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15|閱讀時間 ‧ 約 34 分鐘

山海中的島與峰—安普羅布切橫斷

    01/03/2017

    山海中的島與峰—安普羅布切橫斷

     

    現在時間下午三點四十三分,

    今天早上八點十分,我們由安普羅布切基地營,五千五百公尺出發。

    十一點十五分,到達五千八百公尺的隘口。

    接著開始下降,三點半終於走到山谷的下方。

    總共花了七個小時。

    上來之後,我們利用上升器及主繩作確保,下來時則架繩垂降。

    有些地方沒架繩,就徒手通過。

    但是有作確保,其實只有蘇里曼,傑藍,建宏和。

    挑夫們完全沒有,看他們走,真的一路驚險。

    我心想,我不僅讓自己身陷如此危險的地方,連帶著讓挑夫們有了生命危險。

    我真的該如此嗎?

    這念頭在通過最危險的幾個地方,一閃而過。

     

     

    尤達大師說:你的專注,決定了你的存在。

     

    這句話解釋了,人類為什麼喜歡登山之類的危險運動。

    因為在那種情況下你必須絕對地專注。

    相較於梅樂峰的心靈空無地攀登。

    安普羅布切橫斷是心靈空無地攀登外,還要加上絕對地專注。

     

    如果我攀登生命中,只能選擇一座山,稱為史詩般的攀登了。

    安普羅布切橫斷,當之無愧。

    雖然不覺得勇敢,但此時我心裏真的沒有畏懼。

     

    這平面距離僅有1500公尺的橫斷,在大自然巧奪天工的手法之下,

    設立了一層層的障礙,是一座座難以攻克的關卡。

     

    我們向上攀爬,那座隘口就是聖盔谷堅固的城堡。

     

    由基地營出發時,走在砂岩所組成的小徑上,貼近安普羅布切山體上,惟有抬高了頭,才能望見稜線。山路似乎就開在山壁上,讓我們像是登著一座似乎由砂岩地建成螺旋而上的梯子,

    左側是一層又一層的冰瀑,經年的累積下,看起來已不像冰而是堆疊而成的玉石。

    直到傑藍口中所謂的高地營,也只是一塊小小的崎嶇不平的平台,可以容納兩頂帳篷的大小。

     

    高地營之後,我們沿著岩縫上攀一小段距離,停在一片山壁下,一條主繩由天而降。

     

    傑藍說原本的路線是沿著山勢而上,沿著冰瀑的右側向上後再向右攀爬。

    但這個冬季所結成的冰層,讓原本路徑變得太過危險,依照蘇里曼探勘的結果,路徑上的冰層,下方形成如冰洞般,結構並不穩定,我們人體的重量踩在上方時,可能會碎裂,這樣的路徑無法行走。

     

    昨天在冰層的邊綠找了一條路徑,讓我們可以由此向上攀爬。

     

    而這所謂的路徑,則是在幾層分段的垂直山壁上,直接架了條固定繩。

    讓我們可以靠著上升器,在山壁上直接向上攀登。

     

    這種近接暴力式的攀登,只能靠著上升器支撐著身體的重量,我不斷的向上拉著,雙腳避開結冰的山壁,以免打滑,也不能太向左或右,太偏可能造成擺動。

    雙腳不能施力的情況下,單手也無法拉起身體的重量。

    只能靠著腰的力量,讓身體儘量向上移,再移動上升器,最後再把腳向上移。

     

    翻上一個平台後,由左上方的缺口上去後,再開始向右上方切去。

    我緊緊貼著山壁,將上升器及安全確保扣在繩索上。

    這橫渡的地形和剛才垂直上攀的情況不同,雖然較不費力,但其實更危險。

    我們一個接著一個,傑藍先走,接著是我,再來是建宏,而蘇里曼殿後收繩。

     

    我看著傑藍順著繩索向上,在安全點等待著繩索空出來。

    等待的同時,我看著一路上去的地勢,滿佈著冰的山壁上。

    即使有安全確保的狀態,只要一滑,雖不致送命,但造成的傷害也難以想像。

    就著地形,我將簡易冰爪穿上,即使只是簡易冰爪,

    比起赤手空拳般的走過這片冰壁,也讓我心安許多。

     

