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叔叔。」年幼的穆日陽坐在叔叔腿上撒嬌。
「日陽,叔叔待會就要啟程,若還有問題要快點說。」話雖如此,穆謙麻仍然抱著他,輕撫他的頭。
「嘿嘿,叔叔懂我。其實,我請娘再說一次穆火的傳說,聽著聽著,突然察覺不對。」
「喔?是哪裡不對?」謙麻饒富興趣的問。
「穆火的遺言是『對不起,沒辦法幫你回去。你等我,下輩子,下輩子一定再來找你』。他這是在向誰道歉?」
「你認為是誰?」
「聽起來像是那隻魔物。」
「嗯……叔叔不確定,不過,確實有可能。」謙麻搔著頭,認真思忖。「可是,穆火若真是在向魔物道歉,還要對方等他,那就更令人匪夷所思了。」
「什麼?叔叔不知道?」日陽不滿意這個答案,嘟起嘴繼續問:「那為什麼謙麻叔叔當了文官?其他叔叔都當除妖師。」
「這個嘛⋯⋯當初,是皇上主動詢問。我們無法替國家征戰,若是連文官都不出任,我怕會人被扣上不忠的帽子。若被認為有二心,那你的小腦袋瓜就要離開身體囉!」謙麻以誇張的口吻道,趁機弄亂日陽的頭髮,逗得日陽哈哈大笑。
「那也不用叔叔你去啊!我聽我爹說過,叔叔測法力時是最有潛力的。」日陽道。
「那,可能是哪裡出錯了吧,我法力其實很薄弱啊……」謙麻露出無奈的笑容,墨綠色的瀏海下,隱約可見他黯然失落。謙麻苦笑後,開玩笑的說:「不過你看,我當文官當得也挺好的,要不然欽差去辦案怎麼會特地跟皇上請求,讓我跟著去呢?我啊,說不定其實比較適合當官呢。」
「主子,您別這樣。」
聽到穆謙麻這番話,一旁的黑貓忍不住出聲。平時,黑貓眼神帶著幾分嫵媚,現在顯然在責備穆謙麻。穆謙麻這才發現穆日陽一臉感傷,嘟著嘴,不能接受穆謙麻這般自嘲。這也是理所當然,沒有人喜歡景仰的人老是自貶。
謙麻不知所措,向黑貓發出無聲的求救。黑貓優雅的走到日陽身旁,問道:「日陽少爺,你告訴妙婷,你相信謙麻叔叔的能力對嗎?」
日陽用力點頭後,妙婷繼續說,「既然這樣,這種人當文官一定可以成為宰相,對吧?」
「謙麻叔叔可以當宰相嗎?」日陽眼睛一亮,轉頭望向叔叔。謙麻搔了搔頭,笑道:「說不定真的可行喔!穆火是首位御用除妖師,那我身為穆氏第一個出任文官的人,若是不頂個宰相頭銜怎麼行。」
叔姪倆相繼露出笑容,安撫好姪子,謙麻在穆日陽的目送下推開本家的大宅門。
◎
得到允許後謙麻打開房門。他發覺空間的與自己那間相比大上許多,擺飾也更加講究,顯然是客棧內較好的房間。欽差坐在上位,身旁的茶桌沒有任何資料,反而悠哉放著精緻的食物與數壺酒。
大人身上身負重任,怎麼會在登門調查的前一夜肆意飲酒?謙麻心中暗暗困惑。
據謙麻行前的調查,從蔡家出仕的人不只收賄,還將宮中的財物帶出,利用自己家族的人脈轉售賺錢。蔡家是國內最富有的商人,不會輕易留下證據。欽差這樣飲酒,不僅失禮也會影響調查。
然而,謙麻這樣的小官哪裡立場說什麼。更何況,像他這樣的小文官,光是能被欽差選上,參與這樣的重要任務就該滿懷感激,哪裡敢對欽差的個人行為表達意見。
謙麻上前恭敬行禮。欽差放下手中的茶杯,打量了眼前的謙麻和妙婷。
「這隻貓,就是你的妖僕嗎?」欽差問。
