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旅回憶 - 躁動的心 3/5

在過去還有義務役的時期，各種千奇百怪的弟兄都有，而這次故事的主角是位不像義務役的義務役弟兄。 一群新兵來報到身上通常瀰漫一股緊張的氣息，A君與他同儕明顯不同，氣宇軒昂的樣子，讓我以為他是帶班的幹部。 原來A君先前曾就讀中正預校，後來直接進入空軍官校，在官校成績優異，是位有可能成為操作2代機的飛官，可惜因身體疾病不得不退學後補足役期。 出於關心，當我與A君熟識後常追問他到底是怎樣的病會被退學，卻可以服兵役？ A君總是靦腆的笑著說已經治療好了，我因此不以為意。 A君熟悉部隊生態，和人應對進退也相當得體，常常幹部指令還沒下達，他已經自發完成幹部腦中的工作，能有這種自律性高且有榮譽心的弟兄使所有人都喜歡他。 事發當時正值夏天，台東的烈陽加上單位人員的退伍潮，導致弟兄們因為滿班的站哨勤務吃足苦頭。 我察覺A君失去過往的活力，於是問他是不是站哨太累了？ 奇怪的是A君聽到我提的問題，就像在他腦中轉了好幾圈，才能以呆滯緩慢的語調回答，他說最近可能喝太少水，所以都沒上廁所。 雖然有說不出的違常，但又沒什麽危安的顧慮，那就再觀察看看吧！ 幾天後一個弟兄匆忙跑來找我，急促著報告： 組長，出事了，A君肚子痛的站不起來了。 我趕緊找到A君，只見他捲曲著身體，表情因痛苦而扭曲，於是與另一名弟兄帶他到台東基督教醫院。 因為A君幾乎說不出話，我大概跟醫生說了他的情況。 我：A君之前說他已經1週沒大便了，有沒有可能因此導致腹痛？ 醫生：你先扶他到他床上，我看看。 隨後醫生用手在他腹部各部位按壓，看他是否有痛覺… 觸診結束後，醫生喚來護士幫A君浣腸，他上完廁所後，腹痛狀況得到了緩解，但是奇怪的是，A君的依舊對外界訊息反應遲鈍… 醫生忽然說： 你要不要帶他去署東醫院？那裡的精神科醫生還不錯。 我（疑惑）：肚子痛為什麼要看精神科？ 他：你去就對了，不要耽誤時間。 在署東醫院看診時，A君坐在精神科醫生桌子右側，我和另一名弟兄站在A君的左右兩側，A君的雙手放在桌上，低頭不語的樣子有幾分詭異。 不得不說這位醫生真的很利害，只問了3個問題… 醫生：今天天氣熱嗎？ A君（如機械人般緩慢的回答）：還…好… 醫生：當兵很辛苦厚？ A君：不…會… 突然醫生俯身將臉湊近A君的耳邊 醫生（拉高音量）：是不是有人要害你？ 語畢，我看到此生難忘的一幕… 只見A君雙手握拳，全身肌肉因緊繃而顫抖，更誇張的是，我竟然看到他的額頭在幾秒內擠出豆大的汗珠…那種肉眼可見的飆汗速度絕對不是人類意識可以控制的。 在我看傻的同時，碰！一聲沉悶巨響把我驚醒…原來是A君使勁將額頭撞擊桌面產生的。 當下感覺第二次撞擊要來了，於是我立刻將手掌托住A君緩慢抬起的額頭，並使盡全力撐住，沒想到他竟然只用頸部的力量將我的雙手撞向桌面，與桌面接觸的手背瞬間就麻痺了… 此時另一個弟兄反應過來，我們2人合力將他推倒在地完成壓制，這緊張的狀況在護士幫他打針後解除… A君平靜後，我替他辦理住院手續，打算先讓他住進署東醫院的精神病房，之後再轉到國軍醫院…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去精神病房，與A君抵達病房門口時，厚實的大門緊閉，聽不到任何聲音，肅殺的氛圍令人窒息… 當我在想該不該敲門的時候，門口的對講機劃開了沉默，在說明來意與確認身分後，從大門內部解鎖了。 於是我推開大門，迎面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歡快音樂，我永遠記得，那首歌是張惠妹的「一想到你呀」… 精神病房中的一切都讓我感到新鮮，也與我印象中的不一樣，開放式的護理站，讓病人也穿梭其中，還有位60歲左右的老伯看我穿著軍服，好心提醒我： 長官，他們都怪怪的，只有我是正常人，我是喝酒喝太多才被抓進來的。 如A君一樣的病患，應該也無法意識到他們心理出狀況了吧？ 另外還看到了一位約11、12歲的小女孩，杵在走廊上眼神空動的看著我，使我回到部隊後徹夜難眠，時至今日，那一個畫面仍常浮現在我腦海裡，我不敢猜想她遭遇了什麽，只是她的人生還很長，要怎麽過？ 之後幾次去探望A君，他雖然看起來好多了，但可能是定時服藥的關係，他總是讓我感覺少了點靈魂，透過他的對談終於拼湊出他患病的始末… A君在生長在軍人世家，從小就立志成為將官，對自我要求及標準極高，只是長時間的壓力讓他患上了「躁鬱症」導致被官校退學，但經評量他接受治療後「應可服役」，所以回到部隊補足剩下的役期… 而他這次病發的原因，卻是一件微小的事：「哨所內的排風扇壞掉了」，A君如此向分庫長反應。 而排風扇遲遲未修好，A君每次上哨，就開始想著：為什麽不修？ 是沒聽到我的聲音嗎？ 為什麽不理我？ 我做錯事了嗎？ 是不是討厭我？… 情緒的漩渦，讓A君開始自我否定，進而認為世界對他充滿惡意，蟄伏的躁鬱症便傾巢而出… 每個人的情緒都應該有出口，這不是睡一覺就能忘記的事情，當被負面情緒所侵蝕，往往會做出傷害自己及他人的事，A君的事教會我要試著暸解他們，他們也覺得自己是正常人，只是標準不一而已，我對他們是同情的，同情是感同身受，不是憐憫，衷心祝福他們身心都能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