    橫渡過冰壁後,一段十公尺長隆起的坡,沒有架繩。

    我鬆脫了安全扣鎖,仔細的扣回自己的吊帶上。

    最後這段陡坡,暴露感極重,但此時真的顧不了那許多了。

    手腳並用,真的用爬的,爬上了陡坡之上。

    放眼望去,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山,我己經站在隘口之上了。

     

    翻上這座5800公尺的安普羅布切隘口。

    過去連續十天我們都在5000公尺的高度之上,早己適應了高度的我們。

    我沒想過竟然有一天,我會對這樣的高度沒有感覺。

    我坐在隘口上,放眼望去,這裏有種寧靜,蒼白,但却又殘酷的美。

     

    窄小的隘口上,似乎連喘息的空間及時間都沒有。

    這場精彩的賽事,上半場剛結束,下半場己鳴哨開始。

    傑藍將我和建宏的簡易冰爪要了回去,讓丹增和蘇吧穿下。

    接下來,是更危險的垂降。

    先是三位挑夫要先垂降下斷崖,他們雖有固定繩可使用,但身上並無確保。

    尼瑪就像超人般的,穿了雙球鞋,直接拉著繩子下到近百公尺的雪坡下。

    傑藍和蘇里曼將我們所有的行李,分成幾包,個別綁上繩索,直接的踢到斷崖之下。

     

    我看著我們的行李,隨著地心引力的重用,迅速的帶動繩索,到了斷崖下方觸地後,以跨張的彈跳,外帶著數次的旋轉滾動後,終於停止在一個小雪坡上。

    看著這麼深的山谷,等行李都下去了。

    心想,世上沒有平坦的山,想要攀上頂峰,就必需要爬過陡峭的山稜。

    等會就換我們了。

     

    一隻隻的烏鴉,在我們附近盤旋著,似乎也好奇著,我們這批訪客。

    離早餐時間早己過了五個小時。

    我拿出背包中,傑藍準備的乾餅,我很不喜歡吃這種餅,

    環境如此的乾燥,又要吃如此乾的餅。

    我只吃了幾塊起士。

     

    垂降時,建宏先下去,我看著他下降,消失在視野,這是完全垂直的山壁,下降後就無法看到他的動作了。

    直到他向左下方垂降時,才又出現,直到他成為一個小點,在雪坡上脫離了主繩後。

     

    我將主繩扣在八字環上,反轉放入勾環內,鎖上確保,我一動一動慢慢的作著。

    這動作關係到我的性命,等一會我的命,就懸在這條繩子上。

    即使看著我一動動的完成。

    傑藍仍用手按了按我的勾環,確定是鎖上的。

     

    傑藍說,Are you ready?

    我點點頭,拉著主繩就往斷崖下去。

    光滑的山壁上,一樣沒有腳點。

    我的聽覺似乎完全關閉,眼中只有山壁,

    山壁上有著冰及雪,我將腳點避開冰雪。

    右手控制著下降的速度。

    到了確保點,迅速的更換系統,作下一次的垂降。

    彷彿是一百公尺的垂降那麼久。

    在我又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時,我己經到了斷崖下一個小平台上。

    三個挑夫及建宏都坐在那。

    我解開自己的確保,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這時回頭望向斷崖上方,傑藍己垂降到一半的地方。

     

    看著挑夫們沒有確保的向下時,我心想著。

    建宏,傑藍,蘇里曼和我,身上都有確保,但挑夫們沒有。

    雖然我們來登山,提供了一份工作給他們。

    但這樣子危險的工作環境,我自已都懷疑,這樣子作對嗎?

    看著這驚險的一幕幕,我心裏真的思考著,我是不是不該來到這裏。

    這段拉繩下攀的路段,沒有挑夫敢背負行李,即使連蘇里曼都將他的背包垂降下來。

     

    全員集合後,我們繼續往下,這段路仍在雪坡之上。

    我想我們早已偏離了一般的山徑,在山壁上找路下切。

    傑藍和建宏腳程快已經橫渡過雪坡,再往下切。

    我跟著三個挑夫後頭走,蘇里曼還在後頭,他必需將繩索收回。

    丹增走在前頭,雪坡不好走,看著挑夫們也不得不手腳並用,將手扶著山壁。

    丹增一個不穩,整個人跌坐在雪坡上,身後的行李也摔在一旁,還好他將重心靠著山壁。這個地方如果滑下去,後果真無法設想。

     

