為培娜在那之後會有和我們有更多交集,但顯然是我想多了。
不同年級的課程安排非常不一樣,也因此空閒的時間很難重疊。任二有幾次約過培娜和我們一起去吃飯,但隨著每次都要千方百計地協調時間之後,他最後也放棄了。
而且新學期開始之後,我沒多久就接受了升等的考試,緊接著約略一個月後即將前往邊境駐地實習。
自從我們被轉送到綜合學院之後,星稻家位於復信區的本宅就一直被列為軍事警戒區,大批正規軍隊隨之駐紮其中。
而那也是我作為作戰科要前往實習的地點。
但隨著一次未知的大規模襲擊,我被一名不明來歷的敵人擊敗,失去了那之後的所有記憶。
等我再次醒來,彷彿已經過了很久,之後被告知我足足昏迷了兩年沒甦醒。
我所面臨的一切也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曾經在學校的好友們也早已踏上屬於自己的未來道路。鳴異田承、千古平洋如今都在前線奮戰,采可‧西魯斯進入了中央醫院工作,月希任二則是任職於一間化工廠。而明傑童妮放棄了進入中央醫院的資格,成為一名醫療兵走向了戰場。
那段屬於綜合學院的學生時光瞬間流逝,我也被告知在進行必要的復建與訓練之後,也要前往前線參戰。
還未來得及整理好所錯過的一切,便被隨之而來事情所淹沒。
但同時,卻也發生了令我意想不到的事。
在綜合學院,比起開學以及接近學期末時期的熱鬧氣氛,一般上課日的清晨是給人一種懶洋洋的氛圍。
畢竟多數人都被繁重的課業壓力壓得喘不過氣,大致上也要等期中考後才會比較容易看見學生在嬉鬧。
也多虧這樣,早晨的健休中心才不至於人滿為患,我走進去的時候也幾乎沒什麼人影。
「早安啊,信。」一個充滿活力的聲音向我打招呼。
「早。」我看著他簡短的回應。
他有著俐落的黑色短髮和高挑的身材,濃眉大眼讓他總是看起來十分有精神。
我自然是認得他,他是我在星稻家族任職時的上司以及現任的綜合學院作戰科教練豐臣澔里。
他坐在一個器材旁的簡易休息區上,正用毛巾擦去臉上的汗水。
「身體狀況還可以吧?」他打量著我的身體。
「托你的福,越來越好了。」
「那今天就稍微加一點強度吧!運氣好的話中午前應該可以結束。」
從長時間的昏迷甦醒後,我先是在醫院進行近三個月的康復訓練,畢竟長達兩年沒活動過身體,需要花大量時間找回感覺還有肌力與身型的恢復。
因此我獲准回到綜合學院接受進一步的武術與體能訓練,之後才會重新被分發到前線。
而在這段期間內,澔里依然維持他教練的身分繼續指導我的復健過程。
訓練持續到接近中午才結束,雖然累人但也早已習慣。
澔里因為還要指導其他訓練課程,因此就先離開了。
而當我也結束所有訓練要準備離開時,忽然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咦?」
有些陌生卻有莫名熟悉的感覺。
我抬起頭來,看見培娜正站在不遠處看著我。
她一身適合運動的打扮,習慣性自然放下的長髮也綁成了馬尾。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微微歪著頭,雙眼閃過好奇。
「算是一種康復訓練吧。」
「那是啥?」她看起來像是在努力回想跟我有關的資訊,然後像是記起了某個重要資訊而開口說道:「咦?我記得你好像陷入昏迷然後……難道……」
「嗯。」
她盯著我身上新增的疤痕,以及被貼布蓋住的左眼。
「你的眼睛……是受傷了嗎?」似乎是斟酌了許久,才又拋出一個不至於過於失禮的問題。
「在戰場上出了點意外。」
她的臉上露出微微驚訝和同情的神情,不過沒有進一步發表意見。
「那妳怎麼會在這裡呢?」
「啊,這個……因為……好像最近動得有點少……」
她臉色微紅,欲言又止,跟剛剛平靜自然的神情反差許多。
「總……總之,歡迎回來……」
「嗯。」
從那之後,我偶爾能在康復訓練結束後在健休中心碰到培娜,而且似乎頻率有稍微增加的傾向。
有時候她會跟其他朋友一起來,因此也不是每次都能說上話。不過在幾次的碰面中,我們也慢慢將自己這些年來的經歷告訴了彼此。
雖然多數還是僅止於簡單的寒暄而已。
「那一個是什麼呀?」
某次她注意到我掛在袋子上一個吊飾好奇的問道。
「這個嗎?」我拿起來讓她看得更仔細一些。
那是從綜合學院附近的商店街兌換到的紀念品,一間名為下雨咖啡廳出的兌換活動。
和一般常見的兌換活動不同的是,他們已經發展出一個很完整的週期性,除了固定時間會推出新的兌換商品外,也會復刻已經出過的商品讓顧客兌換或是購買。
