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森下小姐的晚會

我已經好一陣子沒有去J市了。我努力地在記憶中尋回上次在J市自己的模樣：那時好像是冬天，身穿大衣以及黑色的皮手套，在陰天裡走出機場一邊為沒有雨傘「萬一等等下雨了怎麼辦」而傷腦筋。

五年前，沒錯，我想起來了，維若特雅司先生叫我去J市洽談一則合作計畫，當時森下小姐正在尋找一群擅長「魔幻技術」的人。正巧，以維若特雅司先生為首的組織，也就是我所待的組織其實正是一群專業「魔幻技師」的工會。維若特雅司先生那陣子正在為女兒韓雅子的婚事忙來忙去，所以他指派我去J市和森下小姐見面。可奇怪的是，我完全記不得森下小姐的臉，只記得她大約160公分高，身材偏瘦，頭髮染成棕色，捲長髮，每次見到面都是穿淡藍色襯衫、深色系長褲以及灰色New Balance的休閒鞋。

其實這五年裡，我都想不起自己和森下小姐交談的內容，包括很日常的對話：好比說「今天天氣真好。」到底森下小姐有沒有說過呢？即便這樣的話語出現的機率很高，但一方面又覺得森下小姐應該是不談天氣的人。我唯一記住的只有「結果」也就是「這次的計畫就交給你們了。」那是…應該是在我離開J市前十天說的，是白天還是夜晚說的？我只記得那天似乎一如往常的冷。不過從現實的角度來說，人們被他人所指派時，基本上只需要匯報「結果」就夠了：「森下小姐選擇了我們」或是「森下小姐決定不選擇我們」這樣就行了。

為什麼多待了十天呢？這是我記憶中的一個模糊處之一，不過也是在有一天走進一家超市時我才突然想起原因。是罷工，當時J市的交通職業工會在罷工，我一邊拿著馬鈴薯(到底是為什麼要在超市買馬鈴薯時聯想到罷工呢？可能是因為它們發音相近吧！)一邊像是倫斯瓦教經典書中醒悟之人發楞地站在其他採買食材的人群中。

因為J市交通職業工會罷工，飛機當然不會飛，我急忙跑到甫剛退房的飯店櫃檯詢問還有沒有房間，可惜那些沒有火車、輪船可搭的旅客們搶先了我一步。我在J市內晃了好一陣子「到底旅客有多少人啊？媽的！」我一邊這樣想的一邊嘆息，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喝著販賣機的熱咖啡，完全就是無處可去的可憐人。那時候我確信是下午三點的事情，這麼說很奇怪，相比於其它片段，公園裡的時鐘顯示三點那指針所形成直角，我很清晰地記得。在拿著馬鈴薯的當下，形成直角的指針很鮮明地把這段記憶的前後勾勒出來。雅斯達，對，就是雅斯達，我又想起來了。當我結完帳，帶著馬鈴薯回家的路上，經過了星巴克這間隨處可見的連鎖咖啡廳，就很自然地接上五年前在J市三點後的事情。那時雅斯達剛好帶著他的女兒薇來公園散步，看見了我，可是我真的想不起來我是在哪裡認識雅斯達的。這麼說起來很弔詭，不過我身為一個喜歡寫作的人，雅斯達應該是存在於我的一則短篇小說習作《The Boy Ate the Moon》之中。作為《The Boy Ate the Moon》第一人稱主角的「我」，那時在酒吧讀一本虛構小說《雅斯達的逃亡》，而其中的「主角」就是雅斯達。

「嘿！你怎麼在這裡，我們……應該十幾年沒見面了吧！」雅斯達說。

不過當下我覺得自己就是認識雅斯達，但多久沒見面的時間我並不太確定。

「是啊！」我回答。

我向雅斯達說明了自己的困境後，雅斯達告訴我他有一間用來印版畫的工作室。他前陣子剛好完成一些作品，暫時想要休息所以不會使用，如果我不嫌棄，那裏有沙發和被子(雅斯達偶爾會在工作室過夜，就像一些藝術家)還有暖爐，我可以住到罷工結束。我毫不猶豫就接受了，畢竟我沒有其它的選擇。

「爸比，我餓了。」薇突然說。

「要不要吃蛋糕，但不要告訴媽咪喔！」雅斯達說。「你也一起來吧！」.

我們三個人在公園不遠處的一間星巴克坐，葳吃著奶油千層蛋糕，她雖然吃得很開心，但我不免擔心起她等等晚餐時間吃不完盤中的食物而被挨罵的可能性。

我靜靜地一面喝著熱美式一面看著葳吃蛋糕。

「你去過森下小姐的晚會嗎？」雅斯達問。

「你認識森下小姐？」我問。

「她是J市這裡的名人啊，我因為結婚剛搬來J市的時候，還因為不認識森下小姐而被鄰居和同事們笑。」雅斯達說。

我跟雅斯達說自己前幾天受邀參加森下小姐的晚會，不過真正的目的是去談一則合作計畫。

「順利嗎？」

「還算順利。」我回答。

接著，雅斯達告訴我有關森下小姐晚會的事情。當然，雅斯達的話我無法精確地全部記住，而且感覺和我參加晚會的記憶有些許出入。總之，森下小姐的晚會辦在每周四，於她的豪邸中舉行。根據雅斯達所述有三樣東西必定會出現：第一，爵士三重奏，且一定是鋼琴，低音提琴和鼓的鋼琴三重奏組合，這是森下小姐最喜歡的音樂形式；第二，拿鐵，進場前一定要喝下一杯拿鐵，這點雅斯達不太清楚原因，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森下小姐本身並不喜歡喝拿鐵；最後，馬鈴薯，也是最有趣的一點，進入晚會大廳前一定要削一顆馬鈴薯。

馬鈴薯！我從小就常在廚房幫忙父母做菜，削馬鈴薯對我而言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但偏偏在我進入森下小姐的大廳前，有一名男子拿了一顆馬鈴薯和一把刀子要求我削皮，想不到我卻意外地削到手而流血了。森下小姐看到我流血時急忙跑到我耳邊低聲地說了：「這次的計畫就交給你們了。」好像是這樣，不，絕對是這樣。

那是很清晰的畫面加上很清晰的聲音，迴盪在我的記憶之中。

我回到家，把馬鈴薯放到冰箱後，決定去洗澡。當我泡在熱水中又想起一件事：在雅斯達的工作室度過的那幾個冬夜裡，就只有一晚有作夢，我夢見了中學的一名同學到法國當廚師，而我正好在法國旅行時見到他，他請我到他自己的餐廳吃晚餐。吃完晚餐後，我好像因為喝了太多葡萄酒而醉了，一邊哭泣一邊告訴他：「我好羨慕你，你實現了你的夢想，而我，而我仍然不是作家，仍沒有出書……」

本來沒打算寫上這段的，但我還是想告訴讀者，不久後J市消失了，在2022年4月27日的深夜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