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劍〉

　　年少時，我對劍法不屑一顧，所學所見，對我而言都太過簡單。我能輕易的舉一反三，學劍不過月餘，已敗老師於劍下。我感到無趣，覺得劍道不過爾爾。

　　弱冠那年，鎮子來了一批山賊，我單人獨劍，將這三十名惡人一一斬下，然而最後一人死前放了暗箭，我雖躲過，卻令身後一個小女孩的歲月就此停留。鎮上的人稱我為英雄，並無人責怪我，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若是我已將「力劈華山」這一基本劍式練得爐火純青，我甚至不需思考就可將那暗箭斬下，又或者以我的天資，這些年哪怕多認真一分，便可令這三十人連抽刀的機會都沒有。

　　可惜這個世間，沒有如果。

　　後來行走於江湖，曾見義勇為，行俠仗義，也曾四處尋訪名家，交流切磋。漸漸地學了百家招法，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對敵時招式信手拈來，千變萬化，無人可在我劍下走過十招。

　　這年我二十有八，已無敵於天下，劍狂之名天下皆知。

　　無敵最是寂寞，曾有詩句曰「高處不勝寒」，吾深以為然，可其實我的劍並不狂，是他們太弱。既然天下已無值得我出劍之人，這佩劍不用也罷，於是我回到當年的小鎮，把劍留在小女孩的無名墓前，隨後雲遊四方。

　　一日偶然遊至一處無人深山，望見一片竹林，不由自主地想進去看看。小徑曲折，常人難入，最終在路的盡頭看見一幢小木屋，旁有半畝田，田中一老者，老者正擦汗扶腰，我看著他，他亦看著我。其人容貌平常，佝僂蹣跚，好似風中殘燭，然而在我眼中，他卻像一柄歸鞘的劍。

　　我深知此人定是高手，見獵心喜之下便提出切磋之意，然而此舉卻引來老者一番哂笑，隨後老者隨手一揮，我便被一股充斥著無窮劍意可卻沒有傷害的無形之力一路推回山下。我心裡很是震驚，震驚的不是與老者的實力差距，而是這個差距我竟估算不出來。我在山下呆站了數日，耳邊迴盪的淨是老者最後的話語：「老夫尚未到出劍之時，小娃娃，你還不值得老夫出劍。」

　　我找了一處清幽之地閉關，對自己這些年來所學所用進行反思與總結，再回想當時老者的劍意外放，尋找再進一步的可能。最終我突破了招與式桎梏，捨去形與意的限制，明白自己以前終究只停留在劍「術」與劍「法」上，如今才勉強接近劍「道」罷了，而當日那位老者，已在道上。

　　鑽研大道令人沉迷，偶有微小進步都能使我開心整日，我想起最初握劍時也是如此興奮，充滿好奇，也想起當初睥睨天下、自命無敵是多麼的幼稚無知。

　　我也收起了我的劍，一如那位老者。

　　出關之後，我仍然遊歷天下，可我不再爭強好勝，行事發乎本心，我能感覺到我的道正在凝實。

　　然而就在前幾日，天空突然昏暗，而後地動天搖，山河崩裂，待平靜後，天穹出現一道裂縫，如同一道醜陋的傷疤，密密麻麻的怪物從裡頭不斷飛出，其貌似鳥非鳥、似人非人；頭生犄角，背有肉翅，牙尖爪利，面容猙獰可怖。

　　隨著一聲刺耳的尖嘯，鋪天蓋地的怪物四散而下飛往各地展開屠殺，慘叫聲不絕於耳，世間宛若人間煉獄。這時我知道，我的劍，該出鞘了。

　　我向天空中怪物最密集的方向看去，看見那隻發出尖嘯的怪物，它的體型比其他怪物更加龐大醜陋，散發著令人絕望的威壓，想來就是它們的王了。沒有任何猶豫，我往它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如海嘯般的怪物並不能阻止我的腳步，劍意外放下我就如一柄秋收的鐮刀，無情地收割著它們的性命。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那威壓便越來越使人絕望，然而我的心卻越來越平靜。

