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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版】《參尋:瀟城》第三章

瀟城

第三章


  凡峿國城池,固有守城衛土的兵士。尤其此地臨近邊關,縱然不是如隘天關那般折衝要地,亦非峿國國京大城,也不至於敷衍如廝。雲向天自認走踏九山八城,卻也還未曾見過,往常需一列衛隊戍守的城牆上,如今只能見著三、五人,便是剩下的幾人,沙土覆蓋的臉上亦是一片麻木,唯有不時轉動的眼珠透露難言的恐懼。


  他們頂著門衛詭異的視線進了城,雲向天回想方才那幾個門衛,他有心想說什麼,嘴巴開闔幾次,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此間的古怪便是不訴諸言語,也已人盡皆知。


  衡無書四處看了看,道:「好壓抑的氛圍。」


  夏芒點了點頭。


  入目的街道上除了他們幾乎沒有行人,天色尚未完全暗下,店家已經把簾子放下門關得死緊,連接城門的青石板磚大道上,竟找不出一間還開著門的店。一扇扇看似緊掩的門窗後,似乎有著數不清的眼神針扎似地聚在夏芒等人身上,飽含著懷疑與細微到了深處的戒慎恐慌。偶然能見著一二路人皆行色匆匆,時不時還仰頭看看天色。


  夏芒想起掌櫃的話。


  瀟城鬧鬼,入夜了鬼便會出來,捉人為食。


  那些話與眼前的瀟城重疊了起來。


  「夏姑娘。」溫和的嗓音輕輕喚她,夏芒看向衡無書。


  衡無書問:「要先去客棧還是先去送信?」


  天色已暗,於情於理都不該在這時上門打攪,應先找個客棧休息,再做打算。


  不過……


  夏芒張眼望了望四周道:「遲恐生變,還是先把信送了吧。」


  衡無書道:「在下看法與姑娘相同。」他撫了撫掌又問:「不知雲兄是何想法?」


  雲向天咂吧了嘴,說:「先幹正事要緊唄,酒可以明天再喝。」


  衡無書雙手抱臂食指點了點,道:「我記得掌櫃說他妹子在東三口巷李家?」


  巷名是知道了,卻沒人會走,眼下找人問路是最快的方式。


  尷尬的是偌大一個城,路上見不到半個人影。好不容易瞧見一個抱著布包的青衣婦人,還不待三人開口,就匆匆閃入一戶人家內。三人只得退回城門口找守門城衛,迎著數雙戒備的目光,一通解釋,總算是讓城衛卸下懷疑,指明道路。


  七拐八彎後,站在種有兩顆李樹的屋前,夏芒敲響了門。


  屋內的燭光晃動了下,少頃,屋內傳出年輕男人的聲音。


  「誰?」


  夏芒正要開口,衡無書抬手制止,他上前一步揚聲道:「打擾了,在下幾人是替前鎮掌櫃送信來著。」


  屋內傳出幾聲模糊的交談窸窣聲,年輕男人喊道:「稍等。」


  趁人來開門的間隙,雲向天疑惑問:「剛才為什麼不讓夏姑娘說話?」


  夏芒抬頭也是同樣的神情。


  衡無書歉意的笑了笑,說:「小生怕他們同掌櫃一樣,聽來者是女聲怕了便不敢開門。抱歉,方才失禮了。」


  雲向天恍然,確實有這個可能,鑑於這個城池正處於鬧鬼的疑雲之中。


  夏芒搖搖頭又點了點頭:「不必道歉,是我思慮不周。」


  木門吱啞──一聲開啟一道小縫,門內男子通過縫隙看向外頭三人。雲向天試圖讓自己表情看起來溫和點,夏芒則是早就拿下斗笠,衡無書衝著人露出淺笑,男子帶著狐疑與審視的目光在幾人臉上轉了轉,道:「你們要找誰?」


  衡無書又說了遍送信之詞,卻聽門內人道:「咱這沒這個人。」說完便想帶上門。


  「等等。」衡無書一把扣住門板,問:「這兒是東三口巷沒錯吧?」


  「是又如何?」門內男子一臉不耐煩:「難道老子還得管這屋住過誰誰?」他啐了一口唾沫,又用腳碾了碾。


  衡無書彷彿感受不到那人的不耐,仍是問:「若您不是李家人,能否告知在下等人,李家一家去往何處?」


  「誰知道他們去哪啊?咱這姓朱、姓胡的有,就是沒有姓李的!」說完,男子大力甩上門,門後兀自罵咧咧。


  直到聲音遠去,雲向天才撫了撫胸膛噓出一口氣,道:「衡兄弟你也忒衝動了,沒想到你外表看著溫溫文文的模樣,脾氣這般著急,方才若不是你手收得快,險些給夾了!」


  衡無書略帶歉意笑了笑,全無適才衝動的模樣,他抬頭望了眼天色,說道:「先離開這兒再說吧。」再晚就住不上客棧了。


  夏芒若有所思的看了衡無書一眼,又看向歸於寧靜的宅邸,宅子裡的燈光不知何時熄滅了。


  整條東三口巷彷彿被奪去了最後一絲火光,徹底陷入黑暗。




  一行人選了城裡最大的客棧,掌櫃見著來客,那殷勤勁兒恨不得將人供了起來。


  進客棧前,夏芒幾人特意繞去看了眼馬廄。偌大的馬廄裡,僅幾匹棗紅馬甩著尾,嚼著乾草,神色愜意。餘下的空地上還散著幾許沒收拾好的草葉,想來打掃馬廄的小二在瀟城日漸濃厚的陰翳下,也失了工作的心思。