妖僕是對怪侶的蔑稱,這讓謙麻很不舒服。他猶豫片刻,忍不住委婉糾正措辭。「回大人,這隻貓就是下官的怪侶,妙婷。」
可是,欽差毫不在意。「本官聽說,你們穆氏不只有法力,還能跟妖僕合體?既然這樣,你待會就用你那特別的能力潛入蔡宅倉庫。根據舉發的密報,他們似乎將偷出來的財物藏在那。」
此話一出,謙麻連忙下跪叩首,誠懇勸告。「大人,下官惶恐,這是私闖民宅,還請大人三思。今夜已深,大人奉朝廷之命行事,還是明日再展開搜查。」
「你這是打算抗命嗎!」
拍桌聲震耳欲聾,伴隨茶杯發出的碰撞聲,一同衝入謙麻耳中。「此事由本官負責,本官要你奉命調查你豈敢違抗?你忘記朝廷為何要你們穆氏出任文官了嗎?」
「你們定居青龍山脈,可山上妖物只增不減。人民受妖物侵擾,不敢上山,只能等地方官通報。有些人幸運,能巧遇旅外的除妖師。一般等你們下山,情況早就惡化了。一群廢物,浪費朝廷的銀兩……」欽差瞇起眼嘲諷,「要你們出任文官是給你們機會,你現在竟想抗命?」
謙麻很訝異,世人多是敬重穆氏,有這種想法的人少之又少。他沒想到欽差居然對穆氏如此厭惡。欽差一大串是非不分的訓斥,全是偏見與刁難,謙麻心知這人無法講理,只能放棄勸諫,接下差事回到房內。
「既然他這麼討厭穆氏,為何還要找你來執行任務?真的是看中穆氏的特殊能力嗎?」妙婷費解。
「這不是朝廷的行事作風,我怕事有蹊蹺。」謙麻皺眉坦言。
「那我們還是別去了?」
「不行,縱使心有懷疑,我們也無法抗命。為了讓我們平安回去,把妳的力量借給我吧。」未等妙婷回應,謙麻唸起咒語。
語落,妙婷化作一團黑色光球,迅速飛向穆謙麻,沒入胸膛。
心靈融合,除妖師與怪侶坦然信任彼此才能施展的強大法術。二者靈魂能暫時合而為一,使除妖師擁有怪侶的能力。
心靈融合時,謙麻總會有深刻感受。兩個靈魂接觸的剎那,會產生妙不可言的能量,隨著靈魂緩緩相融,此能量如電流般傳至全身,微微酥麻。待完全融合,本就互有感應的兩個靈魂,思緒也會相互纏繞,一覽無遺,不需要開口便交談。
雖然謙麻的外貌與平時無異,但妙婷確實在他體內。妙婷的擔憂湧入心中,謙麻感傷道,「抱歉,讓妳跟我冒險。」
「主子,你再說這種窩囊話,妙婷一定抓花你的臉。走吧,我們快去快回。」
避開門衛,謙麻輕緩吸氣,長達數秒,一屏息,靈巧的翻上高牆,拱起身子,如貓一般,悄然站在布滿瓦片的圍牆之上。
此處可見一棟小屋,小屋和宅邸外牆有些距離,形成窄路,其寬勉強足以側身通行。出發前,謙麻看過地圖,眼前的小屋就是倉庫。
同樣花費數秒吐氣,期間,穆謙麻四肢向軀幹內縮,靈活而柔軟的翻身入牆,一落地,立刻將背貼到小屋牆上,隱身小路之中。
不過數十秒,謙麻無聲潛入蔡宅,內心除了不安,還有一絲驕傲,不禁懷疑自己的天賦其實是做賊。
謙麻拿出地圖,正要再次確認,小路兩頭同時傳來腳步聲。距離之近,他頓時明白這些人是事先埋伏。他雙腳一蹲,打算一躍翻到牆外,逃離危機,豈料,頭一抬便發現圍牆之上也站了好幾人,這群人用布遮擋面容,只露出雙眼。
謙麻進退兩難,漸被人群包圍。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領頭人一聲令下,眾人一齊扔出某物。此物還未擊中謙麻,便忽然飛散,化成粉末。
