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9/21閱讀時間約 1 分鐘

活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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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都在沉迷遊戲 這應該是2024年最好的武俠遊戲 也是我近期玩過最好的武俠遊戲


    《活俠傳》是一款PC角色扮演類單機遊戲。

    玩家所扮演的是一名資質凡庸,相貌醜陋且不受人待見的唐門雜魚,沒有主角光環,人生難度EX-HARD。江湖動盪,不可一世的唐門已然式微,從前得罪的仇家卻前仆後繼攻打過來,身為一名嘍囉,是該獨善其身,還是獻身為門派存亡奉獻一己之力?

    細膩的人格特質參數將隨玩家決策隨時變動,無法預知的隨機事件會導致劇情展開分秒失控。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好壞都能是一個精彩絕倫的故事,你的故事。


    一周目沒看任何攻略 隨便亂玩 不出任何意外出了一個Bed end.....

    充分體會了小人物的無力感 所珍視的一切 什麼都拯救不了 落個身死門滅的下場...

    現實生活已經夠苦悶了 玩個遊戲還要這樣虐我

    二周目找了前人的攻略來看 總算玩出了happy end(渣男路線 攻略了三位妹子 目前沒有人齊人之福的結局 會依完成的先後 給你對應的結局 所以說多攻略的妹子 沒實際的意義 就只是為了看劇情罷了)

    遊戲目前算是半成品 可攻略的妹子只有三位 實際上有8、9位 只好等日後更新了

    瑕不掩瑜 值得一玩


    這遊戲有個功能 可以把遊玩的記錄轉成文字文本匯出 可惜我一周目的存檔被我覆蓋掉了...

    有興趣的可以來看看我的活俠傳之旅!



    建議搭配遊戲主題曲一起服用


    更正 這首才是主題曲



    唐門家門衰敗,債台高築,往日鼎盛風光不再,如今只剩寥寥幾人。

    你作為最後一位外姓弟子,故事從此開始。


    一日,你在唐門練武場參加團練,卻被幾名資歷分明比你更淺,卻有幸獲師長提拔成為入室弟子的師兄尋釁挑撥。


    你心中悲憤,深夜獨至唐門後山,一時憤慨,一時心灰,自覺終生難以圓夢。

    不意竟有神秘高人翩然而至,三言兩語的指點,便使你茅塞頓開。

    那位高人臨去之前,餽贈一部祕笈予你,你定睛一看,竟是苗疆五毒教的《五毒秘錄》!

    你心中萌生熊熊烈火,決心要令瞧輕過你的人們刮目相看。


    大師兄心血來潮邀請你設局挑釁地方的小幫派飛石幫,你負責擔任誘餌兼沙包。

    縱令你萬分不情願還是被趕上了戰場,拚得九死一生才得以倖免。

    大師兄將順手摸來的飛石幫秘笈餽贈予你。


    這一日你正在擦地,與練功場地板污漬苦戰,四師兄急匆匆揪住了你,便往手裡塞錢,要你替他下山,去田氏鄉人家收購老牛,宰了轉手賣掉,再提些上山加餐。

    孰料你攜著錢財下山,找到田家,他們卻又不肯賣了。

    賣牛云云,不過是家人吵架時說的氣話罷了,那牛跟了跟他們一輩子,辛勤耕耘,養活一家老小,田氏小兒子嘴上不饒人的主兒,卻也不忍鳥盡弓藏。

    你聞言啞然,旋即付之一笑,對此結果喜聞樂見。

    那田氏小兒子見你笑了,心上過意不去,請你吃了一碗湯麵,聊表歉意。

    你們坐田埂間,並肩吃麵,就是升斗小民,也有人情。

    你下山一趟,不想空手而歸,四處閒逛之時,碰上一處人群聚集,一問才知是李大夫門前來了一名求藥的斗笠客,跪了一日一夜都不肯起來,猶如泥塑般,任打任罵亦分毫不動。

    李大夫亦非鐵石心腸,只是他一路走來,見過的壞人太多,再也不肯輕信於人,何況他所求的丹藥,乃是李大夫老年所倚,倘若輕易送讓,他膝下無子女,將來誰又來奉養他?那斗笠客既然拿不出錢財,自然沒有情面商量。

    幾度猶豫,最終毅然下定了決心。

    你越眾而出,介入此局。

    李大夫本就氣急敗壞,見了你這搶生意的唐門混蛋冒出頭來充好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可是看在錢的份上,還是收了你的錢財作為訂金。

    取藥出來,又囑咐一番才算。

    那斗笠客對你深深鞠躬,問了姓名便急著要走,見你毫不阻攔,又停住腳步,除下斗笠,自曝姓名。

    為了消磨時間,等待葉雲舟歸來,你決定找零工賺點快錢。

    夕陽西下,行人歸家,眼看街上人煙逐漸寂寥,你悵然若失,唯恐自己是受人欺騙了。

    正當你心漸涼時,葉雲舟便歸來了。

    言道已餵他妹子服藥,此刻藥已見效,妹妹已不再發燒,這才放心回來尋你,備了幾色小菜與酒水,邀你去他舟中共酌。

    你一口答應,齊赴船舟。黃湯入肚,驅散了寂夜寒江的冷清,意氣相投,更平添幾分豪情。交淺不必言深,且推杯換盞,你與葉雲舟不深究彼此故事,只說論當今江湖事,諸般惆悵都拋諸腦後,於心細品江湖的醍醐味,心懷大暢。

    他文質彬彬,卻酒量頗豪,一杯接一杯,直叫你不勝酒力,才驀地想起一味敬酒,卻忘了下酒的小菜,未免怠慢。於是便匆匆離席,取他日間打了曬製的野味去了。

    你出艙去吹風,隱約見到寂靜岸邊出現幾點不尋常火光。

    與你一個照面,不速之客便躍上了船頭,自稱閻關三煞,將你當作葉雲舟,客客氣氣的見禮。

    這三人乃是在地有名的惡霸,絕非好相與的,你聽了心頭一怵,已暗暗提防。

    你決定裝傻充愣,那三人見狀立時便知是認錯了人,不禁老臉一紅,意欲殺人封口。

    你硬著頭皮,強將葉雲裳喚成趙阿貓,自稱乃兄,擠眉弄眼,催她回去。

    少女只當自己是作了一場惡夢,夢中哥哥不知吃了什麼古怪東西,變得醜陋不堪,令人難以直視。

    你情急胡謅,沒能騙過那三個老江湖,料定艙中少女必是葉雲裳無疑,登時對你沒了興致,連殺你都嫌煩,遂催你快快滾蛋。

    你一咬牙,仍是紋絲不動,既受人所託,便寧死不讓。

    那三人給你氣得笑了出來,語帶戲謔譏嘲於你,像是耍猴兒一樣,不將你狠狠教訓,難以洩憤。

    你一咬牙,仍是紋絲不動,既受人所託,便寧死不讓。

    那三人給你氣得笑了出來,語帶戲謔譏嘲於你,像是耍猴兒一樣,不將你狠狠教訓,難以洩憤。

    那三人均是海捕文書所通緝的江洋大盜,官府為了捉拿他們,已不知折損多少人手,你如何能是他們對手?可你志不在取勝,苦苦支撐,閻關三煞也不急著便下殺手,想叫你多吃苦頭方死,一面嘲諷,一面凌遲。

    危急時刻,葉雲舟及時歸來,一劍擊退三人,化險為夷。

    他對你這時是當真服氣了,贈藥之恩,捨身之義,天下沒有比你更值得結交的朋友了,對著你下拜到地,足見敬重。

    又喚胞妹雲裳出來為你塗藥療傷。

    畢竟此前你與他素不相識,又因唐門、點蒼素有嫌隙,縱使蒙你贈藥之恩,亦不敢輕信於你,唯恐你也同道上諸多道貌岸然之輩那般別有所圖。方才你挺身惡鬥之際,他已回到左近,伺機而動,所以遲遲不出手相助,便是要試探你本心,待見你殊死力戰,命懸一線,這才疑心盡去,對你既佩服,又自慚形穢。

    想他枉稱俠士,空有一身好本領,心性卻遠不及你十一磊落。

    激動之下,脫口而出,竟打算將葉雲裳許配給你為妻,你和葉雲裳都大驚失色。

    葉姑娘花容月貌,世所罕見,可惜你心上已有佳人,聞此話,受的驚嚇不比葉雲裳來得淺,你一言、我一語,二人連珠砲價衝著葉雲舟抗議。

    葉雲裳撒了氣才驚覺自己竟被人嫌棄,不由得對你口中那位小師妹充滿好奇,究竟能有多好看,才令你這般死心塌地?

    對於自己被你這醜八怪給拒絕到這種地步,好生難以釋懷。

    既是如此,葉雲舟退便而求其次,要妹妹敬你為兄長,此後見你如見他。

    葉雲裳心中老大不情願,其兄見她如此,也硬氣起來,威逼她如不答應,便送你作妾,葉雲裳花容失色,兩害相權取其輕,轉頭便滿臉堆笑,甜甜的喚你作哥哥,你心頭不由得一盪。

    你處置閻關三煞時不忘搜刮他們身上錢財,受了那麼多氣,總要找補的吧,反正他們用不上了,身上錢財孝敬你豈不天經地義?

    是夜,你留宿舟中,這一夜鬧騰,你也累壞了,闔上眼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天明時,葉氏兄妹一路將你送到街市,這才揮手道別。


    這一日,到了你在唐門無數個年頭,經歷無數次卻徒勞無功的段考日。

    這一日的表現,究竟會洗刷你在師長心目中的形象,還是為失敗紀錄再添一筆?

    本次擔任考官的是大師兄。

    大師兄顯然無意盡責,一上台就提議要去山溪捉魚,幸而三師兄及時介入,阻止大師兄進一步打擊眾弟子的士氣。

    然而造成的傷害無法彌補,大家此刻都已開始想像烤魚的滋味。

    弟子兩兩配對,開始拆招,演示自身武功進境,由考官考核,逐一點評指點。

    最後,終於輪到你站上了練武場的中央。

    果不其然,那日污辱你的入室弟子,明顯將你視為好欺負的對象,瞄準了你同時登台,準備在眾人注目之下給你好看。

    經過奮戰,你在所有人的見證下擊敗了對手。

    帶著輕蔑的態度上場的霸凌者反被教訓,丟盡了臉面,連頭也抬不起來,悄然退場。

    不少門人都暗暗為你拍手叫好。

    大師兄對於你的勝利似乎感到頗欣慰,邀請你上台發表獲勝感言。

    你還真的忝不知恥的上去了,真有你的。

    對你而言,今日的勝利興許就像金榜題名一樣,是空前未有的轉捩點也說不定。


    你白天的表現,同寢弟子都看在眼裡,你發現其實自己似乎沒有想像中那麼不受人待見的樣子。

    這些你不太記得名字的新人,其實人都滿好的。

    面對昔日作威作福,欺善怕惡的弟子,你以德報怨,以同門情誼為重。

    受到你的人格特質所影響,同寢的弟子也決定不再計較舊惡。

    夜裡小師妹來訪,卻不是攜著好消息,從她那裏得知了掌門因病重,所以拜師入室的事情必須容後再提。

    為了安慰你,小師妹盡她所能的施展了拍拍,她深信自己的小手擁有某種神祕力量,

    可以療癒人的心,無論是她的爹娘、大師兄、二師兄都很管用。

    對你似乎也非常靈驗,她很高興,既然如此,將來也願意在你不開心的時候拍一拍你。

    你既感欣慰,又不勝唏噓的接受了事實。


    這日夜裡,你忙完回寢室,卻不見有人。

    正迷惑之間,四師兄便進來喊你。


    卻原來不為別的,乃是臨時召集的唐門會議。

    以往都是門中耆老、各有職司的掌令使才能以參與,入室弟子等閒也不得旁聽,遑論外姓弟子。

    你來到唐門這許多年,這還是頭一次參與。

    而今宵掌門要門人齊聚一堂,乃是為了傳承衣缽,立新掌門。

    掌門有意將掌門之位傳予膝下大弟子唐布衣,從此由他引領唐門。

    這事你倒沒甚麼意見,然而掌門隨即又透露要將獨生愛女小師妹嫁予大師兄。

    這你就無法忍受了,當場口吐鮮血,仰天便倒,只差一點便溘然長逝。


    這一日又到了每月評鑑之時,大師兄卻忽然出現,揚言要帶你去正心堂。

    正在評鑑你貢獻的當下,

    你明明忙壞了,卻還嫌不夠似的露出了支支吾吾的神情,

    這下沒人能對你不服氣了,你與三師兄簡直是唐門的精神典範。

    你得掌門授意,得以列席唐門會議。

    雖說是為了參詳你一介外姓弟子的視角所以破格提拔,

    可也是唐門創派以來第一個有席位的外姓弟子。

    在你的建言下,唐門上下動員,修繕了唐家大院,家宅煥然一新,人人與有榮焉。


    聽說廣州也冒出了一個醜俠趙活,以唐門名義販售假藥,到處招搖撞騙,吃出病來也不賠。

    這一日你正在掃除,忽見四師兄行色匆匆過來,囑咐你先去講經樓泡茶準備招待客人,他自己則趕忙去通知掌門。

    卻原來是唐門舉債成山,終於挨到了債主上門索債。

    可是唐門如今處境,連吃飯都愁,卻哪裡還有錢還?

    虧得你做事把細,無須交代,早沖了一壺茶水待客。

    茶味清涼消暑,解了三分火氣,受了你的好處,呂翁不好發火,說話登時客氣了幾分。

    討到三師兄的保證,約定下回開始再不寬限,呂翁尚不滿意。

    眼珠子一轉,心裡已有計較,話鋒忽歛,打起溫情攻勢,邀請唐門大俠下山作客,卻原來是將主意動到了小師妹頭上。

    你自然不會同意。

    你一席話點破呂翁心機,以大義為本不亢不卑,字字鏗鏘,更引用了至聖先師的話語,聽得三師兄暗暗叫好。

    三師兄表面訓斥你對長輩失禮,卻附和你的說法,呂翁得不了好處,只得狼狽而去,只是恚怒在心,滿擬下回一定要找回場子來。


    山中欲知江湖新事,唯有讀報而已。

    你買了當月的江湖快報,直讀得眉飛色舞,這期新聞不比尋常,精采絕倫,不能只有你知道,正想出門找人大肆宣傳,就與大步推門進來的三師兄撞在一塊,原來他也讀了這期快報,也是一般心潮彭湃,恨不得找人分享。

    原來當期快報特刊,刊的乃是武穆王寶藏重現江湖的消息。

    當年高宗皇帝聽信奸臣秦檜所言,一心向金求和,連下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飛,

    岳王爺心知大勢已去,仍抗命違旨,五日之後,才從朱仙鎮撤軍,帶了當地百姓隨軍南遷,安置在南方,才回京面聖。

    岳家軍剛退兵,千辛萬苦收復的河南州縣,轉眼又淪喪於宿敵金兀朮之手。

    然而,那違旨抗令的五日,究竟是為何呢?

    當真只是為了要『讓朱仙鎮百姓收拾家當』,隨軍南遷嗎?

    江湖野史,與史官記述不同。

    傳說中,岳王爺自知必死,卻沒放棄,而是將反擊的希望寄託於傳人。

    五日之中,重鑄陰符。命紅篷王、曾文先生、張憲、岳雲、徐慶等五人,將岳家軍主力一分為五,易為百姓,隨軍南遷,散諸武林為俠為寇。

    那朱仙鎮中的壯丁百姓,皆感召於大義,自請為替身。

    赤膽將士潛伏在野,只待賢臣清君側,撥雲見日,還朝廷一片清明氣象,岳雲再手持陰符,登高一呼,號召舊部,收復大好河山!

    然而,絕地反攻那一日始終沒有到來。

    紹興和議之後,金兀朮派遣使者密會秦檜,將岳飛與岳雲害命於風波亭。

    宋終究亡了。

    而陰符失佚於江湖,五路部眾及其後人有如孤魂野鬼,英魂至今徘徊。

    岳家寶藏,再也無人知曉下落。

    而今悠悠八十載光陰流去,這江湖傳說竟又死灰復燃。

    此刻江湖沸沸揚揚,都說點蒼葉家兄妹的曾祖,乃是岳雲舊部,臨危受命,保管陰符與藏寶圖。

    聽雲劍為證,至於藏寶圖,則紋在其妹葉雲裳身上,得之富可敵國。

    你此刻方始恍然大悟,為何葉雲舟行走江湖要戴斗笠,低頭掩人耳目,原來便是為此。

    這傳聞雖然有趣,但你和三師兄卻只當作是穿鑿附會的故事看待,付之一笑。

    四師兄碰巧回來,聽見你們在說這事,也湊了過來。

    那葉家兄妹人在蜀中的消息,不知怎的走漏了。四師兄這一趟下山走商,到處都聽人談論武穆王寶藏。

    四師兄貪財,卻沒把這事放心上,因為壓根就不信。旁人卻不見得清醒,人皆愛財,一聽聞葉雲舟帶著自家小妹逃離點蒼,本來不信的,也都紛紛起了疑心。

    道聽途說、穿鑿附會者眾,真金雖不怕火煉,卻怕三人成虎,金子也給吞落肚。子虛烏有的傳聞都被傳得煞有其事,霎時掀起一波江湖風雨。

    提刀明搶者有之,捅窗暗窺者有之,還有人盯上了葉雲裳,一派正氣凜然的模樣,假意主持公道,實則是想博得美人芳心,把人給娶了,到時不是魚與熊掌兼得,愛怎看就怎看嗎?

    在你的建言下,贖回了唐門外堡,舒緩居住壓力,不住通鋪,門中弟子亦得隱私,對你暗暗感激。


    誰承想,在你與師兄弟們齊心協力的奔走下,唐門的運營竟漸有起色,鉅額負債日漸消彌。

    四師兄攜款去向呂員外交債,順道帶了些日常用器換新。

    你也有禮物,竟是一部劍法秘笈!你心下正喜,再定睛一看,卻哪裡是什麼秘笈了?根本是全真道士為了傳教,四處發放的免費體操冊子罷了。

    不愧是四師兄,穩定的發揮。

    正說話間,有一名弟子匆匆而來,高揚手裡的拜帖,原來是同為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上官世家獨生千金來訪,三師兄不敢怠慢貴客,旋即請人下迎客松接轎。

    上官螢初次踏上唐門土地,憑著美貌、談吐,三言兩語便使一眾男弟子為其丰采所傾倒。

    毫不意外,你也是其中一個。

    作為外姓弟子,合該由你沖茶待客,只是上官螢稱她喝不慣蜀地茶葉,以此婉謝,你也只得罷了。至於真實原因如何,只有她自個兒心知肚明。

    上官螢依晚輩禮拜見掌門,口稱世伯,又獻禮物,著實討好。

    敘話一陣,便提起她此行來意,竟是有意替唐門買債,無償奉還!這天大的好事令在場眾人均驚得呆了,暗忖怎能有這般好事?

    上官螢更提及要出錢出力,為唐門修繕大院,為掌門在首都臨安府購置豪宅,只要唐門願意出力為朝廷效力,煉製毒藥、鍛造兵器以抗金人,即可與上官世家共享榮華富貴。

    你覺得這提議簡直像是天上掉下的餡餅,想到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以後唐門為朝廷效力,你這外姓弟子出門在外也走路有風,人人搶著巴結,不由得就喜笑顏開了。

    沒想到掌門卻以鄉野村夫,難受朝廷驅策為由,一口回絕了上官螢的提議。

    上官螢見說不動掌門,退而又請三師兄幫忙勸說,可三師兄以掌門馬首是瞻,無奈之下,唯有不抱期望的看向你。

    豈料你這看似家僕低三下四的外姓弟子,卻超乎她的期待,開口便是振聾發聵,曉以大義,字字鏗鏘,不僅三師兄眼眶給你說紅了,連掌門亦為之動容,態度有所鬆動。

    上官螢從旁看著你的側臉,不禁慚愧,起初輕視了你,此刻再看你這人,就像是用爛橘子皮裝的真金白銀,奇貨可居。

    掌門的定見有所動搖,只是此事重大,即令要辦,也得在祖宗牌位前燒香請示,半分魯莽不得。

    因此便請上官螢在唐門外堡住下,待深思熟慮以後,再告之結論。


    你碰到了上官螢,她手一攤就向你要錢。

    你知道她精打細算,但從沒想過她會明搶,她見你不給,還道你想賴帳,拿出借據來,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不是你借了白銀十兩的署名畫押卻是什麼?

    你滿肚子冤屈,取來印泥紙筆一對,上官螢登時便知錯怪了你。

    向她借錢那人與你相貌相似,以她對你的關心,難辨真偽,念著舊情即刻就借出了十兩銀子,沒想到會上當受騙,心中實在怒不可遏。

    冒充你那人拿了錢八成揚揚得意,卻沒想到上官小娘子絕非易與之輩,她虔心禮佛,卻沒有三度容人的雅量,膽敢騙她錢財,那是刨出祖墳都要追究到底的。


    這一日你正要歇下,忽然有人通傳,言道宋悲宋官爺前來拜訪。

    你出去一看,來的不只宋官爺一人,還有幾名官差,不由得心下一怵,還道是犯了什麼過錯,宋官爺卻不問罪,反問一些莫名其妙的怪事,一會兒問你行蹤、一會兒問你賣不賣藥、一會兒還問你成親了沒。

    你給問得迷糊了,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宋官爺這才遣人將犯人提將上來,擲在地上,看清面貌,你頓時晴天霹靂,終於知道宋官爺方才所問是為了什麼。

    原來此人名喚晁和,在廣州假你名義販售假藥、縱馬傷人、當街騷擾良家婦女,又吹噓自己妻妾成群,更誇海口自稱為唐門掌門,被人報官逮捕,宋官爺聽聞此事,念著與你的交情,特意出馬去將犯人引渡到唐門,交你處置。


    將人提到正心堂前,恭請掌門面審,在側有掌刑使二師兄輔佐。

    縱使冷如二師兄,一見此人,亦不免訝然,上前試探一番,更是心驚,因為此人絕非易容,而是真真切切生作這副尊容。

    其實兩人站到一起,仔細一看,分明不是同人,他五官與你大不相同,只是仗著旁人不敢盯著細看,裝束、髮型都刻意模仿你,在外招搖過市時,又一口一個「我趙活」、「我唐門醜俠」,才另那些不曾與你謀面、與你相識不深的人受騙上當。

    一見掌門的面,便雙膝落地,痛哭失聲,自言他也是受害者。

    拜的不知是假唐門;賣假藥一事,亦是被師兄們指使;縱馬傷人也非他自願,而是被強行拱到馬背上,他當時也害怕極了;自稱唐門醜俠,是因為崇拜你;至於自稱掌門,也是旁人穿鑿附會;更別說調戲良家婦女云云,他不過上前搭話,就被當作是色狼。

    此人冒名作惡,你雖沒打算狠狠報復,但要縱放卻終究心有不甘,更不敢在掌門座前造次,便徵詢了掌刑使二師兄的意見。

    二師兄遂要你與他出門去,替自己討回公道。

    你等的就是這句話,再看掌門居然也有嘉勉鼓勵之色,連本門師長都贊成你揍人,哪裡還帶猶豫的,你拎著他後領,便大跨步出去,丟到大院之外,才與他動手。


    這一日你下山到鎮上,到了食時,便如往常一般轉進客棧裡,想叫一碗麵充飢,沒想到這間小小客棧居然高朋滿座,不僅坐無虛席,甚至有人盤坐在地上喝酒。

    你還道是有什麼新奇菜式,沒忘了小師妹,想著反正山下事情都辦完了,正要回去,若是價錢不貴,又都是鄰居,不妨借個食盒打包上山獻獻殷勤。

    卻沒想到這些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沒人衝著吃飯來的。

    地上一名乞丐聽見小二與你說話,主動過來接過話茬兒,你自不知他是為了報答那好心小二,不單沒驅趕,還斟上一壺熱茶。

    問明了事情,才知道這許多人把小小地方客棧擠得水洩不通,都是為了那葉家兄妹來的。風聲傳開,越來越多人圍聚,葉家兄妹東躲西藏也擺脫不了跟蹤,索性不走了,一口氣結了幾日房錢,就此住下,以逸待勞,讓這些貪圖寶藏的人互相牽制,只有迫不得已碰見莽夫意圖強闖,才會拔劍退敵,據悉已住了好一陣子,每天都有人獻殷勤抑或威逼利誘。

    正說話間,又有個不長眼的上樓挑戰,被踢下樓來。

    你與葉家兄妹雖是萍水相逢,但也一度迫不得已捨命相陪,如今也不能冷眼旁觀,讓他孤軍奮戰。

    殊不料葉雲舟根本不是孤軍奮戰,昔日闖蕩江湖結交的朋友們都自告奮勇守衛葉家小妹,只是異常熱切,討好諂媚之意表露無遺,唯恐落於人後,從前一口一個兄弟的,如今都互相攻訐,不肯讓人專美於前。

    聽說葉雲舟欠著你錢,更不打話,硬是往你手裡塞了一把銅錢,還道自己大方。

    葉雲舟何嘗不知他們的主意,無話可說,惟有心寒而已。

    話都還沒說開,又有人結夥上樓挑戰,一把將你推開,那兩個江湖少俠見獵心喜,表現機會來了,登時就替葉雲舟接了陣。

    來挑戰的還有一人,來時囂張得很,一見葉雲舟冷冽眼色,登時心怯,眼珠子咕嚕一轉,居然向你攻去,想著先打死你個嘍囉下馬威,為自己壯壯膽也好。

    你大戰一番,趕走敵人,回頭才發現房門虛掩,葉家兄妹已經不知所蹤,聽人呼喊,才知道葉雲舟揹著妹妹,跳窗從窗戶走了。

    你不想參和樓下亂鬥,也跳窗,走屋頂離開。

    你從屋頂穿行,俯瞰街上猶自紛爭,不由暗嘆,為了寶藏這樣咄咄逼人,臉都不要,這還叫大俠嗎?

