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在彭,駟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
清人在消,駟介麃麃。二矛重喬,河上乎逍遙。
清人在軸,駟介陶陶。左旋右抽,中軍作好。
這曲《鄭風.清人》是藉由描述清邑士兵看似在為戰爭厲兵秣馬,蓄勢待發,實際上卻只是信步閒遊,耍槍弄棍,毫無紀律可言的情景諷刺當時執政者鄭文公的昏庸顢頇。
「皇上,微臣希望這孩子能拜姜將軍為師。」 御書房,一個面目溫和的男人坐在太師椅上,手中握著硃筆正在批改奏摺,聞言,骨節分明的手將筆擱下,細長的星目因思考而微微眯起。 「姜將軍?」 「是的。」 說話的男人容貌俊朗,體態魁奇,此時正無言的看著站在身旁、約莫十歲的孩子。 「這孩子性情頑劣,一連氣走了好幾個武師。微臣迫於無奈,只能來向皇上求助。」 洛傲巖捋了捋頦下的鬍鬚,召武鏜的意思他大概能猜出幾分,眼前的孩子那雙微揚的秀麗桃花眼毫不畏懼的直視自己,目光中帶著不馴,這性子,大概也只有姜將軍鎮得住。 可麻煩的就在於姜將軍也並非個好相與的主,他性子孤冷淡漠,面上極少出現表情,冷靜到近乎冷血,也是出了名的不給面子。 當時他還只是關口守禦,就敢當著朝堂上眾多人的面,用一句不鹹不淡的話語將主張議和的兵部尚書宗馨頂了回去,差點沒把人給噎死。 之後宗馨自然是記恨上了,處處打壓他,可人家屢建奇功,從最初的小兵一路升到如今驃騎大將軍的位置。 洛傲巖想了想,道: 「不如這樣罷!我把姜將軍請來,當面詢問他的意見,這般可好?」 召武鏜頷首,這算是最尊重雙方的辦法,既不會委屈了姜將軍,亦可保全自己的面子。 洛傲巖命小黃門將姜凝湮宣來,不一會兒,外頭便進來個小太監,躬身道: 「啟稟皇上,姜將軍在外等候。」 洛傲巖點頭。 「讓他進來。」 「諾。」 小太監轉了出去,隨後再入時,身後跟著一名女子。 女子大步流星的上前,行禮道: 「末將姜凝湮,參見皇上。」 「姜愛卿平身。」 「謝皇上。」 姜凝湮起身,看著陌生的召氏父子,冰冷的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皇上,敢問這二位是?」 洛傲巖呵呵笑道: 「這位是費國公召武鏜,那名少年則是召愛卿的公子召容。」 「見過費國公、召公子。」 召武鏜連忙抱拳還禮,還不忘在自家逆子頭上敲一記。 「還不快向姜將軍行禮!」 召容摸了摸腦瓜子,不情不願的拱手行禮道: 「見過姜將軍。」 姜凝湮還了一禮,神色沒有一絲變化。 召武鏜見狀,不禁在心中暗暗道: 「壞了,這姜將軍不會是不喜召容吧?」 想到這,不由得瞪了召容一眼。 姜凝湮道: 「敢問皇上,您將末將召來是有何事麼?」 洛傲巖微笑道: 「姜愛卿,你可有心上人了?」 姜凝湮嗆了一下,頓時無語凝噎。 皇上把自己找來就是為了問這檔事? 一旁的召武鏜差點摔倒,這算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回皇上,並無。」 姜凝湮答道。 洛傲巖若有所思的道: 「可若是如此,姜家便後繼無人了啊…」 姜家的先祖姜沁冰是數百年前洛氏王朝的開國元勳之一,獲封護國長公主,為太祖皇帝的義妹,夫君黎贊入贅姜家,子女仍姓姜,後代還有個世襲的爵位鎮國侯。 