無數的粉末自四面八方飄來,縱使穆謙麻立刻摀住口鼻,還是吸入不少。
不用幾秒,謙麻雙腳一軟,全身癱倒在地,恍惚間,穆麻聽到幾個人走來。他使力起身,雙手卻不聽使喚,只是在地面稍微摩擦了幾下。
「沒想到這樣還能動,換作一般人鐵定昏死過去了。」
「大概是妖物的能力。沒想到人類居然真能跟妖物結合。」
「能得到這麼好的材料,都要多虧大人幫忙啊。」
謙麻意識逐漸模糊,只感覺到有人搬動自己。他再次使力,身體絲毫不動,滿懷不甘與無奈,最終,失去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痛覺襲來,穆謙麻稍微恢復意識,逐漸睜開雙眼。或許是視線模糊,穆謙麻覺得視野變得狹窄。
麻藥逐漸消退,謙麻越來越清醒,視線也隨之清晰不少。他可以確定眼前站著一人,卻看不清楚那人在做什麼。瞬間,一股劇痛直達腦門,謙麻頓時清醒,痛苦的扭動全身,鐵鍊因此發出聲響。
他想大聲喊叫,殊不知,此舉將緊密縫合的雙唇,硬生生扳開一些縫隙,造成更大的痛楚。劇痛加疊,在口中化作悲痛的低吼,摻著口水從縫隙流出。
謙麻粗聲呼吸想舒緩疼痛,才發現口中被塞了布料。
「醒了?明明再晚幾秒就不用承受劇痛。」
謙麻眼前的年輕男人說完,稍微後退,手中似乎拿著什麼。即使腦子因為疼痛而發脹,謙麻仍瞇起眼想看清楚。
年輕男人察覺他的意圖,挑釁的展示手中之物。
是一顆眼珠。
謙麻懼怕得直打冷顫,胃部翻騰,直逼喉頭。他乾嘔幾聲,差點被布料噎到,引發眾多笑聲。據笑聲推測,在場至少有十幾人。
「這可是你的眼珠,你這反應未免太薄情了。」
謙麻再次注意視野變窄一事,他不得不明白,就在剛才,他被活生生挖出右眼。恐懼湧上心頭,謙麻全身顫抖,想咆哮、想提問,嘴裡卻組織不了隻字片語。
謙麻正前方,椅上的男人起身走來,男人散發的氣勢壓得謙麻連顫抖都不敢。
「你肯定相當費解。簡言之,你被賣了。你已成為我們蔡家的藥材。」
年約四十的男人看著謙麻呈大字懸掛,模樣悽慘,心中毫無憐憫。他伸手抓住謙麻的雙頰,轉動頭的方向。謙麻僅憑左眼和室內的火光,看見一個鐵籠。
「你的妖僕是隻黑貓?看來沒錯,牠就在籠子內。你動彈不得,無法唸咒,也無法咬舌自盡,最好也不要想反抗。比起分解人,我們更擅長分解動物。」
謙麻明白,自己昏迷後心靈融合立刻解除,他和妙婷必定是雙雙昏迷在地,同時被抓。他看不清籠中,無法確認她是否安然無恙,他只能憑藉靈魂感知,推測妙婷正縮著身子瑟瑟發抖。
謙麻的恐懼迅速被擔憂取代,內心後悔自責。若不是他執意聽令,妙婷不會遇上這種事。不,無能的自己剝奪她的自由,又讓她陷入危難,或許他根本不該跟妙婷訂下契約。
「佐叔叔,你先別走啊!你說,這次要切哪呢?」挖掉謙麻眼睛的年輕男子再次上前,把玩手中的工具戲謔道。
「蔡同,不要輕舉妄動,這可是用來救命的。先把這顆眼珠搗碎,讓家主大人服下,看看效果。」年約四十的男人教訓道。 收到命令,蔡同沒趣的放下刑具離開。
