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你刻意忽略的習以為常〉

　　午夜，明鏡高懸。

　　男人走在街上，兩眼無神，皮鞋與地面磚瓦的摩擦聲規律地響起。他的面容有些憔悴，身形也有些佝僂；背影寫滿了疲憊，腳步充斥著頹然。

　　長街上只有這道孤獨的身影，在月光灑落下顯得格外的冷清。偶爾有汽車駛過打破了這份寧靜，可隨著它呼嘯遠去，畫面便又重回了孤寂。

　　沒過多久，男人眼前出現一道鵝黃色的微弱光芒，看起來相當令人舒適且安心。他迎著光芒走到了門前，面無表情地從口袋拿出一串鑰匙，清脆的碰撞聲打破了這場默劇。

　　頂上的小夜燈還在漆黑的夜色中努力散發著家的氣息，可惜男人自始至終沒有抬頭看過它一眼。

　　門軸轉動，門鎖彈上，男人在玄關前深深吐出一口氣，接著隨意地將皮鞋抖落，右手不耐煩地將領帶扯開。

　　屋內相當明亮，此時走廊上一道人影走來，同時傳來了溫柔的問候聲。

　　「你回來啦，辛苦了。吃過了嗎？」是個溫婉的女聲。

　　他沒有回話，自顧自地將手中的公事包扔在一旁便往浴室走去。嘩啦啦的水聲從浴室傳出，然而薄霧都還沒來得及攀上門上的玻璃，男子便已裹上浴衣，擦著頭髮走了出來。

　　「我的公事包呢？」他走回玄關左看右看，說出了回家後的第一句話。

　　「我幫你拿回桌上了，怕你忘了明天會找不到。」溫婉的聲音從廚房的方向傳來，聽起來有些朦朧。

　　「不是說過別動我東西嗎？」他皺眉走到客廳的小圓桌旁，將公事包提回玄關的櫃子上，隨後回到客廳，陷在沙發裡。

　　「以後我自己放就好，妳放桌上我才會忘記。」他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多走了一小段路。

　　她沒有回話，仍在廚房裡忙碌。

　　他將電視打開，隨意瀏覽了幾個節目，隨後百般聊賴地滑起了手機。

　　「明天還要早起吧？多少吃些然後早點休息吧。」她來到他身邊，將一個小托盤放在小圓桌上，托盤裡有一杯水和一份三明治。

　　他依舊慵懶地陷在沙發之中，目光從未離開過手機，只是用一聲「嗯」來回應。

　　她坐下看了眼電視，不是她喜歡的節目，卻也沒拿過遙控器轉台，而是將就著看。

　　「先吃吧，不然要冷了。」進了兩段廣告後見他仍未起身，她忍不住出聲提醒。

 　　他沒有回話。

　　「親愛的？」

　　「嘖，妳讓我看完這段不行嗎？今天累整天了，回家了能不能別催我？」他忿忿地坐起身，囫圇吞下了那份三明治，喝了一大口沒有溫度的水，隨後又靠回沙發上。手機螢幕的藍光將他的面容也映得發藍，無神的雙眼中佈滿了血絲。

　　即便知道明天要早起、現在夜已深，可他並未放下手機，彷彿這沒有意義的片刻是他今日最期待的環節。

　　她抬眼看了看時鐘，轉頭想出聲提醒，可想到他剛才的反應，話還沒出口便被自己咽了回去。電視節目聲未曾中斷，兩人之間卻靜謐無比，時間的流逝被無限的延緩，秒針連前進都有些吃力。

　　彷彿過了幾個小時，也可能只過了幾分鐘，他終於放下手機走進廁所洗漱；她則將托盤和水杯收回廚房，而後帶了塊抹布回來，清理一下剛才被弄髒的桌面，隨後回廚房將托盤、水杯與抹布都洗乾淨，最後放在架子上晾乾。

