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古篇5--遇見「王祿仔」

河洛語有句俗話：「王祿仔嘴，糊累累」，形容一個人滿嘴膨風，給了很多承諾，卻沒有多少是事實，沒幾項能做到。

「王祿仔」是甚麼？說穿了，就是走江湖的推銷團。我小時候在鄉下頗為常見，年輕的朋友或許就陌生了。為什麼他們的嘴「糊累累」？且容我道來。

「王祿仔」的工作時間一般都在晚上，畢竟白天多數人要上班、下田，工作趁食，沒空理你，觀眾少怎麼推銷東西？他們在黃昏之前先找到合適的場所--通常是廟口廣場，或是一塊空曠平地，架設好舞台、器材，先放送音樂，向遠近村民宣告其存在；但為了吸引更多人潮，就用宣傳車在晚餐時間穿街走巷，大聲廣播「食飽趁早，來去廟埕看奇巧，緊來緊看，慢來減看一半」，並宣稱有各種表演，甚至說有影視明星、轟動國內外的藝人助陣，有時還會使出贈獎、施小惠的花招。

鄉下缺乏娛樂活動，有免錢的表演可看怎能錯過？左鄰右舍便相招進發。待群眾圍攏得差不多，主持人便開始了。先是吹噓自身有何豐功偉績，向觀眾暗示並非無名之輩，以增加可信任度，然後上一兩個表演，較常見者是幼齒少女的歌舞，有時也摻些打拳、雜耍。這時更多吃飽的村民趕了過來湊熱鬧。主持人便鼓起如簧之舌，天南地北鬼扯一通，最後他那神奇的話術總能帶出要賣的東西--通常是藥品。那時對藥品的廣告與販售尚未有法律規範，所以「王祿仔」可以從咳嗽、跌打、腹瀉、蛔蟲，賣到補腎固精和調經理帶。又告訴觀眾，這罐在電台指定藥房要賣幾百又幾百，現在打個對折、三折，再加送附贈品，原來好康是要掏錢買才有。而稍早說的載譽歸國的明星，就在主持人滔滔不絕話唬爛之下，一直到收攤都未曾現身。

長大了移居都會，已有幾十年未曾遇見了。想必都市不易找到夠大的免費場子，噪音擾人要被檢舉，都市人見多了世面，對那種低水準的表演也興趣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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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的冬天，去桃園市政府辦的仙草花節逛逛，在花田之間，散置一串串的小布篷聚落，擺攤販賣飲食。忽然，遠方某一布篷區傳出廣播，說有各大超商的折價券要送給排隊的前100人。隨即吸引一串人龍匯集移動而去，我也好奇跟著人流緩緩過去瞧瞧，原來是角落一座布篷內有人在號召。主持人見群眾蜂擁而來，顯然不止100人，仍要大家圍靠在布篷邊，不用先來後到的順序，也無截止的意思，反而說要加碼通通有獎。我不喜擠破頭瘋狂爭搶的感覺，便站到外緣旁觀，比較舒坦。

主持人一手握著麥可風，一手抓著一疊紅包，挑逗觀眾期待的情緒，但沒有立刻發送。他開始介紹自己，說是電視節目製作人，報出一兩個做過的節目，又用背後的液晶螢幕，播放一兩位藝人的談話以及自己的表演片段，以資取信。不久，叫出兩位旗下的藝人來唱歌、跳舞，表演結束了，紅包還是抓在手上。

我恍然大悟，遇到「王祿仔」了，感覺直如發現絕跡已久的動物腳印一般。

漸漸地，發現他們的模式與前述所說的「王祿仔」很類似，天花亂墜扯到最後也是推銷，但不是賣藥，畢竟沒有藥劑師資格，不能公然違法了。他們賣的是取了個洋名的手錶，然而這夥人很厲害，先鋪些哏，在螢幕上秀出手錶圖案，並標上訂價一萬八，再強調幾次這個價錢，然後又請出一位年長的女士，主持人說是製錶公司的「董事長」，他的好朋友，年輕時當過電視劇的女主角，並讓她說些話。最後主持人說，「董事長」願意當作贈送，一個只要一千元！

我本以為會像小時候鄉下那樣，觀眾覺得撿到便宜爭相掏出鈔票。結果大異其趣，許多人瞬間轉頭退出人牆，留在原地者大概僅剩十餘人。我不禁納悶，難道是太多的詐騙，讓許多台灣人進化出免疫力了嗎？

我不知道多少人買了錶，顯然折價券只送出寥寥數張，購買者限定。我懷疑真的有100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