「我們無意凌虐你,只是想確保材料新鮮。我本希望你保持合體的模樣,沒想到一昏倒就解除了。」蔡佐盯著謙麻,他真心為此感到可惜。「也罷,這樣量你也無法抵抗。」
話一說完,整個房內就只剩下謙麻劇烈的心跳聲。
透過蔡佐之言,謙麻明白自己不可能活著離開。他望向鐵籠,祈求自己的眼珠沒有效用。如此一來,蔡家失望之餘,為了封口勢必會給他一個痛快。如果能放走妙婷,便是最好的。
「家主大人的呼吸順暢了!」沒多久,蔡同跑向蔡佐歡呼。
藥效顯著,氣氛頓時歡騰,謙麻可以想像眾人有多欣喜,腦海一幕幕閃現自己將面臨的凌遲。
蔡佐果然立刻下令,「把左眼也挖出來。」
接連幾個時辰,謙麻依序失去了左眼、幾片腳指甲與數根手指,過程中幾度昏厥,但每當他昏倒,蔡家的人便會將他打醒。
謙麻期望能失血過多而死,蔡家的人卻總是適時包紮,可謂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妙婷窩在角落,聽著謙麻的哀號,連啜泣都不敢,眼淚不知流了幾回。若是有辦法融合,這種程度的枷鎖算得了什麼,然而,遭逢此等困境,任誰都無能為力。
妙婷心如刀割,不由得感嘆:穆火,你的子孫們為世人四處奔波,謙麻做不了除妖師也出任文官替族人擋災,他竟落得如此下場。既然他們確定穆氏的肉體具有療效,那謙麻絕不會是最後一個受苦之人。穆火,你若在天有知,當初還會拯救世人嗎?
「不妙,他醒不過來了!」
蔡同大叫,所有人都急忙上前查看。
這不是毫無預兆的,這幾個時辰內,謙麻昏迷的頻率漸高,打醒他所花費的時間也漸增。只是,沒有人想到他會這麼昏死過去。
「脈搏呢?」
「脈搏還在,但十分微弱。」
「快!拿補血氣的藥來!」
反覆凌遲下,謙麻的感知越發麻痺,到後來,甚至聽不到任何聲音,他的思緒逐漸抽離肉體。他忽然發覺,體內有股能量正吸引著他。他任之牽引,一條長長暗道,潛入深處,清楚看見自己的靈魂,正發散溫和的綠光。
謙麻回頭一望,不見通道,疑惑片刻。他推測是靈魂召喚了他。
靈魂中心為球狀,向四周延伸許多條分流,藉此將法力運送全身。只是,在這些分支中,有好幾條都有巨岩阻擋,流量少得可憐。
謙麻終於知曉自己法力薄弱的原因,二十年多來,就是這些岩石使他法力流通不順。他正想搬開岩石,一股能量猛然將之拉向中心的球體。接觸靈魂的瞬間,謙麻彷彿沉入水中,旋即失去所有感知。
「等等,他身體有怪聲。」
謙麻體內發出劇烈聲響,眾人緊張的後退幾步,幾個看起來較為硬朗的小夥子被拱到最前排。音量漸增,眾人面面相覷,不如何是好。
忽然,鐵籠內發出光芒,妙婷化作黑球,迅雷不及掩耳地飛出鐵籠,沒入謙麻體內。謙麻的四肢變得柔軟,彷彿沒有骨骼,輕易從桎梏中抽出。
「快,壓制他。」蔡佐下令,他怎麼也沒想到穆謙麻失去意識還能心靈融合,要是真讓他逃走,後果不堪設想。
數人立即撲向謙麻,以重量壓制。謙麻無法發言,發出幽咽般的低嗚,眾人不寒而慄,暗自慶幸謙麻寡不敵眾。豈料,才一眨眼,這群人便向四周彈飛,重擊落地。有幾個當場骨折,卻恐懼得不敢哀嚎。
謙麻四腳著地,拱起身子,用貓爪割開嘴上的線,吐出口中的布料。
「滾。我要離開這。」
謙麻吐出的話語毫無情感,妙婷深怕是詛咒發作,心中萬般憂慮。沒想到,謙麻的意識忽然傳來。「妙婷,妳沒事吧?」