    尼瑪看著他跌倒,在後頭幫他將行李揹上身,就一跳一跳的到前頭領路了。

    尼瑪比丹增年長了五歲,挑夫的經驗及身手都比丹增要好多了。

    丹增回頭看看我,有點不好意思的,搖著頭說真的好危險。

     

    蘇吧的柺杖也掉到雪坡上,這是雪巴人常用的工具,除了背負時當柺杖外,休息時還可坐在柺杖頭上T型的位置。

    我在上方看見時,下切時心理暗自算了一下距離,如果我走到一旁的石塊,應該可以用登山杖將他的柺杖勾回來。

    當我靠近時,傑藍似乎看出我的意圖,他告訴我不要去撿了,柺杖壞了,所以他丟了。

    (其實,柺杖並沒有壞,只是傑藍擔心安全不要我去撿才宣稱是他丟了的)

     

    離開了雪坡,看來雪線到此為止,採在實地上,原本以為安全性大增,

    但鬆軟的土質及岩石,讓無止境的下切一樣充滿了不安定感。

     

    傑藍開始在找下切的路,我很確定的這絕非平時的路徑。

    因為出發前,我曾在影片中看過新加坡隊由島峰方向上來的路徑。

    雖不好走,但明顯是一條路徑。

    但現在所下切的路,相信傑藍只是在許許多多危險的地形中,

    找個相對不危險的坡向下走。

    但這相對不危險的地形仍是危險的。

    其中有個土坡,我跟在傑藍後面下切,他輕巧的下去了。

    但我的體重實在比他要重多了。

    一樣的路,一樣的腳點,在這碎石坡上,我却完全踩不住腳,

    我的前腳一落下踩穩後,後腳才往前,整個身體就直接的向下滑落。

     

    人在這樣的環境,我說我真的沒有恐懼了。

     

    我穩住了自己的重心,身體向後靠,坐在地上用滑的,增加磨擦力,直到剎住了,我才又起身向下走。

     

    傑藍在下方看著我,也沒有出聲,畢竟在這樣的情況下。

    任誰出了任何事,沒有人可以幫上任何忙了。

     

    一路的下切,看著遠處的山谷地離我們也慢慢靠近。

    地面的坡度也慢慢的拉平了。

    我走在最後,在幾塊大石旁,跟上隊伍,

    我們坐在此地吃著午飯,雖然已經下午三點了。

    但此時,蘇里曼和傑藍的臉上都露出笑容。

     

    我們平安的通過安普羅布切斷崖,雖然離今晚的營地仍有段距離。

    但接下來的路,是安全的走在谷地中。

     

    我們平安的通過了安普羅布切斷崖。

     

    放下緊繃了一天的心情,身體似乎也才感覺到疲憊。

    我追著大夥的腳步,聽見潺潺溪流的聲響,遠望去到河邊的小山丘上,炊事帳及帳篷已經搭好了。

    踩過小河簡單的木頭搭成的小橋,再爬上小丘。

     

    放下背包,到了炊事帳中才知道,傑藍讓蘇里曼,尼瑪,丹增三個人下去觸空買食物,燃料,明天早上才回來。

     

    今日的行程,完成了。

     

    可是,

    這行程的考驗,不是這麼簡單的就結束了。

     

    因為,

    緊接著,

    風雪來了。

    這場風雪又將我們困在此處整整一天兩夜。

     

    只是,當時我還不知道。

     

    Pass A Pass: Amphu Lapcha Pass


    A級挑戰:安布拉洽障「隘」


    其實就像台灣許多有名的高山縱走,中途的名山高峰是引人前去的首要誘因,可是真正是否能走得過的關鍵卻是特定幾處令人卻步的危險斷崖。安布拉洽的稜脈是Mt. Everest所在的坤布(Khumbu)區域與馬卡魯(Makalu)區域的地理分隔,其實也是兩條大冰河的「分水嶺」。而所謂的隘口(Pass)就是稜線上最可能被人翻越的越稜點。雖事實證明人們真得可以翻越此地,但是此路走來的感覺就是翻過一個兩面陡削的斷崖。一邊陡升、另一邊垂降。所以Mars稱它為安布拉洽斷崖其實更貼近我們在台灣的登山經驗。