    葉家兄妹不知所蹤,你是有心也無力管了,回家過好自己日子要緊。

    殊不知葉家兄妹還走在你前頭,正在往唐家大院的山道上,只是被兩個點蒼高手攔住了去路。

    這兩人都是江湖成名的劍客,「白虹劍客」徐光輝、「朝陽劍客」盛鴻年,出道比葉雲舟都早,是當代點蒼弟子中的佼佼者。

    他們奉命追擊叛徒,已跟了葉家兄妹幾日,都按兵不動,直到今日你出現,唯恐葉雲舟兄妹投奔仇家,這才迫於無奈,攔阻道中。

    雖是師兄,但與葉雲舟對敵,依然絲毫不敢怠慢,皆因此子生來劍心劍骨,劍術才華鶴立雞群,便是本派師長也沒幾人能夠與之抗衡,惟有仰仗二人合練的「雲海劍陣」堪擋他雷霆快劍。

    葉雲裳見兄長陷入苦戰,在一旁緊張兮兮,既怕被帶回點蒼山領罰,又不捨哥哥受傷。

    葉雲裳在旁大叫大嚷,想讓兩位點蒼師兄分心,一會兒佯稱唐門的人聽見動靜下山捉人了,一會兒又勸師兄顧念家裡剛出生的娃兒,不要把小命斷送在這裡。

    可那三人都是江湖打滾,闖出名聲來的高手,焉能被她這番話語動搖,無論她怎喊,三人出招都沒半分遲疑。

    葉雲裳越發著急,你卻突然現身,圓了她的謊。綜觀武林,除了唐門這群藍色混蛋,還沒別的人物敢罵點蒼派為綠龜。

    白虹、朝陽雙劍心下暗驚,果然聞聲氣餒,葉雲舟卻精神一振,一挽頹勢。

    葉雲裳見是你,登時喜出望外,沒多想便撲進你懷裡。

    你生來樣貌如此,不受人待見,幾時有女子像她主動投懷,

    何況還是如此嬌美的少女,撲鼻而來她的香氣,不由得心跳加劇。

    別說這些人在你唐門地盤大打出手,不給面子,更有葉雲裳小娘子軟語相求,你哪能坐視,就算實力懸殊,也要鬥上一鬥。

    那二名高手劍法雖高,任哪一位都非你能敵,但一有你介入,分去幾分壓力,葉雲舟登時精神一振,還劍入鞘,再出鞘時,星眸灼出焰火,劍身宛若纏雷,二人雙劍齊出,亦不能檔,一聲嗡嗡劍鳴,兩柄寶劍同時被聽雲劍所斷,勝負已分。

    二位點蒼高手自知今日已不能達成任務,更不久留,拱手告辭。

    待他們退去以後,葉雲舟才向你頷首道謝。

    加上先前贈藥、舟中護妹那兩回,這已經是你第三次幫忙了。

    葉雲舟緊繃多日,此時才終於露出稍微輕鬆的表情。

    正說話間,鎮上打架那群人終於罷鬥,找到山道上來,竟不畏在唐門地界逞兇鬥狠,大張旗鼓追人。

    你們連忙拔腿就往唐家大院跑。

    唐門師兄見你帶著點蒼弟子回來,都嚇了一大跳。

    無論是何緣由,唐門都不能容人說闖就闖,二師兄一聲令下,門中精銳盡出,激戰於練武場。

    這些人剛在街道上打贏了架,正自得意滿,萌生了蒙眼上街也不會挨馬撞的錯覺,憑著一腔熱血闖進唐門,終於碰了釘子,冷靜下來,想起自己也是血肉之軀,轉頭一看,門外那些不肯踏進大院半步的老江湖,似乎都笑得不懷好意。

    他們可太清楚了,所謂龍潭虎穴莫過於此。

    二師兄本想殺幾個人立威,好教這群江湖人不致小覷唐門。若縱容他們手提兵刃闖進門來打殺一番,還能全身而退,將來什麽樣的牛鬼蛇神都敢來探唐門底限。

    可是你心太軟,搶先說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既然你穿這身青衣,代表的就是唐門。二師兄也不願出爾反爾,以免外人議論,只得作罷。

    便按你說的,命他們自搧耳光,再向正心堂叩頭,便饒恕他們性命罷了。

    這群人利益薰心,不惜侵門踏戶闖進別人家,大動干戈,如今卻又愛惜臉面,振振有詞,說得自己為國為民,是為了大宋江山著想,不肯就範。

    坐鎮正心堂中的掌門本來無意插手,聽了這些人的詭辯,還是露面了。

    這些闖進唐家大院的年輕後生雖沒見過掌門全盛之時的狠辣手段,也聽過不少江湖傳聞,見掌門雙手負背,居中一站,不怒自威,無一人再敢造次。

    掌門目光掃視一遍,見在場多是小輩,也不想太過計較。既然他們自認有理,那便推派一個人出來把話說清楚便是。

    那會兒眾人商議該推派誰來代表之際,這邊廂二師兄也臉色不善,向葉家兄妹下逐客令。

    你趕忙插在中間說情,搬出掌門從前教誨,唐門行走江湖從來不怕麻煩,急人所急,無關貧富貴賤,正邪存乎一心。這事二師兄焉有不知?只是他惱恨點蒼派至極,若非今日情勢特殊,見一個就要弄死一個,今日只趕不殺,已經算是格外容情。

    葉雲舟在點蒼之時,也聽聞過辣手相公的赫赫名聲,端的是窮凶極惡,連唐門自己人提起來都怕,見你以外姓弟子的身份犯顏敢諫,不禁暗暗感激。

    你肚裡挺多彎彎繞繞,深知二師兄向來重視師門名聲,便想以此相勸,言道此刻葉家兄妹正被點蒼通緝,唐門若是像扔燙手山芋般即刻將他請下山去,江湖豈不是會說唐門怕了點蒼派,不敢留人嗎?

    二師兄確實重視師門名聲,但著眼點與你不同,這葉雲舟乃是因為懷璧其罪才惹禍上身,無論寶藏一說是真是假,一旦收留,都是不可免要影響唐門風評,還道你是貪圖人家寶藏,或是這葉小姑娘的美色,才一個勁的幫忙說話。

    葉雲舟聞言連忙替你說話,說起當日你還不知道他身份以前,就慷慨解囊,借靈藥解葉雲裳之危,否則只怕葉雲裳小命難保。

    葉雲裳聽了心中一驚,她知道自己上回病得很重,蒙你拿藥相救,卻沒想到曾在鬼門關前走一遭,對你更添幾分感激。

    二師兄聽到靈藥,登時留上了神,一問得知這靈藥是出自李大夫,更是為之氣結。

    那養命丹取名雖然隨意,聽起來不是什麼厲害玩意兒,但卻是貨真價實的靈藥,就算得到藥方,非有多載寒暑之功亦無法煉成,他幾度想拿其他丹藥、藥方向李大夫交易,都被拒絕,你明知掌門近年病症越發嚴重,機緣得了這等靈藥卻不孝敬,豈不是忘恩負義嗎?對你本來就差的觀感頓時更惡劣了幾分。

    小師妹匆匆過來,請二師兄去為門中弟子醫治,自己負責替他看住葉家兄妹。

    看葉雲舟還不怎麼,和葉雲裳對上眼的時候,兩人都同時暗暗心驚。

    互道了姓名,這兩人年紀相仿,都是自家備受關注的小師妹,但是際遇不同,性格也南轅北轍,一個冷如淡雪清,恬靜溫馴;一個溫若晨曦暖,愛笑愛鬧。

    剛一見面就深受對方吸引,萌生親近的念頭。

    眾人嘈鬧一陣,推舉出了嵩山派的小和尚,想來以嵩山派的德高望重,這唐家老魔頭也不得不收斂幾分氣焰。

    那嵩山弟子上前,立個單掌,自我介紹,掌門卻先問他師承何處,是河南嵩山,還是福建分院?

    那嵩山弟子聞言面有難色。他是在黔州受戒皈依的,他恩師是河南嵩山本家出身,自己卻因在宋國,從未去過嵩山本院,也知河南為金人所據,寶剎被毀,至今仍在募款重建。

    中原俠士頗多議論,都知福建嵩山富,河南嵩山窮。

    更有人主張,福建嵩山才是宋國的嵩山派,至於河南嵩山,早已不該被譽為六大派之首。

    即使如此,出家人仍不打誑言,小和尚定了定神,仍自承乃是河南嵩山弟子,料不到掌門眉間戾色消散了大半,又問師承乃是清海禪師,登時變得和顏悅色,渾不似方才。

    一老一少當即似平輩聊天一般,論起事情前因後果,說到岳王爺被奸臣昏君所害,罹難風波亭的舊事,都齊聲長嘆,心中發苦,難得蓋世英雄,敵不過陰謀算計。

    那小和尚皈依河南嵩山,對岳飛感念尤深,更想為河南諸縣盡一份心力,此番前來,是想勸葉家兄妹取出寶藏,資助朝廷抗金,收復河南,讓嵩山再回中原懷抱。

    掌門聞言卻不以為然,宋國已經夠富了,反是金人背腹受敵,日子難過。不必這筆錢財,也無力突破襄陽戰線。倘若真有寶藏送給朝廷,也只會讓朝中大臣、地方大官多起幾棟宅子、多買幾匹寶馬、多娶幾個嬌妻美妾而已。

    問完了話,便放他歸去,眾人見這和尚全身而退,都暗吁一口長氣。

    掌門旋即喚來葉雲舟,見他躬身拱手,頷額相拜,態度著實恭敬,點一點頭,首先問他身世。葉雲舟也不隱瞞,自承家數,曾祖確實是武康軍節度使岳雲公的部屬,有聽雲劍為証。

    掌門雖然惱恨朝廷腐敗欺民,卻極為敬重忠臣孝子,想葉家祖先追隨岳雲公,深得信任,得賜寶劍聽雲,可見必是勞苦功高,忠心耿耿。

    暗下決心護定了這對兄妹,破例當一回和事佬,要為他排解糾紛。

    葉雲舟得掌門撐腰,敢言於眾前,話不兩句,又是七嘴八舌的存疑之聲,掌門見狀淡然一語:再敢插嘴的,便將嘴撕了。

    偌大練武場上,登時鴉雀無聲。心下不約而同均想:天下有和事佬這麼兇的嗎?

    葉雲舟精神一振,把滿腔不忿宣之於口,想那武穆王精忠報國,恨不得把錢都買糧、買甲買馬,哪裡會囤積什麼財富?

    就算河南百姓頭頂香盆夾道相迎,試問那些被金人掠奪過的地方百姓,還能有多少家當能獻?

    武穆王薨於八十年前,就算傳說屬實,真有寶藏,岳家又不是絕後,怎會至今依然不取來花用?

    再論那紅蓬王、曾文先生、張憲張承宣使、徐慶徐統制,哪一位不是堪當重任的帥才,岳雲公英明一世,怎會將如此重要的事物,託付於葉家曾祖一介護衛。

    至於紋身一說,更是無稽之談,都不知謠言何來。

    這番話,他何嘗沒有語重心長坦誠相告。

    但是在場諸位何人肯聽?與他不相熟的者,貪心存疑也索罷了,平日口口聲聲稱兄道弟的,竟也如此苦苦相逼,未免令人心寒。

    葉雲舟字字鏗鏘,言之成理,說得在場眾人面面相覷。

    可是沈寂一陣,依然不死心,都以國家大義為由,不能罷休,就算確實沒有寶藏,也該自證清白。言下之意就是要讓葉雲裳脫衣驗身罷了。

    都想有大義名份在,犧牲一介女流又何妨,反正不是自家妹子,名聲糟蹋了也不痛不癢,大不了事後大家一起道歉賠罪得了,找個人把她娶了便得。

    葉雲舟有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又怒又窘,想拔劍躍入人群中亂殺一陣以解心頭之恨,但這些人中不乏有舊時知交,他卻如何下得去手?

    掌門只勸他往後交友謹慎,便讓他下去了。

    身為和事佬,自然要秉公主持,就事論事,不偏不倚,掌門從旁聽了事情始末,能對眾人所言之事,一件也沒有。

    話是對人說的,對是非不分的愚昧之輩、假大義名份圖利的無恥畜生,只動屠刀。還想囉唆的,就放馬過來,拿命相問。

    在場眾人為他氣勢所懾,有些知恥的冷靜下來也覺汗顏,拱了拱手便告辭而去,還有不肯就範的,也被滯足於大院門外的老江湖也拉了出去,掌門已下逐客令,再留就有死而已。

    葉雲舟、葉雲裳兄妹兩都沒見過這般處事決絕的人,為敵時可憎可怕,為友時可敬可畏,同樣是怕,確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事情告一段落,掌門回入正心堂,派四師兄來請葉家兄妹入堂中一敘,連小師妹也一併叫走,至於你則被吩咐去收拾殘局、燒菜做飯。

    掌門摒退左右,與葉家兄妹一席深談。

    感其曾祖忠烈,不顧二師兄勸諫,將二兄妹留在唐門,予以庇護。

    叫上小師妹,也是看她和葉雲裳年紀相仿,有意讓她倆作伴。

    是夜,葉雲裳隨小師妹和眾師姊妹同寢,女弟子較少和點蒼正面衝突,成見不深,見葉雲裳生得水靈,嬌俏可人,都不由得喜歡。

    葉雲舟就沒這麽好際遇,他名聲越想,唐門眾位師兄弟就越緊張,深怕半夜睡著給他一人一劍捅死光光。

    葉雲舟也心知此事為難,自願在鍛冶場中夜宿,明日一早,再住進外堡。

    之後葉雲舟在鍛冶場中抱劍坐著熬了一宿,你們開窗看他一動不動,似乎睡得很沉,實則他片刻也沒真的睡去。

    一如你們不信任他,他也不信任你們。


    前回那事剛了不久,這回冒充你的晁和再度上山,這回他找了個靠山,整個人走路都有風,渾無上一回唯唯諾諾的影子。

    他找的靠山,乃是從你唐門出嫁的一位資深大師姑,連掌門都要喊她一聲師姊。

    本門出納帳目改由三師兄接手以前,都是這位師姑一手操辦,她每次回來,都會耀武揚威一番,整治一下小輩,過過前輩癮,這回更是變本加厲,有心要替乾兒出頭,來個狠狠的下馬威。

    她一聲令下,竟想假以對練名義,使喚眾師兄弟圍攻你一人。

    眾師兄弟對她固然敬畏,終究是敬大於畏,感念她從前的苦勞,以前偶爾上山耍威風,為難一下大家也就算了,如今竟異想天開,意圖支使同門子弟去圍毆自己師兄弟,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人人面有怒容,更無一人聽令。

    師姑從來沒被同門子弟當面駁斥,一張臉漲得通紅,不由得心慌,氣焰消歛,別要下馬威不成,反而把正事搞砸了,遂強忍怒意,攜乾兒子去正心堂拜見掌門了。

    若是旁人,如此乖張,早給掌門轟出山門。

    偏生那位師姑不同,她在講經樓中一坐二十年,勞苦功高,為唐門賠上青春,誤了花期,人近四旬,才有個喪婦鰥夫向她求親,有了歸宿。

    掌門親口允諾她一事,只要不是傷天害理、數典忘祖之事。唐門定為她辦成一件天大難事,令她風風光光的嫁了出去。

    如今她再回來,卻把難得的願望,用在了這個新認的乾兒子身上,她膝下無子,被晁和一口一個娘哄得心花怒放,全副愛心都寄託在他身上,盼他拜入唐門,學成武藝,不再受人欺侮,喝令師門子弟,替乾兒子立威,又將辛苦存的積蓄都藏在蜜餞果子底下,讓乾兒子拿去攏絡同門,軟硬兼施,令人對他另眼相看。

    你一眼就看穿這人虛情假意,絕非善類,不過你也不是好拿捏的軟柿子,他假惺惺送錢,你就老實不客氣收下,反正你就是不拿,他也一定會冤枉你拿。


    這天風和日麗,你正在炒菜,嘴饞的四師兄和雲裳在旁亂竄,雙雙被你趕出伙房,玩耍去了。

    前腳剛送走人,後腳唐仙兒師姐又來了,聲稱二師兄太瘦,想熬雞湯給他補補身子,要你去捉。

    這種突如其來的要求,你早已見怪不怪,只要她想出討好二師兄的法子,就會使喚你捉雞、捉兔子,但此刻太陽就要下山,晚飯也快煮好了,讓你這時下山,豈不是欺負人嗎?

    欺負人就欺負人了,反正你也沒有反抗餘地。


    你翻到鄰峰,才終於找到幾隻山雞。

    這群無憂無慮的山雞與世無爭,從來沒做壞事。

    你暗器一發,牠們就天人永隔了。

    興許是天也動怒,方才還晴空萬里,這會兒突然就烏雲密佈,電閃雷鳴,好似要下大雨。

    你連忙捉了雞就跑,可你腳步再快,又怎趕得過風雲變化,傾刻間便下起瓢潑大雨,你迫於無奈,只得躲進山中破廟躲雨。

    這年頭嵩山派因舊魔教一役元氣大傷,而後全真崛起,各地僧廟的和尚住持都相繼還俗、改信,或者離寺雲遊,香火不盛的廟宇就此被人遺棄,各地皆然。

    此刻天也暗下來,雨也沒有止歇的意思,你心下一沉,雖然破廟到處漏雨,地板全是水漬,可是迫於無奈,還是不得已作好夜宿荒廟的準備,只要能不被雨潑醒,那就心滿意足了。

    你蒐集了一些沒被雨沾濕的枯枝、碎木稻草,取出火摺子點燃,生火取暖。

    你盯著手裡的雞,越來越饞,索性把心一橫,想著至多明日再捉一隻,忙了半天,飯都沒吃,可不能太虧待自己。

    遂就地撿了一個破盆,用衣服擦拭一番,到廟後屋簷接了雨水。

    取出小劍殺雞拔毛,掏洗內臟,幹的那是得心應手。

    你剛出去,又有一對男女進廟躲雨,情話綿綿,滿口為愛不顧一切世俗禮教,幹的卻是謀殺親夫,私奔的勾當。

    被害者的弟弟遠在終南山求道,聽人輾轉說了此事,執劍下山,勢要誅此姦夫淫婦,告慰兄長在天之靈。一路追著兩人,總算這場大雨來得及時,將人留在廟中,才終於被他追上。

    一時之間,前有狼,後有虎,她竟不知該往哪兒躲好。

    那公子見前有豺狼後有虎豹,索性也不扮文弱,摺扇輕搖,顯得胸有成竹。

    自己道出名號,自言他與南宮世家大公子交好,竟連家學武功《逍遙扇》都不自秘,還未動手,便已滅了那道士的氣燄。

    你聽到這裡,哪裡還帶猶豫,當即便挺身與道士同一陣線。

    那公子使的是扇子,招數雖不平庸,行招卻嫌滯澀不流暢,若不是招式不熟,便是缺乏臨敵經驗,鬥那全真弟子尚且可以,再加你助陣,就顯得力有未逮。

    劇鬥之末,他中了你一招,自知今日有你在場,已難討好,雖然可惜這個千嬌百媚小娘子,還是保存自己要緊,隨口拋下一句不會兌現的虛言就跑,還不等那貌美娘子追去,又見他倒退回來,撞得自己差點沒一跤跌倒。

    來者是個身穿白衣的錦香宮女弟子,雖然面有風霜,依然風韻猶存,可見年輕時八成也是容貌姣好的美人。

    她一進廟,就道破那公子身份,乃是臨安花城四少之一,陳序陳公子。仗著幾分才氣與出眾相貌,會作幾首風月詩詞賣弄,罔顧倫常,專門誘騙良家女子。

    她便是被他相貌、才氣所迷,聽信他的花言巧語,相信「真愛不受時空、禮教、世俗成見所侷限」、「勇敢追愛永遠不晚」、「不被愛的人才有罪」、「為愛願意成魔」等等熱情奔放,動人心弦的話語,不惜拋夫棄子與他私奔,而後色衰愛弛,到頭被始亂終棄,無家可歸的可憐人之一。

    那貌美娘子深陷局中,無法自拔,若由旁人來勸,打死也不肯聽,全當是假的,是想離間他們感情的詭計。

    可是她熱戀之中,極為善妒,沒有的事也能捕風捉影,何況情郎這表情、說話語氣,和錦香宮費娘子分明有舊,由她嘴裡說出的話,無論刺不刺耳都能扣入心門。

    費娘子說了自己的際遇,直駭得她心驚膽跳,如夢初醒,再看情郎英俊臉龐,已不再如此朦朧夢幻了。

    那陳公子見狀,也已放棄詭辯。有錦香宮弟子在此,傳到江湖上怕就不只是區區片面之詞,是以逃離現場的念頭也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殺意。

    今日就算冒險自曝身份,也要將在場之人殺得一乾二淨。

    他氣運全身,鼓盪起寬袍大袖,氣勢駭人。

    這才是他真正的師傳武功,出自金國「養龍苑」的翻雲覆雨手!