「主子,這是怎麼回事?你還有理智,肉體怎會如此?」妙婷問道。
「剛才,我被靈魂召喚,它取代了我的意識,似乎想憑藉本能離開此地。」穆謙麻慚愧道。
「您還保有理智……妙婷以為詛咒發作才會如此。」
「這我也納悶,族訓要我們不可傷害人類,因其陽壽未盡會引發詛咒……我也不知為何,重傷他人竟然能保持理智。」
不只是他們,蔡家眾人也不明白。據消息,穆氏傷人會走火入魔,但謙麻竟然還能正常說話。
蔡同照料頭部重傷的同伴,怒視著謙麻咆嘯,「你們家訓規定不能傷害人類,你、你這個妖物竟敢!」
「要是讓他逃了,我們必定被抄家滅族,還不快拿下他。」蔡佐大聲令道。
蔡佐懷疑這條族訓並非眾人所想,連穆氏都不知其本意,欽差不可能知情不報。這件事之後再算,現在最要緊的是不能讓謙麻逃出去。
幾個膽子大的小夥子操起刑具就衝上前,謙麻立刻趴到地上躲開攻擊,利用柔軟的身軀穿過人群。其他幾人見狀,膽子也大了,也拿起武器,想趁他閃躲之際襲擊。謙麻俐落躍起,翻過這批人又安穩落地。
說時遲那時快,一旁的蔡同大吼一聲,拿起利刃就往謙麻背部砍去,其背脊皆受重創。穆謙麻的哀號響徹屋內,當中夾雜了蔡同顫抖的笑聲,許多人又展開攻擊。
謙麻硬是立起身子,伸出利爪胡亂揮舞,想逼退眾人。他們沒料到謙麻還能反擊,全都來不及躲開,有的喉嚨受傷,有的開膛破肚,最前方的甚至直接斷頭或遭腰斬。
同伴死在眼前,原本蓄勢待發的傢伙全嚇得跌坐在地。一旁,蔡佐暗自後悔沒有立刻殺掉謙麻,拚命思索辦法。
與此同時,謙麻猛然僵直,不斷痛苦哀號,身體逐漸膨脹,光滑肌膚快速長出黑色毛髮,覆蓋全身。最終,謙麻成為巨大的貓妖。吼叫幾聲後,貓妖突然毫無目標的胡亂衝撞,就這麼撞破了牆,往外狂奔。
「叔、叔叔!他真的變成妖物了!」蔡同懼怕道。
蔡佐詫異,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時,旁人頻頻高喊「殺人了!穆氏竟然殺人了!」蔡佐才恍然大悟。是殺人,原來穆氏家訓所指並非傷人,而是殺人。他看著眼前的妖物,確信違背家訓的穆氏下場就是走火入魔,成為發狂的妖物。但是,現在知道這些已來不及。
「所有人,去疏散附近居民,說是穆氏變成妖物殺人了。蔡同,去那家客棧,將此事告知欽差。」蔡佐命令道。
誤殺凡人的瞬間,妙婷感覺到靈魂被汙染了,相容的兩個靈魂頓時失去平衡,她的意識被迅速侵蝕。妙婷頓時明白,這就是詛咒,她嘗試呼喚謙麻,卻沒有得到回應,終而在不安與恐懼中失去思考。
巨型貓妖露出銳利爪牙,模樣駭人,看不出他曾經是個人類。
他蠻橫撞破民房的牆壁,毫無目的的在屋內衝撞,被屋主一家撞見。小孩恐懼尖叫,引起貓妖的注意。屋主隨手拿起木椅壯膽,出聲喝斥,轉移貓妖的目光。
「快!帶著孩子走!」屋主朝著妻兒大喊。話一說完,胸口就被貓爪劃開,當場倒地不起。
女主人忍不住發出刺耳的呼救聲,貓妖有了新的目標。
眼看貓妖靠近,女主人全身顫抖,抱著不滿周歲的孩子縮成一團。下一秒,貓妖的尾巴甩在她的背上,女人遭受重創吐出鮮血,失足撞上棟柱後癱倒在地,懷中的孩子已經頭破血流,當場死亡。