掛在我背包上的我記得他們稱之為「炸嘟嘟魚」,外型上來看則是偏向西北寒冷海域「日落海」裡的花鯽魚。
「原來你有在收集這個嗎?」她看清楚吊飾是什麼後帶著有些期盼甚至興奮的眼神看著我。
「嗯,不過是最近才開始蒐集的。」
「我幾乎都蒐集到了,我超喜歡這種類型的小生物。」
她有些得意地宣告。
「不過這期的『炸嘟嘟魚』我還沒決定要不要去換,因為聽說下一期要復刻紫色版本的『埃亞卡鶴』了。我之前一直沒有機會補到。」
「因為是限定顏色版本比較稀有嗎?」
「不是喔,只是因為擺起來很好看。」
她給我看她拍下的照片,看起來是放在她房間內的收藏。
整整十五排吊飾……這應該是蒐集了好幾年的成果。
記得剛推出的時候,童妮、采可和任二也很熱衷於收集,但我一直沒什麼興趣加入。
是直到最近發現這個活動依然很受歡迎,才想著也參與看看。
雖然在被培娜發現以前,我幾乎沒有可以一起分享這件事的朋友。
「對了,這樣的話要不要互相加一下好友?」她又開口問道。
「好友?」
「下雨咖啡廳的活動頁面呀,和不同的會員互加好友後可以每天協力完成指定任務領取兌換點數。」
我照著她的指示從下雨咖啡廳的首頁連結到活動頁面,接著輸入她的會員號碼。
系統很快地顯示已經成功加入好友,這時她透過內建的聊天室發了一則訊息。
--耶。
後面還加了一個很可愛的謎樣生物貼圖。
「這樣的話就可以多一個人完成每日活動了。」
「妳有很多朋友都在蒐集嗎?」
「還好耶,有一個是拉我入坑的學姊,但她現在工作太忙了幾乎沒空上線。另一個一開始很瘋狂但也快兩個月沒在關注了。」
「怪不得妳很想找新的人加入。」
「有這麼明顯嗎?」但她臉上卻掛著藏不住的笑意。
「你都大概什麼上線呀?」
「差不多九點左右吧。」
「那到時候再約看看方便的時間吧!」
這時中午的鐘聲響起,培娜連忙收拾起自己的東西。
「不小心忘記時間了,我和朋友還有約,先走了喔!」她匆忙地向我揮手便離開了健休中心。
看著她消失在門口轉角,我低頭看了一眼仍未退出的聊天頁面。
雖然只是跟平常一樣普通到不行的對話,說的也是些彼此都能搭上話的日常話題,不過卻意外的感到有些滿足。
看似日復一日枯燥單純的日常,好像開始慢慢有了些期待。
「今晚又一個心事重重的年輕人。」
我抬起頭來,一杯褐色的飲料已經遞到我眼前。
拿著的它是一名紫髮女子,因為長時間在廚房環境所以剪短變成了短髮,不過那不變的甜美笑容仍然讓許多顧客傾心,可以說已經成了店裡的其中一個招牌。
甚至是拿模特兒的標準來看,魅力等級也是毫無疑問的最高級別。
她便是下雨咖啡廳的老闆娘露娜•夜明茲。此刻她的臉上雖然掛著溫柔的笑容卻帶有一絲擔憂。
我接下她給我的飲料,但仍然沒有開口。
「不嫌棄的話,把你的煩惱跟姊姊說說看怎麼樣?」她說著隔著吧檯在我面前坐了下來。
「沒有,只是在……」
自從那天後,培娜和我開始有了固定的共同話題,而我們交流明顯多了許多。
也多虧了培娜,我才了解下雨咖啡廳的兌換活動完整模樣。
簡單來說,就是用合作遊戲讓會員之間互相幫忙完成指定任務後,可以獲得一定數量的兌換點數。雖然每天的數量不多但長久下來也是個很可觀的數字,並且這些幾乎都可以在家裡完成不用特地跑到店裡。
當然,直接到店裡消費並且根據消費額度按比例贈送兌換點肯定還是最快的方法。
不過畢竟到咖啡廳消費的次數有限,我們大部分還是依靠線上的活動慢慢存點數。即使拋開點數不談,其本身也是不錯的遊戲。
而每天互相詢問對方方便上線的時間已經成為一種默契。
今天也是,剛才才結束約好十點上線的訊息。
「對了小信,上次聽說你好像快要回到前線了對嗎?」
「嗯,可能剩幾個月的時間而已。」
「是嗎?真可惜,其實你如果想的話,我很歡迎你來這裡工作喔,大姊姊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她故意用一種很溫柔的聲音說著,一瞬間彷彿氛圍有些許變化,但我早就習慣了。
「不要,我沒興趣整天看別人放閃,還有我再怎麼樣也不可能變成逃兵吧?」
「好過份喔,你就隨意附和一下又不會怎麼樣!」她故意裝作不滿的樣子。
但見我一副沒有想搭理她的意思,她最後忍不住嘆了口氣。
「小信呀,有時候配合女孩子展現可愛的一面才會比較受歡迎喔。等你回去戰場見到童妮後,她肯定也不喜歡你這個冷淡的表情的。」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這時一個店員走進來,才打斷了我們之間的談話。
