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26|閱讀時間 ‧ 約 30 分鐘

《參尋:瀟城》第二章

瀟城

第二章


  春雨初霽,天空一碧如洗,風裡稍帶著一絲早春的寒意。


  道上遙遙走來兩高一矮三人。


  最前頭的是個英俊的男人,渾身黑衣黑袍黑靴子,只腰間搭了一條深青色腰帶,墜一塊青銅小牌,手上提著酒葫蘆,肩上背著行囊,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小調,模樣輕鬆愜意。


  後頭兩步遠是一男一女。


  男的是做書生打扮的青年,眉目乾淨一身書卷氣息,揹著木書箱,手上搖著柄紫竹扇,扇面白淨既無提字亦無作畫,青色的外袍下是洗得褪色的灰衣。


  女的戴著斗笠,長長的鬢髮紮成條小辮子,寬大的帽簷將半張臉隱在陰影之下,腰間繫著把灰朴朴的鐵劍,三人裡屬她個子最矮小走路速度卻不慢,絲毫不落半步。


  正是夏芒、衡無書、雲向天三人。


  他們離開客棧後便結伴而行。


  三人都未曾去過瀟城,便問了掌櫃方向。


  下過雨的路面泥濘難行,靴子踏在地裡濺起點點泥沫子。雲向天拉過黑袍的下襬,看著上頭清晰無比的泥印,四濺的泥水好似丹青描繪的墨景,側著角度看別有一番意趣,索性拋開不管。


  夏芒眨著黑白眼眸四處張望。昨日天色不佳,時間又晚,她沒來得及細看落腳的鎮子,今日天方亮啟程出鎮時才好好地看了一回邊境小鎮。


  鎮上瀰漫著荒涼的氛圍,早起的店家開張做生意,只等來零星幾個客人,野貓趴在牆頭憊懶得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碧綠的貓眼盯著匆匆過路的行人,都是當地人家。


  他們臉上有著惶惶不安的神色,瞳孔中帶著對明日的茫然,卻又被謹慎地壓抑下來,北地黃沙為鎮子漆上褐黃泥彩,到了鎮民臉上卻多了層灰黯色調,他們時不時看向北方──瀟城的方向,顯露出惴惴擔憂夾雜些許慶幸的矛盾神情。


  就連昨夜罕見的春雨,都像是給這個鎮子糊上一層厚重的陰翳,揭不下來,只能背負度日。


  這樣蕭索的景色延續到了旅途中。


  黃土做底的商道上蜿蜒著一叢叢翠綠植株。


  夏芒踢了踢細長的草葉嗓音帶著驚訝:「這兒真的是連接瀟城的商道?」草葉上的水珠骨碌碌地滾了下來,融進潮濕的泥裡。


  她記得曾經走過的商道,路面都被車馬挑夫給壓得夯實,日復一日,連根草也沒,可是這兒,卻能看到車前子、刺薊竄出土面,被雨水洗得清碧盎然,生機蓬勃。


  昭示著彷彿有段時間沒人從這兒經過。


  衡無書聽到她近乎呢喃的低語,低下頭,足尖前的小白花在風中搖曳,輕聲道:「是啊,再下幾場春雨,大概連路都要看不見了。」


  瀟城就算不是邊境大城,商道也不至於荒廢到這般程度,難道昨日掌櫃說的鬼怪之事,真影響瀟城至此?


  夏芒百思不得其解,有些事情,必然是要親自見了才會明白。




  雲向天抓起腰間葫蘆喝了口酒,眼神虛虛在晴朗的天空轉了一圈,瞟向另外兩個同行人。這兩人是昨日在客棧結識,恰巧目的地相同臨時湊了一路,說結識也不盡正確,畢竟三人只交換了名姓,剩下的一概不知。


  他又喝了一口酒。


  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書生,還有一個獨自行走的姑娘,出現在與繁華毫不相稱的邊境,還正準備前往一個鬧鬼的城池,如此古怪,像極了在酒樓聽來的故事開頭。


  不過,他自己也不是什麼正常人,雲向天忍不住哂笑。


  他拿起葫蘆,發現酒沒了。雲向天嘖了一聲。


  他這人嘴巴閒不下來,不喝酒,就得說話。可這兩人太沉悶了,一句話也不交談,一個只管看天看地看風景,另一個時不時摸著耳朵不知道在想什麼,看得他無端焦躁起來。


  雲向天再次倒了倒葫蘆,確定一滴酒也也沒有後,他清了清喉嚨,看向不為所動、毫無反應的兩人,決定由自己來打破這難耐的沉默。


  他開口道:「有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衡無書與夏芒聽聲頓了頓,從自個思緒中脫離,齊齊看向雲向天,不知這人突然開口想發表什麼高見。只聽雲向天續道:「既然咱們也算有同路情誼在,一路埋頭苦趕忒無趣,不如聊點什麼打發打發?」


  三人併了步伐成排,衡無書的手不再摩挲耳骨,老老實實地放了下來攏了攏袖袍,問:「不知雲兄想聊什麼?」


  夏芒瞥了雲向天一眼,只用眼神示意。


  雲向天道:「我就好奇兩位怎麼想去瀟城?」


  「原是這個問題。」衡無書低低的笑了,說:「也沒什麼,在下於覡國有事待辦,從這過去方便些。」


  瀟城地屬峿國,覡國在峿國之北,兩國中間夾了個悅北高原。


  只是……


  「出了瀟城緊接就是隘天關,我聽說隘天關外盜匪猖獗,尋常商隊都不愛走這條通道,你就打算一個人過去?」雲向天上下瞧了衡無書幾眼,書生斯文俊秀如一桿青竹,看起來不像是能一打十的模樣,眼中流露出一絲懷疑。