  回到客棧大廳內卻沒看到馬主人,夏芒三人慢吞吞吃完了飯,也沒見著人出來。南來北往的商販消息何等靈通,如今還從瀟城過的,只怕不是不得已,就是嫌命大。


  飯後,喝著掌櫃招待的茶,夏芒將杯子放回桌上,發出一聲脆響,她輕輕掀起眼簾,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眸,看向衡無書道:「那麼現在,衡先生可以解釋方才為何刻意說出那些話了吧?」


  衡無書先是一愣,接著低聲笑了起來,他彎起眼讚道:「姑娘眼尖,某佩服。」


  「卻不知姑娘如何得知?」


  「最初不過是個猜測,閣下前後態度之差倒是讓我更篤定幾分,只是不知道,閣下為何要做那樣的事?」夏芒的眼睛很黑,當那雙眼睛凝視著人時,便帶上一股不尋常的魄力。


  「等等、我怎麼完全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雲向天對著突然打起啞謎的兩人,那是一頭霧水。


  實在不怪他跟不上對話,在他看來送信那是明早才要煩惱的事,現在自然是喝酒的時間。


  怎麼突然就變成衡兄弟方才的舉措有深意了呢?


  「莫急,且聽我一一道來。」衡無書招手讓小二送上熱水、茶葉一應物品,慢條斯理做著泡茶準備,一副準備長談的模樣。


  「方才李宅門前,在下比兩位更接近門邊,門開時,在下隱約聞到一股奇特的味道自宅內飄來。」衡無書頓了會,指尖摩挲茶杯狀若思索,接續道:「那味道好似花香又好似脂粉,在下於此道不甚明瞭,說不出具體是何味道,只覺聞起來彷彿熟透的花果,又好似生於陰濕處的青苔,細究之下透著股腐敗味兒。」


  「所以你才扣門!」雲向天這會總算懂了。


  「你在懷疑那應門人。」夏芒接了口。


  「夏姑娘不也是嗎?」衡無書確信夏芒與他想到了一處。


  「只不過是懷疑罷了。」夏芒別開眼。論證據他們半點也無,是鳩佔鵲巢,抑或舉家搬遷,尤待明日再行打探。


  不過衡無書想說的不僅於此。只見他動作熟捻將茶葉用小勺納入茶壺,提起備好的熱水注入瓷壺中,茶葉在水中緩緩舒展,水色漫春。他說:「要說怪事,此為其一。」


  衡無書為二人空下的茶杯續滿熱茶,修長的指骨將茶杯推向兩人「這其二嘛……還在這茶湯之中。」




  茶湯澄澈,白煙嬝嬝。


  迎著衡無書捉摸不透的笑,雲向天端起其中一只瓷杯,小巧的杯子在他指尖悠轉,茶色碧綠輕透一望見底,橫看豎看都看不出有何古怪。雲向天索性不費心思量了,仰頭一口灌下那杯熱茶。動腦的事他不擅長,還不如動口來得快些。


  雲向天豪邁之舉引來衡無書一個挑眉,茶水熱燙,雲向天倒好,把品茶喝得跟拚酒一般,一口悶。喝完了還咂巴了嘴,非要給評上一句:「寡淡。」


  只可惜了這好茶葉,碰上了雲向天這樣的人,也得成為牛口中的牡丹花,衡無書心裡半是好笑,半是無奈。


  夏芒沒雲向天一根筋直,她想得多,既然衡無書推了這杯茶過來,便說明這茶中,有什麼是他們沒注意到,或是錯漏了。


  泡茶的水是小二送來後廚燒好的水,茶具是客棧提供,就連茶葉都是在這兒買的,若說這杯茶與桌上的涼茶相比,不同的就只有泡茶的人。衡無書泡茶時夏芒與雲向天是看著的,想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動手腳可不容易,至少,在她眼底下絕無可能。


  那麼,特地重新泡一壺茶的用意為何?


  蔥白的指尖輕輕撫過瓷杯外緣,觸手一冷一熱。夏芒端起熱茶那杯,仔細地看,若說品茶她不懂,不過觀其色、聞其香、品其味,這些她還是略知一二。


  啟唇就口,夏芒的動作突然一頓。


  她驀地放下茶杯,探手掀起茶壺蓋,一時細煙蒸騰,色若春曉的碧波水中,是比尋常量更多的茶葉。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夏芒喃喃自語,神色驚詫不定。


  難怪衡無書要了熱水!


  她一開始竟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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