她手上拿著幾個吊飾和大量的資料向露娜彙報一些事,看起來是跟之後的兌換活動有關。
最後露娜聽完簡單的報告後點點頭,讓她把吊飾留下來後便讓她自行離去。
「露娜小姐。那個是新的一期吊飾嗎?」我忍不住問道。
「嗯,預計三天後會公布喔,可愛吧?另外一起復刻的炸嘟嘟魚還會追加暗紅色的樣式喔。」
她將吊飾拿到我面前讓我看。
「好像和傳聞的不太一樣。」我看了看後隨口回應道。
最近討論區談到下一期會復刻的吊飾是多半都是湛藍龍王或是新色系的埃亞卡鶴,印象中幾乎沒有關於炸嘟嘟魚的消息。
「大家都在猜復刻的是湛藍龍王對不對?」
她有些得意的晃著吊飾。
「也有猜是新顏色的埃亞卡鶴,但炸嘟嘟魚幾乎沒聽到過。」
「所以偶爾讓外流情報翻車也很有意思呢,三天後天公布的時候一定很熱鬧……唉呦,原來小信有在關心這件事啊?明明一開始還很勉為其難的收下禮物。」她回答到一半忽然饒富趣味的看著我。
「只是剛好遇到認識的朋友也有在蒐集,所以順便關注一下而已。」
「什麼什麼,是新認識的朋友嗎?是女孩子嗎?」露娜一下子臉朝我靠近,像是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不用這麼興奮啦,真的沒什麼。」
「不行,我今天要好好問清楚。難怪最近的小信都怪怪的,上次澔里還說你有次去訓練的時候一副活見鬼的表情。」
我突然意識到她是在說哪一天,是前陣子活動頁面更新了一個新的合作遊戲的時候。由於隔天是周末培娜不用早起,我在週末的訓練也是排在下午,因此那天我們很放心的遊玩了許久。
還順便用語音通話聊起了天和討論遊戲,結果回過神已經凌晨五點。後來我下午的訓練還差點遲到。
而那天的訓練成果自然是奇差無比,但好在澔里沒有特別多說什麼。
我試圖避開話題,但露娜熾熱又尖銳的眼神緊緊盯著我,顯然今晚她不會輕易放我離開店裡。
幸好這時門被推開,一個男子走了進來,是露娜的丈夫也是咖啡廳的店長勝宗•夜明茲。
「我才離開沒多久,你怎麼又在欺負信了?」勝宗笑嘻嘻地對著露娜說。
「我哪有!這是充滿姊姊愛的關心好嗎?」露娜嘟起嘴巴反駁道。
「倒是你!今晚不准再找藉口了喔,我已經期待很久了。」
「好啦好啦,今天如果二樓沒客人的話我們就早點下班吧。」他寵溺的著摸了摸露娜的頭。
他們總是毫不顧忌的在店裡放閃。但看著兩人甜蜜的模樣,忽然也有點羨慕。
澔里上周跟我說我的基礎體能和耐力已經通過了恢復標準,因此開始進入了實戰訓練。
而大概再兩個月,我便會跟新一批的作戰科畢業生前往戰場,履行我作為軍人的義務。
也就代表著在學院的日常生活即將結束。
如果是初來到綜合學院的我,恐怕會恨不得這天趕快到來。關於和童妮的約定,還有采可與白野芙玉之間的關係,我總是覺得必須要趕快做出什麼才會有前進的感覺。
不過隨著待在綜合學院的日子變長,我也漸漸習慣了平和的日子,就像幾年前和大夥都在學院的時光一樣。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把這段日子當成只想趕快結束的過渡期,而是漸漸期待起明天的到來。
是從發現培娜和自己有了穩定的共同話題的時候嗎?
雖然一開始很新奇但一個人很快就會厭倦的遊戲,竟然僅僅只是跟著別人重複一樣的遊玩,就彷彿每天會都有不同的驚喜。
是在相處過程中總是能很隨意的連結到其他話題嗎?
曾幾何時,我們除了在校園的日常瑣事外,也聊到了關於未來的計劃。
她知道了我這些年來的大多數經歷,也知道了我在不久之後,即將回歸戰場。
對比她幾乎是預定好畢業後要前往中央醫院任職的規劃,兩人的道路可說是天差地遠。
但即使如此,我自認為彼此之間仍是充分的把握著眼下的時光。
她認真且開心的過著生活的態度,漸漸地也影響了自己。
在那些漫長且有些遙不可及的想望之前,是由許多不起眼的平凡所堆砌起的每一天生活。
這讓我想起了在星稻家族的那些日子。
會想著總有一天要回去,最初僅是出自於和童妮的約定。
但現在的我逐漸意識到,可能兩者之間並沒有太多的差別,因為都是看似不起眼卻十足珍貴的日常生活。
我不曾忘卻之後的目標,但等待的過程卻也似乎不再如此枯燥。
只是心裡開始有股說不出的複雜感。
“可以很自然地聊天”
“甚至是一些日常瑣碎的約定”
“所謂緣分妙不可言就是如此吧”
“但一切又感覺是如此脆弱”
“彷彿一個瞬間”
“習慣的一切便會戛然而止”
“正如我們重逢前我面對的每一段緣分”
*
--你後天有沒有空啊?