    費娘子絲毫不懼,分手以來,她日夜被恨火煎熬,等復仇這日已等太久,片刻都不肯再等,提起長劍,就向昔日情郎刺去。

    然而那陳公子此刻手裡拿著扇子,使的卻不再是扇法,另一手倏地抓出,一捏一翻,一抖一拍,捻住費娘子劍尖,憑著指力強行扭轉劍刃,隨即一抖,那劍彈回原樣,費娘子拿不住劍柄,無奈脫手,又給他一掌拍在胸口上,當場嘔血重傷。

    你和全真小道長見狀,互使一眼色,同時出招上前夾擊,然而這次非比剛才,他空手迎敵,竟比方才使扇子還要高明狠辣得多,那小道長被一腳踢得倒飛出去,不省人事,而你則挨了一巴掌,拍得你腦子嗡嗡作響,一時失衡,站不直身子。

    那費娘子遞招之時,就沒想過得勝,不運內功相抗,硬吃了一記重手,連連嘔血,眼看不活了。

    陳公子憶起昔日纏綿,滿腔柔情,話裡話外都是無限惋惜,只道這位癡情娘子是刻意激怒自己,好求得一死,令自己永生難忘,作為報復。

    他自己想得感動,卻不知費娘子求死是真,用意卻非他所想。

    她存心尋死,既是為了求解脫,也為了向錦香宮表明心跡:她犯過錯,有悔過之意,也拿命贖了。

    再來,就該錦香宮替她作主了。

    臨死看到白衣翩然而至,費娘子才鬆了一口長氣,放下多年怨恨,噙著淚水的睫毛低垂,辭世以前,心中想的還是她那狠心的兒子,分明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肉,看自己的眼神卻如此輕蔑厭憎,此恨之深,寧死不肯相饒,今生已然無解。

    同是一襲白衣的女俠臉含淡淡憂傷,允諾她的遺言,送別師姐。旋即收斂心神,拔出劍來向陳序挑戰。

    二人交上了手,兔起鶻落,電光石火之間,已互換了七八招,看似有來有往,但是不論來往,陳序都必會受傷,一陣攻防之後,他扇子已毀,手指齊掌切削斷,大腿還被刨去一塊肉,血流不止。

    你驚得呆了,旁觀者清,看得分明,眼看龍湘出劍,陳序還想如法炮制,像奪費娘子長劍那樣對付她,豈知龍湘手腕一翻一顫,劍吟聲中,便切掉了陳序五根手指。

    而後三挽劍花,攻守兼備,撩破了扇面,還把那公子腿上的肉削去一塊,雖然不快,但是一氣喝成,沒一絲戾氣,含蓄而內斂,優雅至極,偏又如此厲害,簡直大開你眼界。

    龍湘剛覺得勁,正在興頭上,還想再鬥,對手卻搶先跪地求饒,不禁令她大失所望。

    又聽那陳序自言,稱是金國養龍苑中的武士,效命於山東宣撫使僕散安貞,專司網羅、勸誘爾等宋國武林人,想利誘龍湘,可惜龍湘不為所動。

    他心知求饒也無濟於事,於是懇求龍湘讓他出廟自裁。

    龍湘極為重視志氣、節操與尊嚴,對手既有覺悟,便且由他,諒這人重傷至此,也翻不出什麽花樣來。

    然而她終究江湖閱歷不足,不知人心險惡,萬萬想不到有的人自知無悻,也不肯別人好過,那陳序與龍湘錯身之際,忽然灑出一把石灰,龍湘猝不及防,雖然急速蹬地後撤,仍給石灰沾到了眼睛,驚怒交加下,拔劍在陳序背上砍了一劍,後者強忍劇痛,大聲諷笑龍湘,實則是在提醒她石灰碰水會發熱燒眼,防止她再追來。

    可惜龍湘性情耿直,不假思索就追了上去,一劍將他了結。

    被雨淋到臉上,燙得失聲痛哭。

    你追了上去,連忙自報家門,以求取信於她。

    龍湘一聽你是唐門中人,心神大定,由著你牽起手便走。

    你帶她到附近山澗,以溪水沖洗眼睛。

    龍湘嚇了一跳,還道你想害她,旋即就知道你並無惡意,

    那陳序忽施暗算時,龍湘瞬間應急閃避,沾到臉上的石灰粉很少,碰著源源不絕的水沖將下來,石灰的熱根本不成威脅。小半個時辰過後,已無大礙。

    廟外雨聲隆隆,不時還有電閃雷鳴,委實教人難以安心入眠,你和龍湘索性徹夜不睡,便說說話排遣無聊也好。

    初見龍湘,看她殺氣騰騰,這會兒卻又似沒啥心眼的樣子,沒半點威嚴,出乎意料的好相處,若非親眼見她劍氣如虹,力挫強敵的英姿,渾不信她竟是一個武林高手。

    龍相先從強敵手中救你性命,又受你恩惠免於雙目失明之禍,在她心中,這一來一往就是難得緣份了,有心與你結交,聽你見外,反而不樂意。

    你一見她,就知道此人遲早會揚名於江湖,而你自認是個不入流的三流貨色,武藝低微不說,相貌說是平平都算抬舉,不禁有點兒自慚形穢。

    龍湘卻不在意這些,相貌不好看那是老天爺的安排,武功差也可以練,她重視的是俠肝義膽,是人的決心。

    龍湘的耿直性情,沒曾讓人省心,她師父溫夫人再清楚不過。龍湘與同期師姐妹們初涉江湖,出宮闖蕩之際,溫夫人唯獨不放心她,特意叮囑一番,耳提面命,告誡她必須提防提防相貌英俊的男子,尤其是相貌陰柔,甚至冠上簪花的那種,十有八九不是好人。

    因為那些英俊男子生來特別容易博人好感,久而久之,就會覺得理所當然,變得傲慢貪婪,最會騙人。至於相貌陰柔那種,往往都很重視容貌外表,既沒陽剛之氣,肚裡也多彎彎繞繞。

    這話雖然偏頗,不大公正,但溫夫人知道龍湘沒能耐分辨忠奸,索性教她見了人就往壞想,不至於全沒戒心,遭人玩弄。

    你聽了覺得妙不可言,直想膜拜溫夫人。

    好看的得提防,但也不是說長相難看的,就適合來往。

    溫夫人又告訴龍湘,常受人欺凌辱罵,久而久之,就會自卑而乖戾,對人充滿敵意。

    唯有具備世上最難能可貴的品行,飽受磨難,依然願以善意待人,遍體鱗傷還能磊落的笑著,才值得龍湘結交。

    她遊歷江湖至今,都無緣得遇,還道這種人壓根不存在,直到今日見著你。

    你受寵若驚,連聲推卻,你越是數落自己不好,她越相信你是好人。

    她想要追逐英雄父親的腳步,揚名於武林,也羨煞那些成名俠客,那哪兒都有人拱手相迎,稱兄道弟。

    今天結交了朋友,好不歡喜,也不管你別不別扭,便要強行與你姐弟相稱,她自然不知道你年紀多大,但就身高和武功,總不能矮你一截,於是自居為姐。

    你猛然想起你今天打了一隻山雞,本來洗剝完打算烤來吃,結果打著打著就不知道甩哪兒去了,都洗剝好了,不烤來吃,簡直辜負雞的犧牲。

    龍湘一聽有雞,登時就來勁了,你只知她餓,卻不知她生平酷愛食雞,你有雞進貢,可謂投其所好。

    你問起龍湘此番事了,將來欲往何方,她才猛然想起這回出錦香宮,遊歷江湖,除了自己的目標,也遵奉師命行俠仗義,要為自己、為錦香宮打響名聲。

    臨行前溫夫人給她與眾師姐妹一部名冊,名曰《惜花令》。此冊中錄了許多欺侮女子的風流惡棍,要錦香宮弟子按冊尋訪,核實傳聞。遇有罪證確鑿之輩,便下手除掉。今日對付的陳序就在此冊之列。

    至於她下一個目標,就是你唐門大師兄,飛俠唐布衣。

    你聞言駭然色變,龍湘連忙解釋,必會查證屬實,再聽取他本人陳詞,絕不會胡亂冤枉好人,到時也想請你來作見證。此刻相詢,不過是想想聽聽你的看法而已。

    你選擇公報私仇,說了大師兄的壞話,龍湘此刻信透了你,還沒查證,便已對大師兄心懷殺意,暗下決心定要除此禍害。

    天將亮時雨方停,龍湘想帶費娘子趕去看看日出,找個好地方安葬。便拍拍衣袖,與你作別。

    你回到唐門,因為手裡沒雞而慘遭毒打。

    看你是忘了自己出門幹啥去的,沒雞還好意思回來,存心找打。


    你連日操勞,一鼓作氣把門中大小庶務都做得告一段落,才得清閒,劈完柴後,累得連飯也吃不下,只拿了一個新蒸的包子揣懷裡,打算先瞇一會兒功夫,醒來再吃。

    你前腳剛走,晁和就提起斧頭裝模作樣,把劈完的柴又劈,佯作精疲力盡的模樣,師兄弟們一問,他就厚著臉皮,大言不慚將你連日苦勞都攬到他頭上。師兄弟們都吃了一驚,信以為真,還道這幾日忙進忙出的都不是你,而是此人,至於你不知都上哪兒消遙去了。

    四師兄見狀,上前探問,晁和一看這人胖墩墩,一臉憨態可掬的樣子,料定他好騙,心下已看輕他幾分,又再故技重施。殊不知他眼前這人,乃是本門第一奸猾之輩,他那點經不起推敲的鬼話,反被四師兄將計就計拿來勒索:既然最近山上的活都是他包攬下來的,而趙師弟不知所蹤,那麼昨天向人借錢的,就只能是他晁和了,這不是很明顯嗎?

    晁和駭出一聲冷汗,結結巴巴,又想詭辯一番,可是四師兄可不似旁人好說話,焉能給他台階下?將他種種謊言全都拆穿,硬是訛光了晁和身上的錢財。

    不夠數、沒還上的繼續給他欠著漲利息,反正有他唐惟元一日,晁和就別想有好日子過。

    四師兄向來不說自己是好人,可對家人朋友卻還是挺仗義的,既是託你的福才訛來的錢,自然要分你一半。

    你推拒不得,莫名其妙收了錢,感其心意,連日勞累混濁的心相也清朗幾分。


    這一日,唐門會議,眾弟子齊聚一堂,掌門說起一件要事,那便是同為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南宮世家太上當家南宮橫老前輩百歲大壽將近,莫說兩家世代交好,縱是掌門少年時闖蕩江湖惹出的亂子,也有不少是憑著南宮橫的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

    因此上,這個壽宴可不能推辭,只是掌門近年身體每況愈下,不便遠行,料來修書一封,遣門下弟子前去告罪,南宮老前輩這般宅心仁厚,自也不會怪罪。

    掌門徵詢眾弟子意見,本意是要商議壽宴該準備什麼樣的壽禮才得體,大師兄亟欲發言,吵吵嚷嚷,眾口紛紜夾雜不清,只有你留意到小師妹似乎欲言又止,遂出聲口稱有高見發表,令廳中眾人稍停片刻,小師妹始得發言,原來她也想赴南宮家宴見見世面。

    掌門心下甚喜,當即答應,對你觀察入微的細心亦頗欣賞。

    小師妹望著你的背影,心下頗為感激。


    商議到後來,大師兄忽然語出驚人,提議去殺南宮世家的仇家為太上家主賀壽。

    說著,便牽扯出十多年前一件江陵府官道上的劫糧案。

    相傳此案,是昔日極樂教在幕後,指使南宮叛徒南宮禹設伏所為,為的是要糧草招兵買馬,準備造反推翻大宋,其後東窗事發,南宮禹畏罪自盡,南宮世家又捐了大筆家財打點,官府方才罷休。

    那殉職運糧官的遺孤,惱恨朝廷竟不追究一介江湖世家,一怒之下落草為寇,自號牛魔王。十多年後卻意外打劫到夔州大俠譚霸刀的妻兒,見到刻有自己名字的長命鎖,認得那是從小佩戴的事物,方知原來真兇另有其人。

    他寫信向南宮世家求證、動用綠林渠道追尋真相,都未能取得關鍵的證據,南宮世家雖與他同仇敵愾,但顧忌名聲,沒有鐵證便不能向譚霸刀興師問罪,遑論那牛魔王混跡綠林,好事多為,天下誰能信他這個山賊,不信大俠譚霸刀呢?

    自知終生不能討回公道,遂向傳說中的南陽杏花仙求問,得錦囊授意,要他至夔州自首。

    他照辦了,卻始終等不到正義。就在問斬之前,絕望之際,曾經討厭得要死的飛俠唐布衣卻吊兒郎當拎著酒壺,下到地牢來為他送行。

    牛長壽臨行前的那一刻,受萬民唾罵,卻含笑而終。

    若他能為自己所為付出代價,那始作俑者也應當如此。

    大宋王法能縱放那個惡徒;恢恢天網能疏漏那個禍首,但好管閒事的唐布衣,絕對會跟那個人玩命。

    你聞知此事義憤填膺,當即附和大師兄的提議。

    至於結論如何,端看掌門定見。

    掌門年邁病重,胸中豪氣依然不減,聞知此事不假思索,便應允大師兄所請,派遣二師兄同往調查,倘若屬實,便誅此天人共憤之偽君子,即使不能使真相昭雪於世人眼前,亦足告慰南宮禹、牛長壽等人在天之靈。

    你正訝異從來不對盤的大師兄、二師兄竟要一同出任務,豈知你也莫名被捲進了這場風波之中。


    大師兄向來率性,不打算拖泥帶水,便欲速戰速決,開門見山去質問譚霸刀。

    為免那譚霸天矢口否認,你便給出了一個計策,好去套他的話。

    二師兄與你剖析了一番他與大師兄武功的特性,不適合群毆,故此先由大師兄獨自出陣,倘若不敵,自己再出手收尾。

    而你的職責,則在掠陣保護舫上無辜百姓。

    當夜你們施展輕功,登上畫舫,譚霸刀對你等不速之客絲毫不懼,有恃無恐,端的是霸氣橫溢,無愧為成名的江湖老手,見慣了風雨,縱受包圍亦渾不改色。

    直至大師兄依你計策,摸出了偽造的牛長壽遺書,當面說破譚霸刀從前所為惡事,他才為之動容。

    你又推波助瀾,與大師兄唱雙簧,差點沒把譚霸刀直接氣到升天。

    譚霸刀俠名遠播,給人奉承慣了,黑白兩道都賣他面子,行事作風霸道,向來說一不二,壓根沉不住氣,言行之間暴露了許多破綻,但仍抵死不認,反叫出暗伏的殺手,意圖將你們殺人滅口。

    你和二師兄飛身躍回岸上,與刺客廝鬥,使大師兄無有後顧之憂,全心去接譚霸刀的寶刀。

    待你收拾了那二名刺客,回到船上,大師兄已受了傷,似乎屈居下風。

    譚霸刀得意洋洋,暗想你們三人之中最厲害的也不過爾爾,縱使三人齊上,又何足懼哉?

    大師兄早知慣用的金錢鏢不能治他,唯有祭出絕招──飛燕流星翎。

    二師兄聞言當機立斷,拉了你又躍回江邊,你還摸不清頭腦,只見那畫舫竟似被利刃盤旋切割,眨眼便支解傾塌。

    大師兄捉了重傷瀕死的譚霸刀,躍回岸上,二師兄當即為他施治。

    你與二師兄相處日久,見他臉色,便知情急,連忙下場幫忙。

    辦妥事情,再行幾日,終於到了江陵府南宮世家的地頭。

    但見城市石子鋪路,家家門戶都漆得新亮,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與唐門山下小鎮的純樸風光截然不同。


    你依著二師兄的指示,到他從前作過客席大夫的民間醫館見習。

    你於醫、毒之術頗有研究,兼之身具內功,號脈精準,眼光毒辣。

    擅長以毒攻毒,見效神速,頗有昔日名醫辣手相公的作派。

    在千金方坐診不過一個月,『鬼面郎中』的名聲便傳遍了江陵府,輾轉傳入二師兄耳中,就連向來嚴厲的人都難得莞爾。

    辦妥事情,再行幾日,終於到了江陵府南宮世家的地頭。

    但見城市石子鋪路,家家門戶都漆得新亮,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與唐門山下小鎮的純樸風光截然不同。

    你心跳呼生奇妙感應,料是小師妹一行人也到了。

    大師兄、二師兄見你發病,原不當一回事,怎知下一刻小師妹便奔到面前會合。

    隨後三師兄、四師兄也到了。

    你們一行人遂遞帖踏入南宮家門。


    南宮世家不愧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這一場壽宴,將武林中有臉面的人物十之八九都請了過來。

    不說南宮世家祖輩曾出過武狀元、出過武林盟主,這上下兩代人又是交遊廣闊,任它江湖風雨飄搖,依然屹立數百年不朽,武林中無人不知南宮大名。

    當下由家丁按帖唱名、收禮,當家在前相迎,賓客依序入內寒暄。

    終於輪到了你們唐門一行人。

    當家南宮遠見了你們很是熱切,絲毫不因唐門衰落而怠慢,足見氣度恢弘。

    南宮遠聽聞小師妹也赴宴了,不由得大喜,喚到跟前仔細端詳一番,乍一眼,差點錯將她誤認成她已過世的娘親,不由得恍如隔世,看她生得如花似玉,心下也為她爹娘歡喜。

    大師兄神秘兮兮,說要獻上一件厲害兵器作為賀壽之禮。

    唐門以暗器、毒術享譽江湖,懂得冶造金鐵本非奇事,就連南宮遠趁手的兵器玄鐵陰陽棋盤,亦是出自唐門手筆。

    送兵器本是一件美事,壞就壞在時機,在武林泰斗南宮世家的太上家主壽宴上獻兵器,獻的還是一柄名稱極不雅的刀子,那豈不是公開和南宮世家撕破臉嗎?

    南宮遠恚怒在心,賓客們更是哄堂爆笑,均想這唐門飛俠平日行事荒唐也索罷了,今日竟失心瘋,鬧到了南宮太上家主的家宴上?待武林公道伯南宮家一翻臉,看他唐門今後可還有靠山?

    正當南宮遠將要發怒之際,忽然在場有人看出了那柄兵器的來歷──那豈不是人稱江湖四把刀,夔州大俠譚霸刀所使的破山斬嗎!

    這一失聲高呼,驚得滿堂鴉雀無聲,南宮遠也定神一看,果然是南宮家想殺又諸多顧忌不便下手的對頭譚霸刀的成名兵器破山斬,卻不知為何到了你們手裡。

    大師兄正是要收此效果,發一聲喊,喚你登台共演,但你自認和大師兄也沒這麼好交情,料步道他會來這一著,登時發窘,只覺賓客嬉鬧聲全是針對你而來,有的可能在笑你面目醜陋,有的可能在笑你出身低微,恨不得挖個洞把頭埋了進去。

    虧得大師兄幫頭棒喝,將你從自卑自溺的幻想中拉拔出來。

    你硬著頭皮,回應了大師兄的邀請,登台共演。

    丑角就丑角,天生如此,何必自賤?人生在世,是悲是喜,身不由己。這一齣戲是掌聲如雷,還是鴉雀無聲,唯有謝了幕你才知道。

    既登台來,就要扮好其名為你的角色,無人可替。


    你和大師兄一搭一唱,即興發揮,酣暢自然,默契無間。

    雖不如勾欄戲子的妙語連珠,亦不落窠臼,半認真、半胡鬧,將十多年前江陵府官道劫糧一案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為牛長壽鳴冤,為南宮禹平反,為遲來的正義扳回一城。

    始作俑者譚霸刀能夠橫行多年,不過仗勢而已,眼見大勢已去,終於伏罪。

    你們這一齣戲,夾雜如雷掌聲,震響了江湖,完滿謝幕。

    此宴盛大,是南宮世家不惜血本,請四司六局安排。有上席招待官府貴冑、各派掌門、武林名宿等貴賓;次席招待各幫各派門人弟子、頗有名氣的獨行俠客;下席在府外擺桌,招待不拘禮節的江湖草莽、丐幫,乃至鎮上村民都可隨興過來分一杯羹。


    南宮太上家主南宮橫,是武林碩果僅存的耆老,德高望重,今日壽辰,廣邀各方好友,只怕還在江湖上走動又喊得出名字的人物,不到場的已在少數。

    南宮橫年紀雖老,德望雖高,性情卻甚詼諧平和,一說話,便是玩笑,逗得賓客們哈哈大笑。

    你雖不覺得好笑,跟著眾人打個哈哈,虛應故事,也算顧全老人家顏面。

    老壽星有一個心願,必須廣邀武林同道共襄盛舉方始能成,究竟是何心願還未說,似要先鋪陳一陣,還開玩笑說他的故事又臭又長,沒有耐性的年輕人可以先打個盹兒,待會要講重點再喚你們起床。

    你這狂人還真的睡了,左右賓客均自不敢置信。

    你這傢伙莫不是瘋了嗎?

    說的就是你。

    全場只有你一人睡著,連大師兄這等不羈之人都對你的行徑驚佩交加。

    大家都在猜想,南宮世家究竟對你做了什麼,令你這樣不給老前輩面子,委實猖狂。

    南宮橫切入正題,說起距今約莫十幾、二十年前,西域極樂教危禍武林的往事。雖說所謂魔教歷朝歷代皆有,從不缺席,但極樂教危害之大,卻是空前絕後。

    當年正道各派形如一盤散沙,互相忌憚牽制,只能坐以待斃,被極樂教逐個擊破。

    眼看極樂教聲勢浩大,大宣旗鼓招兵買馬,有意逐鹿中原,作那九五至尊,奴役中原。嵩山派高僧憐憫眾生,捨身取義,終於感召武林各派領袖,捐棄前嫌,在新任武林盟主的領導下,團結一心,圍剿極樂教。

    最終華山頂上決戰,萬惡魁首「快活王」伏誅,左右護法一死一逃,剩下的極樂教眾沒了領袖,兵敗如山倒,被徹底剿滅,這才瓦解江山易主的危機。

    盟主龍淵戰後行蹤不明;

    唐門掌門重傷落下隱疾終生難癒;

    青城高手敗後,更是道心潰散,由心生魔,成了今日泥教六道法王之一。

    那一場決戰,見證者稀,結局更令人不勝唏噓。

    如今極樂教滅,泥教又起,南宮橫在宴上提及泥教,頓時群情洶湧,欲趁燎原之火扼殺於未發之前。

    你也沾染了幾分熱情,心血如沸,跟著大喊要殺上泥教六道峽,為武林除害。

    然則老壽星的真義,卻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他畢生致力於調解武林紛爭,常有念想,若各派沒那麼多紛歧、門戶之見,那武林中同道相互殺伐的慘事,當可減去七八九成,更不會像從前各自為政,才被妖人鑽了空子,逐派逐幫殲滅收併。

    他老人家想出的法子可謂天馬行空,竟是請求各派交換弟子,半年為期留學見習,以此建立未來良善溝通的橋樑。

    雖說這法子多少驚世駭俗,中原各路俠士肚裡都在取笑,但南宮太上家主是武林耆老,誰又能不賣他面子?遑論南宮世家出錢又出力,陸續有各派領袖出聲表態。

    唐門委實太窮了,三師兄情不自禁受利益驅使,投了一票贊同。

    你對此決議心懷不忿,都不敢想別派來留學的弟子會怎樣對待自己這個外姓弟子。

    壽宴結束之後,你和同門被南宮世家挽留,在客房借宿一晚。

    今日事多,你也累得很了,盥洗之後便睡了,一夜無夢,睡得十分香甜。

    賦歸時一路順風,沿途遊山玩水,不急不緩,將行一個月,便到了家。

    這是小師妹生平第一次離家那麼遠,有一點兒思念父親,但更多的是新奇與雀躍。

    人比初春還暖的小師妹前腳剛走,臉比嚴冬更寒的同門師兄就衝過來揪著你不放,他們都惱妒你的好運氣,可以去南宮壽宴露臉,非得要你填上空白了兩個月的活不可。

    即日起,你又得作回雜役了。


    這天風和日麗,你剛想午睡,外邊就有人喊出公差。

    一聽三師兄說,才知道是外堡出了亂子,呂翁上山求助。

    一如大多數的江湖案件,起因都小得令人髮指,偏生江湖人血器旺盛,一口氣不順,越爭越著惱,惱起來就能提刀殺人,便是道人、和尚亦難免俗。

    何況這回還是僧人和丐幫弟子爭奪布施,爭的還不止一口氣,還有一口飯呢。

    和事佬是南宮世家的本職,呂翁卻找上唐門,那敢情好,你唐門也有唐門勸架的手段。

    你唐門的手段就是戰他娘親。

    人與人一旦吃飽太閒就會內訌,但是面對天災反會團結。

    要讓丐幫弟子和嵩山僧人和好,最容易的方法莫過於轉移矛盾,為此唐門義不容辭化身天災。

    三師兄什麼的根本控制不住情況。

    只得託你去勸住自己人,他則去和肇事根源理論。

    然而你把他說的話當耳邊風,轉頭就和師兄弟們同仇敵慨。

    你們擅自介入,人家真就把恩怨拋諸腦後,同仇敵慨戰你唐門。

    三師兄正愁不知如何收場,忽聞有人放火,更是驚慌失措。

    好在三方人馬都是俠義中人,一見百姓有難,立時就化干戈為玉帛,齊心協力救火。

    追究起當時肇事責任,元兇二人都面露苦色,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當時一僧一丐搶餅屬實,但福韞和尚搶李富貴的餅卻頗有深意。

    並非霸凌,反是藉此為丐幫洗刷污名,好讓街坊鄰居都來看看:丐幫的豪傑便是餓肚子,依然嚴守俠義,斷然不肯恃強欺民。

    本來堪為一樁美談,但被有心人士借題發揮,故意挑撥。

    經那晁和走動,在嵩山僧人面前痛斥丐幫惡行;向丐幫人馬誣告嵩山子弟。終於釀成大禍。

    那人遇事窩囊,沒他的事就會立馬變得囂張。其實他挑唆兩方爭鬥,完全沒考慮後果,動機著實膚淺,純粹只是看你不爽,想害你名聲掃地而已。

    為此無論死多少人他都不痛不癢,反正到時追究起來也是你頂罪,便到了閻王座前,他也會抵死否認這些人命與他無關,都要怪你。

    矛頭指向你,你簡直說不出的委屈,身受諸般苦,始終想做好人,結果就是這種報應?

    幸好三師兄明理,一想就覺得事有蹊蹺,犯案還刻意留名,這手法聽著有點熟悉,莫不是那慣犯忘了自己人在蜀中,又想故技重施,栽贓於你?

    因為無人傷亡,其實此事可大可小,被冤枉的還是無足輕重的你。

    晁和料定沒人會為你出頭,等他先躲幾天避避風頭,等事過境遷大家氣都消了再若無其事的出現就好,就算非有人追究,他大不了就哭一場、自搧巴掌,難道還能要他性命不成?

    他所料其實大差不差,大夥都怕麻煩,只要抵死不認,唐門總不能屈打成招。

    唐門按門規,確實是不能將人屈打成招,若無鐵證,掌刑使也拿他沒輒。

    好在他自己作死,自以為聰明無視號令,無故三度傳喚不到,等若蔑視掌門,犯了不敬之罪,二師兄才得名正言順出手將他捉拿回山。

    那晁和以為大隱隱於市,唐門若想用強,他就滾地上哭鬧讓街坊鄰居都來指指點點,殊不知辣手相公絕非浪得虛名,這招對二師兄來說丁點屁用也無,當街將他雙手雙腳以分筋錯骨手法折斷,又花銅錢雇人將他綁縛提回山上。

    晁和認的乾娘唐小樓聽聞噩耗,丟下自家生意,匆匆阻攔,可任憑她怎麼說,二師兄就是軟硬不吃,由著她一路跟到山上,闖進正心堂,向掌門告狀。

    她聲淚俱下,控訴你和二師兄如何兇殘霸道,污衊她的乾兒子,求掌門作主,將你和二師兄廢去武功,逐出師門。

    可如是誑言,掌門又不昏聵,如何能信?