    走過漫長寂靜的冰河路,就在翻上一個更高的山嶺又轉了一個彎後,終於進到安布拉洽所在的冰河谷,站在谷口我有種感覺:好像來到一個易守難攻的王城,從左到右三面都被宛如城牆一般直削的冰山雪稜圍繞。山谷中央是好大的冰河湖,像是城門口用以擋住入侵者千軍萬馬的護城池;也像是用以展現王國氣勢的超大噴泉圓環。超過海拔五千米,我光是循著湖邊緣走到對岸的城牆也要走上好遠、好久。而遠遠地從入口我就可看見冰湖對岸有一排由低往高、美麗明顯、好似可讓人逐級踩踏而上的階梯,顏色既像大理石更像鐘乳石。果然那階梯正是Amphu Lapcha Pass所在。階梯底下就是它的Base camp,也就是我們今晚要過夜的排隊等待點,等待著是否隔天有資格可以走過城門進入城牆另一側,進入熱鬧繁榮的坤布村(Khumbu Valley)

    一步一喘的踱步到基地營已經過了午後三點,還沒走到之前我就遠遠瞧見Sury與Nima在營地拋下裝備立即動身前去探勘安布拉洽的路況,直到我已吃飽晚餐,天色幾乎全暗的七點前一刻才返抵營地,立即與Jay討論明天闖關的計畫要怎麼進行。他倆的積極努力,我們都看在眼裡。眼前這一堵高牆,此刻與明天的目標地點只像是一線之隔;偏偏在城外這一側就是距離安全最遙遠的無人之地,此時還是風雪說來就來的季節,在這個地點不該多做停留以免受風雪所困導致彈盡又糧絕。

    謝天謝地,終於在我們扣門闖關的時刻獲得好天氣,沒讓新的風雪把路況變得不可預期。我從基地營經過高地營再到站上風馬旗正在飄揚的隘口越稜點,這段大約350米的高度爬升,戰戰兢兢已經 3小時悄悄流去。站在牆頂瘦稜,環顧兩邊壯觀無比的冰河谷地,我只能一直讚嘆,卻實在不知要用什麼形容詞語。

    大概因為地理位置與稜線走向影響了風向跟日照,我們上來的南側是終年不化的藍色堅冰,另一邊準備要下攀的北側,陡削而下的壯闊深度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但蓋在岩石上的都是又鬆又厚的乾雪。原來體力精神都充沛的3小時不過是上半場而已,真正讓人提心吊膽的下半場才正要開始。Jay早上就烤好Chapati燒餅當做我們這天的行動糧午餐,而我跟Mars是用吊帶跟確保繩綁在崖壁上一個確保點,擠坐在兩人無法併作的斷崖窄徑上,一片沒有配料的Chapati不過就是麵糰烤乾的軟餅而已,但我邊吃邊嘆氣的啃下這滋味複雜的一餐。而這空檔,滴食未進的Jay跟Sury正把我們所有人的重裝備用繩子穩定綁住,以丟包方式滾落到百公尺下方再由Nima帶路的三位挑夫一起接手過去。前一晚Jay已經明白交代,貴重易傷的物品這一天要隨身背負,裝備袋要用人包分離方式吊下去,實際的操作看起來,這方式與其說是”吊”下去,更像是讓裝備袋自己”掉”下去。隨我登山多年,保溫績效無出其右的虎牌不鏽鋼保溫瓶,已經塞在層層衣物睡袋中間防撞,返臺之後還是發現它早在”掉”下去那一刻已經重傷陣亡了。除了我的保溫瓶還有Suba的挑夫棍,還有籃子背架,還有一些鍋子茶壺等等諸多裝備都在此地受傷。還好唯一全隊要仰賴的爐子只有骨架受了點傷還能繼續使用,才沒有因此演出”飢寒交迫”的狀況。總算,全隊七人都毫髮無傷度過這關才是最大的幸運。短短的距離我們從一頭翻到另外一頭,最後竟然花掉七個小時之久,這一天推進的速度創下全程最低紀錄,也是最晚紮營落腳的一日。

    終於,我們順利"pass"此行的「期中考」,帶著兩次段考的信心,準備邁向第三階段,也算是期末考的島峰Island Pe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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