　　將這些瑣事全都做完，她才去廁所洗漱，回到房間後他已經側身躺在床上，傳來了微微的鼾聲。她輕輕地嘆息，上床，熄燈。

　　睜眼、閉眼，俱是一片漆黑，房間的靜默震耳欲聾。她再次輕嘆，也不知過了多久才進入不知是好是壞的夢鄉。

　　次日，手機鬧鐘響起，他熟稔的將其滑掉，坐起身伸了個懶腰，花了幾十秒鐘將眼睛睜開，並慣例地查看手機訊息。

　　將一些沒有營養的廣告訊息過濾掉，一則寫著「陳主管」的訊息讓他愣了一下，趕緊讀完後他呆滯了許久，回過神後嘴角不禁上揚。

　　 「小李你做得很好，這次案子圓滿成功了，根據我的經驗，等案子款項結清，你就要準備換辦公室了。」

　　他越想越高興，迫不及待的想與枕邊人分享，但平常這時她還沒醒，於是下意識想摸摸她的手。可左摸右摸，卻是摸了個空，他詫異地轉過頭，才發現身旁空無一人。

　　他頓了一下，也沒多想，下床洗漱後到廚房倒了杯水，一鼓作氣全部喝完，再回房間穿著整齊後來到玄關，看了一眼擺放整齊的皮鞋。他將腳塞入皮鞋，出門前往公司上班，然而才走出去沒幾步，他又折返回來，進到客廳張望了一下，隨後好似想到了什麼，快步來到玄關後拿起公事包再度出門。

　　「還是她想的周到。」他來到公車站牌候車，腦海裡想著昨天的事。

　　公車來了，上車；找到位子，坐下。他望著窗外，有些出神，到站了還差點忘了下車。

　　到了公司，才剛打完卡，陳主管便將他叫了過去，聊了聊未來可能要重視的方向，要他可以提早準備，聊了許久才告一段落。他轉身離開，可又被陳主管叫住。

　　「小李啊，今天公司也沒什麼事，待會要交代的和老王說一說就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聞言，他轉頭看向陳主管，有些不知該怎麼應對；而陳主管似是看出男子的緊張，釋出了一個飽含善意的笑容。

　　「呵，你別擔心，都在規範內，這是你的福利。為了這個案子你最近都沒睡好吧？身體養好才能幫公司創造更大的價值，別想太多。記得多陪陪你老婆。」

　　他愣了愣，點點頭，回到座位上和同事交代一下該交代的事項──其實根本沒什麼好交代的了，案子早已結束，大家都在偷偷摸魚。直到他到了公車等候區，看著面板寫著七分鐘後抵達時才想起要傳個訊息。

　　「我今天會早點回去。」

　　到家後，訊息仍然未讀。

　　他脫下皮鞋，將公事包帶到客廳的小桌上，陷進了沙發之中，看著天花板發散著思緒。電扇的葉片轉了好幾圈，他又拿起手機看了一下，訊息依然未讀。

　　起身去廚房倒水，卻發現水壺沒水了，於是他重新燒了一壺水，等水燒好後倒了一杯出來，可惜太燙了沒辦法馬上喝。他想將水杯拿到客廳的小圓桌上先放涼，然而杯子沒有把手，只好放棄。

　　等待的時間裡，他走到玄關將皮鞋擺放整齊，接著捲起袖子想掃個地，卻發現四周沒什麼灰塵。他想到了她，知道這都是她平常的習慣，只是自己未曾細細去感受，或是刻意忽略。

　　回到廚房，水已降溫，這時他才發現杯子放在托盤上，剛才想要的話依然能把水杯先放到客廳，這樣就不用再多走一趟。回到客廳，看了眼手機訊息，依然未讀。水仍然還有些燙，他不由得心想不知何時才能喝到水，卻又聯想到自己每次回家時喝的水都能直接入口。