蔡家子弟與逃難群眾目擊一切,紛紛摀緊嘴以免發出聲音,在蔡佐的安排下迅速離開。眾人四處警告,穆氏的恐怖在民間傳開。
貓妖離開民宅,依舊胡亂衝撞。蔡佐目不轉睛地盯著,與其說是監視,不如說,是深怕怪物回頭之時來不及逃跑。同時,他正暗自盤算如何收拾殘局。
不久,欽差與其隨從趕到。他口中含著酒氣怒斥,「這隻妖物就是穆謙麻?蔡佐,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怎麼沒把他殺了?」
「小民該死,沒想到變成這樣。」蔡佐低頭道歉,實則面無表情。
「事情鬧這麼大該如何收拾?」欽差激動罵道。
「謙麻逃走後並沒有明確的方向,而是在附近狂奔。按小民推測,這是違背穆氏家訓殺人後崩潰了。」蔡佐說著,刻意保留謙麻傷人無事的消息。這樣的消息太有價值了,豈能洩漏。
此時,狂奔聲停止了。蔡佐抬頭一望,貓妖竟在欽差身後。他沒想到,就在這短短的交談中,貓妖居然已經悄悄移動。
貓妖高舉利爪,猛然一揮,同時,蔡佐伸手把欽差往自己身後拉。
「啊!」欽差驚恐而淒厲的大叫響徹夜空,他跌坐在地上,雙手緊抓著僅剩的半截右大腿。
欽差歇斯底里的求救,但他的隨從早就嚇得逃跑。蔡佐想讓欽差閉上嘴卻無法制止,眼看貓妖準備再襲,他用力將欽差踢到一旁,自己則往反方向跑開。這次,貓妖又撲空了,發出一聲淒厲的嚎叫,撲向求饒的欽差。
蔡佐不敢背對貓妖,立刻回頭確認。他站在原地緊盯貓妖,不敢輕易移開視線。其實,他並非無所畏懼,而是自己已經嚇得腿軟,不可能逃離太遠。他必須確保貓妖行動,貓妖萬一襲來他才能儘快反應。
看著貓妖伸出利爪,蔡佐心一喜,若是貓妖在欽差身上耗費一些時間,他便能趁機拉長距離,離開此處。可是,他旋即打消這個念頭。假如欽差真的死了,朝廷便會派其他人來追查此事,若是那人較為正直不接受蔡家的誘惑,麻煩的可是他。
還是得讓這傢伙活下來,幫忙善後。蔡佐心想,但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任何方法。
這時,貓妖已十分接近欽差。貓妖粗聲呼吸,濕熱之氣朝欽差的臉襲來,極度的恐懼湧上心頭,他忍不住放聲尖叫。
背對貓妖,蔡佐忍不住想像欽差慘死的模樣。突然,一聲巨響,貓妖應聲倒下。牠身上的毛髮逐漸掉落,身體漸漸縮回人型,一具人類的屍體。
失去貓妖巨大的身影,視野立刻變得寬闊。沒人料到,自己能從貓妖爪下存活。莫名其妙的獲救,讓他們呆楞半晌。蔡佐耳中只剩欽差劫後餘生的奮力喘息。不只欽差,他才發覺,自己的呼吸也相當沉重,彷彿正在確認自己是否真的逃過死劫。
沒人看得到,此時,屍體旁出現一個圓。圓內一片漆黑,月光灑入也映照不出任何東西。一個披著斗篷的人影從中緩緩飄出,黑洞收縮,即將消失卻夾到了斗篷的衣角,人影咂了嘴表達不悅,扯動斗篷拉出衣角,黑洞才消失無跡。
「可惡,真的好冷。」人影走到謙麻頭部附近喃喃自語,「算了,至少趕上了,要是第一次就出錯,回去可有得受囉。」
沒人發現人影的存在,也不知謙麻的嘴中飛出球體,混合著綠光與黑光,兩者逐漸分離,黑光飄到屍體旁,化作半透明的貓型。人影揮袖,從斗篷中射出無數條如血管般暗紅細線,將貓完全包覆,再緩緩拉向自己,抱入懷中。