--可以,我表定的假期會到月底結束
--這樣的話,你要抓我出來吃飯嗎?
--可以啊
簡短的對話後,我關掉了聊天頁面。
自從重回戰場後,除了例行性的匯報以及向家人報平安以外幾乎沒什麼機會能夠悠閒的和其他朋友聊天。
然而星夜撤退戰後,我雖然僥倖逃過一劫但卻也目睹我們究竟付出的多慘痛的代價。
包含田承以及指揮官海連在內,超過二十九萬名軍人為了上百萬部隊與居民獻出了生命。
我雖然成功從中存活,但左眼詛咒的發作卻也讓我再度失去意識。等我醒來時我已經回到了星稻家族位於中央都市的宅第休養。
在這之後,我的左眼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樣,眼白與瞳孔的部分已經完全融合成一種詭異的金色,而身體不時湧現的痛苦反應似乎也在諭示著我的生命已所剩無幾。
過去曾是我的上司的星稻和瑄大小姐,告訴了我關於守護者所有的秘密,以及澔里、海連與勝宗他們的過去。
守護者的信念緣起於和自己息息相關的約定,對於所重視的人或是信念會幻化成象徵守護的印記,支撐著自己不斷向著約定勇往直前,直到燃盡自己的所有一切為止。
也因此,成為守護者的人常伴隨著如流星般短暫的人生。
這時我才完全明白,那份對於和童妮之間約定的執著,以及面對采可時會浮現和芙玉的約定,那種說不出的心情從何而來。
隨著醫院的檢查報告出來,我正式被告知約僅剩三個月的壽命,因此也被允許可以就此退役,抑或者一個月後再歸隊直到戰爭結束為止。
然而我卻陷入迷茫。
和童妮的約定,芙玉與采可之間的秘密,多年來我仍舊在追尋著,而這些我必須在兩個月以內找到所有答案。
如今童妮仍然在前線作為醫療兵奮鬥著,而關於芙玉,和瑄告訴了我關於采可與芙玉之間的關係,以及為何芙玉不再記得過去的一切。
雖然我不清楚要如何找回那段失落的記憶,但那個不斷在戰場出現並且叨念著守護者的神秘人物始終令人在意。
這時和瑄大小姐建議我先回到綜合學院休養,等到一個月後再作決定。
在知曉自己所剩的日子不多之後,心中總是浮現一股難以言喻的心情,彷彿任何一舉一動都變得很小心翼翼。
而漫無目的的四處行走著,似乎成了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重新走訪了在綜合學院的時光裡所有去過的地方。包含了曾經的校舍以及下雨咖啡廳。
勝宗和露娜仍是一如往常的熱情地接待我,但我總是能從他們的笑容底下看到一絲絲遺憾與難過。我想他們早就知道我的情況了。
我也曾問勝宗之後該如何抉擇,但他只是希望我誠實的面對自己的心聲就好。
和仍留在附近的友人連繫也成了我這一個月以來最常做的事,但真正會積極回應我的卻寥寥無幾。
然而培娜卻是其中的一個。
明明自從我回戰場後便斷了聯繫,但時隔許久之後她仍很快地回覆了我的訊息。
我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聊關於吊飾蒐集以及彼此的日常點滴,彷彿就像過去那般沒有任何變化。
甚至約好一起去做什麼,都像是很輕易可以達成的日常約定一般。
就像剛才在訊息裡的談話一樣。
我們約在下雨咖啡廳的門口,為了不要引起勝宗和露娜的注意我還特地用一般訂位方式。雖然沒辦法享受到二樓的寬敞空間以及露娜的手藝,不過咖啡廳的VIP資格證還是別先別使用比較好。
加上下午出門辦事的緣故,我早早就在附近等候。
培娜比預定時間早了十分鐘到。她今天身穿短版白色上衣以及深色的牛仔褲,腳上的平底鞋既時髦又不會過於花俏,儼然一副假日出門的悠閒裝扮。
回來的日子裡雖然我們連繫很頻繁,但多半見面都是在她實習下班後,也因此她大部分的穿著還是護士袍底下更為簡便的衣物。
而在更早之前那段日子,她絕大部分還是穿著學院的制服或是要去健修中心的運動裝。
「怎麼了嗎?」她看著我正看著她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只是覺得妳的穿著好像不太一樣。」
「很奇怪嗎?」
「不會,很適合妳。」
她很自然地笑了,「謝謝。」
我向門口的服務生說了訂位的資訊,但她仔細的核對了之後卻看起來面有難色。
「十分抱歉,先生。我這裡查詢不到你的訂位紀錄。」
「欸?」我重新向她說了自己的資訊,但得到的還是一樣的答覆。
培娜也好奇的湊了過來,但我們也只能面面相覷。
這時另一位身穿標準的燕尾服的人從餐廳走了出來。我認得他,他是下雨咖啡廳一樓的實際負責人。過去雖然我們不算到很熟識,不過簡短的對談幾句也是常有的事。
他看見我後挑起一邊眉毛,但臉上沒有太多表情變化。他詢問著前台的工作人員情況後,轉身對著耳機輕聲應答了幾句便露出微笑。
