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遊記第一則
一走出車站大廳,阿姆斯特丹的天際線比台北遼闊許多,眼前就是一條大河,只不過天際陰陰的,灰濛濛的顏色成了我荷蘭的第一個色彩。
這是我第一次搭廉航,自己一個人,姑且不論別人的想法,對我來說這又是一個突破。我知道自己在外面越駕輕就熟,越有安全感,能享受的快樂和自由就越多。就像大學的時候和弟弟去土耳其自助回來,覺得自己完成了一件自己很害怕又很想做的事情。
沒有旅伴,就和我的人生一樣,後來——因為跳舞的因素一次又一次的自己出國——我不會太和他人談及每次的見聞和感受,因為這是一條非常奇怪的路,有點奢侈,但其實我常覺得焦慮或害怕。但我總是盡可能的不講述那些出國的經驗,或者輕描淡寫,因為我不想讓別人感覺我在炫耀,但日子也是因為這樣,就越來越孤單了。
但旅途上曾經體驗到的那些新奇有趣,害怕和孤獨,卻佔了我人生中很大的一部分,我也許會記得看過的大山大海,然後面對困難的時候告訴自己甚麼風浪沒見過,但也會記得自己登上高處,看到非常漂亮的景色時,沒有人可以分享。
我住在荷蘭紅燈區的青年旅館裡——但似乎沒有什麼好擔心的,阿姆斯特丹好像就是一個「這樣」的城市。以前弟弟去冰島,在荷蘭轉機,他和我分享「咖啡館」抽大麻的體驗。那時我覺得「大麻蛋糕」聽起來就很有趣,十分好奇。原本我想找人一起去阿姆斯特丹也是因為這樣,想說嘗試時結伴同行可以互相照料。但後來不想了(反正我也找不到伴)——而且我太明白自己的靈魂需要小心照料了。
走到旅館的路上,天空的顏色和街景和四月時的布魯塞爾有點像,灰濛濛的,第一個鮮明的色彩是「尿尿小童薯條」寶藍色的招牌。我不知道為什麼比利時的尿尿小童會變成荷蘭的薯條名店。它離我住的地方很近,所以隔天在我結束疲憊的美術館巡禮之後,吃了它真的覺得外酥內軟,人間美味。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住在紅燈區的緣故,在我開始一天或結束一天的時候,總覺得街道有點髒亂。大概是狂歡之後的杯盤狼藉,又或者這就是人們刻板印象中的——「歐洲」的常態。幾年前,因為疫情,以及我當時精神因為非自然因素過於緊繃,我逐漸發現自己的「潔癖」,某些物理上或精神上的髒亂會讓我的無法放鬆。來阿姆斯特丹的第二天早晨,我沿著河附近的街區走馬看花,不知不覺卻開始這種小心翼翼,直到最後我踏進運河邊一棟隱藏著私人教堂的十七世紀民宅。
運河兩旁的建築,很多都是好幾百年的屋子,難以想像這些房子接待過這麼多的主人。Our Lord in the Attic也是其中之一,他曾是商人的家,因為當時政策的緣故,天主教徒不能公開集會,所以這個亞麻布商人把家裡的一部分改建成名副其實的「閣樓上的教堂」。
一大早來的時候,沒有什麼人,我和幾個遊客三三兩兩地穿梭在狹窄的樓梯和廊道裡,窺探過往的生活起居。房子的空間設置讓我想起台灣南部某時期建造的窄面型的透天店面,像是舅公家大門進去好深的房子。有時後走著走著只有我一個人——那經驗有趣極了,像是闖入了一個四百年的木盒子裡,彷彿只有我是局外人,四周都是看得見和看不見的,過往的痕跡,踩著階梯,我充滿敬畏,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冒犯了久居的精靈。
我最喜歡廚房的白色磁磚,上面帶有藍色的人物和動物圖樣。這也是荷蘭的台夫特陶器(Delft pottery)。據說是因當時來自中國的青花瓷供不應求,所以十六世紀的荷蘭業者改良而生產的,日後獨樹一格的藍陶。
還有那個拆成上下兩片的大門,我記得導覽機說,以前的居民會只開上面的部分,然後倚靠著下半部分看著外面的街景,描繪該時期的畫作常見如此。大概是個悠閒又有點無聊的午後日常吧,我的腦海裡馬上浮現一個斜倚的女人。
越往上走,才會看到教堂的部分,這個小小的宗教區域在網路上看起來一點也不吸引人,但當你真正拜訪這棟「民宅」,路過一個個生活起居的廳室——臥房、客廳、廚房、接待室——才會體會到這個教堂的迷人之處,就像你去朋友家裡玩,有一種特別的新鮮感,有時候不小心窺見了什麼,有時候覺得別有洞天,但不論如何,鮮活的日子彷彿不曾死去一般展露在你眼前。
教堂的圍欄和部分區域使用了一種奇妙的顏色,類似棗紅色,大概是一個叫Caput Mortuum Violet的顏色。像是咖啡色和紅色誕生出來,帶有紫色突變基因的憂鬱小孩,看起來很安靜,拘束地安靜,很不像有生命的色彩。我在販賣顏料的網站上看到它是這麼形容Caput Mortuum Violet的:「柔和的淡褐色。它是一種不透明的顏料。被羅馬人稱為Caput Mortuum(意思是『死者的頭』),指的是乾血的顏色。
儘管我在阿姆斯特丹的第二天,太陽時不時露臉,我對於這裡的印象最後似乎停留在一種雜揉灰與土的顏色,還有混合在其中的紅。如果說倫敦是黃褐色的落葉,蒼老乾枯的顏色,阿姆斯特丹就是帶有水分的,偏紅的腐葉和泥土混雜的顏色,感覺後者的生態系更營養一點。
當然——這只是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