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01|閱讀時間 ‧ 約 27 分鐘

第二十課︰純粹的黑暗

    當時我自己在廟口出身的朋友,

    那時期可以分為兩類人。

    一類是找貨批發或搶地盤當藥頭的人,

    例如我的好兄弟阿偉便是這種。

    另一類是自用後逐漸成癮,

    想著邊用邊賣可以壓低自身進貨成本價,

    阿偉身邊包括我的其餘人都可以算是這種。

    無論是想賺錢的前者,

    或是想省錢的後者,

    兩者都像老鼠會或直銷一般,

    不斷透過開趴呼朋引伴加入。

    然後藉著同儕壓力或嘲諷或情勒,

    幾次讓新成員免費試用成主顧後,

    再來就必須自己掏錢購買。

    之後一段時間當這群人又逐漸沉淪上癮後,

    又會開啟新一輪的重複循環。


    當時我雖在陽明山雷達站工作,

    但國中時期在廟口認識的朋友沒一個善茬。

    每回當我放假回台中大家蛇鼠一窩,

    加上阿偉本身就是販毒的藥頭,

    沒多久我自己也沾染惡習無法自拔。

    跟一般毒蟲不同的是,

    由於我們這群人多數年輕愛玩,

    少數幾人也精通當時流行的銳舞Rave。

    銳舞大抵上可分為三類,

    最常見的是螢光棒舞、

    少有人跳得道地的白手套舞,

    和更少見的發光二極體舞。

    我自己是跳發光二極體的,

    舞技大概就是學到皮毛,

    可以騙騙舞池裡的一般人及年輕妹子。

    由於以上舞種在夜店裡跳起來都有助興助嗨的效果,

    遠比當時夜店常見的台客舞更受歡迎。

    因此我們一群人每逢放假,

    便相約集合跳遍全台灣北中南各大夜店,

    每跳一間當晚就能拿到該間夜店專屬的VIP卡。

    而我們這群擅長跳舞的不良少年,

    沒下舞池前在外頭各個都是妥妥的8+9,

    舞步加身後瞬間人人都是最靓的仔。

    不但很好跟其他不認識的來客以舞會友,

    還經常當場就會有陌生妹直接黏上來。


    於是那陣子我總是前腳部隊剛放假,

    後腳朋友就開著搖下車窗放著超吵電音的改裝車,

    來到部隊門口將我接走。

    接著四天休假都是相同模式,

    我們會先到桃園中盤商那邊備好整包的貨色,

    然後幾個晚上就可以由北到南的一路搖回台中。

    吸引陌生朋友加入我們是整段行程的重中之重,

    大夥湊在一起邊跳邊嗑藥,

    你買貨我們跳舞替你助嗨,

    一筆筆生意就這樣成交下來。

    要是兩邊有來有往合作愉快,

    還可以再約下回見面交貨的時間。

    而這群客人往往又會拉上新的朋友加入,

    毒品產業鏈就在這一夜夜當中源源不絕、生生不息。

    有一回在放假中,

    我們來到台中一間新開的夜店踩場時,

    我認識一個因為好奇而加入我們的女孩子。

    本名她沒說我沒問,

    外號則是當時蠻常見的她說她叫小兔。

    第一次見面的場合是我在舞池中正跳著發光二極體,

    她上前來問我可不可以將二極體借給她試試看。

    這樣的橋段我早經歷過無數回,

    當即就手把手教她二極體的基本跳法。

    接著她和她的一群朋友就這樣加入我們,

    當舞廳跳完後我們一大群人再度轉往我朋友住處續攤。

    她是個純新手沒用過藥,

    就這樣在大家慫恿下半推半就的開啟新世界。

    通常這類型的續攤場合往往一言難盡,

    場面放眼看去就是肉慾橫流四字可形容。

    一群彼此陌生的派對野獸,

    在藥物的加持下一夜縱情聲色。

    等隔日太陽出來雙方大夢初醒就會分道揚鑣,

    各走各路彷彿一切什麼都沒發生過。

    那晚阿偉早早就公開表示對她有意思,

    而其他人包括我都聳聳肩沒有意見。

    每回到了續攤場合我永遠像是個觀眾,

    雖然也用藥但喜歡獨自坐在角落中,

    用著迷離的目光與神智看著場內發生的一切。

    震耳欲聾的音樂聲、

    那一個個交織交纏的男男女女,

    在我眼中如夢似幻。


    我不想裝神聖高潔,

    我清楚知道自己所擁有的,

    是早已經汙穢不堪的靈魂。

    我從來不是個天使,

    我早已被折去雙翼、墮落人間。

    我看著阿偉從小兔身後慢慢環抱住她,

    兩人小聲交談耳鬢廝磨。

    我以為接下來阿偉又是十拿九穩的老把戲,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小兔笑笑的推開他,

    然後向著坐在角落的我走來。

    我看著眼神同樣迷離的她,

    知道藥效有如期發作。

    但她沒有失去神智變成情慾野獸,

    反倒像個酒過三巡後的醉客。

    「你怎麼不來救我?」

    「妳看起來不需要人救。」

    「那你對我不感興趣嗎?」

    「至少在今夜,阿偉對妳更有興趣。」

    「你可以帶我離開這裡嗎?」

    「天亮以前、每個人藥效退去之前,

    沒有人可以走出這裡,

    就算是我也不行。」

    「那你可以陪我聊天嗎?」

    「可以。」

    於是她拉來一張椅子,

    並排並肩的坐到我身邊,

    然後整顆頭微微倚靠在我肩上。

    「給我你的電話。」

    「要幹嘛?我不賣貨。」

    「那就賣給我,

    讓我當你第一個顧客。」


    後續往往都是她主動跟我電話聯繫。

    我們不聊天,

    也許是因為彼此話都不多,

    更或者是我們都不擅於用言語交流。

    但她會問我幾時休假回台中,

    然後出現在她其實可以不用再來的場合中。

    就這樣我跟她日漸相熟,

    有次她來了,

    在被阿偉餵藥時搖搖頭說她不想吃。

    「這是個流程,

    不嗑藥的人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我跟她說。

    「就算是你也不例外嗎?」

    我點點頭,

    然後她餵了我一顆藥,

    再閉上眼睛餵自己吞下一顆藥。

    「不喜歡?」

    「沒,我很喜歡。」

    她學會跟我一樣坐在角落,

    讓自己安全的在人群中隱蔽起來。

    也學會在嗑藥後如何不激怒對方,

    安全的婉拒每個上前意圖不軌的男人。

    「你為什麼喜歡這樣的生活?」

    有次她問我。

    「妳知道在這裡的每個人都見不得光。

    而這些無法因太陽照射而得到溫暖的人,

    就會聚集於此讓自己被純粹的黑暗包圍,

    藉以獲得短暫的安全感。」

    我回答她。

    「你好奇怪。」

    她吃吃的笑了起來。

    「妳也很奇怪,

    小白兔不適合這種地方的。

    無論妳如何克制,

    妳遲早都會被染黑。」

    我對她說。

    「也許我就是你說的,

    那種必須讓自己被純粹的黑暗包圍,

    才能獲的短暫安全感的人。」

    她將頭靠在我肩膀,

    隨著音樂聲與藥效發作,

    我們閉上雙眼相互偎依著。

    也許這就是純粹黑暗包圍中,

    卻仍然吸引我們的短暫安全感。


    小兔,吸引妳的,

    是我們當時所處的純粹黑暗,

    還是妳自以為是愛的安全感?

    我當時忘了問妳,

    妳可以告訴我答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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