他輕拍工作人員的肩膀表示不必太在意,並指示她繼續接待其他客人。接著他向我走來。
「佐藤信先生,非常抱歉我們的人員弄錯了名單,請跟著我進店裡吧。」
他非常標準的朝我們鞠了躬,就像平常正式接待VIP會員一樣。
培娜顯得十分意外,「我第一次知道有這個環節耶。」她悄聲對著我說。
「嗯……我也不知道呢……」
但隨著前方人員引導著我們往二樓走去之後,我便知道事情不會如此簡單。
他將我們帶到二樓陽台的用餐區,雖然不像露娜和勝宗專門負責的VIP私人包廂那樣只接待VIP會員,但這裡也有自己獨立的菜單,價位也和一樓相對親民的價格有所落差。
我最原本即是打算訂這裡的用餐區,不過當時被告知預訂滿了之後只能退而求其次訂一樓的位子。
不過沒想到最後還是到了這裡,雖然可能勝宗有暗中出手干涉。
由於地勢較高的緣故,在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眺望城鎮的夜景,整體氛圍既典雅又浪漫。
培娜見了,也發出了讚嘆的驚呼聲。
「我第一次知道這裡還有這麼讚的地方。這真的太優秀了。」
「妳不常來這裡吃飯嗎?」
「普普通通吧,但我是真的沒來過二樓。」
「之前和別人約會也沒有嗎?」
「從來就沒有那種東西喔。」
她一臉認真的表示。
「不過,妳能喜歡就好了。」
「謝謝。」
她回應我一個開心的笑容,她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開朗又樂觀。
這時服務生向我們遞出了菜單,我注意到我的這份上面夾了一張卡片。卡片上娟秀的字跡明顯出自露娜之手。
--我們會幫你保密的
後面還加上一個意義不明的圖案。
我忍不住暗自苦笑,這兩個人實在太敏銳了。恐怕我原本在樓下的訂位也是他們注意到後動的手腳吧。
看著眼前專心研究菜單的培娜,我突然感到一陣放鬆感。
或許,我還能好好享受一小段平靜的日子。
飯後,我們沿著商店街一路往校舍走去。
走在校內的街道上,正值暑假時期校園內鮮少有人影出沒。
「幸好這個時候沒什麼人呢。」我喃喃自語著。
「怎麼,怕被傳八卦嗎?」培娜笑嘻嘻地說著,朝我做了一個鬼臉。
「是說現在校園裡你應該也沒什麼認識的人了,不用太擔心吧?」
「如果是這麼平凡的顧慮聽起來也不錯呢。」我淡淡一笑,「但不是那個原因,只是這個眼罩不管怎麼說還是太引人注目了。」
「那拿下來不就好了?」
「欸?」
「反正天色這麼暗,除了我也不會有人會仔細看你的眼睛吧?」
「但妳……」
「我完全不在意喔。」
培娜突然朝我靠近,直接了當的摘下了我的眼罩。
出於反射動作,我閉上了雙眼。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緩緩睜開雙眼。
培娜看著我,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我也不自覺的輕笑了出來,我實在拿眼前的女孩沒轍。
和多數人一樣,初見到我那早已變異的左眼時她眼裡滿是驚奇,彷彿見到了什麼珍奇動物似的。
但她很快的習慣了這件事,甚至還很主動的告訴我說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可以不用戴上眼罩。
或許她只是希望我不用時時刻刻都這麼拘謹,而當她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我確實感到一陣輕鬆的感覺。
我們沿著校園一直往宿舍的方向走去,目的地是宿舍旁的瞭望台。
學校宿舍坐落在一個山丘上,而在山坡的另一側設有幾個小小的欄杆與座位供人眺望附近。
學生時代的我很常和朋友到這裡,每個晚上以及周末這裡總是聚滿了許多學生。
好在適逢假期的現在,除了零星的情侶檔以外並沒有太多的人影。
不過我從未和培娜來過此處。第一次回到綜合學院的時候,我們多半都是白天在學校巧遇,而晚上的談話雖然很多但幾乎都是在線上的聊天,真正相互約出去的次數寥寥無幾。這次回來雖然實際見面的次數變多,但大多也是在假日相約吃飯而已,鮮少有其他的活動。
而方才在下雨咖啡廳的時候,我主動提議想再去校舍走走。她一開始看上去雖然有些驚訝,但沒猶豫太久便笑著同意。
這一天的夜空十分燦爛,抬頭仰望能清楚看見繁星點點。
「總覺得學校變了好多,但只有這裡似乎沒什麼變化。」我看著眼前的景色說著,感受著風的輕拂。
「是嗎?我真的很少來到這裡所以也沒什麼印象就是了?」培娜說道:「上次來是什麼時候了?好像是一年前跟室友嗎還是……」
「不過這裡在學期間總是很多人,平常過來這裡通常都會額外花兩倍的時間,妳應該也覺得麻煩吧?」
