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渾身雪白的雄鹿在草地上狂奔著,身上插著數支箭矢,殷紅的鮮血沿著無一絲雜毛的潔白皮毛滑落,牠不時發出絕望的悲鳴,撒開的四蹄因疲憊和痛楚變得無力,速度一再減慢。 此時,一枝羽箭破空而來,驟然插入白鹿蹄前的地面,白鹿受驚,揚蹄而起,在這停頓間隙,兩道箭矢從不同方向射來,幾乎同時穿透雄鹿頸子。 白鹿龐大的身軀僵在了原地,微微晃了晃,重重倒下,鮮紅如硃砂的血液自脖頸處汩汩冒出,將青碧的草地染出一片死亡的淒豔色彩。 羽林左郎歌渟上前將獵物脖頸處的兩枝箭矢拔出,大聲唸出箭頭上的名字: 「五皇子,滹毒公主。」 眾人大聲喝采,滹毒甯神色淡然的握著韁繩,一雙丹鳳眼傲然不馴,瞥了眼白鹿身前地下的羽箭,伸手虛點了下。 歌渟會意,俯身拔起深深扎入土中的箭矢。 「姜將軍。」 話音一落,眾人愣了下,無數目光投向姜凝湮,身姿挺拔的女子靜靜地將弓擱於馬背上,淺淡的灰眸冰冷無波。 「技藝不精,獻醜了。」 洛傲巖溫和地溫和地望了姜凝湮一眼,笑而不語,此時一道輕慢而突兀的笑聲驀地響起: 「嗤!原來姜將軍的騎射也不怎麼樣嘛!」 宇文錠挑眉,碧綠的瑞鳳眼蘊著毫不掩飾的輕蔑,扯著韁繩轉過身來,睨著姜凝湮的眼光彷彿在俯視著一隻自大的螻蟻。 姜凝湮冷峻鋒利的眼瞳淡淡瞥了他一眼,骨節分明的素手重新緊握起彤弓,不帶一絲溫度的沉靜嗓音中寒意凜然: 「看來宇文王子吃的教訓還不夠。」 宇文錠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下意識地摸上右手,似是覺得自己這般未免太過窩囊,碧綠如獸瞳的狹長眼眸惡狠狠地瞪了姜凝湮一眼。 「若無姜將軍此箭,本王和滹毒公主也難以射殺白鹿,多謝了。」 洛萬笙溫和含笑的嗓音適時地出來打圓場,側身於馬背上向女子抱拳,姜凝湮面無表情的還了一禮,凌厲寒涼的眸光在少年身上停留得久些,顯得格外有深意。 大帳內,眾人舉杯同慶,紛紛讚美洛萬笙和滹毒甯的箭術高超,皇帝龍心大悅,分別賜下貴重之禮,以表讚揚。 縉雲慕拿過案上的一碟杏仁酥,輪廓溫婉輕秀的臉龐漾開一抹柔美的笑意,素白的玉手捏起一塊遞至少年脣畔。 「殿下請用。」 洛萬笙張嘴咬下少女纖指間的酥點,濃郁的杏仁香在唇齒間化開,甜而不膩,鬆軟可口,令少年忍不住將目光再度投向盛著杏仁酥的銀盤,脣角勾起恰到好處的弧度。 「這是王妃自己做的?」 緋紅在縉雲慕雪白的雙頰上悄然暈開,她輕輕頷首,衝著夫君赧然一笑。 洛萬笙溫和輕笑,湊近妻子耳畔柔聲低語,話語中蘊著一絲連自身都未察覺的情意。 「很好吃,有勞了。」 縉雲慕心頭怦然一跳,羞怯地垂下螓首,嫣紅蔓延上小巧的耳尖,顯得尤為可愛。 少年輪廓柔軟的脣綻開一抹愉悅的笑靨,撇去她的出身,他對這位溫柔體貼的妻子還是十分喜愛的。 洛萬笙抬手輕覆上縉雲慕的纖纖玉手,正欲說話之際,一陣強烈的暈眩感猛然襲來,身子一晃,差點向後仰倒,少女連忙扶住他,卻見少年白淨的臉龐和頸側泛起不正常的豔紅,一粒粒疹子隨之冒出。 「殿下?殿下!」 縉雲慕驚駭不已,清秀可人的俏臉刷成一片慘白,緊握住夫君的手,紅著雙眼不斷呼喚著他。 這一異變登時驚動眾人,洛傲巖神色一變,厲聲喝道: 「去尋太醫來!快!」 他起身大步走向兒子,抱起他的身軀焦急的喚道: 「笙兒!撐住!」 洛萬笙無力的癱倒在父皇懷中,呼吸愈發急促,原本明亮的雙眸逐漸失焦,太醫提著藥箱匆忙闖入帳內,執起少年的手探了下脈,面色一白。 「陛下,五殿下這是癮疹*1發作了!」 洛萬笙早已聽不清周圍慌亂嘈雜的聲響,痛苦的窒息感死死絞纏住脖頸,四肢重如千鈞,眼前的景象變幻為模糊眩目的光影,腦海裡唯一清晰的,只有緊緊反握住他手掌的那雙柔荑。 五皇子終究沒能逃過這一劫。 暮光沉沉,餘暉將細絨般的卷雲浸染成大片血紅,蒼夢宮中,六公主身著一襲荼蘼對襟八破錦裙,雖是深秋時節,卻披著厚重的銀狐裘,五官精緻柔美,不時微蹙的柳眉更如西施捧心,我見猶憐。 她無力地靠著水曲柳椅背,沉靜的黑眸微抬,目光穿過菱格紋窗,心中正思量著雙生兄長何時歸來,一股絞痛驟然襲來,少女蒼白細瘦的手揪緊胸口,緊皺著眉,痛苦地喘息著。 宮女靈翹端著熱茶入內時正好撞見,慌忙擱下托盤,扶著洛千竽瘦削的肩,擔憂地問道: 「公主,您怎麼了?」 洛千竽螓首輕搖,嬌喘細細。 「扶我……到床上。」 報信的小黃門心焦的疾步奔入蒼夢宮內,一邊高喊: 「六公主,不好了!」 靈翹正替榻上的六公主拭去額角的冷汗,不禁蹙眉斥道: 「怎麼這般沒規矩,擅闖內殿打擾公主安歇?」 寧嚴急得團團轉,語無倫次: 「小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 「何事?」 斜倚著軟枕的洛千竽疲憊地張開與兄長輪廓相似的黑眸,輕柔的嗓音顫巍巍的,蒼白的臉龐如精緻又脆弱的白瓷,稍微一碰便會碎了一地。 寧嚴欲開口卻又頓住了,他不知眼前病弱的少女能否再承受打擊。 靈翹反而不耐煩了起來,柳眉倒豎。 「有事快說呀!別吞吞吐吐的!」 他被靈翹嗔怒的嗓音驚得一激靈,結結巴巴地說道: 「五殿下他……薨了……」 *1:古稱蕁麻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