  衡無書迎著目光挑了挑眉,道:「雲兄這是小瞧在下了。」


  雲向天趕緊擺手:「不敢不敢,冒犯兄弟了。」


  衡無書話一轉說道:「莫說我,雲兄與夏姑娘不也是獨自一人?」


  「我看著就窮,盜匪說不准都要嫌棄我呢。」雲向天攤了攤手,又拍了拍自己乾癟的荷包,他但凡有點錢都拿買酒去了,哪還留得人搶。


  夏芒眼睛一轉,掃了眼雲向天帥氣的臉,意有所指道:「說不准人家不缺銀兩,缺壓寨相公。」


  「指不定還缺個押寨夫人呢。」雲向天反應靈敏立刻反唇相譏。


  「這又是缺相公、又是缺夫人的,難不成是個無頭寨?兩位沒準還能當回盜匪頭子,一呼百諾過過癮兒。」衡無書搖頭晃腦這個看看那個瞧瞧,煞有其事地做出評論。


  「那可不行,我還得去別地方呢,只能先把雲先生壓那兒了。」夏芒搖了搖頭故作正經說道。


  無視雲向天抗議的嚷嚷,衡無書問:「夏姑娘也去覡國嗎?」


  夏芒道:「不,我要去樑國。」


  樑國位處峿國東北、覡國東南,與兩國相互接壤,從瀟城出隘天關往東北走山道越過山脈,便能抵達樑國西南境。


  衡無書點點頭,他沒有像雲向天那般問夏芒能否隻身前行,一個女人能在江湖上行走,本身就證明了她的能力。他轉頭對雲向天問:「光說我們了,還未曾問雲兄,要往何處去?」


  雲向天雙手背在頭後,目光飄向天空又飄了回來,說「我沒預計去哪,就隨處走走,那兒酒好喝就去那兒。」


  衡無書說:「聽起來真愜意。」


  「可不是嗎?」說完,雲向天朗聲大笑。


  「看來替掌櫃送完話後,咱們就要分道揚鑣了。」雲向天或是想到那副光景,仰天一歎。


  「確實可惜了。」衡無書道,也不知話裡有幾分真意。


  雖然是萍水相逢、相交不深,夏芒仍敏銳察覺到兩人身上有幾分可疑之處,只怕自己在他們眼中亦是如此。


  雲向天與衡無書仍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多是雲向天說,衡無書聽,夏芒略過兩人聲音把目光投向遠方隱約可見的城池。


  即使他們發現什麼也不要緊。


  夏芒隱去唇畔邊的冷笑,她已經為自己的旅途定下結局。




  瀟城之所以叫瀟城,是因為流經城外的河名為瀟河,故此得名。瀟河邊種了兩排柳樹,彷彿綠色簾幕罩在兩岸,春風一吹,柳條便隨風而動,盪起層層綠波。瀟城附近人家多養羊,每當日落時分,羊戶將羊隻趕至一團,遠看彷彿於城邊緩坡上鋪上一片絮白。


  時人稱其為「碧瀟白浪」,蔚為一景。


  當然,這些都是聽衡無書說的,交談間只覺其才識甚深。夏芒跟雲向天兩人從未到過瀟城,在此前也不曾關心過,自然是不會知道什麼景不景。


  「景我不關心,我就想知道啥時能喝上一口酒?」雲向天咂了砸嘴,搖了搖空空如也的酒葫蘆,說:「我在南邊聽人講瀟城的酒堪稱一絕,立馬尋了北上,衡兄弟博學廣識,不知是否聽過?」


  經過這一路相處,衡無書已經知道這人無酒不歡,他說:「遺憾,小生不好飲酒,還真不記得瀟城有無雲兄看得上的好酒。」


  話音一轉他道:「不過在下於地誌上曾讀過,城北山上有一靈泉名喚『飛雲』,泉水清澈甘甜。」


  雲向天大笑雙手一拍:「好酒需得好水,我腹裡饞蟲要忍不住了,到了瀟城兄弟請你喝一杯!」


  衡無書看雲向天那副暢快模樣搖了搖頭,離遠了幾步。他注意到夏芒沒說話,定定地看著城的方向,他順著視線看去,沒發現什麼,便問:「夏姑娘可是瞧見了什麼?」


  夏芒聞言眨了眨眼收回視線,說:「無事,就覺得四周有點安靜。」


衡無書低低笑了一聲:「安靜?我可不覺得。」他比了雲向天方向道:「光雲兄一個人就夠熱鬧了。」


  夏芒笑了,回:「確實是。」


  雲向天被人說笑了也不惱,只是笑笑,一心盼著盡快入城,好慰勞慰勞腹中饞了半路的酒蟲。


  瀟城已是近在眼前。


  暮色低垂,夕照將彩霞染成一片橙紅紫灰,昏黃的天色映照黑褐城門。楊柳依依,隨風揚起的枝條色艷如玉。


  他們離得足夠近了,近得雲向天能看見牆上守城兵士的臉。


  「不太對勁。」雲向天收起笑容。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原創小說《參尋》連載中~ 第一部:瀟城 同時發布於Penana、鏡文學。會慢慢把已發布的文章移過來。 更新時間不定,大該是周更。
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

有邑的隕石坑 的其他內容

發表回應

成為會員 後即可發表留言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