「沒錯,除了表演和極少數市集,我通常很懶得去人聚集地方。」
「所以才會常翹掉人很多選修課嗎?」
「才怪哩!那是前一天搶周邊搶太晚不小心睡過頭……」
「妳真的很喜歡那個團體呢。」
「當然,她們是特別的。」
她十分得意的說著關於所喜歡的團體的事情,每次談到這些事的時候她似乎整個人都會變得不太一樣,語氣裡也會帶有很明顯的驕傲。
「啊抱歉,不小心講過頭了。」她在十五分鐘後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跟我道歉,臉上掛著一絲不好意思的表情。
「沒關係,我不會介意。」我對她淡淡一笑。
這時一對看似情侶的學生從我們後方經過,雖然他們的談話不算大聲但卻仍可以聽得十分清楚。
我好奇的聽著他們的談話,同時也注意到培娜也跟我做出了一樣的動作。
「這裡真的好多情侶耶。」男方說道。
「真的,每次來都是被閃的份。」女方回應。
「不過……」男方的聲音忽然中斷,顯得欲言又止。
「可能在其他人眼裡,我們看起來也很像吧……」他用明顯更小聲的聲音說著,但還是被我們聽到了。
接著是一陣短暫的尷尬沉默,我和培娜偷偷互看一眼,她在拚命憋笑。
不過隨著兩人越走越遠,我們不再能聽清楚女方是否有所回應。但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手已牽起且似乎彼此挨得更近,大概是有好結果了。
我和培娜對望著,然後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或許是在笑男方笨拙的試探,也或許單純只是為學生的曖昧現場感到有趣。
但這時自左眼蔓延至腦中的劇痛襲來,我忍不住壓著左眼別過身去。
「你還好嗎?」培娜有些擔心的問。
「我沒事……」我勉強回應著,「老毛病了……」
但她仍一臉放心不下的樣子。
「撐著這樣的身體打仗,真的沒問題嗎?」
「是啊,或許我該考慮退役了。」我苦笑著說道,「其實我收到了允許退役的通知了,如果我願意的話是可以直接退休。」
「真的嗎?這聽起來真的不錯。」培娜似乎鬆了一口氣。
但她看著我的臉,隱約查覺到一絲不對勁。
「你……該不會拒絕了吧?」
嚴格上來說我還沒做出決定,雖然也不是沒想過就此離開。但每次想到童妮和芙玉,我便下定不了決心。
是要賭最後的日子來尋求真相與完成約定,還是平靜的享受完這短暫的一生,我依然沒有得出答案。
我看著培娜,她臉上寫滿了疑惑與不解,像是在詢問著為何不選擇留下來。
「我……還有必須完成的事。」
培娜的眼神閃過一絲憂傷,沉默了一陣之後她才開口。
「是和童妮學姊與采可學姊有關的事嗎?」
被直接戳穿心事,我感到有些意外也不曉得該如何回應。
我曾和童妮約定好要一起回去星稻家,但如今我的情況實在不可能允許我活到那個時候。采可和芙玉也一樣,即使我最後真的找到了答案,恐怕也無法活著再見到她了吧?
那麼我究竟是在追逐著什麼?
過去一個月以來,我曾無數次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然而再次見到培娜,想起了我們那些短暫相處的日子,我才漸漸明白那股指引著我向前的信念為何。
和培娜相處的記憶連結著我在星稻家的日子,曾幾何時只是思念著一個人的想法越來越模糊,而逐漸清晰的卻是彼此相處過的所有回憶。
曾經我和童妮約定過一起回去,如今看來我並非只是單純堅持著那個約定。我真正想守護的,是潛藏在我記憶中那段平穩日子的回憶。
而芙玉也是一樣,藏在回憶裡是初中的時光。或許我只是想找回在記憶中的笑容而已,即使對於現在的采可來說,那可能更多的是難過。
即使時光無法倒流,日子也不斷在變化。但只要記著那份充分活在當下的感覺,或許我就有勇氣面對早已注定的結局。
不用太多複雜的情緒,就好像我是真的在為自己的心願奮戰一樣。
「對不起……如果不想跟我說的話也沒關係……」培娜小聲地說。
「那個啊,妳知道我為什麼會選擇踏上戰場嗎?」
她默不作聲,只是等待著我的答案。
「童妮告訴過我,她也十分懷念過去在星稻家族的時光。不需要特別的理由,只是因為當時的我們真的過得很充實。」
「而我想守住那個地方,為了總有一天能夠一起回去。即使我一個人能做到的事很渺小,但我仍舊想為此努力。」
「但那樣的選擇,應該很痛苦吧?」培娜發出疑問。
「是啊,或許我就只是個笨蛋吧!」我淡笑著說道:「我也曾覺得自己選擇的未來既痛苦又無法保證結果,可能一輩子就這麼悲慘下去了。」
「但現在想想,好好度過眼下的日子也同等重要,不需要只是一味地望著遙遠的目標。」
「但你說你已經……」
「這場戰爭已經接近尾聲了,恐怕等我回去後也做不了太多事情吧。」
「這樣的話……」