    破格將晁和收入門牆,已是顧念同門之情,斷不能容她放肆顛倒是非。

    只是他太重情義,想起舊年種種,終究狠不下心腸。

    唯有自身代犯人晁和受過,以掌門之尊向掌行使請罰。

    唐小樓向來對人不對事,最是徇私,膝下無子,認了這個嘴甜的乾兒,盼他將來替自己養老送終,才會寵在心尖上,可是掌門又如何不是她舊年一同學藝、一同長大的親人呢。

    別人說什麼正理相勸,她也只當放屁,直到掌門為她任性而傷,才終於清醒一點。

    出正心堂門,又見晁和一把鼻涕一把淚,剛把手腳接回去,就問她有沒有把你和二師兄都趕出唐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巴掌搧到臉上。

    她對自己人心軟得很,見他又哭了起來,也不禁心疼,好聲好氣的哄著,帶下山去,可也暗下決心,這是最後一回。

    那晁和身為始作俑者最終全身而退,反是丐幫李富貴、嵩山福韞二人於心有愧,在外堡住了下來,協助修復外堡一切打砸、燒毀的器物。

    你無端被人冤枉未遂,並非不氣,只是心知他有人護著,不像你。

    也不知他如何有幸,犯了錯有他乾娘撐腰,撐不住還有掌門代受,你似乎討回了公道,可是到底心意難平。

    大家知道你受了委屈,當天看你都帶著幾分同情,盛飯的師姊給你碗裡添的滿滿,飯上淋了豬油,飯底還藏了一塊肥肉。


    你下山走動,碰到丐幫李富貴,正回才正式打交道。

    他正為籌措外堡修繕費到處打工掙錢,你不禁心下暗忖:「工作掙了錢的乞丐,那還能叫乞丐嗎?」

    這話你只敢在心裡想想,不敢宣之於口,一來怕他惱羞成怒揍你,二來怕他醒悟過來不肯努力了。


    你下山偶然發現一群人堵在酒家外頭看熱鬧,一問才知是嵩山福韞法師在向人化緣,化緣不稀奇,稀奇的是他軟柿子不吃,專挑魚肉鄉里的惡霸,巧舌如簧,把人氣得不輕,抬起拳頭便打。

    見義勇為,是俠義本懷,你怎能坐視不理?當即出手,與福韞合鬥那滄幫惡霸許大鯨。

    說是二打一,可是福韞盡是喋喋不休,完全不幫忙,雖然不幫忙,但是他講話著實氣人,許大鯨性情本來就暴躁,怎能不分心?給你抓到了破綻,敗他於小劍之下。

    將人帶到正心堂前,說明經過,掌門撫鬚莞爾,隱隱以你為豪。

    掌門見慣了惡霸,也收拾了不少,管他什麼來歷,只要撞在手裡,查證犯行屬實,輕則斬去指頭以示懲戒,重則一律格殺。

    盤問許大鯨的時候,已動了代上官世家清理敗類的念頭,只消他一有推諉敷衍之辭,就叫他自食惡果。

    沒想到這許大鯨似是肚子沒啥彎繞的,訴苦般把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講的那是一個委屈得不行,從他倒了紅米被滄幫除名開始抱怨,又怪鄉親欺他外鄉人,明明都是新鮮魚蝦,卻都嫌貴不買,還罵他黑心。唐大鯨流落異鄉已經有夠苦悶,哪來的和氣可以生財,當場就和人家大打出手,才惹出後來事端。

    掌門一聽便知其中關竅,想是此人太渾,全然搞不清楚狀況,還當這裡是福建地區,只道沒了滄幫庇蔭,憑他散戶還能跟人討價還價。

    於是嚴懲之心也自淡了,由他自選是要去官府自首,還是回上官世家領罪,倘若兩者都不願,就受唐門的刑罰。

    言下之意,就是要收留之,以唐門戒律規範他。

    許大鯨大喜過望,生怕掌門反悔,更不打話,當下就跪地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還擅自把改姓為唐,掌門見他直率,暗暗莞爾,也不糾正。


    這一日唐門會議,議及南宮橫所提交換弟子一事,掌門已有定見。折衷授以粗末技藝,待遇對比外姓弟子相去不遠。

    差別只在外派弟子除了負責整理自己起居,無須再服雜役。

    你暗暗竊喜,暗忖好歹你有一本暗器總綱、一部毒經在手,雖不得師長親授,好歹還能自行鑽研,畧勝外派弟子一籌,不致演變成別派弟子竟能用唐門武功對付你的慘況。

    掌門抱恙,行將閉關,吩咐了在場大家幾句。

    眾人聽到掌門要求二師兄謙讓外人幾分,均覺汗顏。

    本來大師兄的不羈加上二師兄的倨傲,方為唐家掌門唐中翎處世的作風,說白了,大師兄和二師兄的性子都是隨了掌門從前的模樣。

    可他自患病以來,性情變化頗大,雖是漸趨平易近人,但也教人不安。

    又勉勵三師兄幾句、敦促小師妹勤練武功勤認路。

    最後對你一番勉勵,使得你感動萬分,對師門的歸屬感又深了幾分。


    你鼓起勇氣,於唐門家議時向掌門提出了去別派留學的請求。

    念你在派中多年,沒有功勞亦有苦勞,掌門二話不說欣然便應允了。

    二師兄對此不太贊同,不用想也知道,以你這品貌武功代表本門出去,一定會遭人笑話,但掌門既然發話,也只有遵從。

    掌門特意為你修書四封,致崆峒派。

    這是由於崆峒派掌派人從缺,分由四位掌門分別領導的緣故。

    唐門與崆峒派交情說好不好,說壞不壞,平時也無交集。

    只是唐掌門以江湖地位而言,該與崆峒掌派人齊平,而崆峒四門掌門則稍矮一級,自然難以推辭唐門此請。

    待你收拾得當,便告辭師門下山,向崆峒山發進。

    此去路途遙遠,四師兄怕你耽誤日期,便替你張羅了一匹便宜瘦馬,令你能加速趕路,有馬代步,將行數日,你終於到了秦州崆峒派地界。


    上山那日,由崆峒門面飛天門人下山接引,向你們簡單說明了崆峒派的現況。

    崆峒派位於秦洲,是宋、金、西夏、吐蕃各國接壤之處,隨歷朝勢力版圖變遷,幾度換奉官家,也吸納不少異國能人異士入山定居,忠君愛國之心特別淡薄。

    崆峒山最多曾一度有過十多個門派、幫會林立,佔山一角,各自為政,經歷數朝演變、吞併,才終於收歸於飛天、奪魄、鐵拳、玄功四門之下,四門各有掌門,又為了能與中原各大派分庭抗禮,才連成一氣,併稱崆峒派,由四門推舉一人出任掌派人。

    如今先掌派人駕鶴西歸,崆峒派群龍無首,四門誰也不讓誰,正是多事之秋。

    你在這時節來到崆峒派,說是一種宿命也未嘗不可。

    負責接引的崆峒弟子草草說明了情況,便將你們留在無色廣場,說是要去通報,請師長過來見面,等了半日,來的卻又是一位年紀輕輕的文秀姑娘。

    當下便有人不樂意了,你們一行好歹也是各派選出,足以代表本派顏面的江湖新秀,就算崆峒掌門自重身份,不親自出迎,好歹也該請一位說話有份量的年劭前輩來見面客套,方始顯得出誠意。

    於是紛紛抗議了起來。

    你對各派弟子所言不以為然,不願與之為伍,當即被大家嘲笑了一番,說你不識大體,將來傳到江湖上,都說你唐門恁地好欺負,崆峒只來了年輕的女弟子便將你打發了。

    孰知那黃衣姑娘此時才說,她姓魏名菊,身份乃是崆峒玄功門現任掌門。

    在場無人不傻了眼,瞠目結舌,恨不得把方才的牢騷都吞回肚子裡去。

    魏掌門有意偏袒你,直接出言邀請你入她玄功門見習。

    你不願受人閒話,還是自願抽籤。

    魏掌門有些詫異,卻對你的骨氣頗為欣賞。

    你抽中了奪魄門。


    你隨奪魄門人去拜見奪魄掌門,卻沒見到人。

    奪魄弟子也不瞞你,向你說明了本次掌派人選任大典,奪魄門勢在必得的決心。掌門早帶了得意弟子閉關修行去了,無暇來理會你這外人,你接受也罷,不接受也罷。

    雖說如此,畢竟遠來是客,奪魄門也不願令你空手而歸,便作主代行掌門職責,將入門秘笈贈你,將你打發到招待所住下,要你先自行參悟,過得幾日,自會有人過來點撥你武功。

    自拜入唐門以來,頭一次離家那麼遠,多少忐忑難免,但此刻你握著秘笈,心中多的是躊躇滿志,滿腔熱血如沸。

    你在崆峒派為期半年的留學生活,正式展開了。


    這一日你信步閒遊至崆峒山鐵拳巷。

    鐵鋪門前見了一名鐵匠裝束的綠衣少女,雖然瞇著眼睛,輕蹙眉頭,一副不悅神色,卻似林中新發嫩芽的春筍,清新秀美,惹人憐愛。

    你見狀不由得心中一盪。

    孰料她一開口,卻要你隨她進鐵鋪去,莫名其妙向你討要兵器琢磨起來,一副見獵心喜的樣子,嚷著說不要收錢也想替你打磨兵刃。

    你正作為難處,一名身穿藍衣的奪魄門人興致高昂闖進鍛冶場中,臉色一僵,大怒若狂,他只道這少女厚此薄彼,說好要為他打磨兵刃,卻臨時變卦讓你優先,氣得七竅生煙,一張嘴喋喋不休,不計後果,盡挑能傷人的話說。

    你從旁聽著,防他發難,一見那奪魄弟子邁出腳步,隨即反應,奪回兵器將他格開,與他相鬥起來。

    你技高一籌,正想趁勝追擊,卻被那少女救急心切,從後面拉了一把,這一拉不得了,似有萬鈞巨力施加於你,彷彿被一條飛龍抓了便往浩瀚星河沖天而去,身如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撞倒貨架,嵌在一片狼藉之中。

    那奪魄弟子被她所救,卻不領情,說話決絕不留餘地,拂袖而去。

    你被救了起來,雖然感覺好像有哪處骨頭裂開了,隱隱作痛,但在姑娘面前,還是必須逞能。她見你如此硬朗,總算吁了一口長氣。

    她問你來意,總使知道你是客人,也無心招呼,草草送客,滿心懊喪竟認錯了人。你前腳一走,一名好事婦人後腳便進了鐵舖,將道聽塗說的謠言告訴郁竹,說你不是活人,乃是妖怪所幻化而成,還會吃人。

    崆峒派有飛天門修仙,專司祭天祈福、畫符驅邪,山人皆信崆峒能夠風調雨順,盡皆仰賴飛天門。而鐵拳掌門雷謙亦為老不遵,閒來沒事便愛說鬼故事嚇唬年輕弟子,是以鐵拳門人無一不信世上真有魑魅魍魎,尤以小竹為最,想起方才種種,更是後怕,還道自己之所以認錯人,是被你妖法所惑,打從心底怕起你來。

    而你回到招待所中,也聽聞小竹那「碎骨魔」的江湖渾名,聽說她力大無窮,不但曾經輕易毀掉師兄前程,還會生撕猛虎,拿血鑄劍,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你得罪了她,下回被生撕鑄劍的怕不就是你了。

    你聽人說得煞有其事,也信了幾分,要知江湖奇人異士無數,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言念及此,不由得膽戰心驚。


    這一日你又是一早便起,到晨食之前還有一點時間,足夠打一套拳。

    這時忽然有聲音叫住了你,你東張西望,定睛才發現是窗邊一隻鶴形刁手在說話,慫恿你出遊。

    你給鶴手一番奇言妙語一通,竟覺得豁然開朗,把修練之事拋諸腦後,趕忙出門去見來人。

    你見了來人,有如雪裡開的梅花那般白裡透紅,清純俏麗。

    梅花若有靈能修煉成仙,當是如此佳人。

    不由得心醉神迷,忘乎所以。

    少女的名字,叫作虞小梅。

    飛天門的嫡傳女弟子,方今崆峒山上,除卻四掌門外,便屬她地位最尊。

    小梅見你來崆峒留學,始終被同輩排除在外,推想若不是因相貌,便是被師門名聲給連累了,不禁慨然,這才尋上門來與你搭訕,主動請纓擔當嚮導,帶你瀏覽崆峒景勝。

    一路漫遊,有佳人作伴,人生快意莫過於此。

    清晨人少,就算碰到了,對小梅也分外客氣,一路無所忌憚。總算是在玄功洞撞上了釘子,那可是司掌崆峒一切典籍的要地,小梅縱是飛天門嫡傳女弟子,也不應擅闖,何況還帶了你來,恰巧被魏掌門給捉個正著。

    總算逃離現場,你們二人餘悸猶存,心跳還砰砰然。

    相約下次按著今日所遊路線賽跑。

    與小梅分別,你掙想洗把臉去吃早飯,卻在招待所碰見三名來意不善的崆峒弟子。

    通常崆峒四門相互之間都沒好臉色,卻為了你和小梅散步一事同仇敵愾,相約來找你麻煩,說崆峒四姝乃是未來掌派人的未婚妻子,就連崆峒中人心生愛慕的,也只能往肚裡吞,豈容你這區區留學弟子染指?

    你可不記得自己作過什麼踰矩之事,應該被人咄咄相逼,立時反唇相譏,與對方鬥了起來。

    那三人的陣型就算缺了一個玄功門的位置,畢竟還是三打一,你應接不暇,苦苦支撐數個回合,忽有一名縞衣劍少見不慣人多欺負人少,便躍入場中助你,那三人一見他面目生得俊美,頓時調轉槍頭,六拳六腳都指向他招呼過去。

    好在那人武功頗高,只守不攻,讓你騰出手來拾奪了他們。

    其後互道姓名,才知道這路見不平的少年是來自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名叫瑞笙。

    他怕你下回又不明不白給人打了,便好心提醒你崆峒掌派人迎娶四姝的典故。

    他性情坦率可親,又是初出茅廬的武林新人,你見他這時,只覺與他說談無甚壓力,殊不知這一會,便是你與一代江湖傳說命運交錯的瞬間。


    算來你自留學崆峒,記名在奪魄門下,也有一個多月了。

    這段時間你就像遊魂一般,獨來獨往,眼看別人都有師長指點武功,既學武藝,又交上了朋友,心中羨慕得很。

    雖然也無旁人來使喚你,但你心中卻隱隱覺得,這崆峒留學的日子還比唐門裡給人打雜的匆忙歲月來得寂寞很多。

    這一日你自己練了功,回到房裡,打算洗澡換身乾淨衣服,卻發現有人刻意捉弄,將你的乾淨制服盜去穿在田裡的稻草人身上。

    你匆忙趕至,果然那衣物上被撒了穀物,給鳥兒都啄爛了,好好一件衣物就此報銷。

    向晚的黃昏下,稻草人與你,兩道影子一樣孤單。

    正當你要取下稻草人身上衣裳,忽有一道人影掩至,忽施暗算。

    你打混多年,武功未必多高,但防人之心還是有的,當機立斷反手拆招,堪堪逼退來人。

    那人見偷襲不成,說不幾句又與你動上手來。

    你險勝一手,將那峨嵋派的弟子給打敗了。

    豈料他竟非孤身一人來找你麻煩,還帶了他新拜的師父來著。

    師徒二人也不諱言,講明了就是看你沒人愛、沒人管,特意來尋你練手的。

    他有老師在側指點,再動起手來,你更是處處受制於人,眼見不妙,那還不撒腿便跑?

    直奔進了當地人人望而卻步的奪魄森林之中,那二人才因忌憚神鬼之說,不敢擅入。滿擬守株待兔,等天色黑了,你待不下去自會出來,屆時再將你四肢打斷小懲大戒。

    你雖性情豪爽,等閒不落男兒淚。

    只是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如影隨形,

    每每被回憶追上的時候,總要失魂落魄,怔然掉淚。

    你的悲傷無人知曉。

    你在漸晚的幽暗森林裡泣不成聲,喃喃泣訴著從未向人言明的心底事。

    這些事並不希罕,每個兵荒馬亂的時代、每個天公不作美的年頭,都可能會發生在你所不知道的某戶尋常莊稼人家裡。

    你離家那年搶先開口說要離家,只是不想被人喊作孤兒而已。

    你是自己走的,爹娘沒有不要你;你有夢想在遠方,而不是因為此處再也容不下你……。

    正陷於悲傷無法自拔,忽然有個女聲幽幽飄來,駭得你霎時忘記抽噎。

    想不到那女鬼出乎意料的好心腸,沒有當場生剝你來吃,反而好心指點你武功。

    她身在林中,卻有如親臨現場,三言兩語便道破了方才情況,剖析對手缺點,又直接了當點明了應對辦法。就是作風未免狠辣,非正道人士甘為。

    那林中女鬼所授招數果然靈驗,你一出林子,便打得對方節節敗退,就連他老師在側,亦不及出聲指點。

    勝負已分,那峨嵋弟子本該認輸,可他老師眉頭一皺,竟想無視輩份向你出手,以你今時今日的武功,卻如何能當她灌注內力的拂塵一擊?正當危急時刻,忽然有一道藍袍倩影搶入,揮袖瓦解了拂塵攻勢。

    聽那老玄功女前輩所言,此人正是奪魄門嫡傳女弟子,江湖赫赫有名的女魔頭──奪魄幽蘭夏侯蘭,同時也是方才林中授你武功自稱女鬼的人物。

    夏侯蘭美眸四顧,似乎在打量眾人,也像目空一切,對於那位玄功門前輩的矯飾之詞,絲毫不留情面,開口便讓對方下不了台。

    那玄功前輩本來還有一番場面話說,給夏侯蘭冷冰冰的一陣搶白,心下實是怕得厲害,只得灰溜溜的跑了。她新收的弟子也駭得連跌帶爬,追隨離去。

    那夏侯蘭盛傳為當代江湖上第一美人。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她成名還在大師兄之前,近年鮮少在江湖走動,你總以為她少說也有三十來歲,豈知竟是這般年輕貌美。

    她聽你愕然脫口誇她年輕,不由得微微一笑。

    你忽然行以大禮,連夏侯蘭也為之愕然。

    說來方才林中的指點,還是你生平頭一次真正得到傳授。

    在唐門中這許多年,纵使師兄們有意相授,也受限於門規,縱是大師兄那般灑脫之人,亦不敢有違祖訓。說來說去都是些不著邊際的空泛話語,一人一句心得要你記住自行領悟,結果便是一部唐門暗器總綱給你翻到爛了,還是難以融會貫通。

    從來沒有試過像今夜這般,給人提點以後茅塞頓開的快感,心中的感動,自然不言可喻。

    夏侯蘭從前如何姑且不論,今日的她可是寧可離群隱居在森林裡,以女鬼自居的女人,世俗禮教壓根約束不住她,一時覺得有趣,便當真收你為徒了,只是約好僅在你留學崆峒期間才算數。

    饒是如此,你也歡喜得手舞足蹈起來,是何門何派都無所謂,為時是常或短也無妨,你總算與這世間的某個人有名份可言了。


    崆峒自從先掌派人仙遊而去,四門離心,已經許久不曾切磋武功。恰逢南宮老太爺推行留學,各派年輕子弟都來崆峒作客,始終反對季試的鐵拳雷掌門、玄功魏掌門思忖飛天、奪魄鬥得再兇,也不能當著外人的面撕破臉,是以終於鬆口同意,將在六月重新舉行季試。

    一來揚振名聲,顯耀於武林俠士面前,二來也好為掌派人大選預熱,活絡崆峒氣脈。

    留學的別派弟子聽說季試一事,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洗把臉吃過飯便卯足了勁去修煉武功,想要藉機揚名江湖。


    你果真來到人煙罕至的奪魄森林,尋你新拜的夏侯師父。

    你不使奪魄門所授的秘笈武功,而是隨興發揮,起初尚且有點兒羞慚,後來使發了性,亂打一氣,到也痛快。

    你一套功夫演畢,請夏侯蘭評點,她毫不留情的說你若到江湖闖蕩,眨眼就會橫死街頭,令你好生受傷。

    然則她傳授武功,卻也毫不馬虎,不以既有招數相授,而是直指你攻守之間的破綻,深入淺出,使你恍然大悟,茅塞頓開,足見其武學見識非同小可,不但自身武功高強,而且善於指點旁人。


    這一日終於召開久違的崆峒季試,飛天、奪魄、鐵拳、玄功四掌門、四護法齊聚半雨屏,門下弟子各據一方,聲勢驚人。

    留學的別派弟子也磨拳擦掌,躍躍欲試,美其名曰要共襄盛舉,實則無不想要藉此機會揚名立萬。

    你和南宮淺在觀眾席上觀戰,見到各派門人陸續下場比鬥,也不禁心癢難搔,想要印證留學以來的武學進境。

    南宮淺是南宮世家二公子,背負家族厚望,不論如何不能讓人瞧輕,就算自知武藝低微,也執意要下場挑戰。

    背負著師父期許的目光,你躍入場中。

    場中剛好決出勝負,是南宮淺的勝利。倒不是他武功高強,而是弱得令人為難,幾番交手下來,已被對手摸清底細,知他還不懂攻守進退的訣竅,不是自己對手,但南宮家學擅長守勢,等閒招數奈何不了他,想要取勝非得祭出絕招不可。然而就算二公子再不得家主歡心,終究是南宮二公子,若在大庭廣眾之下將他打得落花流水,豈不是要得罪了南宮世家嗎?

    心念及此,與他相鬥的小道長索性便棄權,賣他一個面子退場去了。

    你旋即上前挑戰。

    你有意容讓,與他鬥得有來有往,才將他擊敗,令他勝了一場,又周旋一番才退場,可謂是保全了他的面子。

    南宮淺心知是你相讓,心中暗暗感激。

    你連勝兩場,引起一片譁然,此際方得武林正視,知道你這人姓甚名誰。

    你加入奪魄門以來,便被徹底無視,無人聞問,如今代理掌門勾魂叟與水護法余麟一見,才知道有你這號人物。

    勾魂叟頗有惜才之意,想勸余麟乾脆收你為徒,一問才知道你居然是夏侯蘭的弟子,不由得暗驚。

    也不知奪魄門究竟造了什麼孽才請來這尊大神,趕都趕不走。

    起初見她美人胚子,滅了雪山派後就搶上山來虐打,改她名字,逼她成為嫡傳女弟子,沒想到夏侯蘭後來神功大成,還不樂意走了,一直霸著嫡傳女弟子的位子,奪魄掌門還想憑武力逼她讓位,反被擰脫了雙臂,將頭踩在腳底,從此再也無顏面對崆峒父老,躲起來閉關修練去了。

    就連這次崆峒季試都不敢露面,只派勾魂叟代理出席。

    突然出現的縞衣劍少向你發起了挑戰!

    你使盡全力,那瑞公子仍好整以暇,風度翩翩,足見實力落差懸殊。

    眼看再鬥也沒有分毫勝算,還像是他有意相讓,令你不至於輸得太慘,你深感無地自容,拱了拱手,低頭便走。

    回到夏侯蘭跟前,還道她定然不樂,會出言責怪你,沒想到師父意外通情達理。

    見你敗給瑞笙,只是若有所思,你只道她不重視你,只得苦笑。卻不知她所以出神,是在苦思如何破解瑞笙的身法,傳授給你,好讓你將來扳回一城。


    這一日清早下雨,跑步是跑不得了,你正想回房再補眠一陣,忽聽得招待所中有不尋常動靜,似乎出了大事,來了人召喚你前往半雨屏,你遂去加入該門行列之中。

    四掌門商議已定,才由飛天掌門火龍仙君告示眾人。

    原來中原武林出了一樁大事,那武林泰斗南宮世家所在的江陵城,竟然突然遭受魔教圍攻,城郊駐軍更遭分斷,坐困愁城。

    泥教畜牲道、修羅道亦隨之浮現檯面,一是弟子散佈天下的丐幫,二則化整為零,潛伏於宋軍之中,裡外策應,突然發難,才教人防不勝防。

    此局演變,足可見泥教蓄謀已久,眾人均自惴惴,心照不宣:這江湖,隱約要變天了。

    招待所中,留學的別派江湖人紛紛收拾行囊,告辭下山。

    有的是憂心師門與家人,有的以大局為重,急於馳援,也有的為了揚名立萬,惟恐落於人後。

    夏侯蘭知你必不能置身風波之外,遂來向你道別。

    雖然也有玩鬧心態,可是將近半年的師徒情份,也非全無真心。

    聞知你要先回唐門與自家人會合,夏侯蘭也算放了心,她不去江陵,便在此與你別過了。

    夏侯蘭替你向守關的奪魄門弟子知會過了,就憑奪魄幽蘭的面子,你不單可以插隊,還不需受檢便即放行,直妒得旁人牙癢癢的,偏不解何以就你面子恁大。


    這一日,你正行在道中,忽然被人喊住,回頭一看,卻是四師兄見到你沿途所作的唐門記號,帶著同門師兄弟一路追了上來與你會合。

    你與同門師兄弟同行,膽氣大壯,獨行時的忐忑也消了。

    說來這是你頭一回以唐門弟子身份遠征,滿腔都是豪情壯志,不由得躍躍欲試,腳步也輕快起來。

    你與四師兄一行人路上再無碰到阻礙,都是年輕人,要出門幹大事,難免心緒浮動,暗耐不住滿腔熱血,便施展輕功一較高下,不多日,便到了荊州地界,再多一、二個時辰,便到江陵城下,只是四師兄性情謹慎,近乎膽小,不敢貿進,便主張先住一晚,天一亮再啟程前往戰場。

    四師兄剛向掌櫃訂好房,吩咐一番打發眾位師弟,便提起包袱準備出門。

    你好奇問了兩句,便讓他想起你這廝懂醫術來著,當即便將你拐上賊船,去夜市賣藥,他攬客,你坐診,買藥附贈把脈,生意火熱得不行。

    正當此時,有一衣衫襤褸、體格矮小的丐兒靠近過來,似乎欲言又止,不是你熟識的丐幫朋友樊嘯天還會是誰?