姜沁冰自創窈糾槍法和劍法,代代相傳,可到了姜凝湮這一代,兩個叔叔尚未成家便戰死沙場,父母和兄妹相繼犧牲,偌大個姜家只剩下姜凝湮一人。 也就是說,若姜凝湮也死了,那麼窈糾槍劍便會就此失傳。 姜凝湮瞭然,道: 「皇上言下之意,便是想要末將收召公子為徒?」 洛傲巖點頭。 「不錯,孤此次召姜愛卿來,便是想問問愛卿的意見。」 姜凝湮轉身打量著眼前的少年,召容也直勾勾的盯著她。 女子身材高䠷,身著月牙白細錦廣袖長袍,領口和衣袇皆用金線繡著流雲紋,巴掌大的俏臉,五官若刀刻一般凌厲非常,一對燦然的眼眸呈特殊的淺灰色,那是姜家獨有的特徵,雪膚細膩,腰如束素,實不似一位在沙場上衝鋒陷陣的將軍。 但那雙妙目瞵視昂藏間,英氣畢露,如一柄斂著鋒芒的寶劍,隱隱透著危險的氣息。 在那樣一雙灰瞳的注視下,召容竟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嚥了口口水,乾脆一溜煙鑽到父親身後躲了起來。 召武鏜正驚疑間,抬首與姜凝湮對視,登時被其凌厲的眼神震懾住,他年輕時也上過戰場,但姜凝湮的眼神比任何一個他見過的將領都要厲害。那是一種睥睨的眸光,彷彿立於屍山血海之巔俯視著他。 姜凝湮見那少年相貌陰柔俊美,一雙微揚的桃花眼甚是豔麗,典型的男生女相。他手足修長,比同齡的孩子要高上不少,將來躥了個子,可能會和她一樣高。 倒是個練武的好苗子。 見召容閃到召武鏜身後,姜凝湮有些疑惑,他剛才還一副什麼都不怕的模樣,怎麼現在看起來什麼都怕? 洛傲巖連忙道: 「姜愛卿,你嚇到了召公子了。」 姜凝湮眼簾半垂,斂去眸中的凌厲之氣,道: 「抱歉。」 召容依然緊緊揪著父親的衣角不放。 姜凝湮轉向皇帝,拱手道: 「皇上,並非末將不願,而是末將長年戍守邊關,待在京城的時間不長,恐無法盡心教導。」 此話有些出乎皇帝的意料,他本以為姜凝湮會直接拒絕或嫌麻煩,但如此聽來,姜凝湮是願意的,只是有她的困難之處。 洛傲巖想了想,道: 「姜將軍,不如你先收召公子為徒,那妘氏王朝如今元氣大傷,暫且不會來犯,你且留在京城傳授召公子武藝,若前線告急,你便帶召公子去軍營歷練,如何?」 姜凝湮螓首微側,思量過後點頭道: 「皇上所言甚是。」 召武鏜鬆了口氣,連忙把兒子從身後抓出來,推了他一把,道: 「快,向姜將軍行拜師禮。」 召容雖面上不願,但還是乖乖的踏上一步,屈膝跪下,規規矩矩地行了三跪九叩首禮,口中稱道: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召容一拜。」 姜凝湮欠身將召容扶起,道: 「今日事出有些倉促,之後再揀個好日子行正式的拜師禮罷。」 召武鏜欣喜的點頭,道: 「姜將軍不嫌棄小兒便好。」 姜凝湮輕輕搖頭,道: 「費國公過謙了。」 此時洛傲巖溫聲道: 「姜愛卿,曦兒多年未見到你,甚是想念,愛卿等會兒不妨帶新收的徒兒去見見她。」 皇帝口中的曦兒乃是一國之母,當朝皇后仇夢曦,與姜凝湮的母親太叔婭曾是拜把子姊妹,也對姜凝湮甚是喜愛,在姜凝湮及笄前常召她進宮說話。 姜凝湮領著召容穿過御花園,向皇后寢殿走去。 一路上召容東張西望,對奼紫嫣紅的琪花瑤草甚是好奇,見狀,姜凝湮問道: 「你沒來過麼?」 召容扭頭直視著女子,道: 「從來沒有,你來過?」 話語粗魯無禮,沒有絲毫尊敬可言,姜凝湮卻不惱,只是微微點頭。 「以前有。」 姜凝湮本就不善言辭,一句話說完師徒倆就此陷入沉默。 