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27|閱讀時間 ‧ 約 28 分鐘

第十八課︰一輩子的欺騙

    就這樣直到軍校畢業前夕,

    我抽空回到台中的富蘭克林華美基金公司,

    看了我存了整整三年的基金報酬。

    原本我沒有抱持太多期望,

    就當作存錢一樣想說要是有筆數目就可以贖回,

    然後再看看接下來可以用這筆錢做些什麼。

    沒想到我到了公司內一看,

    我的帳戶內總金額竟然已經超過五十萬。

    對那時候的我來說,

    這是一筆我過去想都沒想過的天文數字。

    於是這也堅定了我繼續存錢的決心,

    由於軍校生畢業後下部隊,

    我是戰管專長不是在高山就是在大海邊的雷達站,

    都還可以領到額外的特殊加給。

    加上三節禮金我估算每個月平均有約四萬二的薪水,

    於是我首先決定要選一個加給最多的地方去。

    其次是我打算將未來的薪水給個月投入三萬六,

    一路存到我退伍後看看究竟能存到多少錢。


    到了分發部隊前,

    我問到我們戰管專長有一張金馬籤,

    將會分發到東引雷達站,

    每個月的外島加給不但高達一萬還可以現領。

    這下前往東引頓時間成為我的第一志願,

    於是在我跟潘明怡的通話中我告訴她這個想法。

    「你要是敢自願到東引去工作,

    我一定不會等你,我們就分手。」

    沒想到她聽到我的決定後勃然大怒,

    丟下狠話威脅要分手後就直接掛了電話。

    之後我多方打聽才發現分發是不能靠自願報名的,

    所有人都必須公開抽籤決定下部隊後的工作地點。

    但世界上的事就是這麼巧,

    一百多張籤、只有一張的東引籤,

    卻還是在眾目睽睽下被我抽到手。

    當我抽到東引籤時,

    瞬間眾人等待抽籤的大房間內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看來除了我還真沒人想畢業後被派到外島去。

    被分發到東引的話,首年只能休假返台一次。

    過去在校期間我與潘明怡都是靠寫信,

    以及她打電話到我們隊上來聯絡。

    那個年代手機還不算普遍,

    更何況東引雷達站根本沒有手機訊號,

    只能靠一台插卡式公共電話對外聯繫。

    而潘明怡是個單純的學生也沒有打工,

    別說是手機連個Call機都沒有。

    那天我們在電話中不歡而散後,

    我不知道怎麼聯繫到她告知我真的要去東引的消息。

    而直到我正式畢業前,

    她也沒有再打電話到隊上來找我。

    就這樣,三年的感情、自此擦肩。


    少了牽掛的我一個人搭上台馬輪,

    乘風破浪來到東引小島上開始我的戰管生活。

    而我不知道的是,

    在我畢業後她找不到我,

    也沒有任何可以聯繫到我的管道。

    於是她便隻身搭車前往台中,

    循著我之前給她的地址找到我媽,

    希望能得到關於我的消息。

    但我媽不但讓她吃了閉門羹,

    而且擔心戀愛關係會影響我在外島當兵的心,

    不但沒將她來找我的事告知我,

    更沒對她透漏跟我有關的任何訊息。

    文藻畢業後,

    心灰意冷的她有次跟同學一起上中台禪寺參拜,

    她問僧人如何能斷去塵世中的癡情眷戀、愛恨糾纏。

    那名僧人如何回答她的我不知道,

    但她自此剃度出家,

    並憑藉著她外語專長前往美國替中台禪寺進行宣教工作。


    直到我退伍後返回校園就讀興大畢業,

    那時候臉書與網路社群正開始流行,

    我因為好玩而實名註冊了臉書帳號。

    就像我過去文章所說,

    我的名字相當獨特、

    是我媽當年生我前翻字典隨機取的,

    全台灣相信就只有我一人有這個名字。

    於是人在美國的她藉由臉書搜尋找到我,

    並問我取得我的手機號碼後打越洋電話給我。

    當她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

    青春年少時的回憶、過往的愧疚與不捨,

    隨著她的交代慢慢湧上我的心頭。

    我跟她講了整整一晚直到天亮,

    從我們最後那通電話的誤解、

    一路講到如今彼此的生活現狀。

    「你還會為我在沙灘上蓋起那間玻璃屋嗎?」

    她在電話那頭問我。

    過去我跟她經常放假共騎機車,

    前往中山大學校內的西子灣堤防上。

    我們總是無懼南部的毒辣陽光,

    一整個下午坐在堤防上看著海,

    說著彼此學校內發生的趣事、

    還有我們對未來的嚮往與幻想。

    她總是說她希望有天能擁有一間蓋在沙灘上的玻璃屋,

    只要躺在屋內就可以聽著夜晚的浪濤聲、

    直視屋頂上頭漫天的星星。

    而我總會告訴她,

    有天等到我經濟許可了,

    我就會為她蓋起那間玻璃屋。

    我們會在白天四處撿拾柴火,

    到了晚上就在屋外的沙灘上升起營火。

    「那火光肯定會很溫暖。」我對她說。

    「為什麼?」她看著眼前的大海。

    「因為火邊有妳、也有我。」

    我回答,而她聽完後靜靜的笑了。


    「回來台灣吧!不要再出家了!