    四師兄當即全神戒備,擺出架式,以免這泥教弟子忽施偷襲。

    你卻知他絕不會害你,招手為他把脈,樊嘯天胸懷膽盪,不假思索便將脈門交到你手裡,只驚得四師兄啞口無言。

    原來他是看中你的醫術,倒不是他身體抱恙,而是他的狗病了,才來請你隨他同去附近破廟為狗兒施治。

    樊嘯天雖目不識丁,卻一片赤誠,他不近生人,只和狗兒親近,就是丐幫裡也沒幾個說得上話的人,唯獨對你是真心佩服,既感激又崇拜,裸露出毫無矯飾的真心。

    你道別樊嘯天,臨別前他忽有所悟,知道你是要去江陵助陣的,不由得惶惶不安,你和他都身陷局中,正邪殊途,可是即使唐門與丐幫終要兵戎相見,你們也相約絕不為敵。


    你們一行人來到江陵城郊,遠遠就見眾丐與官兵正打得不可開交。

    四師兄老奸巨猾,但向來主張和氣傷財,鮮少與人動武,幾時見過這種大場面?只怕一個閃失就丟了小命,雖是他帶的隊,卻拿不定主意該如何應對,手心都冒出汗來。

    你主張先看清情勢,謀定而後動。

    你於兵法頗有涉獵,略一沉吟,已看明利害,略加剖析,只聽得眾位師兄弟都頻頻點頭,恍然大悟,不想你其貌不揚,竟然頭腦如此清晰。

    師兄遂依你意見,帶同門師兄弟潛伏於林中,靜候良機。

    戰況詭譎,起初官兵大佔上風,幾度交鋒下來,局勢卻逐漸向著丐幫傾去。

    不知不覺間官兵陣形已經潰散,還給斷了退路,進退不得。

    你旁觀者清,但得分明,這變化絕非偶然。

    地方廂軍之中,雖分有校閱兵與役兵,但即令是役兵,只要曾受過訓練,便絕不至於如此容易潰散,今日官兵潰不成軍,想來還是忌憚修羅道這層隱患,誰也不敢將背後交給旁人,所以才被丐幫鑽了空子,分化誘導,逐一擊破,使大隊孤立,進退不得。

    眼看不能再拖,否則失去廂軍,等如大勢盡去,就算江湖同道齊聚,江陵亦恐無力回天,唯有硬著頭皮,與師兄弟們一同往赴戰場救危,強襲丐幫後方,為被分斷的官兵打開活路,才能逆轉局勢。

    多虧唐門及時出手,才避免官兵被泥教賊人剿滅,今日功績,說是救江陵百姓於水火之中亦不為過。

    此戰告捷,入得城中,南宮家大公子親來相迎,滿臉堆歡,言談著實客氣。

    不單南宮世家、城中百姓熱烈歡迎,就連御賜御前帶刀、天下捕役總指揮宋大人也來嘉勉,沐浴在掌聲、喝采聲中,唐門弟子均覺臉上有光,意氣風發之極。


    今夜你輾轉反側,倒不是有甚麼煩心事,屬實是自打來到南宮世家,事事有人伺候著,不與同門出城打架的時候,都在遊手好閒。

    精神養足了,飯菜又好,自然而然就失眠了。

    百賴無聊,索性趁著夜色清涼,外出散步,來到院中,聽得有聲,走近一看,卻不是二公子南宮淺是誰?

    東牆忽有一名身穿黑衣的蒙面客施展輕功,飛入院中,覷準了南宮淺,正欲動手,西牆又是一名身穿黑衣的蒙面客施展輕功飛入院中,起初你還道這兩人乃是一路貨色,殊不知他倆都驚疑不定,對峙一番,竟忘了來意,動上手來霹哩趴啦,越打越遠。你與南宮淺脫險之後兀自茫然。

    你和南宮淺當即施展輕功,追出城外,來到郊外,便見二人就著微弱星光,聽聲讀勢,以快打快,轉瞬拆出幾十招分開,各據一角,而你和南宮淺貿然接近,連還手餘地都沒有,便忽然給人一人一個抓了正著,當作人質。

    南宮淺在家雖不受待見,好歹是名門世家的貴公子,至於你,榨乾了都未必能有南宮淺一片指甲值錢,才剛捉了你,那黑衣人便覺自己吃了大虧。

    拿住你的黑衣人僅憑方才交手,便看出對方路數,語出驚人,說對面那人必是你唐門中人,對方冷笑一聲,豈肯承認,反口便反冤對方是南宮深。

    南宮深是南宮淺的兄長,卻嫡庶有別,從來都看庶弟不順眼,在家從不正眼相看,卻怎麼也不至於對弟弟動殺心才是。

    此言一出,南宮淺的心登時涼了一大片,不是不信,只是不願信罷了。

    那人見他萬念俱灰的模樣,唯有暗嘆一聲,露出真實面目來。

    兩邊黑衣人相約一起除下蒙面巾,對面那人果然便是你大師兄唐布衣,至於你身後之人,赫然便是方今正率萬千丐幫弟子,與正道武林鏖戰於江陵的畜牲道法王王二壯!

    既然現出真容,王二壯便打消了隱藏家數的念頭,將你縱去,反正他若想再要你性命,直接動手便取了,何況他似與你大師兄有點交情。

    昔日同桌痛飲的忘年之交,今日已成仇敵。

    大師兄開門見山便問他何以圍城,料來以他才幹,斷然不會為了江湖之爭,無謀圍城,挑釁朝廷。

    王二壯見大師兄分析得頭頭是道,頗為欣慰,慶幸江湖得此新秀,又念及昔日欠他一壺酒水的情義,便將本來不打算宣之於人的圖謀,坦承相告。

    你苦練自習的武功,也非全不濟事,見王二壯眸光射來,心念一動,身隨意走,堪堪避開了飛來的吊鉤,南宮淺卻沒你那本事,被王二壯釣近身前,一掌拍暈過去。

    別瞧你只平凡無奇讓得一讓,已足教王二壯、大師兄都對你刮目相看,要知王二壯這柄釣竿釣魚未必好使,釣人卻從沒失手過,能避開這一釣,你的功夫已算得上非同小可了。

    無法可想,王二壯也只能捋起袖子,親身下場揍你了。


    武林各派齊聚江陵,大公子意氣風發,居中指揮,調度各派人馬潛伏,只待明日丐幫自投羅網,屆時各派便可響應官兵,從四面八方斷其後路,將丐幫人馬一網打盡。

    這一次動手,再也不是從前那般互相忌憚,小打小鬧,捉了人又放,放了又捉,始終留有底線。而是明刀明槍上沙場拚生死的。

    在座俠士均摩拳擦掌,熱血沸騰躍躍欲試,料來以雙方覺悟之差,又打他個措手不及,屆時定能將那泥教畜牲道殺個措手不及,掃蕩群邪,還中原武林一片清明氣象。

    你卻對諸俠激昂情緒不以為然,丐幫勢強時不曾強攻奪城,如今正道集結,便不留餘地,高嚷著要趕盡殺絕,未免有違你心中所認定的俠義。

    商議既定,各自人馬便紛紛告辭,枕戈待旦。

    正想回房睡個飽,沒想到南宮老太爺卻忽然帶著孫兒南宮淺找上你。

    老太爺說要散步出門,找一晚輩敘話,邀你同遊。

    這位老人家乃是武林耆老,尋常人等閒巴結不到,竟然親自邀你,你忙不迭滿口答應了,就是跟在身邊幫忙打雜,也是天大的面子。


    你萬萬沒想到,老太爺所說的訪友,卻訪到丐幫陣地裡去了。

    南宮橫乃是百歲老人,又樂善好施,廣結善緣,江湖上哪個不是他晚輩?走到哪兒都有臉面。丐幫從前還沒今日這等氣象之前,便一直得他老人家照拂,即令兩軍勢如水火,對待老太爺依舊客客氣氣的,不敢絲毫冒犯。

    尤其丐幫舊派長老之中,無人不受過他恩惠,南宮橫三言兩語,便使對方拉下臉來,為你一行人去請幫主大駕,即便王幫主不肯親至,也答應與你們見面親談。

    王幫主一臉疲憊慵懶,坐在江邊垂釣,原來他不肯親臨,為的只是釣魚。

    南宮淺見他如此托大,嘴上說得客氣,行徑卻如此無禮,不禁心裡有氣,他爺爺卻不以為意,恍若不知,反問王幫主釣魚戰績如何,又問他要釣竿,要露一手給他看看,王幫主眉頭一揚,來了興致,遂去向幫眾索要釣竿,連你們二個晚輩都有。

    你們還道二人有舊,一問方知此前竟不認識,只是一個和氣,一個直率,三言兩語便交上了朋友罷了。

    南宮淺手握釣竿,緊張得渾身發顫,不時偷眼回望王二壯,心想這名動天下的魔教法王之一,此刻便坐在身後,又是丐幫幫主,想必武功深不可測,自己和你是後輩,武功不值一哂,爺爺又老邁,見識雖深,要與人動武卻萬萬不能。

    只消王法王一怒,彈指間便能將自己三人盡數拍死,自身都命懸一線,還釣甚麼魚?

    你卻泰然自若,不是不怕死,是心知既然到此,堤防也沒用。

    既有豁達,也有城府,你知道此行前來,為的不是釣魚,卻也是釣魚。釣的不是江中游魚,而是丐幫幫主,你等三人自身就是餌。

    南宮子弟身帶書卷香,亦有江湖氣。南宮橫百歲高齡,世間什麼事情都體驗過一遭,何況又是江陵人家,釣過的魚只怕比你吃過的還多。

    他說要秀一手,果真是技驚王幫主,坐下不久,便有大魚上鉤,還要王幫主幫忙收線,當面傳授遛魚技巧,耗盡了那條大魚的體力,才將它收拾上岸。

    南宮遠旋即便將此魚作為見面禮,送給王幫主。他料定從江陵城中攜來的禮物,既遭疑心又惹爭議,王幫主必定婉拒,這魚卻是在他面前一塊兒釣的,贈的是魚,也將功勞盡數歸他,果然投其所好,令得王幫主喜笑顏開,興匆匆將魚拿去烤了。

    因為小師妹愛吃魚,你便時時為難山上的溪魚,釣魚技巧熟練得很,換了別處,照樣使得,一連釣上了三條,雖不及老太爺先前那條,卻也相當肥美。

    老太爺聽你提起唐門之事,回憶湧上心頭,說起他小時候是如何與你派前前前任掌門結為至交,一起在唐門山上裸奔、跳下水溝拿肩甲刺魚、故意惡作劇潑水打溼唐門師姐的衣衫,言下無限緬懷。

    你二人聽著這些趣事,都不禁莞爾,笑而忘機,將身在險地的事情盡數拋諸腦後。丐幫眾弟子遠遠聽見你們笑聲,暗暗佩服你們豪爽氣魄,死到臨頭還笑得出來。


    王二壯再回來時,便不再拐彎抹角,言道既然收了禮物,便上鉤一回,聽聽老太爺說法。

    聽那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話裡試探、恫嚇、譏嘲紛呈,無愧是江湖耆老與丐幫之主,這席對談,便顯出二人底蘊深厚,都不是一味逞凶鬥狠的莽夫,直聽得你和南宮淺都汗濕衣衫。

    說到老太爺帶你二人同行的理由,王幫主猜的入理,卻不意老太爺為的是入情。他帶這庶出不得疼愛的孫兒到此,乃是借此行錘鍊孫兒膽氣,又為他博得好名聲。待南宮淺安然無恙回家,江湖上人人都會誇他膽識非凡,就連龍潭虎穴也敢闖,難得的是毫髮無傷,全身而退──原來南宮世家不只大公子出眾,就連二公子也不容小覷。

    至於你,既能讓阿淺喊一聲大哥,說寬了點,也是南宮深的孫子,一看你就是到哪都不受人待見的面相,當爺爺的,怎能不為你著想?

    王二壯啞然失笑,自問胸襟不如南宮橫,對這位老太爺,那是當真敬佩至極。

    南宮橫坦誠相告,也開門見山問王二壯,究竟率眾圍攻江陵亦欲為何?

    倘若只為奪城,至今丐幫已不知縱放多少良機。丐幫幫主若是愚昧無知之輩也索罷了,這位王幫主腹有韜略,頗具大將之風,斷不能誤判軍機。

    原來王幫主心憂家國,亦深知江湖、朝廷昔日恩怨,猶如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算來,還是幾代官家欠江湖人的多。

    除非知曉舊事的江湖人悉數死絕,抑或改朝換代,江山易主,否則朝廷、江湖永遠勢如水火,不能冀望江湖能再出一個為國為民的大俠南宮智、亦不能再有輔佐岳元帥的文盟主、武霸王。

    雖說南宮世家上與官府為睦,下亦不拒和草莽結交,假以時日,南宮橫老太爺天下大同的理念,或能逆轉此局,然則凡事都求兩全其美,那便得從長計議,千萬急就不得。

    可是國難當前,金人可不會等你團結一心再來侵略。與此同時,邊疆每天都有將士捐軀赴死。

    為今之計,只有當頭棒喝,敲醒警鐘,攻擊江陵駐軍,再借南宮世家的臉面,招來武林各大派門援手。以既成事實,令朝廷不得不借重江湖力量,否則江陵城破,襄陽頓失所倚,江山社稷危矣。

    聽完王二壯所言,南宮橫心中敬佩交加,深感相逢恨晚,恨不得為他分說,雪洗汙名,好教天下俠士都來認識這位大英雄、大豪傑。

    然則王二壯卻不惜名,只以大局為重,此戰必須較真,要藉江湖草莽之手,解江陵之圍,官府才會知恩,再創朝野一心,更抗外侮的道路。

    南宮橫喟然長嘆,知其心意已決,便不再多言,臨行忽然想起一事,便隨口問了出來,說是前些日子有個黑衣人夜訪南宮大宅,想對南宮淺下手,正巧被家主撞見逐走,問他有無頭緒。

    王幫主當即承認,那黑衣夜行的不速之客,就是他本人。言下分毫沒有愧疚感。

    經老太爺一提,這才想到了那日夜行功敗垂成的未完之事,便喚南宮淺到跟前來,冷不防一掌將他拍得口吐鮮血,如此劇變,始料未及,無論你和老太爺都不及出手相護,駭怒交加。

    王幫主還待追擊,你焉能坐視不理,南宮淺受傷,南宮橫老邁,力抗強敵,捨你其誰?

    就是心知對方武功遙勝自己十倍,亦得硬著頭皮硬接。


    他左右開弓,分心二用,一手應付你,一手接連在南宮淺身上拍了好幾掌。

    你情急之下全力施為,令泥教法王亦為之動容,被逼退半步,念及明日要事,不宜消耗過劇,乾脆便收手罷鬥了。


    南宮橫見多識廣,王二壯出手時雖出乎意料,但隨即便轉怒為喜,安下心來。

    以王幫主無碩掌力,小輩猝然受之,焉能擊而不死?這分明便是以渾厚內力,替孫兒拍開奇經八脈,手法與當年岳元帥麾下紅蓬王如出一轍──正是傳說中的嵩山洗髓功。

    南宮淺嘔出幾口瘀血,經年累月積於體內的毒質,亦隨之去盡。

    鎮定下來,非但不痛,反覺神清氣爽,體內有股真氣四處飄蕩,起初飄渺不可捉摸,隨著周天循環越走越厚,待得後來,更是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帶勁,內力幾欲噴薄而出。

    南宮淺半吊子的家學內功散盡,內功路子已南轅北轍,此後真氣每走一周天,內功便自動強勝一分,猶待積累歲月之功,將來擠身絕世高手之列,亦非癡人說夢。

    南宮淺因禍得福,其祖父亦感欣慰,道別攜手回城。

    你刻意落後一點,畢竟老太爺再好心,你終究只是外人而已。

    這樣機緣,從來都不屬於你。

    如今南宮淺家世、品貌、武功俱有,該他畏懼的事物,人間只怕不多。

    你還能再與他稱兄道弟嗎?如是想著,你彷彿被遺棄了般,

    雖然亦步亦趨,心卻與他漸行漸遠。


    及至天明,便是與泥教畜牲道一決雌雄的時刻。

    以南宮世家為馬首是瞻,正道各派俠士、江陵將士枕戈待旦。

    家主坐鎮城中,由南宮深領袖群俠出陣,其弟南宮淺從旁輔佐。

    南宮深威風八面大步出城,臨高遠眺,正自意氣風發,其未婚妻子上官螢追出城來,欲贈佛珠一串,乃是她虔心禮佛從寺裡求得的,不想觸了南宮深忌諱,只因世家篤信道教,與她信仰不同,臉一寒,無論如何不肯收下。

    與此同時,傳聞中大公子的紅顏知己,江陵城第一樂女樂屏亦一臉憂心忡忡,追出城來,贈以香包。

    一個是花錢廟裡求來,一個是連夜縫製,哪方的心跡赤誠,一眼便知分曉。

    南宮深好生感動,當著未婚妻的面,收了人家香包,上官螢怒火中燒,再也按耐不住,不假辭色,當眾駁斥南宮深有失體統。

    南宮深最忌有人當眾損他臉面,何況今日他代父出征,隱然便是正道領袖的氣派,焉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受此指摘,不禁勃然大怒,拋下狠話,拂袖而去,再不搭理上官螢的苦口婆心。

    上官螢氣極,還待要追,你連忙拉住,好言相勸。

    她亦非不識大體的小兒女,只是情深意真,關心則亂,給你一攔,便冷靜了幾分,只是悲怒交加,難以自持,揍了你幾拳還不解氣,強詞奪理,反怪你不為她分說。

    你知她心高氣傲,又在氣頭上,道理是講不通的,唯有出言相激,此計果然得受,上官螢亦知情敵恨不得她怒極功心,失了分寸,最好上戰場出點差池,即便不死,給人刮花了臉或斷條手臂,要不被乞丐捉去玷汙也好。屆時上官南宮結不成親,她樂屏娘子便有機會獨佔大公子的心了。

    言念及此,上官螢氣得牙齦發癢,悲切之情頓時淡了幾分,絕了自暴自棄的念頭。

    上官螢依然梨花帶雨,一時難以自已,你良言寬慰,大公子雖不懂她的好,你卻是再清楚不過。

    她不必學誰矯揉討好,便是她的真心實意,便已彌足珍貴,遑論上官螢才幹、膽識均為當世女流之楷模,你慕之亦不可得,焉能忍見她為情傷而自哀自憐,委曲求全?

    上官螢每每見了那樂屏娘子,便心慌意亂,她心下也羨樂屏纖纖柔弱,楚楚可憐的模樣。並非不想投大公子所好,可是她自少所學,便是端莊自持,總是不能拉下臉來向男子諂媚示好。

    如今聽你誇獎,頗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原來世上還有人不嫌她倨傲,能見她本心。


    大公子登高一呼,命人擂鼓以振士氣,帶頭衝殺入陣,江湖俠士紛紛響應號令,共赴沙場。


    混戰之中,上官螢突然介入,一貫銅錢從腰上拔下來,便當暗器朝人臉上甩去,說是金錢鏢來著。

    你唐門大師兄便是善使金錢鏢的好手,尋常金錢鏢都是用巧勁射出,擊打敵人要害、穴道,哪有像那位上官千金這麼大手筆,一貫錢直接砸去,受此暗器擊打之人當場鼻噴鮮血,面骨龜裂,倒地暈死過去。

    上官螢行兇以後,依然躍躍欲試,你唯恐她有閃失,慌得不行,唯有捨命相陪了。


    眼看局勢逐漸明朗,丐幫敗多勝少,再鬥下去,不過徒增死傷,王二壯挺身而出,鼓足真氣,一聲恍若獅吼的咆嘯,聲震平野,兩邊人馬,均自駭然,不約而同收手罷鬥。

    王二壯環顧四方,揚言要以一人之力,挑戰天下豪傑,無論是誰,男女老少,只管放馬過來,勝得了他,便引頸就戮,丐幫子弟也一併束手就縛。

    這話說得好生狂妄,在場俠士豈能容他這般不可一世,當即便有人越眾而出,上前挑戰。

    挑戰者聲音清亮,但見一名黃衣少女自崆峒派中盈盈走出,乃崆峒玄功門當任掌門魏菊是也。

    見她上前來,王二壯亦是一怔。

    乍看纖弱,實則武功高強的女子他已司空見慣,但此女舉手投足完全沒有習武之人該有的架勢可言,好似全無防備,只消一掌下去,她立時便得香消玉殞。

    不由得大為讚嘆她的膽識。

    魏掌門一上來,便是一陣明褒暗貶,存心為正道人士添光,王幫主益發驚奇,從來都不知崆峒派竟出了這樣一位奇女子,雖洞悉了她的心思,卻分毫不以違逆,反而暗暗讚賞。

    聽她擠兌自己,要對三掌,便將計就計,掌力只進三分試探,卻留七分自守,不因她是弱質女流而掉以輕心,果不其然有詐,兩掌一觸,王二壯便恍然大悟,此女有恃無恐,原來是內功修為驚人,陰陽調和,醇厚已極,絲毫不遜於自己,但她只是不懂善用,被自己七分守力接住,輕輕巧巧反送回去。

    魏菊亦無打算傷人,只想趁王幫主輕敵、惜弱之際,運使崆峒鐵琵琶功震懾於人,好令他不致小覷天下英雄,為正道俠士佔得先手。

    她卻哪曾碰過這等內家高手,驀地被自己的內力震得連退幾步,雖然沒受內傷,卻已駭得花容失色。也幸虧她宅心仁厚,沒存歹心狠下重手,否則被這一震,只怕性命難保。王幫主嘴上說不會憐香惜玉,實則他推出的三分內力,都用以保護對手了。

    好心勸她罷休,三掌之約,不對也罷。魏菊縱使臉色鐵青,亦不願食言,硬著頭皮要再接二掌。

    豈料這一掌,卻有不速之客斜刺裡來接了去,王二壯光聽風聲,便知來者非同小可,後腳一踏,改變架勢,砰的一聲,縞衣少年騰空退了一步,而王幫主則將來勢盡皆導入地底,自身分毫無損。

    饒是如此,亦不禁訝然,怎麼懶散了幾年,江湖上便冒出這麼多英雄少年,繼那黃衣的小魏掌門之後,又來一個縞衣劍少,論內力尚不如小魏掌門渾厚,掌法卻精妙無匹,兩掌一接,便即刻收勢,卸去了泰半掌力。

    瑞笙亦暗暗心驚,心想魔教法王名不虛傳,內力之強,實乃生平僅見,光這一掌,就害他差點腿軟。


    你從旁觀戰,見那邊廂,王二壯彈指連環,氣度恢弘,妙詣層出;瑞笙執劍在手,圓轉自如,變化無方。

    時而快如閃電,揉身近戰,轉瞬互拆十數攻防;

    時而紋風不動,兩相對峙,數息之間,只出一招,卻又偏是險到極處,妙到毫巔。

    自嵩山派敗破後,世人已多年未曾一睹嵩山派神功的真貌。如今王二壯使來,氣象森嚴,神威凜凜,哪有半分邪魔歪道的影子?便即誓不兩立的仇家,亦不禁佩服他一身絕世武功。

    再論那名不見經傳的少年劍俠,一襲縞衣穿梭於掌影之間。劍舞雄奇爛漫,意境清新俊逸,優雅而奔放,行雲流水,渾然天成,宛如劍仙再世,不僅精絕,而且艷絕,令人忍不住喝采。

    你為之咋舌,若非親眼所見,絕難相信世上竟有如斯神妙的武功,越看越感慚愧。

    其實正因你的境界距離高手只欠一步之遙,才能為之動容。今日平野之上,感嘆者稀,多數人都茫然未解其妙,唯有如你百川匯流,方能納見聞於心,增益你所不能。

    轉瞬三十二招已過,乍看之下不分勝負,唯有當局二人心中有數,瑞笙汗流涔涔,恭恭敬敬的行禮而退,經此一役,他的功夫又更上一層樓了。


    在那之後,王幫主一夫當關,接連挫敗正道好手,絲毫不見疲態,看似精神抖擻,實則真氣消耗劇烈,心知大戲演到尾聲,再不捨,也該是謝幕的時分。強打精神,揚聲大喊,向坐鎮城中的南宮家主邀戰。

    南宮遠若不出城應戰,便得落得個怯戰懦夫的罵名,再難抬頭挺胸行走於江湖,無法可想,只得硬著頭皮出來與王二壯相見。

    只是面前邋遢漢,越看越熟眼,不由得又驚又喜,一別匆匆二十載,彷彿昔日少年郎,眼前之人豈不正是他苦苦尋找,始終不見的故友嗎?