培娜看上去還想再多說些什麼,但後面的話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果然星稻家的日子對你來說,是很特別的呢。」
她只是如此喃喃自語著。
之後我們沿原路走回去,半路上培娜忽然開口。
「吶。」
「嗯?」
「之後有機會的話,也帶我去看看星稻家吧。」
我笑了,但也不再回應。
“我不曾後悔在那段時光所做的一切”
“或許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理所當然”
“而如果我也有足夠的時間的話”
“也許就能和一般人一樣”
“平淡且幸福的走下去”
“但夢終究會有醒來的一天”
“即使那個夢,無限接近清醒時的黎明”
*
--當妳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想就是我該跟妳說再見的時候。
--請原諒我的自私自利。但我沒告訴妳的是,寄宿在左眼的詛咒,早已奪去了我大半的人生。即使就此遠離戰場,我也只剩三個月的壽命。
--我曾想過,如果利用這三個月時間,就這麼平淡的走完並慢慢實現其他沒有完成的願望,或許比起我守著舊日的執著,會有更不一樣的結果。
--我也知道重返戰場,對於過去所期望的那段日子,乃至那個在眼前的選擇,顯得既荒唐又可笑至極。
--但,我們終究要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我不曾忘記自己是為了追逐什麼奮戰到現在,這三個月是我最後的機會。而妳的人生,才正要開始。
--很遺憾我終究沒辦法將夢境帶回現實,我不知道妳是否曾經有過和我一樣的想法,關於那個平淡一生的願望,甚至我也可以有機會帶妳去妳所好奇的星稻本宅參觀。
--不過,雖然早已知道了結局,我卻感到意外的釋然。
--不是對此毫無感覺,而是知曉了命定的一切之後,真正面對時的坦然。
--謝謝妳,教會了我不再只是將自己封閉在悲慘的未來之中。謝謝妳教會了我如何像個普通人一樣如何笑,如何哭,如何用各種喜怒哀樂面對所碰到的每一件事。
--謝謝妳,還有,對不起。
培娜闔上信件,抬頭望向前方。
黑色的大型方碑坐落在首都紀念公園的中央,上面密密麻麻刻滿了所有殉國者的名字。
碑文的上方佇立著一隻老鷹振翅翱翔的雕像,那是屬於這個世代的信仰,也是傳說中關於守護者的執念。
悼念所有殉國者的最後紀念儀式已經結束,大多數人早已各自散去,只有少數人仍駐足。
她看著方碑上所刻的名字,只需要沿著字母的順序尋找,便可輕易的找到目標。
而在之中,她看見了一些熟悉的名字。
鳴異田承,第二次星夜森林撤退戰的犧牲者。這也是她第一次面對所認識之人逝去的時刻,儘管只是老哥的一個朋友,彼此從未真正熟識。
海連‧西魯斯,雖然自己不算認識他,但第五軍團的總指揮官殉國的新聞,應該沒有人不知道。
再度往下搜尋,直到看見那個她所在意的名字。
佐藤信。
兩個月前,他毅然決然重回那已經快要結束的戰爭。而之後隨著敵軍在邊境最後一個要塞陷落並宣布投降後,所有戰事宣告終止。
那一次的總力戰並未造成太多傷亡,但隨後傳回來的陣亡將士名單中,卻出現了佐藤信的名字。
報告中並未清楚寫出每位將士殉職的原因,因此培娜也無從知曉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而她手裡的那封信,則是得知信陣亡後的兩周,經由綜合學院到了自己手中。
那個笨蛋,早就知道自己的結局了嗎?
兩度從戰場返回,甚至是最後也被給予可以就此退役的選擇,培娜也期望他能放下一切回歸於平和。
但事實是他從未改變過想法,即使自己曾暗示希望他可以留下來。
「早已知道我們之間的結局嗎……講得好像是告白被拒絕一樣……」
她喃喃自語著,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朝著自己靠近。
「小娜!」
她不會認錯月希任二那個略顯稚嫩的聲音,雖然聽起來也感覺成熟了不少。
只見任二和兩位女子走過來,其中一位穿著軍團制式的白色服裝,並且肩章上繡了兩條斜線。
另一位則是穿著和自己一樣發給非軍人用的正式套裝,簡式的白色襯衫搭上素色外套,下身則是黑色及膝套裝裙與黑色褲襪,搭配上漆皮短跟鞋。
而任二雖然是在化工廠任職,但戰爭時期由於所屬化工廠變成軍工廠的同時,他也掛上了軍階,因此服裝也和軍團的人一模一樣。唯一差別在胸口所繡的標誌是化工廠而非所屬軍團。
「我以為妳沒有要來,果然應該要事前問妳一下才對。」任二笑著說道。
他身旁兩位女子也向她打招呼,是明傑童妮和采可‧西魯斯,或者應該稱為白野芙玉才對?