球體剩下溫和的綠光,它迅速升上高空又立刻碎裂,化作大小不一的碎片飛散消失。
「哎呀,沒想到能看到魂魄爆裂,可惜了,是個能量強大的好靈魂。」驚喜之餘,不明的人影聽到懷裡傳來聲響,複誦確認,「什麼?不後悔?是妳能力不足?」
「妳到底在說什麼?真是,現在的亡靈有太多留戀,死了還說夢話。」
人影再次揮動袖子,變出黑洞,沒入其中,黑洞隨之消失。仍然,無人察覺。
欽差躲在蔡佐身後,靜待幾秒,示意蔡佐上前查看,又不敢獨自待在原地。他要蔡佐扶著他一起行動。蔡佐沒有搭理,獨自緩步走到謙麻身旁,終於確定他已經死亡。
蔡佐這才稍稍放鬆,看了看天色,說:「大人,時近黎明,必須趕緊收拾殘局。小民會命人將屍體帶回處理。大人,您務必記得,昨晚是穆謙麻夜侵民宅,害死良民,忽然發狂,最後夜奔失蹤。」
謙麻的靈魂散落民間,沒入不到周歲的嬰兒,那尚未成熟的靈魂之中。擁有碎片的嬰兒不具法力,但成人後,經敦倫受孕,靈魂碎片會潛入胚胎,成為胎兒的一部分,進而使之擁有法力。
不幸的是,貓妖在月夜的身影、駭人的低嗚,深植人心,穆氏漸被視為妖物,民間擁有法力的幼童也會遭人唾棄。儘管如此,穆氏仍然遵循族規幫助世人,也願意接收擁有法力的幼童。只是,他們以穆謙麻作為借鏡,不再出任任何官職。
悲劇流傳,穆氏聲望不再,而時光依舊前進。
(穆謙麻事件 完,下一回:引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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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最初,這是我高中時參加校內文學獎的作品(不是這篇)。後來不知不覺越寫越長,還把這個系列取名為《慘綠之後》。斷斷續續的寫完兩集多,出了書,加入寫作團體,開始忙碌就越來越沒時間寫。但想到就拿起來修一下。
當有人跟我說他還想繼續看的時候,我才認真檢視一下作品。真的是黑歷史啊,好想掐死過去的自己。於是,《慘綠之後》的寫法、劇情、角色都做了各種增減刪修,最終成為《被詛咒的南國穆氏》。
老實說,和正篇相比,〈穆謙麻事件〉算是比較晚寫的故事。但我其實沒有刻意要寫挖眼球、暴走殺人什麼的,就是手和腦自己動起來,自然而然把故事架構出來、把內容寫成了那樣。因為效果很好,我就果斷留下這些東西。雖然會擔心連載一開始就出現這種東西會不會口味太重,但時序上是這個先,就還是先放了。
有個朋友(aka我的校稿小天使)說他很喜歡穆謙麻,卻又一直跟我說「天上的麻哥不說話」。我都不知道是他天性扭曲,還是我害他變這樣的。反正我是笑得很開心。另一個有趣的事情是,欽差失去一條腿還要蔡佐扶著他走去確認屍體,我滿腦子都是兩人三腳。真正的兩人三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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