    那一年他為了成全自己,心灰意冷捨家而去,不作他定遠將軍家的高門子弟,牽馬隻身北行,浪跡江湖不知年,一別便是匆匆二十年,絕無音訊,南宮遠只道他早已不在人世,時時夜深愴然涕下,沒想到他竟改名換姓,還成了丐幫幫主。

    不由得又悲又喜,霎時熱淚盈眶,只是舊時生死之交,今朝卻不得不決一生死。

    只因一方是正道領袖,一方是魔教法王,正邪不兩立,於公於私,此戰皆不可免。

    王幫主便是為了再打這一架,才苦苦挨到今天。

    二人比武交心,一切盡在不言之中,一拳一腳,皆宿有千言萬語。

    二十年前旗鼓相當,不相伯仲。分道揚鑣二十年,二人已非從前少年,南宮遠分心多用,琴棋書畫皆沾,怎敵王二壯專心致志,千錘百鍊的絕世武功?

    便當王二壯舉手將判生死之際,丐幫裡忽然衝出一人,手持利刃,刺穿了王二壯的身軀,可受傷的人面不改色,刺人的卻淚流滿面,被救的也驚怒交加。

    只因這一切,皆是王二壯的計策。他便是要作萬夫之敵,集一身仇恨,令義子大義滅親。

    他一死,以他為馬首是瞻的泥教畜牲道便無憑仗,勢不能與舊派相抗,或逃或降,從此以後,丐幫便再也不受泥教支配了。

    他便是要捨身,將清白的丐幫交還武林正道。

    他便是將一身狂騷的熱血流盡,洗刷江湖與朝廷的舊恨,血流乾了凝固,那留著同樣血脈的人們,便團結在一塊了。

    南宮遠悲痛交加,苦等二十年,再見便是訣別時。

    揹著老友,急急進城尋醫,可他不知,王二壯是自己走到盡頭的,於願足矣,落腳人間,誰也不欠。

    最後聽見了琵琶聲,王二壯心滿意足闔上雙眼,思緒飛遠,回到他們三人最好的歲月。

    與此同時,高樓上,月輪下,絕代佳人遺世獨立,目送夕陽落下,淚灑衣襟。

    丐幫內亂,圍城之勢土崩瓦解,最終內鬥以舊派全勝告終。

    此後丐幫改頭換面,重歸正道之列,江陵危機解除,全城歡慶,家家戶戶點上燈籠,入夜了,仍舊燈火通明。


    你辛苦了一天,回到南宮大宅,家丁請你沐浴更衣,今日大獲全勝,稍晚夜宴,少不了大魚大肉,酬謝各路英雄,揚振正道威風。

    一如王二壯所想,江陵困守之危能解,皆仰賴官民齊心。王二壯捨身一搏,將遙不可期的未來,拉近到了今天。

    在眾目睽睽之下,命義子大義滅親,從自己掌下搶救南宮家主,讓他刻意姑息的舊派勢力造反,順勢便將丐幫歸還了正道武林。

    鬧事的是丐幫,如今平亂的也是這些人,南宮世家身為江湖和事佬,必會出面斡旋力保丐幫,同時成為維繫朝野之間強而有力的樞紐,成為名符其實的武林之心。

    有義子李富貴、生死至交南宮遠在的一日,泥教與正道必不會再似今日江陵,大動干戈。他們必將登高望遠,看見真正的敵人,率千軍萬馬,共為大宋干城。

    遲了二十年,定遠郎王士,終於兌現了少年時對好友發下的豪語:「總有一日,我要聚千軍萬馬在你麾下,聽你號令,就像你曾曾曾祖父,武林盟主南宮智一樣。你得練好武功,要強過我才行!等我們都長大……。」


    你來到大廳,但見一片死寂,渾沒半分喜慶氣氛,聽說要有夜宴,怎知廳中空盪盪的,亦不見有人來寒暄。

    四師兄連忙拉你到一旁,你才知道出了大事,原來興丐幫萬千之眾圍攻江陵,引各派馳援,竟是調虎離山計在江陵期間,各門各派都同時遭遇了泥教偷襲!

    與此同時,還驟然聽聞南宮老太爺的死訊。南宮世家身為武林之心,卻深陷愁雲慘霧之中,各派憂心自家存亡,紛紛辭行而去。江陵城一片喜慶,偌大南宮家宅,卻格外冷清,諷刺已極。

    你錯愕難當,只覺噩耗接連不斷,恍如置身惡夢之中,難以自拔。

    大公子南宮深不信老太爺這樣的內家高手,竟會急病驟逝,除非有人下毒暗害。而此際江陵之中,使毒第一能手,莫過於你唐門中人了。

    南宮家主出來相見,雖已竭力抑制情緒,可是他一日之中接連失手足、失怙,早已六神無主,憑著一股真氣護心,才能勉強鎮定。


    再出來時,大公子已不客套,板著臉送客。

    他今日雖放你們離開江陵,卻不代表不疑心你們。

    待此間事了,少不得要再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倘若唐門真有涉案,他南宮深誓不干休。

    此時花容失色的上官螢聞知老太爺死訊,亦匆匆趕到家門,聽未婚夫親口證實,頓時眼淚便留不住,劃了下來,本已肝腸寸斷,想入內叩頭,又聽到未婚夫要與她解除婚約,更是傷心欲絕,聲音都發顫,平素的凌厲氣勢蕩然無存。

    你不論如何,也無法離開。

    你並非有意窺探旁人隱私,只是想在能看見她的地方,默默守望。

    上官螢與南宮深是青梅竹馬,曾經也感情深篤,兩心無猜,只是隨著年歲增長,二人漸行漸遠,他把心收回了,轉送旁人,而她滿腔深情,始終不變不移而已。

    上官螢信佛,也信他,如今畢生深信不移的世理,一夕崩塌,再好的修養都難以自持,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任她如何示弱、乞饒揭是徒勞,心知情郎的心一去不復返,萬念俱灰。以僅有的尊嚴收住了眼淚,淡然退場。

    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淚,見了你又奪眶而出,央你帶她到靜僻所在,扶牆痛哭一場。

    你從來只見她好強矜貴的模樣,難以想像她也會肆無忌憚的嚎啕大哭。

    勸也勸不住,哪管什麼端莊儀態,此刻每一滴眼淚都是真情流露。

    你心絞成一團,恨不得她像平時那樣囂張傲慢,好過此刻遍體鱗傷,沒有尊嚴的慘狀。

    不禁想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好生安慰,可是終究自慚形穢,剛踏出了一步,又打了這個念頭。

    此際她孓然一身,沒了牽掛,心卻還繫在那人身上,難以收回。你對她好,她何嘗不知?可她就是執著,誰也看不上,無論你或誰,都沒一人能與她心上之人相提並論。

    天有不測風雲,趕路途中,忽然下起瓢潑大雨,淋得你們唐門一行狼狽不堪。

    萬幸山道旁有間茶店,正好下馬躲雨,得以稍息片刻。

    你叫了一碗清湯掛麵,在清冷山雨中吃熱湯麵,別有一番情致,你心滿意足,身心都暖活了不少,只是店家問你要錢,你一摸口袋,才知阮囊羞澀,只得腆著臉去向四師兄借錢,其他師兄弟見了,還道四師兄轉了性,自掏腰包請客,紛紛上前磨蹭四師兄,而四師兄雖然一毛不拔,可也看重人緣,不由得進退兩難。最終忍痛把心一橫,包辦一切吃喝,既買了人情,又賺名聲。

    人生如萍,飄泊無定,且就相聚此刻,縱情高歌。你們師兄弟聚在這間山村小店裡,吃麵喝酒唱山歌,好不快活。

    即使將來分別了,「今日」也會在記憶深處熠熠生輝。


    回到唐門,見大院內冷冷清清,你們還道唐門遇襲災情慘重,待二師兄出面說明,才知道本門幾乎毫髮無損,要說少了人,也是被駭得自請下山的膽小之輩而已。

    你們一行人使得放心。

    你們一行入內拜見掌門,四師兄遂將江陵見聞一五一十稟報。

    掌門亦與那丐幫幫主神交已久,聽聞他一人挑戰天下俠士,不知何等氣魄,倘若自己親臨現場,定也要頭個出去討教一番。

    再聽說南宮老太爺仙逝,不由得一怔,暗暗神傷,像是失了自家長輩一般悲愴。


    二師兄對你寄予厚望,受限於門規,不能直授祖宗真傳,便不惜苦心,揉合毒術、藥理、丹術、自身經驗,授你新《藥典》一冊,此書雖有借鑑唐門藥典,卻非祖傳,不受門規所限,只盼你憑此勤學,藝成莫忘仁心,懸壺濟世。


    江陵一役,武林正道大獲全勝,卻以此勝為開端,似有山雨欲來。

    各派齊聚江陵,解了南宮之危,萬料不到魔教當真不惜以畜牲道為餌,調虎離山,藉機強襲各派空門。

    待各派聞訊回返師門,卻見滿目瘡痍,以六大門派為首,與會江陵者無一倖免,輕則秘笈遭竊,重則滿門被滅,唯你蜀中唐門分毫無損。

    擦得去滿地血汙,擦不去恥辱。

    此恨難平,武林正道誓要討回公道,令魔教血償。

    可是魔教勢大,中原武林若不團結,焉能與之抗衡?偏生誰都不服誰,孰執牛耳難有定論,外患未除,六大派就先鬥了起來。

    向為武林和事佬的南宮老太爺新喪,家主南宮遠憂傷過度,大病一場,終日渾渾噩噩,諸般家事方針,乃由長子南宮深代掌家務,可惜他畢竟年輕,威信不足以服眾,費盡唇舌,亦難偃兵息鼓。

    江湖動盪,方今風雨飄搖之際,掌門卻抱恙在身,不能掌舵,而大師兄始終不見人影,三師兄和二師兄遂為了本門方針爭論起來。

    一個憂心本門聲譽,主張積極參與武林事,以此自清;一個則嗤之以鼻,言道清者自清,不願隨波逐流。


    適逢多事之秋,又有惡訊傳來,南宮老太爺新喪未久,飛石幫立時便蠢蠢欲動了,派人踩了唐門地盤,有意揚威。


    二師兄授命帶隊下山,與飛石幫激戰於街市,與飛石幫惡戰一場。

    所幸雙方都旨在試探,沒下死手,並無重大傷亡。

    飛石幫眾自知單論武功非你等對手,此戰勝敗無關緊要,攻心為上,有意挫敗你唐門弟子的信心,特意讓人潛伏於暗處,待雙方混戰一陣,塵埃落地方才現身,使你等心有餘悸,往後照面再打,便不免心存忌憚。

    可惜二師兄略施手段,登時便使飛石幫的威勢煙消雲散,更令飛石幫上百人在大庭廣眾下跪地拜叩。

    街坊均相顧駭然,都說唐門深藏不露,以往窮困乃是淡泊名利,不由得對唐門肅然起敬。

    日夜勤學的毒術,沒有辜負你的苦心。你看破了二師兄施毒的手法,贏得了他的嘉許。嚴厲的人難得和顏悅色,你也不禁歡喜。


    掌門睡了好久,終日昏昏沉沉,便是偶爾睜眼,亦魂不守舍,臥榻難行。

    這一日終於清醒,主持家會,二師兄一面請脈,一面小心翼翼稟報江湖近況,時刻關注掌門脈象,觀其如古井不波,方才安心。

    多虧靜養多日,脈象漸趨平穩,只是氣血兩虛,猶須補益。休養期間最忌大動無明之火,只消平心靜氣,待煉丹房主爐靈丹一成,便康復有望。

    掌門這一夢卻恍如隔世,自身情狀輕描淡寫帶過,只愁家門興衰。如今江湖動盪,處世方針亦因掌門不在其位,懸而未決,深憂自己若又長夢不醒,只怕連累唐門,愧對列祖列宗。

    遂把心一橫,再不猶豫,下令將本門召集起來。


    二師兄得令出門,分派使命,你也跟著出來,

    你主動請纓,要替二師兄看顧煉丹房中主爐的爐火,他略一沉吟,便答應了。雖說他出門之前,已經火力、時辰都計算妥當,按理不須你操心,但容你進入煉丹房護丹,也算十足信任了。

    你趁二師兄不在家,偷拿他珍藏的胡椒粉調味料。

    從前人少的時候,無論你整啥菜色,他都拼命往裡加,還深諳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至理,別人不吃,他還會愀然不樂。

    只因近來本門新人漸多,二師兄才稍微收斂。

    若知你懷念他的調味,料他非但不以為意,還會暗暗竊喜。

    你將胡椒粉揉進肉餡,用麵團包著,做成了胡椒餅,蹲在廚房裡獨享。

    你剛咬一口,葉雲裳就聞香破門而入。

    有道是見者有份,你只得將胡椒餅對半切成兩份,將沒就口那一半遞給她。

    不料雲裳嫌辣,只咬了一口,就不吃了。

    你莊稼出身,節儉成性,哪能忍受這樣暴殄天物,只能替她吃了。

    雲裳及時去而復返,將她方才咬了又不要的餅搶走。

    她也是出了門去,才越想越羞,臉薄嗔怪一句,頓足而去,盡顯女兒家嬌羞姿態。


    仍在蜀中活動的唐門弟子皆應掌門號令,齊聚山門,一時之間,唐家大院擠滿了人,許久不曾如此熱鬧,頗有幾分從前輝煌氣象。

    然則掌門所說的話,卻又令眾弟子啞然寒心,聽他言下之意,自承老邁體衰,已無力再領銜唐門,要派門中弟子下山去尋那多時未曾露面的大師兄回來,承襲掌門之位。

    正議論紛紛間,忽然有人朗聲抗議,在場眾人無一不驚,均想是誰膽子這麼大,當眾駁斥掌門飭令,回眸卻見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身穿唐門衣色的服飾,卻無一人識得他來歷。

    來者自稱名叫唐衫,乃是唐門師叔叛出以後才收的弟子。

    猶未反應過來,後邊便有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僧口宣佛號,緩步邁入唐家大院,正是嵩山分院鼎鼎大名的釋明禪師,有他背書,唐衫的身份自然無疑,本來心存不忿之人,亦不好當著嵩山高僧的面,當場斥責。

    繼二人以後,還有一人盈盈步入院中,紫衣華服,鳳眼櫻唇,容姿秀美,既有大家閨秀的氣度,亦有巾幗英雄的凜凜威風,正是武林三大世家,上官家千金,上官螢。

    上官螢與你交情匪淺,今日站在你的對面,這位從來神采飛揚的巾幗丈夫難得露出了難堪的畏縮神色,與你對上眼,便慌忙別開,彷彿心中有愧似的。


    釋明大師與掌門一陣寒暄,此二人雖屬舊識,卻非友非敵。

    掌門年輕時,曾千里追殺一名輕薄你師娘的登徒貴公子,誰來相勸都不買帳,迫得對方落荒而逃,遠避嵩山派福建分院,尋求住持釋明方丈庇蔭。

    掌門雖亦正亦邪,對佛門中人卻禮敬有加,薄薄一面木門,一踹就開,他卻安份在外扣了上百回,日夜聽僧人誦經,其後南宮、上官兩家家主齊齊來勸,這才買帳,悻然而歸。

    掌門在長夢之中,也曾夢見釋明。

    那一年他新任住持,頗有雄心魄力,說不開門,就不開門。

    今日卻已將衣缽傳人,離寺雲遊多年,變得慈眉善目,老態龍鍾。

    伊人已逝,往昔種種,皆如雲煙,恍如隔世為人,往昔對他的氣惱,也淡泊許多,再也恨不起來了,就連當年追殺的那位貴公子生作什麼模樣,都記不清了。

    釋明卻不知掌門思緒萬千,寒暄幾句,便切入正題,他攜上官世家嫡女偕來,為的便是要為這自稱唐門分家的弟子撐腰,使他無有後顧之憂,能暢所欲言,力諫掌門。

    那唐衫得掌門允可,便飛身上了正心堂簷,提氣朗聲發言,力陳利弊,他口口聲聲以唐門子弟自居,憂心忡忡,雖說大師兄為人慷慨仗義,卻豪爽不羈,自律尚且難能,何況管束門人?江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不選任一名德高望重、在江湖說得上話的人物接任掌門,只怕唐門百年基業,朝不保夕!

    他此言正中唐門諸人心坎,唐門內憂外患良多,門人苦不堪言。不約而同均想:自己心慕唐們威名上山拜師學藝,卻不想百年世家,竟淪落到今日田地,半點威風沒有,行走江湖還處處受人冷遇。

    大師兄那人,往好處想是隨和率性,往壞處考量,確實沒半分威嚴可言,由他統領唐門,如何教人放心?適逢江湖風波不斷,人心更難安定。

    上官螢自幼學商,代父操持上官產業,不過桃李之年,便儼然隱有女當家氣派,最是能說會道,又是世交嫡女,本來由她從旁舉薦唐衫的師父,聽來再公道不過,所以才被釋明攜來助言。

    可她上官家表態,不代表她個人的心願,滿腹說詞,不怕憾不動唐門弟子的心,卻怕一席慷慨陳詞背叛了自己。

    就是掌門溫言勉勵,仍支支吾吾了半天,半晌說不出半句不利唐門的話來。

    釋明見狀不耐,便搶著替她把話說了,一力保薦昔年叛出唐門的棄徒唐守鴻,言道此人樂善好義,江湖名聲好,又有佛緣,若由他出任掌門,唐門何愁不能得嵩山高僧庇蔭?

    這席話是沿途同上官螢那兒聽來的說詞,可是由他來說,卻不免惹人議論,心細點的,登時便嗅到了可疑味道,聞起來有點像陰謀,又有點像銅臭。

    這位得道高僧周身光芒登時銳減。

    你在旁聽著,眉頭緊皺,見掌門無動於衷,按理沒有你這晚輩說話的餘地,可聽對方越說不像話,便是有道高僧,也沒有欺入別人家門指指點點的道理,再也按捺不住,他能扮得道貌岸然,你也不怕陪他合唱大戲。

    假意附和,其實字字句句都點明對方不懷好意,字裡行間每個含糊的字眼都被你放大,唐門弟子中那些本來心存忐忑的聽了,登時恍然大悟,原來這壞和尚滿嘴仁義,竟然一肚壞水,便都絕了投靠的念頭。

    上官螢心念一動,憶及你過往種種照拂,心意已決。

    雖說上官家主授意支持唐守鴻奪權,可她當日受縛於白鯊幫,凶多吉少,若非得你相護,焉能逢凶化吉。自忖身受唐門恩惠實多,又欠了你的深情難償,無論如何,也做不出忘恩負義的事來,當即臨陣倒戈,站到你的身側。

    心知討不了好去,釋明臉一沉,便招呼唐衫發射信號。


    當下便有身穿唐門衣色的陌生人,和一眾武僧四面八方湧入唐門,顯是埋伏已久,亂戰一觸即發!

    雖使師出同門,習練的都是唐門暗器總綱中的武藝,廣州新唐門的畢竟不比正宗,敗下陣來。

    趁著門派亂戰,釋明施展輕功,悄然潛行,想趁掌門病弱,將他一舉拿下,可唐門乃是暗器行家,怎會看漏一個大活人暗行而來?掌門微微冷笑,施展輕功,引他離地,上屋頂相鬥,以免殃及池魚。

    可是兩掌一接,掌門騰騰連退幾步,一口鮮血嘔將出來。

    釋明這掌還只出了五成力,旨在試探,沒想到昔日兇名赫赫的唐門怪傑,今日竟落得如此不堪,不由得既驚且喜,怕心盡去,捨了莊嚴臉孔,又將舊事重提,想要清算舊帳。

    小師妹遙遙望見父親落於下風,急得什麼也不顧,就近揪了一人,空翻踏肩,兩腳一蹬,翻飛似蝴蝶,紅衣又在飛簷一轉,有如一股輕煙,沖入雲霄。幾十丈高的樓,連牆也不踏一腳,直似沒有重量一般,看得院下人都驚呆了,均不敢置信世上有這種輕功。

    她後發先至,快過登樓途中的唐衫,搶攻釋明一招,雖未得手,但她武功本就勝在輕靈敏捷,當下連發飛梭,令釋明應接不暇,一露出破綻來,便提小劍準備施展必殺一擊,怎奈那唐衫斜刺裡殺來,將招接了去。

    釋明心下一喜,未免夜長夢多,又生變故,運起十成功力,打算即刻將掌門擊斃於掌下,還未出掌,又被一把碧綠毒煙迫退,二師兄及時趕到救場。

    以二敵二,一方以快打快,另一方卻任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似心有靈犀,紛紛移轉戰場。

    掌門獨坐屋脊順氣,但覺丹田中空盪盪的,逸散真氣去不復返,無法收納散諸百骸的內力,亦不能再生,不由得萬念俱灰,想他一世威風,仗著武功高強,從沒怕過事,今後武功盡失,手無縛雞之力,形如廢人,再戀棧江湖,亦不過平白任人魚肉而已,他又憑何板起臉,充作威嚴模樣,發號施令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始終藏頭露臉的昔日師弟,「佛手香」唐守鴻料定唐門再也無人能護掌門周全,終於現身,他老神在在,還不急便下殺手,就是旁邊無人欣賞,也要把戲做足,以成全他慈悲為懷的美名。

    他下的殺手,乃是情非得已,乃是大義所在,諸天神佛、唐門列祖列宗在上見了,才不會怪他毒辣。

    因此一念之差,錯失良機,你終於及時趕至,護衛掌門,雖自知絕非師叔對手,可是唐門豈止有你?管敵人再強再狠,只要是衝著掌門來的,敢以卵擊石的勇士便會前仆後繼而來,除非他有本事將唐門中人一個不留,全數殺盡。

    唐守鴻見你臉色決絕,面露苦笑,他雖出走多年,未曾見過你這外姓弟子,你的名聲,卻略有耳聞,輕嘆一聲,反倒為你打抱不平,怎麼投入唐門多年,始終不得師長眼緣,無幸入室呢?

    卻原來這一切都是掌門授意,是他親自下的嚴令,禁止任何人傳授你武功。

    你愕然色變,但看掌門神色,似乎並不否認,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

    但凡是有長點腦子的,都不會信他鬼話,你冷冷一句「你又不是唐門中人,憑什麼?」便擠兌得他惱羞成怒,欲對你痛下殺手。

    此時唐衫已將小師妹誘至山林中,他一來自知力有未逮,並非小師妹對手,二來師出同門,也不忍傷這嬌俏可人的小師妹,便使計左拐右繞,害她迷失方向,自己繞道回山,再度飛上屋簷,向其師請戰,與你相鬥。


    唐守鴻再故作姿態,亦知遲則生變,得意弟子既然來了,便將你交由他鬥,自己去向師兄討教,弟子對弟子,師父對師父,何等工整。

    「弟子對弟子,師父對師父」此話方出,眼前便是一花,一位藍衣持傘的絕色麗人現身於前,你大喜過望,一聲師父脫口而出。

    出乎你意料之外的,你師父對掌門態度頗為謙遜,竟以晚輩身份見禮,得掌門囑咐需留那唐守鴻一命,雖不樂意,但仍遵從,扭頭一爪便將唐守鴻甩下屋樓,差點沒將他摔死。

    而她持傘,翩然降落,美目掃視,冷瞰場中,一言不發,冷冽氣勢卻教場中劇鬥戛然而止。

    眾人抬頭相望,但見此女淒艷無方,冷若冰霜,幽香撲鼻,恍若出塵。均想她若非仙子,便是山鬼。活生生的美人,再美也有人味,哪有似她這般飄渺絕俗的?