召容側首偷偷打量著他所謂的「師父」,女子約莫雙十年華,身形高䠷頎長,五官異於一般閨閣秀女的溫柔婉媚,流暢分明的線條勾勒出女子透著凌厲的眉眼,步伐有力,廣袖翻飛間別有一番韻味。 看得正起勁兒時,身子驟然被往左一拽,踉蹌了數步才站定,他正欲豎眉大駡時,一道若寒雪初融般清澈的嗓音道: 「要撞樹了。」 召容一怔,抬頭一看,登時赧然。 原來二人走的小徑末尾有棵參天古木,應當要往左轉,但召容看得太出神,忘了看路,竟直直向大樹走去,好在姜凝湮即時拉了他一把,這才沒一頭撞上。 召容難堪的低頭絞著衣角,白淨的面龐漲的通紅,姜凝湮淡淡道: 「好看麼?」 召容驀地抬首,震驚的看著面無表情的女子,其實姜凝湮馳騁沙場多年,對於他人的眼神自是十分敏感,召容的注視她怎能沒發覺,不過是懶得提醒罷了。 召容訥訥道: 「好看…」 這倒是實話,姜凝湮在及笄前可是京城中有名的麗人,不過後來她上了戰場,眾人震懾於她的能力,漸漸無人在意她的容顏。 女子淺色的眼瞳閃過一絲笑意,淡淡道: 「下次注意些。」 言畢,抬足前行,召容連忙跟上。 轉過林間幽徑,眼前出現一座宮殿,正是皇后所住的彤芳宮。 一名大宮女上前襝衽行禮道: 「奴婢靈犀見過姜大人。」 姜凝湮虛扶了一把,道: 「不敢,煩請通報一聲。」 靈犀點頭,轉了進去,不一會兒,只聽得環珮琤琮,蓮步細碎,一名穿著明黃宮裝的貴氣婦人在宮娥簇擁之下徐行而出。她年近四十卻不顯老態,高聳的髮髻盤著鎏金昂首鳳釵,垂下的玉珠流蘇隨著婦人步伐邁出優美搖曳,頸中掛著一串翡翠念珠,正是正宮娘娘仇夢曦。 見皇后親自迎接,姜凝湮眸底閃過驚訝,連忙上前攙住仇夢曦,道: 「娘娘何必如此呢?」 仇夢曦溫和的笑了笑,道: 「說什麼呢?我不出來怕是你都要出宮了罷!」 姜凝湮無奈,退了數步,抱拳道: 「末將姜凝湮,見過皇后娘娘。」 仇夢曦擺擺手,道: 「這些虛禮便免了罷!」 細長的眉眼在召容身上轉了幾轉,道: 「這是?」 姜凝湮道: 「適才新收的弟子,召容。」 召容在姜凝湮的示意下踏上一步,行禮道: 「召容見過皇后娘娘。」 雖是行禮,但兩隻眼睛滴溜溜地亂轉,觀察四周環境。 仇夢曦笑著扶起了他,道: 「好孩子,真是不錯。」 幾人入了偏殿,仇夢曦命人上茶,看著昔日尚且透著青澀的少女如今已成為獨當一面的將軍,仇夢曦心中歡喜得緊,道: 「凝湮上回進宮還是及笄前,再一見都長成大姑娘了。凝湮,今年多大啦?」 姜凝湮答道: 「二十有一了。」 仇夢曦感嘆道: 「妳也是不容易,妳大哥和小妹去得早,幸好妳肯學,還能在妳身上瞧見菘兒和侯爺的影兒。」 菘兒是仇夢曦給太叔婭起的小名。 姜凝湮螓首輕搖,道: 「娘娘過獎了。」 仇夢曦眸光落在了一進來眼珠便停不下來的不羈少年,微笑道: 「你便是凝湮新收的弟子吧?」 召容漫不經心的嗯了聲,仍是不停地打量著殿內的擺設。 皇后也不動怒,反而開玩笑的對姜凝湮道: 「這孩子這般倔,凝湮怎麼會想收他?」 姜凝湮簡短的將御書房中的經過說了一遍,又道: 「他是個練武的好苗子,只是旁人不會教罷了。」 聞言,召容深邃的瞳仁微縮,以前那些自視甚高的武師總是說他一無是處,對他非打即駡,從來沒有肯定過他,但眼前的女子卻說是那些人不會教,召容心中產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 數日後,召容便向姜凝湮呈了改口茶,正式拜姜凝湮為師,並留在鎮國侯府習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