　　還好，還感受得到差距。

　　可到了近處，卻見一道佝僂的身影早已在那怪物面前，正是當年竹林中那位老者。

　　「喲，小娃娃，又見面了。」老者看向我，問候了一句。

　　「前輩別來無恙，可須晚輩援手？」我抱拳向老者回禮。

　　「哈哈哈，那倒不必，正好今日給你上一課。」

　　說完老者便向前走，而那怪物神智似乎不高，並未阻止。此刻老者佝僂渺小的身影，看起來格外高大偉岸。

　　「這世界並不如你所看到這般如此狹隘。千年前，此界也曾遭逢入侵，當時老夫比你還弱小，只能看著前輩們為救天下蒼生而捨生取義，最終勉強擊退那來自外界的侵略。當時老夫便發誓自己要變得強大，以報先賢。」

　　隨著話語傳出，老者不再駝背，背脊漸漸挺起，最終站的筆直。老者昂首挺胸，猛一看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劍。

　　「我有一劍，可斷金開石，翻山覆海；可戮奸宰佞，屠城滅國。我有一劍，可誅妖邪，退魔孽；可定生死，倒陰陽。」

　　老者的氣勢節節升高，劍意外放，因氣勢太強而有幻象出現，竟是屍山血海。接著老者離地而起，緩緩升至空中，身周光芒大放，可精氣神卻飛速流失。此時隨著氣勢氣機攀升至頂點，老者的語氣也愈發激昂。

　　「我有一劍，可攬星河，摘日月！我有一劍，可肅寰宇，逆乾坤！我有一劍，此劍無名、無招、無法，無形、無意、無真！此劍唯道，此道，唯狂！」

　　話音落下，老者伸手一斬，漫天怪物應聲炸開，在空中綻起一朵朵血花。而老者面前的怪物之王，才剛感受到威脅而準備發起攻勢，身子中央便有一道血線乍起，使其從中間分成兩半，隨後化作灰燼。遠處天邊，那如同傷痕般的裂縫不知何時竟伸進了一隻巨大無比的手掌，可此時手掌掌心亦出現一條可怖的傷痕，一如它伸進來的那道裂縫。

　　「想不到下界竟還有如此人物，可惜你壽命將盡。也罷，待我休養百年重來，屆時便再無人可攔我。」

　　滾滾如天雷的嗓音傳遍了世界各地，想來應是那手掌主人的聲音。其後大手連同天空那道裂痕漸漸淡去，最終消失不見。

　　「唉……還是沒能斬了那王八。」

　　老者嘆了一口氣，身形緩緩落下，我趕緊上前欲攙扶老者，卻見老者擺了擺手，示意我無需徒勞。老者的身上滿是龜裂的紋路，精氣神也所剩無幾，彷彿一碰就碎，可他的眼神卻依舊明亮。

　　「那老王八不過是在虛張聲勢，它已傷及道源，沒個千年沒那麼容易痊癒，你不必有壓力。以你的資質，說不定還能提前去斬了它呢！」

　　我張口欲說話，可老者已漸漸化作飛灰。他最終笑了笑，只留下了一句話。

　　「小娃娃，老夫很看好你喲。」

　　百年過後，重建的社會欣欣向榮，人們已遺忘當初災難降臨的慘烈，也不知有一位老人挺身而出拯救了蒼生。想起了老者，我無奈地笑了笑，當初還有人說我是劍狂呢，我哪及他萬分之一喲。

　　搖了搖頭，從閉關之地飛升而起，待升至高空後，抬手一劃，面前出現一道裂縫，裂縫中滲出的氣息正是百年前侵略此界的那群怪物。

　　「我們也就見過兩次面，這麼信任我啊……」

　　我嘀咕了幾句，一腳踏入了裂縫之中，裂縫隨之合上。

　　我有一劍，劍出則分清濁，劍歸則萬物生。此劍，太一也。

　　這是我在Penana上第一篇較完整的短篇故事。

　　當時剛加入Penana不久，參加了【萬劍歸山】這個創挑，非常榮幸能在眾多優秀的作品中僥倖拿到第一，這對當時的我來說是一種莫大的肯定，雖然現在回頭看覺得真的是中二菜到不行就是了。

　　挑戰的主體是用幾個字或一則小故事來描述一門劍法，字數與規則都不限，那時我心裡想到的其實是老者心中那狂傲無邊的唯一一劍，沒有招法亦沒有形式，而靈感來自於《全球高武》裡的血刀訣。這個招式類似於七傷拳，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獻祭的氣血越多威力就越強，故事中有一幕相當震撼的場面，一群老兵為了守護敵人入侵，個個燃盡了生命斬出最強勁的一刀，雖然老套，但就很燃。

　　各位有興趣的話也可以去該創挑看看其他作品，都非常有趣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