    讓我們把當年那間沒蓋成的玻璃屋,

    再次一起蓋起來。」

    由於感傷與負罪感,

    我犯下一個大錯,

    就是對她再次許下一個我無法兌現的承諾。

    其實當時我已經有在大學時期交往四年的女友,

    彼此的感情也相當穩定。

    但因為這麼多年後我與潘明怡再次聯繫,

    我以為那是我跟她此生最後的緣分,

    我希望能美好的結束那一晚的談話。

    但她還是跟當年一樣,

    始終相信著我對她說出的每一句話。

    一個月後,她結束了在美國的傳教工作,

    再度隻身飛回台灣、

    打電話給我提出見面的要求。

    有交往對象的我甚至只能欺騙女友,

    告訴她我是因為學校修教程的事務,

    所以必須前去高雄一趟。


    於是我跟她相約在中山大學門口,

    多年不曾回到高雄的我,

    看著四周既陌生又熟悉的景色,

    忐忑不安的等待著她出現。

    但當她真的朝我走過來時,

    她已經不是我過往記憶中的她。

    她沒有過去所留下的一頭長髮,

    細心為我準備的一身裝扮。

    取而代之的是尼姑的素色長袍,

    以及戴著帽子仍相當顯眼的光頭。

    我跟她並肩慢慢走向過去我們總待著的堤防上,

    「你記得你曾經在這裡答應我的每句話嗎?」

    她看著大海頭也不轉,

    就像我其實就是她眼前的這片大海。

    「我們在這裡三年來講了無數的話,

    妳知道我記性向來沒妳好。」

    我只能講出違心之論。

    「你說如果哪天我們分散了,

    無論是出於任何原因,

    你都會因為後悔失去我,

    所以用盡力氣去找我。」

    她依舊沒有轉頭看我。

    「可是妳人去了美國,

    妳知道我是不可能找得到妳的。」

    我說。

    「所以你找過我嗎?告訴我。」

    她終於轉過頭來,

    那雙眼睛直視我的內心。

    她的樣子天差地遠的變了,

    但那個語氣、那個眼神,

    我真切的感覺到是她。

    「沒有,我以為妳單方面跟我分手了,

    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嘗試去找過妳。」

    我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誠實以告。

    我們離開堤防,又慢慢朝著大門口走回去,

    一路上她跟我分享多年來她在美國生活的點點滴滴。

    「還俗吧!尼姑不適合妳。」我對她說。

    「塵世間還有值得我依戀的事物嗎?」她問我。

    「我啊,我不值得依戀嗎?

    如果妳怕還俗後的生活不習慣,

    有任何問題都能找我,我一定會陪著妳。」

    「是嗎?你又在騙我、你這輩子都在騙我。」

    「我沒有騙妳,我是真心實意的。」

    「那我還俗,你娶我。」

    我頓時嚇傻了,

    向來能說善道的我,

    此時腦袋只剩下空白。

    「天底下就沒有其他人事物值得妳留戀的嗎?」

    我支支吾吾的說。

    「我這輩子就只有一個男人,在這個俗世間。

    這個男人是我的孽,是我前世留下的業。

    我只能為他而修,卻不是為己。

    我修的每一天,我都希望能迴向給他,

    讓他不會在這個凡塵俗世中再感到悲傷。」

    她望向我,

    「你呢?你能讓我不再悲傷嗎?」


    直到這時候我才知道,

    如果渣男這個名詞能具象化,

    那肯定就是我現在的樣子。

    我連對不起都說不出口,

    因為我知道對不起也不過只是句推託之詞,

    代表我無法有所作為、無法彌補她任何事物。

    就這樣她仍留在空門中,

    我仍浮沉於俗世間。

    我只希望她說的一切都是假的,

    希望如今我擁有的一切,

    都不是來自於她日日夜夜為我的祝禱。

    我的生命中出現過無數的女人,

    有的對不起我、有的我對不起她。

    但唯有這個人,潘明怡,

    她將讓我愧疚終生、一輩子都無法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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