　　他自嘲地笑了笑，隨後好似想到了什麼，將與女子的對話紀錄往前翻了一小段，終於豁然開朗。

　　「後天我會出去和同學聚一天，一早就得出去，大概晚上七八點回來。我在這裡留個訊息，怕你忘了。」

　　他不自覺地鬆了口氣，盯著這段訊息久久不曾移開目光。

　　良久，他將手機放到小圓桌上，吁出一口氣。

　　「還是她想得周到。」

　　聚會上聲音嘈雜，眾人三三兩兩地聊著自己的近況和趣事，其中一名女子有些不專注，並未融入在其中，偶爾有人提到她兩句才應和幾聲。

　　吃完最後一口食物，服務員來將餐盤收走。女子看著被端走的餐盤，再感受一下方才進到肚子裡的食物，心想自己可能才是那個盤子。

　　又過了一陣子，她的杯中早已空空蕩蕩，只剩下一隻被咬扁的吸管，可周遭的聊天沒有減少，反而更熱絡了些。她本不想拿出手機來滑，畢竟在久違的聚會上這麼做有些失禮，但她實在撐不住了。

　　「我今天會早點回去。」

　　很快她看到了某則訊息，便和周圍的人說臨時有事要先離開，心底慶幸地同時卻也有些擔心。

　　「下午六點……應該還有時間，雖然早點但大概也要九點多才回家吧……」

　　怕他回來肚子餓，她想先回家做點吃的，雖然回去的路上有許多吃食可以買，但她覺得那些都不太健康，畢竟他最近的作息已經很不正常了，至少在飲食上該均衡些。她抬頭看了眼天色，有些昏黃，便不自覺地加快腳步。

　　她瞟了眼包包，裡面有在聚會前就先在中藥店買好了的一小包菊花。聽說菊花茶能安神助眠，她想在他每天回來時能喝上一杯，讓他能有較好的睡眠質量。

　　「應該有用吧。」她心想。

　　天剛暗，她回到熟悉的家門前，家門前卻出現了有些不熟悉的景象，小夜燈被打開了，光線柔柔的、絨絨的，正散發著家的氣息。

　　陌生的並不是這盞夜燈，而是家門上多了一塊兔子形狀的線條圖案。她有些詫異，抬頭看了一下小夜燈，發現樸素的燈罩上多了一個兔子圖案的透明貼紙。

　　她想起了結婚前曾和他說過，想在門上貼一隻可愛的小兔子，但幾經討論後兩人都覺得恥力不足，便就此作罷。

　　她轉動把手，門沒鎖，進屋後看到的是整整齊齊的玄關，一些不常穿但被認為「出門時套一套很方便」而被留下的鞋子都被收了起來，只剩下室內用的拖鞋。

　　「看來真的挺早回來的。」

　　她伸手抹了一下鞋櫃頂面的角落，沾到了一些灰塵。

　　「真粗心。」她在心裡嘲笑他，臉上卻出現了久違的微笑。

　　「妳回來啦，雖然以前都是我做菜，但太久沒煮了有些生疏，妳可以先洗個澡，馬上就好了……啊，忘了妳今天是去聚會，是不是已經吃飽了？」

　　他從走廊的牆邊探出頭，本來開心的面容後來變得有些苦惱，像是在責怪自己怎麼忘了最關鍵的地方。

　　她笑了，笑得很開心，伸手將額前的一縷頭髮撩到耳後。

　　「沒有，我都快餓扁了。」

　　「是嗎？今天聚餐的東西不好吃嗎？」

　　「也說不上多好吃，但是那個盤子這麼大，麵就只有一口……」

　　「哇，哪一家啊……」

　　「就是隔壁鎮上那家……」

　　「……」

　　屋內相當明亮，兩人走向廚房，有說有笑；門外一向孤軍奮戰的小夜燈，從今往後多了一隻兔子夥伴，在月光下共同守護這個家。

　　這是Penana站方舉辦的創作挑戰，有三種主題可供選擇，這篇選的是「原來我們忽略了不少日常生活中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