信曾說過采可和芙玉之間的關係,雖然他不是那麼有把握。
「小娜怎麼會想要來呢?」任二發出疑問。
培娜看了一眼童妮和采可,「只是覺得,畢竟是有認識的人離開了所以就來看一下。鳴異先生……還有佐藤先生……」
一邊說著一邊順手將信的信件藏進內側口袋。
這時童妮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彷彿想起了什麼糟糕的記憶。
「真的是……徹頭徹尾的怪人呢……信。」她勉強擠出一個苦笑後,往方碑的方向更靠近了一點。
這時采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任二,後者點點頭也朝著方碑的方向走去。
他輕輕拍了一下童妮的肩膀,兩人開始交談了不知道什麼話題。
「培娜,我記得妳也快畢業了對吧?」采可忽然開口問道。
「嗯,已經取得了在中央醫院的聘書,應該畢業後就會直接過去了。」
「這樣啊,我之後也都會在那裡,到時候可以來找我喔。」
「嗯,謝謝。那童妮學姊呢?」
她記得童妮也是護理科畢業,只是在畢業道路上選擇了做為醫療兵前往前線。
「她啊……」采可稍微遲疑了一下下才說,「她打算直接退役,然後先回到星稻本宅。」
「欸?」
培娜知道童妮也是跟著任二還有信他們一同參與星稻家族青年園丁計畫後,才輾轉來到綜合學院。
但如今卻又要再度回去,這究竟是?
「信的過世,對她的打擊似乎很大。」采可說著,眼神也閃過和童妮一模一樣的表情。那是一個充滿不捨卻又帶有疑惑的神情。
培娜很想開口詢問關於白野芙玉的事,但終究還是忍了下來。畢竟這也意味著間接承認她和信之後的往來,她沒有在此攤牌的打算。
「我有聽童妮說,她和信以及其他人似乎有約好要一起回去星稻家。」
采可平靜地說著,就像個旁觀的敘事者一樣。
「也許她只是想回去看看順便整理一下心情吧。」
培娜下意識的抓緊藏在內袋的信件。雖然信沒有很清楚講述關於他的所有過去,但不管是之前大家都還在綜合學院的時候,以及之後偶然提起有關童妮和采可的事情時,他臉上那陰鬱的表情似乎暗示著與兩位有關。
她不明白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正如信和她也從未提起之後兩人意外重逢後所發生的一切。而如今知曉所有秘密的人卻永遠離開了。
也許她感到的不全是難過,更多的是無奈和困惑。雖然在信回來綜合學院的日子裡,兩人相處的時間很長,但她總覺得彼此似乎依舊陌生。
明明方便見面的時候可以輕鬆的互相約對方出來,但不管是自己在醫院實習時還是信重回戰場的期間,兩人卻又很輕易且理所當然地斷了聯繫。
要說會有什麼不滿嗎?一開始只是作為老哥的朋友很普通的認識,以及相處起來就跟朋友一樣自在。雖然他那溫和的外表下總是藏著陰鬱的表情很令人好奇,但也僅止於此。
而會不會衍生出其他的情感,也許不是不可能,但一切都言之過早。
至於會說出希望他留下來的話,也只是不忍看到他拖著那殘破的病體返回毫無憐憫可言的戰場。畢竟再怎麼說都是認識的朋友。
是啊,是認識的朋友,會說出這種話很正常。
但直到真正的天人永隔,她才明白信最後臉上掛著那有點寂寞卻又釋然的微笑,代表著什麼含意。以及信件中所提及的,關於彼此之間夢境與現實的差異。
正如他所說,彼此的重逢宛如一場夢境。在那場夢境裡,他們可以很自然的分享日常瑣事、笑談一些無關緊要的八卦、一起吃飯和出遊,就像在校園裡和其他朋友那般。
但回歸現實,他是一個必須要前往戰場的軍人,而自己則是一個畢業自綜合學院的護理師,即將前往中央醫院展開職涯。
他放不下最初讓他下定決心前往戰場的理由,而自己也有必須要走的路。
如果說要讓彼此的生活永遠要有交集下去,勢必有個人要做出妥協。
但那是兩人決定攜手共度接下來的人生之時,才要去煩惱的問題。而她和信,還遠遠不到那個時候。
所謂朋友,任何時候聯繫變得淡薄都不奇怪,因為彼此之間沒有必要做出任何犧牲。
也因此,當現實敲碎了兩人相處的夢境,終究還是各自踏上了自己的道路。
雖然是很殘忍的永別。
不過人生總是充滿各種無可奈何,她又何嘗沒碰過其他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糟糕事呢?
只是回想起來,還是會有點遺憾吧。
「我之後可能也會找時間去看看童妮。」采可盯著童妮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說:「我也有點好奇他們過去所經歷一切的地方。」
培娜笑了,有點自嘲意味但更多的是釋然的心情。
信,雖然你不在了,但我還是可以稍微保持一點好奇心吧?
「采可學姊。」
「嗯?」
「如果之後打算要去的話,我可以一起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