    然而下一刻見她出手之狠辣,卻又怵然心驚,紛紛收回綺念,駭然退到一邊。

    唐守鴻與夏侯蘭過招,甚至算不上決鬥,而是單方面處刑。

    唐守鴻外號「佛手香」,是前代唐門碩果僅存的遺老,能在廣州收徒立派,自非等閒之輩,可是碰著夏侯蘭這只欠半步便登臨絕世境界的高手,頓時相形見拙,所發暗器無一不被傘所收,近戰又不敵她剛柔並濟的內力,堂堂江湖前輩,竟被她輕描淡寫拿捏在手,當猴戲耍,雖不取命,卻刻意令他當眾出醜,殺其鬥志,令他原形畢露,再也沒有半分高人氣度,甚至搬出了崆峒派飛天門火龍仙君來,就算不能令她投鼠忌器,總該也能動之以情。

    他卻不知夏侯蘭壓根沒將火龍仙君放在眼裡。

    以她如今功力,崆峒上下除了道法將軍丹霞子、玄功掌門魏菊二人,或能與之一抗,別的根本不堪一擊。

    今時今日的夏侯蘭,乃是實質上的崆峒第一高手。只是幽居於森林之中,不必殺人時,便不殺人,因此世人不知她深淺罷了。

    若有犯者,亦不心慈手軟,廣州弟子見情勢不妙,刻意汙言穢語輕蔑於她,要將她氣焰消滅,令同門再無忌憚,屆時群起圍毆,大羅金仙也不在話下。

    夏侯蘭正愁手邊沒人殺雞儆猴,這便來了個找死的,慢步走將過去,那人不知怎地,竟怕得忘了逃,被她分筋錯骨,斃於爪下。

    夏侯蘭作風狠辣,絕非正道人士所齒,殺一人,震懾全場,此際眾人方有「今日便是死期」的實感。

    你剛巧從正心堂樓頂下來,衝入場中,捍衛在師父面前,眾人噤若寒蟬,卻不是怕了你,而是怕你所保護的那人。

    夏侯蘭見你怒不可遏,上竄下跳的樣子,忍不住失笑,肅殺之色稍緩,已沒了方才殺伐果斷的狠勁,招呼了你一聲,丟下在場眾人,逕直穿越練武場,去正式拜見唐家掌門。


    奪魄幽蘭在江湖上芳名遠播,同時亦惡名昭彰,飽受爭議。只因顧忌崆峒派,又深居淺出,才不致受人群起撻伐。

    即令如此,各門各派亦多有潔身自好之輩,不齒其人,嚴令禁止門人弟子與之結交。

    夏侯蘭初涉江湖時結交的那些朋友,幾乎全都和她劃清界線,斷絕一切聯繫。她自不希罕旁人巴結,也不期待能受人待見。

    素聞唐家掌門性情剛烈,只道說了自己收你為徒的事,會令他大發雷霆,殊不知掌門不以為意,他成名至今,我行我素,黑白兩道開罪過的人何曾少過?既有俠名,亦不乏惡評,怎會糊塗道單憑傳聞,便論斷旁人人品?更何況今日得以退敵,這晚輩居功甚偉。

    夏侯蘭與你大師兄結交時,早已景仰掌門處世為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一老一少,頗有惺惺相惜之意。

    得掌門允可,夏侯蘭輕描淡寫答應偶爾上唐門作客,若遇著找事的跳樑小丑,便順手打發當作手信。

    這話的言外之意,便是她要大開殺戒的意思。

    碰不上倒也算了,剛巧碰上的,決計不留活口。

    夏侯蘭見此間事了,也無意看人處置家事,便先行告退了。


    成敗已決,塵埃猶未落定。

    二師兄與那釋明禪師惡鬥,勝負未見分曉;三師兄、四師兄則忙於整飭紀律;小師妹陷於山林之中,一時難回。空蕩正心堂,便只你一人伺候於座前。

    掌門閉目養神,良久不動,呼吸低微。若非他胸口仍有輕微起伏,你幾乎以為他已然仙逝而去。

    思及過往種種,感慨萬千,既不願掌門在眼前溘然長逝,又不免對他心懷怨恨。

    唐守鴻師叔方才的話語,無異往你的心井投了毒,至今仍在蔓延、擴散,要將你整個人的都渲染成別的顏色。

    想要開口問個清楚,卻又一時開不了口。

    二師兄不在,本來不該造次,可是你實在憂心掌門情況,便斗膽請脈。

    掌門訝然失笑,當即便許了,招你上前,將脈門交你。

    他一生樹敵頗多,不曾輕易將脈門要害交諸人手,除恩師、亡妻、二師兄之外,便只你了。

    你恭恭敬敬上前搭脈,不由得心驚色變,但聞脈位表淺,微弱至極,卻又心律過速,顯非尋常,乃是絕脈,象徵掌門氣血將盡,凶險至極。

    幸虧掌門功力深湛,強行以內力續命,否則換作旁人,只怕已挨不到此刻。

    掌門問及症狀,有心考較於你,你卻心軟說不出話來,只推說學藝不精,不識此脈,須等二師兄回來,再行診斷。

    你心虛的撒了謊,掌門了然於胸,只付之一笑。


    二師兄顧不得自己傷重,行色匆匆疾步踏入殿中,推你一把推開,去搭掌門脈象,悚然色變,你和三師兄還盼他妙手回春,卻不料二師兄忽然沒頭沒腦,問起掌門信物一事,一得掌門答覆,便毫不留情,將一粒丹藥強行塞入掌門口中,摀嘴迫他服下。

    三師兄認出那丹藥來歷,欲加制止已然不及,又驚又急、又悲又怒,喝問二師兄究竟是何居心?原來那丹藥正是二十年前,極樂教為禍武林之際,用以支配江湖人士的活毒『屍心丹』。

    此毒遇血化開蠟封,便破繭而出,竄入人體,隨即偽裝成人身血肉,醫術再高明的大夫,亦難驅逐,若被毒蟲鑽入腦中,不得施術者允可,縱想自我了斷也是癡人說夢,可謂窮凶極惡。

    三師兄曾見過無數硬朗豪傑被此毒折辱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是當年師娘也是身中此毒,受制於人,才肇生無窮憾事。

    極樂教覆滅以後,還道此毒已付之一炬,豈料多年以後,卻被施加在自家掌門身上,如何能不教他驚怒交加?

    唐門之中,便屬你挨二師兄罵得最多,交情深了,隱約也能窺其鐵面之後的醫者仁心,你對他的信賴,絲毫不亞於大師兄。

    三師兄持掌門交託的令牌,號令弟子下山追擊,卻都無功而返。

    小師妹狼狽不堪趕回家中,卻趕不上和父親說上一句話,怔怔伏在床邊,小手輕輕拍打掌門身驅,無聲的眼淚撲簌簌落在襟前。

    沒了掌門,眾弟子頓失倚仗,兼而大師兄失蹤,二師兄叛逃。唐門內憂外患實多,就是驅散強敵,亦無半分可喜,無一人不是憂心忡忡,神情肅穆。

    那一天夜裡,許多弟子不告而別。

    你悠悠醒轉,已是隔日。

    同門師兄弟前來召喚,你還道掌門復甦,喜不自勝,隨即才知道一切你所畏懼的,都是現實。

    美好的昨日已離你遠去,人間一夕色變,縱使我們竭力抵抗也勒不住韁繩,只能身不由己,任由巨大洪流將你沖垮,載浮載沉,口裡嚐到的淚水,既苦且鹹,如今才恍然大悟,這便是江湖的真貌。


    你來到正心堂中,參見代掌門。師兄弟昨日才見,今朝碰面,卻覺不勝唏噓。

    唐門內戰,到處狼藉,血汙滿地,便只正心堂中,依舊輕煙裊裊,悠然隔世,只是人事已非。

    明明擊退了強敵,卻勝得悽慘,形如喪家之犬。被那釋明禪師逃逸而去,四處散播謠言,顛倒黑白,一邊是慈眉善目的方外高人,一邊是亦正亦邪的武林世家,任誰都會偏信前者。

    一夕之間唐門罔顧恩義、濫殺同門的流言便廣為流傳,唐門乃是魔教黨羽的傳聞亦夾雜在此中,不脛而走。

    都說唐家掌門戾氣太重,釋明禪師縱有佛法箴言,亦度化不得。最終導致自食惡果,走火入魔,一代怪傑從此臥病在床,淪為廢人。

    值此強敵環伺之際,三師兄倘若懲罰了這群上門滋事的冒牌唐門,便如坐實謠言,自曝其短,將來嵩山派、南宮世家上門來勸解,又該怎生交代?

    三師兄左右為難,唯有凡事留一點餘地,也收回了搜尋大師兄的號令,令弟子回守山門,以免遭敵人趁虛而入。

    上官螢雖臨陣決意,倒戈向唐門,但充其量也是她一己之見。亂戰之際,她所帶來的滄幫弟子皆奉家主之命,袖手旁觀,就算兩不相幫,亦足表明態度。

    那日帶領廣州唐門前來鬧事的棄徒唐守鴻,以及釋明禪師都是閱歷深厚的老江湖,與飛石幫主那等初生之犢截然不同,他們見過如日中天的唐門,見過全盛時期的唐中翎。

    那時的唐家掌門比鬼神更兇,他與正道同一陣線時,群邪辟易;他與正道為敵時,連六大派高手都得請出南宮世家調停。

    就因唐中翎坐鎮掌門之位,幾十年來,那二人連蜀中地界都不敢接近。今日若非上官世家撐腰,怎有膽識欺上門來滋事?

    追根究柢,上官世家責無旁貸。

    上官螢使喚不動下人,又不能罔顧世家威信,示弱於人,強忍唐門弟子的指指點點,聽聞你醒來了,喜不自勝,匆匆踏進正心堂,卻馬上被逐客令請了出去。

    上官螢下令不讓下人近身,與你並肩而行,一言不發,心懷惴惴,隱約知道事已無可挽回,與你訣別的時刻到了。

    你何嘗不想與她攜手同遊,一直縱情歡笑,可是人並非總為自己一人活著,你的身後有唐門,她的身後有上官世家。

    與她訣別,劃清界線,便是你保護她的方法,這樣好的人兒,還是離江湖紛擾越遠越好。

    臨去以前,上官螢驀地回頭,自顧自說起自己的事。

    她曾有過一個隨身丫環,情同姊妹,名叫書蓉。

    雖然萬般不捨,可是她終究不能違抗家主命令,只能眼睜睜看著隨身丫環被送讓旁人,在那之後,再多再好的人,也填不了書蓉的缺。

    南宮大公子不要她,可是上官螢依然念念不忘;魏菊魏掌門是她認定的至交,無可取代。

    與你的緣份,也是她千金不換的寶藏。

    即使你不領情,她也一定要幫你,誰還沒叛逆過,跟爹娘頂嘴呢?

    上官螢與你分別後第一件事,便是去尋唐門債主呂翁,以滄幫船會總籌名義,允諾讓利,以此免除唐門部分債務。

    呂翁聞知掌門重病一事,感慨萬千,也慷慨解囊,免去了唐門上代借款買米,賑濟荒年的那筆陳年舊債。


    內戰之後,廣州唐門或是逃竄,或由南宮世家出面說情保人,唐門被攪得雞犬不寧,卻無閒工夫處置這群叛徒,唯有小懲大誡,令他們終生不敢再履蜀地。

    至於始作俑者唐守鴻,則押解至宗祠前面扣首,他大汗涔涔,不敢直視唐家先祖牌位,為了免受唐門酷刑,把心一橫,截脈自廢武功,更奉還唐姓,宣告退隱江湖,想唐門傲性,當不會傷害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

    三師兄無法可想,只得遣人押他下山,到衙門投案,聽說他在獄中剃度出家了。

    其他從犯保得性命,無不竊喜,唯有那唐衫仍不死心,跪在大院門外,自言已經痛改前非,請求收容。

    三師兄見他一表人才,悔悟之心亦甚誠懇,不禁惻隱心動,況且唐門百廢待興,正是用人之際。故將他留下觀察,讓他做你從前那些雜活,至於其他師兄弟姊妹,想也知道難有好顏色相對,若他挨受不住,自會離開。


    自大師兄身影自江陵消失以後,偌大中原武林,便再也不曾聽人講起飛俠事跡,就像這人憑空消失了似的。

    這一來,可急壞了你三師兄,那飛石幫主石公遠,曾與大師兄約好決鬥,石攻遠定日期,大師兄定地點,你大師兄從來不是怯戰之人,孰料竟爾爽約。

    尋常武林人士約好決鬥,有一方不到,

    那公證人便會判定敵手怯戰,不戰而敗,傳出去,比打輸了還丟人。

    若能就此平息事端,雖然丟臉,亦未嘗不可。可無奈的事大師兄將人家夫人請去,至今下落不明。

    夫人一日未歸,那石幫主焉能贏了面子便善罷干休,再三寫戰書寄唐門,大師兄都不曾屢約,不由得氣急敗壞,這次信中省去江湖客套,挑明若再不應戰,那便舉飛石幫全幫之眾,攻上唐門,血洗唐家大院。縱令你們武藝高強,無懼飛石幫,也要用人海戰術,堆屍壓垮你們山頭,兩敗俱傷亦再所不惜。

    三師兄、四師兄都是方今唐門中碩果僅存的資深師兄,他們伴隨著唐門由盛轉衰,又起死回生,挨至今日,江湖閱歷豐富,深知本門與飛石幫之爭,絕非大師兄劣行肇致,那充其量不過是個由頭,真正的原因,說穿了還是名利二字。

    要知本門在蜀中生根,信用、人望都是幾代累積下來的,凡我地界之內,鄉里村人代代均受唐門恩澤,當代年輕人或許還不清楚,老一輩的都知道,唐門盛時那威風,遇有天災、人禍,不先問官府,反去求唐門。

    衙門裡官官相衛求不得的公道,到了唐門,沉冤必定昭雪,三大世家,也只有唐門敢和朝廷正面對壘。

    而今飛石幫要想得人心,拓展地盤、成為武林一流大幫,那蜀中唐門便是頭號勁敵。即便唐門無心相爭,飛石幫亦決計不能見容,一待窺見良機,便會尋釁發難,擊敗唐門,取而代之。

    倒不如該說是大師兄洞燭機先,拐了人家幫主夫人藏匿起來,令飛石幫主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取人性命,局勢才能維穩至今。

    正當你三人議論局勢不休,賭咒許願大師兄速速歸來時,那人就似往常一樣若無其事忽然現身了。

    霎時間,你等三人又喜又怒,喜的是飛俠歸來,本門等如有了主心骨;怒的是他一聲不吭消失偌久,杳無音訊,還道他在外遭遇危險,顯然都是白擔心,此人便是個不可靠的浪蕩子而已。

    說也奇怪,他不在時總盼他只是貪玩誤時才遲遲不歸,真見了他嘻皮笑臉晃蕩回家,心中那個殺意卻又壓抑不住油然而生。

    大師兄聽聞了唐門近日接連噩耗,依然面不改色,教你師兄弟三人既生氣又安心,彷彿天還沒塌,這些於他而言就只是小事。

    大師兄婉拒掌門信物,仍由三師兄代掌,自忖決策不如三師兄,不如各司其職,安內交由三師兄,至於攘外,那便交他處理。

    匆匆議定以後,大師兄便上樓去探望掌門,而你等三人則去告知大師兄歸來的消息,門中上下為之振奮。

    大師兄這次下樓來,卻是帶著小師妹的。

    大師兄不願讓她糾纏,遂驅之,小師妹也不執著,鬆開大師兄衣襬,就來捉著你。你受寵若驚,還道她長大了,再也不會這樣依賴自己,沒想到今日心情激盪,還是情不自禁捉住你衣角,可見她平日雖然修心克己,心底依然十分依賴你,無關你相貌如何,只要親近你,便足教她心安。

    三師兄受掌門囑託,要為小師妹安排終生大事。

    雖說小師妹心思單純,於男女情愛之事懵懵懂懂,未免晚熟。可是在這風雨飄搖的江湖載浮載沉,實在說不準還有多少安生日子好過,明知強敵環伺,自然要盡快決斷,若大師兄與小師妹果真無情愫可言,便要擦亮眼睛,為小師妹尋覓可以依賴的好夫婿,嫁了出去,從此便不是唐門中人,娘家恩仇,便與她隔了一道無形之牆,從此不該她管、亦不牽連她。

    大師兄繪聲繪影,從江陵消失以來的千里決行說起。

    先是亂入襄陽戰場,為宋兵助陣,擊退金軍,與道法將軍丹霞子、襄陽守將趙方結識痛飲,又在翌日清晨不告而別,一路向北,沿途隨緣照拂幾間青樓生意,順便從金人遊客身上妙手空空,拿去撫卹最是難得恩賞的青樓姊妹。

    席間酒酣耳熱,打聽到應天、開封、河南、河中的山賊,似要聯合起來舉辦誓師大會,卻不知要做什麼大買賣,再三打聽,才知道那完顏珣不知得了何人密信,臨時起意前往對宋前線慰問將士。

    眾山賊在宋是反賊,在金便是義士,所以聯合,自是打算商議,幹這一票天大的買賣,成則名利雙收,名垂青史亦未可知,敗則身死而已。

    大師兄眼睛一亮,遂隻身闖入山賊大本營,以武會友,饒是他武功高強,亦難隻身鬥盡眾山寨來的綠林好漢。

    大師兄行事輕狂,卻絕非莽夫,那日也唯有捨身,才能訴盡欽佩之情。

    他以一擋百,視死如歸,眾山賊弟兄伏擊金國皇帝車駕,那也同樣是慷慨赴義。

    若非戰到力竭恍惚,這群綠林好漢豈能光憑言語便對他心誠悅服?

    此戰以後,大師兄被奉為山賊王,統轄各寨綠林義士,伏擊完顏珣。

    大師兄本想效仿搏浪沙義士刺秦,在峽道上風處投擲重型暗器擊毀完顏珣車駕,不料此人多疑,竟讓隨行侍從坐主車,自己屈尊坐副車,僥倖逃過一劫。

    大師兄一擊沒有得手,便趁金國皇帝隊伍與金軍帳中主力未曾會合,招呼眾山賊下坡強襲,殺成一片,眼看難以突破重重防鎖,所幸奪旗搶馬,招引金兵來追,一面搖旗一面向軍營衝去,正出迎的元帥僕散安真見他來勢洶洶,破口大罵,開口便冤他是逆臣,而自己授命於陛下,特來帶隊捉拿,直嚇得面如死灰,哪敢反抗,心想清者自清,遂解甲就縛,大喊冤枉,請陛下明察,可惜完顏珣還沒來得及還他一個清白,他便給大師兄一刀剁了腦袋。

    雖然刺金功敗垂成,但反手宰掉他金國的兵馬大元帥,也算奇功一件。

    你等三人,連同小師妹都聽得一愣一愣。

    你姑且不說,三師兄、四師兄卻是全然不信,畢竟大師兄太愛吹牛了,可謂是劣跡斑斑。

    大師兄唯有聳肩面露苦笑,信不信由你,反正他已善盡交代義務了。

    大師兄渾不將本門大患飛石幫當作一回事,他自有妙計能兵不血刃、化敵為友。

    有道是解鈴還須繫鈴人,他如此胸有成竹,大家便都鬆了一口氣。

    再論二師兄一事,大師兄似乎若有所思,不肯便信他二師弟會欺師叛出唐門,此中必有隱情,待當務之急解除,遲早要踏上旅途,將他揪出來毒打一頓,逼他說出實情。


    你照常去煉丹房做事時,碰到了罕見的人物,大師兄竟趁二師兄不在,鳩佔鵲巢。


    到了大師兄出行那日,住大院的師兄弟姐妹們都齊聚練武場。

    大師兄與飛石幫主決鬥臥雲崗,不帶同門幫手,教人既安心又憂慮。安心者在於他似乎胸有成竹,此怨或能消解。憂慮者是沒人盯著,萬一大師兄中途又心血來潮被花花蝴蝶吸引,走岔了路消失無蹤,那該如何是好?

    三師兄實在不放心,既有同門師兄弟自請跟隨,當即便允了。


    這一日你在家中與同門討論分工打掃,忽聞大院之外有人呼救,隱隱還有兵器交斫的金鐵之聲,不由得吃了一驚,趕忙出去,驚見崆峒、青城兩派人馬不知為何來到唐門地盤,還大打出手,兩名揹著竹簍、藥箱的郎中見了你面,先是吃了一驚,旋即又向你求助,請你助青城道士退敵。

    一問才知,這兩個看似人畜無害的郎中,竟是魔教中人!

    正邪不兩立,你不假思索,拔劍相鬥,激戰一番得勝。

    另一名郎中更不消你說,取出繩子來將同伴與自己綁了,繩頭交你,足見其誠。

    你選擇為崆峒助陣,共抗青城這群魔教同路人。

    戰勝了青城派,兩派兀自爭辯不休,你和同門師兄弟從旁聽著,越聽越驚,才知道大師兄身受重傷,連忙隨青城道士下至山腰,迎大師兄回家。


    煉丹房中,大師兄昏迷不醒,傷臥在榻,呼吸短促,臉色蒼白。

    渾無半分平時興風作浪,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氣。

    大師兄敗於人手,身受重傷,瀕死而歸,這是誰也料想不到的結局。

    然而不爭事實便擺在眼前,觀其胸骨寸裂,確是被極霸道的外門硬功所傷不假,無疑便是崆峒派鐵拳門的鐵臂神拳。

    如今鐵拳門已沒人會使,秘笈流落江湖,反而是飛石幫主恃之成名,於臥雲崗眾目睽睽之下戰勝了大師兄。

    與大師兄隨行的同門弟子不知所蹤,青城不忍見唐門飛俠傷重而亡,便出面相護,又四處延請大夫為他醫治,無奈地處偏僻,沒有良醫,能醫跌打風寒,對大師兄所受的重傷卻一籌莫展。

    恰逢此時有二名行腳郎中途經此地,聞知此事,便上前自薦。

    青城中人鑽研丹道,於藥理亦粗有涉獵,見二位大夫所開方子無不對症,施針用藥以後,唐布衣傷勢即刻見好,疑竇盡去,往唐門一路都好生相待,及至後來二人自白,乃是來自六道峽,才驚覺這兩人並非尋常大夫。

    那六道峽是什麼所在?那是方今武林最大禍患泥教「天道」的大本營。

    坐落襄陽宋金交征之地,荊山如冠,群峰簇擁,易守難攻。

    受兵禍波及者,多數流亡至此,宋金均不敢輕犯,都說六道峽中有魔法,能惑人心智,有進無出,極為神秘,惹世人非議,武林中人尤為忌憚。

    倘若不是先和這二位郎中相識,心有敬意,縱是青城派這等修道之人,只怕也難免俗,先入為主,不以自身明辨而信人云。

    然則,青城有雅量能信人,崆峒卻未必能有,不知何處得聞此事,只道青城泥教狼狽為奸,而唐門飛俠失陷魔爪,命在旦夕,念及武林同道之誼,不能不管,遂快馬加鞭,攔路向青城要人。

    彼時青城一行已經行至唐門活動地界,在山腰茶肆歇息,整肅衣冠,準備先遣人上大院送拜帖,再由唐門知客弟子下山接引,方合禮數。

    崆峒一行人氣勢洶洶來到,兩派倒不是立刻就翻臉的。

    崆峒見青城渾無半分心虛神色,一派悠哉在喝茶,那唐布衣雖然面乏血色,卻還能談笑風生調戲路過女子,顯然沒有性命之憂,何況他們去向正是唐門。崆峒諸俠再莽,此時也隱約猜到傳聞有誤。

    而青城人馬聽崆峒言明來意,不怪他們魯莽,反而好生欣慰,均想崆峒派如此講究武林道義,很是值得結交。

    正想以茶代酒,結交朋友,那邊廂唐布衣卻忽然一口血嘔將出來,傷勢驀地爆發,頃刻之間便即昏迷,觀其症狀、聽其脈象,無疑是散功現象。

    二位郎中立時斷言,這是茶中藥性所致,而此藥正是泥教知名的「五色泥」,能治百病,與唐門萬靈油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同者在於萬靈丹是以毒攻毒,如非中毒之人,服之有害,這五色泥卻不受此限,可以外用止血,內服養生,補益之效顯著,乃是集古今醫術大成之惠世靈藥。

    偏生就是此藥,於唐門中人,無異於猛毒。

    要說為何,便是因為唐門修習內功不按常理,而是另闢蹊徑,起草之後便不下苦功,而是仰仗藥膳,日夜以胡椒粉毒溫養內息,可謂一身是毒。

    你大師兄便是誤服此藥,導致散功,一身內力渙散不能凝聚,無法抑制傷勢。才導致傷勢爆發。

    崆峒、青城各自色變,本來已握手言和,終究還是大打出手。

    一方認定對方下毒相害,不懷好意,要搶人急救;一方百口莫辯,想勸對方罷鬥,救人要緊,卻怎麼辯白都不是。

    勝負未分曉,茶肆中人已受波及,或死或傷,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如今大師兄體力衰弱至極,又為五色泥藥力所苦,不能再施以毒攻毒的法子,是以萬靈油亦無用場,更不能再輕易用藥,以免肝、腎無法消受,雖被接回唐門,大夥卻都束手無策。


    天色已黑,小師妹整日擔驚受怕,飯也吃不下,蜷曲著身子睡著了。

    一位同門師姐念著你還未進晚膳,到廚房捏了一個飯糰,只抹了鹽巴,送來給你,又道崆峒、青城兩派上門來理論,至今未有定見。言中多有怨懟,怪三師兄代掌唐們而無魄力,若是掌門健在,焉能容人喧賓奪主?

    你亦不勝唏噓,這古老的門派世家,已漸漸走向式微,任誰都心知肚明,只是捨不得走。

    同門師姐心細,唯恐小師妹守夜宿在煉丹房,有損女兒家清白名聲,便將她喚醒,只留你一人和大師兄獨處。


    你不敢自稱醫國手,但浸淫醫術藥理學問日久,亦頗有心得,先前不說,其實早有腹案,只是不到絕境不敢輕用而已。

    念大師兄所受傷勢雖沉,卻無暗勁、後勁的隱患,若能運使內功強行壓制,便不致害命,難在他此刻散功,真氣並非消散於無形,旁人貿然輸送內力,必會引得反激,稍有不甚,到時經脈寸斷不說,連相助之人亦有性命之憂。

    因此相助人選,必須是修練同種內功的唐門中人,以同種真氣相助,所受衝突最小。

    然而,這都不是其中最難為的事。

    真正最令人束手無策者,在於唐門內功是以毒藥所養,所以唐家子弟掌力均有毒性,既然有毒,必為五色泥所剋,一旦真氣入體,立即逸散,要想以之救人,根本癡心妄想。

    想唐門歷代能人輩出,可當今之世能救大師兄的,恐怕只有你這個既是唐門中人,又不得列唐室宗親的外姓弟子。

    唯獨你,在練武場上打的是同一套拳操,紮的內功根基相同,偏偏不得師長親睞、不得入室獲傳歌訣、不能以之收斂藥膳毒性增長內力,所以事倍功半,不知糟蹋了多少藥力,人家吃著、睡著,無所事事都能變強,獨你一人,得靠著自己埋頭苦練,耗費無數光陰,才有如今微末本領。

    只有你與大師兄系出同門,又非全然得賜於唐門。或能善誘他紊亂的真氣歸元,而不受逆流所傷;或能捐以自身修為,而不被五色泥所化。

    耗盡十成內力,那怕只有二、三分能奏效,那大師兄便有救了。

    這事可是要賭上性命的。

    以你今時今日的內功修為,亦沒十足把握,就算能夠挺住不死,也難免不受逆流所傷。

    你將大師兄扶正,將雙掌搭在他背上,運使內功,緩緩輸入真氣。

    而他體內紊亂真氣一受刺激,立時反激,逆流竄入你體內,四處疾走肆虐。

    你心中一慌,為逆流所傷,旋即凝定心神,嚴陣以待,左掌將大師兄所不能駕馭的渙散真氣吸納入體,聚而歛之;右掌將自身內力輸出,推導氣循,將二人真氣相互置換。

    你順勢而為,一派理所當然,殊不知此法知之甚易,行之維艱。無形之中,已用上極為深奧的內家法門。

    大師兄單論內力尚且還不如你,他的真氣自然難以傷你分毫,被你收化運放,濾盡毒質,轉手又送還大師兄。

    只待周天圓滿,便大功告成。

    正慶幸情況漸入佳境,一名崆峒弟子忽然出現在煉丹房中。

    你心中一跳,隱約感覺事情不對勁,三師兄走時,分明派遣了兩位師兄弟看守煉丹房上下入口,以防別人闖入,這人卻是怎麼來的?

    卻聽他顯擺似的自曝臥底身份,藏身崆峒,皆為煽動正派對立。

    一席話說得你心驚膽跳,正中他下懷,原來絮絮叨叨,都是為了激你岔氣,讓你走火入魔而死,如此一來外人見了,都不會疑心他殺。

    眼看一張嘴說不死你,他只得無奈拔出兵器,將要動手害人了。

    說時遲,那時快,情勢壓根不容你細想,不甘坐以待斃,立即撤手,逼退敵人,周天尚未圓滿,而從中斷絕,大師兄一口血嘔出,你也不好受,胸中內息翻湧,傷得不輕。

    那人也不再隱藏實力,拿出殺手的真本領,與你相鬥。

    擊敗了敵人,又有青城、崆峒弟子進來,這兩人一臉茫然,說是在外邊撞見看守的師兄弟奄奄一息,出聲求他們相助,為了避免事情剛談完又出亂子,所以才相偕過來,也好互證清白。

    你心思單純,急著要救大師兄,只道這二人真是好心,遂託他們將人提去正心堂前審問,卻不想剛一回頭,立即中了暗算。

    連戰三人,你已精疲力盡,雖還不清楚敵人底細,但青城、崆峒兩派都有臥底,進一步想,萬一中原六大派、三大世家均遭滲透,後果簡直不堪設想,思之不由得心底發毛。

    此時,又有一名身穿大紅僧衣的肥胖喇嘛步入煉丹房中,氣勢與先前三人不可同日而語,而又帶微笑,毫不諱言自承刺客身份,要向你討教,卻不願佔你便宜,你既連鬥三人,他便自封一臂,以示公平。

    你將信將疑,與之相鬥,敵人果真信守承諾,自封一臂,寧受重傷亦不肯食言,饒是他武功高強,卻終究敗下陣來。

    你不禁對這光明正大的刺客肅然起敬,想他必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此人物,卻喪生在你小劍之下,未免令人惋惜。

    顧不了其他,就怕大師兄轉眼就將嚥氣,你連忙將人扶起,又運起剩餘功力,助他療傷。

    不曾想,一地死屍之中,卻有一人無聲無息復活過來,掄起手中鐵鎚,重創你腦門。

    你雖然技高一籌,可惜江湖閱歷太淺,不曾設防,卻沒想到此人似是不死之身,分明受了致命傷,卻又突然施襲,你猝不及防,被他獨門武功暗算,重創腦門,還欲提氣再鬥,卻感有股陰毒真氣竄上腦門,令你頭暈目眩。

    那金烏上人笑裡藏刀,拜入崆峒派以前,外號「九命豹子」,善使獨門兵器「奪魂杵」,有云:一叩兮胎光黯,二叩兮奭靈散,三叩兮幽精渙。

    給他喪魂杵的真氣竄入腦門,胡天胡地一番,無論何等忠臣孝子、貞潔烈女,全都會變作成言聽計從的痴啞廢人。

    世人皆道他敗於崆峒先掌派人之手,負荊請罪,早已改邪歸正,一身戾氣均被感化,自廢武功,感悟出光明正大的「烈陽槌」,沒想到說穿了還是一模一樣的把戲。

    他創出這種陰損武功,可不是為了殺人而已,而是存心要折磨別人、讓人受苦,穿著僧衣,心底卻壓根不信報應。

    正欲補你兩槌,把你的腦瓜給砸個稀爛,重傷垂危的大師兄忽然出手,以飛燕流星翎重創敵人,駭退對手。

    你還待要追,卻被喊住了,回頭只見大師兄嘴角溢出鮮血,原來他已到強弩之末,全力以赴,也只夠嚇退敵人。

    你心弦震撼,此刻才信天下沒有真正的無敵,連大師兄這等天驕,亦只是一介俗子,原來他有血有肉,會病會死,與你一樣是個肉體凡胎。

    原來時間不曾寬待誰,命運不只對你虎視眈眈。

    眼看金烏上人落荒而逃,崆峒人馬亦駭然色面,不敢稍停,奪門而出。

    唐門、青城均不便強留,只有任由他們離去。

    有此一齣,青城亦覺唐門似乎不懷好意,大院危機四伏,

    便藉夜色已深為由,謝絕三師兄留客之意,客套一番,匆匆下山。

    不久之後,江湖傳聞都說唐門設鴻門宴,力邀崆峒、青城到唐家大院,美其名曰共商江湖大事,實則欲為魔教說客,想勸兩派歸降,二派代表均有氣節,不肯屈服,三方不歡而散。兩派歸途中,又遭到唐門與魔教勾結設伏,死傷慘重。

    倖存者均言之鑿鑿,控訴唐門乃武林禍患、魔教黨羽。

    青城崆峒名列正道六大派,威名顯赫,而唐門作風亦正亦邪,相較之下,世人自然更信前者多些。


    小師妹望著大師兄的墓碑,茫然若失。

    她很小的時候就與母親分開,而今父親倒臥在床,不知尚有多少時日,二位視如兄長的師兄也相繼離開了。

    唐門依舊是唐門,只是人事已非。曾幾何時,寧靜平凡的山居歲月離她遠去,生活變作一場漫長惡夢,不論如何掙扎否認都醒不轉來,好多苦,好多無奈。

    她悄無聲息向你靠近了一點,深怕眨個眼睛,連你也會消失不見。

    明明放晴,唯獨唐門陰雲密佈。雨花零落,濕了衣襟,彷彿人間都被雨洗過,變得冷清。

    人生如萍,聚散不定,誰能保證明天一切如故?


    你獨自爬上了正心樓頂,眺望遠方。

    也不怕暈眩發作,一頭栽到樓下去,你就是想看看唐家大院的景色。

    小師妹也心有靈犀,上到樓頂才發現你,一言不發來到你身邊,靜靜在旁邊呆著。

    你的背影在夕陽照耀下,陰影濃黑,小師妹油然而起一絲膽怯,怯生生的牽住了你的衣角,既怕你掉下去,也害怕連你都會消失不見。

    你任由她牽著,看著她從小長大,既羨她武功日益高強,也憐她始終柔弱無助,她最怕孤獨。

    心中愛念無極,即使自知沒有資格與她攜手偕老,也想自告奮勇守護她,向她宣言自己那兒也不會去,會陪伴她,直到她有自己的歸宿,不再需要自己,才會鄭重的道別,把回憶收摺放入心底,淚流滿面而去。

    她不知你的覺悟,沒考慮一切言外之音,僅是認真聽著你的話語,惶惶不安的心致此終於逐漸安定,她遠比你所知曉的更要依賴你。


    月會剛完,代掌門又臨時傳召,瞧三師兄臉色果決,似乎下了重大決心,你等盡皆惴惴,而他今日臨時召集所議之事,確實茲事體大,於公於私,都是重中之重,說攸關唐門命脈亦不為過。

    那便是掌門囑託三師兄,關於小師妹的終生大事了。

    掌門本來屬意大師兄繼承衣缽,接任掌門,當小師妹歸宿,如今此願已然不能實現。

    故此,他打算昭告江湖,廣邀各派優秀年輕才俊,齊上唐門比試。既比武功才幹,亦比學問家世,還要能合小師妹眼緣,說白了,就是招親不招贅。

    這話出自三師兄之口,實可謂不可思議,要知三師兄讀聖賢書,最是講究禮節,近乎頑固,三書六禮缺一不可,如今卻因江湖情勢,唯恐有誤掌門所託,斷送唐門最後血脈,所以迫而從權,欲將小師妹嫁出門去避禍。

    你聞言哪裡能忍,當即跳出來抗議,話還沒說完,一向溫文儒雅的三師兄卻忽然勃然大怒,與你爭論不休,在場眾人都嚇了一大跳。

    三師兄知道你愛慕小師妹,也知道你為她好,他又何嘗不不想為小師妹爭取更多時間,等她再大幾歲,慢慢想清楚呢?

    可是世局所迫,已由不得你們再憑一腔熱血,空口說白話。

    連大師兄都辦不到的事,你憑何以為自己能夠力挽狂瀾?就算動之以情,將小師妹強留下來,便真能救師門於水火,興家業於絕境嗎?

    到頭來,只會同歸於盡而已。

    這種無奈,便是人生了。喊得聲嘶力竭,上天也不會聽見你的祈禱。

    你和三師兄大打出手,門中師弟妹爭相出來觀戰,盡皆詫異,怎麼你們二人過招,不像切磋,倒像是起了內鬨真打?

    三師兄日夜操心勞力,武功不如大師兄、二師兄高強,畢竟仍是資歷深厚又得真傳的本門高手,你怎能是他對手?終究要敗下陣來。

    鉛雲之上,雷聲隆隆,雨將落未落。

    小師妹越眾而出,拍拍三師兄,勸他別生氣,拍拍你,勸你別傷心。

    默鈴心地純潔,不諳世事,卻非癡愚之人,本門歷劫至今,她雖然不說,心境卻已大有轉變,她知道你們全都是為她好,心底也有一番計較,希望能憑婚事,為師門拉攏強援,為父親沖喜,也許風雨過後,一切都會漸入佳境,青山依舊似她兒時光景。

    你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的,只是無論花上多少年作心理準備,都太過倉促了。


    光陰匆匆,轉眼來到吉日,聽聞唐門獨生千金的花容月貌,許多未婚的江湖俠士紛紛聚往蜀中求親,霎時之間,唐門地界人滿為患,畢竟山下就一小鎮,不比江陵,唐門也不似南宮世家豪富,替賓客張羅住處都費了好大的勁,又搭棚子又和鄉親商量,還得向知縣大人報備,以免他疑心唐門意圖聚眾造反。

    小師妹都沒出山闖蕩過,多虧你把她帶到南宮壽宴,令江湖人得以一睹芳容。

    你們一不留神,小師妹已經芳名遠播,慕名而來者,絡繹不絕。

    不單外堡住滿了人,連客棧、酒館都一位難求,有地方坐著睡都算走運。刻苦點的,還得到溪邊生火,將就一晚上。

    三師兄畢竟還是注重禮節,雖不抱期望,還是向負責統籌招待的師弟打聽,想知道還有多少人講究禮數,帶上了媒人。

    唐門屢遭挫折,菁英不在,而聲勢猶存。方今武林仍無一人膽敢輕慢。

    除非特別出名,否則無門無派沒有靠山的遊俠,都自慚形穢,只來旁觀湊個熱鬧,不敢輕言求娶。

    所有求親者慎重其事請了媒人,禮數周全,還未談聘禮,光是問肯時所贈的吉祥見面禮,都有幾牛車,借外堡都放不下。

    三師兄不勝歡喜,總算幸不辱命,能替掌門把小師妹的婚事辦得體面。

    名冊、名刺、聘書一律送到講經樓中,三師兄要逐一檢視,按家世、門第分先後,明日一早,按序請媒人上門說親,各自推薦自家子弟。席間不免要試其談吐、人品如何,其次才考較武功。

    你就怕三師兄心軟放水,恨不得他出題像科舉考試那麼難,沒有狀元之才,怎配得上小師妹呢?

    三師兄也是體面人,那日情急,與你大打出手,事後想想,時常感覺慚愧,何況他還代執掌門之位,一言一行皆關係師門榮辱,不能輕易低頭。今日才終於拉下臉來,把話說開。

    說到底,你們都只是盼著小師妹好,意見相左而已。

    希望她的夫婿智仁勇兼備,武功高強、家世又好,儀表堂堂,就算不是武林高手,起碼也得是有功名在身的才子,重點是不能花心納妾,欺侮小師妹。

    你一言、我一語,小師妹本人都沒發表意見,你倆已替她著想到孫子輩的事了,越想越擔心。

    夜半有人敲窗,你睡得正香,哪裡會醒?外邊人又怕吵醒旁人,猶豫片刻,大起膽子把小手伸進窗裡推了推你,你試圖抵抗,她也鍥而不捨,非把你推醒不可。

    你怒不可遏,翻身而起,起床氣都沒撒就被外邊那人點了穴,拖出窗去才解穴,還倒是來了敵人,不料意外訪客竟是小師妹。

    問她為何來訪不走正門,卻道三師兄告誡必須防於禮教,不敢深夜還來敲門見面。

    她渾然沒意識到自己半夜從窗邊點穴捉人,私下見面,更加不妥。

    不說這個,且問小師妹深夜來訪,是想作甚?

    她反倒被你問著了,支支唔唔半晌說不出所以然來,反讓你猜她來意。

    有一剎那你甚至懷疑她是別人喬裝打扮的,畢竟最近江湖事多,冒充、臥底的伎倆時而有之,你不由得緊張。

    好在眼前這尊確實是小師妹本人,獨一無二,如假包換。

    膽子恁肥,竟對即將出嫁的本門小師妹出言輕薄,都不檢討一下自己尊容,大言不慚猜她是嫁了以後見不到你,感到寂寞了才來的。

    你本來也只是說笑,心中沒有半分奢想,卻不想你一句玩笑話,竟說中了她的心事,她確實是怕再也見不到你才來的。

    說著鈴聲響動,眼淚也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小師妹從小嬌弱靦腆,不善表露情緒,自從《天地無聲勢》大成以後,想博她一笑更是艱難,更別提似今日這般肆無忌憚的落淚。

    她不是失眠,只是害怕闔上了眼,又是一天要過去,她能留在唐門的時光,便減一分。

    你心弦劇顫,五味雜陳,要想寬慰,卻不知該措何詞。

    最終,你來到她身後,學她那樣拍拍,想必她最清楚這個動作的含意是:「我希望妳好好的」,是純粹而無垢,沒有言語矯飾,一塵不染的善意。

    你催著她離開,但也和她約定,如果她感到寂寞的話,就呼喚你的名字。

    無論天涯海角,你也會去接她回家,用盡全力。

    小師妹得了你的允諾,漸漸收住抽噎,抹去睫毛上的晶瑩淚珠,回過頭來的時候,已是平時淡漠神色。

    家逢巨變以來,小師妹已懂事很多,認識了悲歡離合之苦,不願接受,否認、憤怒、抵抗、沮喪,最終明白了這就是人世無常。

    她將遠嫁他鄉去,今夜前來見你,所念無它,只是想和家人再相處一會兒,向你道謝而已。


    比武招親在武林中雖不罕見,但是唐門位居三大世家,雖不若盛時神氣,仍非小門小戶可比,聽聞唐門千金有意招親,江湖上未娶親的年輕俠士,紛紛雲集蜀中,一時之間,唐家大院給擠個水洩不通。

    練武場上搭了棚架,供求親者和媒人們遮陽,人人臉上侷促不安,商量對策的有之,聽聞要文試而臨時抱佛腳的有之,勢在必得、老神在在的亦有之。

    按冊叫名,便進正心堂自薦,由三師兄出題考其文采、談吐與見識。

    你和師兄弟們站在廳旁,也品頭論足一番。

    一個上午過去,見了許多奇人異士,招親既不限於武林人士,慕名而來爭睹小師妹芳容的才子、富紳公子亦在所多有,不乏有才貌雙全令人驚豔之輩,但也有令人啞然失笑的奇葩。

    舉凡談吐傲慢者、舉止粗魯者、輕浮戲謔者、浮誇矯揉者、炫富者,不問貴賤,一律請出堂去。

    今日來求親的少俠、公子之中,當屬南宮世家大公子南宮深,最被看好,無論家世、財富、名聲、武功、才學皆屬上乘,便是與他齊來的媒人,也是江湖名宿,與三師兄算得上故交,端的是無可挑剔的人選。

    惟南宮深與上官千金曾有婚姻之約,頗受爭議而已。

    小師妹與大公子會一回見面,是在南宮壽宴。

    大公子一番美言誇獎小師妹,表露心跡,自言片面之緣,就令他念念不忘。

    小師妹那時光顧著品味佳餚,對大公子印象十分稀薄,反倒是他那位未婚妻子上官螢明豔絕倫,令她身為女子也暗生欽慕之心,一時都忘了吃飯。

    南宮世家既是武林世家,也是書香門第,大公子作為次任家主接班人,自小浸淫,武功學術皆不在話下,江陵一役,還曾領袖群俠共抗畜生道侵攻,功績更不待言。

    三師兄再出經史子集相試,也無甚意義,倒顯得出題的人膚淺。

    上官螢在唐門期間,極端溺愛小師妹,就是親姊妹,也很少有這麼寵的。

    小師妹感念於心,實在無法忍受螢姊姊為這薄情郎傷心落淚,當堂便問他為何不要上官螢,卻想娶她?

    江陵大戰以來,南宮悔婚一事眾說紛紜,但誰也不敢去打聽別人家事。

    此話一出,廳中眾人登時熱議起來。

    大公子自知此事終究繞不過去,只得開誠布公。

    出乎意料的不講私情,而是著眼於大處,分說道是兩家雖有娃娃親,上官螢也確無半分不好,只是事過境遷,上官家退隱江湖,投效朝廷,而南宮世家雖與官府交好,卻始終不忘初衷,心繫武林。反問在場眾人,倘若兩家成親,江湖同道還能認為南宮剛正不阿,不偏不倚嗎?

    至於那樂伎與他,更是清白知音,沉迷女色而罔顧婚約云云,皆是穿鑿附會而已。

    聽他這一席話,在場眾人方始恍然大悟,也唯有如此,方能成全南宮世家武林之心的令名,他南宮大公子能夠為了大節割捨私情,非但無過,甚至堪稱俠義楷模。

    唯獨小師妹依舊愀然不樂。

    她聽懂了,可是並不覺得這話說得通,為了武林公義,就得委屈家人一般的未婚妻子?

    她一生也不願認同,淡淡微慍的俏臉之下,唐門之血正在沸騰。大公子只道她不太滿意,殊不知自己已經踩到她底線,隨時會被怒戰娘親。

    面試完一干求親者,小師妹也沒一個中意的人選,彷彿誰都可以,誰都不行。

    三師兄既不捨又為難,可惜唐門危如累卵,唯有狠著心腸把她嫁了,才對得起掌門囑託。

    正要離席用膳,負責唱名的唐門弟子匆匆來報,又有一名求親者前來,來的正是與大師兄齊名,互許為畢生勁敵的峨嵋「風神」解無塵。

    三師兄端的是喜出望外,言下好生敬畏,連忙請進。

    解無塵一表人才,五官端正,身長挺拔,眉宇之間頗有豪氣,而且成名多年,從來只聽聞他行俠仗義,不曾聽他有紅粉知己,潔身自愛,再說峨嵋名列中原六大派之一,離唐門又近,原是小師妹良配。

    然而三師兄錯估了解無塵的意圖。他雖是為了小師妹而來,卻非求親,比起女色,這位武癡心中只有勁敵,身為唐布衣好敵手,兩人較勁不下百回,內心深處早已互相欽服,他怎能容許原來該許唐布衣為妻的小師妹,被世俗庸人所惦記?

    是以他此行前來,是自作主張要代替大師兄,為小師妹把關的。

    之後,三師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姑且勸住,勸他飯後小憩再行切磋。

    許多前來湊熱鬧、試想碰運氣的人見解無塵都來角逐,連飯也不吃,灰溜溜的下山去了。


    你趁著太陽還沒下山,獨行來到後山,拉開架勢,拳打腳踢。沒人敦促的日子,你向來如此。

    不知不覺天已黑了,你正要回去,忽見一個白衣人影從崖邊竄上來,定睛一看,卻是你們好不容易才請下山去的解無塵。

    他一被勸離,行至山腰,又繞道而行,溯溪而上,取出攀登峭壁用的勾繩,仗著輕功了得,不走棧道,飛身闖進了你唐門後山。

    解無塵不惜冒險,擅闖唐門後山,原來只是攜了酒水,想來拜祭大師兄而已。

    你啞然半晌,帶領他到了大師兄墳前,解無塵呆立半晌,一言不發。

    良久才開口說話,一開口就是懷疑大師兄裝死,意圖刨開墳頭開棺檢查,經你一番善勸,才打消念頭,接受畢生勁敵已逝,安眠於九泉的事實。

    拔開酒葫蘆栓,不愛喝酒,也陪大師兄喝了一口,又將酒交你也喝。

    酒雖香醇,你們卻無心品嘗,將酒水澆於土下,留給故人享用。

    解無塵想起過往十年交道,與你大師兄都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那唐布衣就處處壓自己一頭,也不知是否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走那兒都能碰上,兩人都是少年心性,針鋒相對,互不相讓,幾乎每回碰面都要分個高下,不比武的時候,也要比拚別的。

    武林中著名的綿陽泊事件就是他們二人所為,為了比拚輸贏,搶在官兵前面把人家整座水賊寨子給挑了,兀自難分勝負,後來解無塵加入官兵陣營,你大師兄順手使喚起水賊,據守水寨,頑抗十日,打到後來,二位掌門和南宮家主親臨,才瓦解危機,又在南宮家主穿針引線下,撫卹官兵,又將水賊全數招安,人人都得善果。

    只有大師兄和解無塵被揍成破爛,各自領回山中反省。

    解無塵一直對此事難以釋懷,他加入的是官兵陣營,怎麼還錯了?

    諸如此類的事多不勝數,講到你大師兄,就氣不打一處來。

    雖然這倆死對頭見面不是吵架就是打架,但也曾有一起結伴行走江湖過。

    唐門唐布衣、峨嵋解無塵、崆峒夏侯蘭,以及某兩位隱姓埋名,事了拂衣去,關外牧羊的俠侶五人同行,路見不平,行俠仗義,從不打不相識,到力挫金朝力士、擊退高麗魔教、將海南派打到改邪歸正,旅途的最後,五人合力摧毀了舊魔教餘孽的野心。

    這些都像昨天才發生的事,彷彿才與朋友們揮手道別,各奔東西,眨個眼,就來到現在,青山依舊,人事全非。

    人生匆匆,倏忽如白駒過隙,來的來,走的走,聚散如萍,令人不勝唏噓。

    你驀地從他口裡,聽見了夏侯蘭的名字,還怕他不信,使了一招夏侯蘭直傳的雪山劍法。

    解無塵呆愣一陣,隨即驚喜若狂,想不到世間緣法,如此奧妙,你既是他畢生勁敵的師弟,又是他故友的徒弟,與他也算淵源匪淺。

    他將獨門秘笈餽贈於你,雖說他與泥教法王劉顎對賭而敗,強迫他將獨門武功易名為「很是用力踢」,令他從此再也無顏施展,但如此絕技,因此埋沒未免可惜,以此書贈你,既表情誼,也盼你能恃之揚名江湖,替它平反名聲。


    練武場上搭了棚架,各派求親俠士依序到場中過招,既比武功,也比武品、武德,誰不想在小師妹面前大顯身手,留下深刻印象,以博佳人芳心?

    三師兄陪著小師妹,一邊點評場中俠士,一邊偷眼觀察她的臉色,可是小師妹始終面無表情,絲毫看不出端倪來。

    接連幾組年輕俠士上場下場,各顯神通,收於小師妹眼下,均覺乏善可陳。

    她不到江湖走動,更少與人過招,臨陣經驗淺薄,可是心無旁騖專注多年,已窺唐門武學之奧義,眼界之高,遠勝三師兄。

    三師兄讚不絕口的這些俠士,在小師妹眼中看來,行徑都古怪得很。

    彷彿只顧招數能否使得氣勢磅礡,全然不管勁道使老會否露出破綻,這些人連自己都勝不了,為何還能如此自豪?

    南宮深與人過招,深得江湖和事佬的處世要領,不慍不火,立身於不敗,亦能處處容情,別組人無一不是越打越眼紅,就只他大公子的對手往往輸了也滿面春風,由衷佩服。

    及至峨嵋解無塵出手,方始令小師妹另眼相看。

    無論誰上陣來,都是拱了拱手便一腳踢倒,一腳踹不倒的,就踹兩腳、三腳,飛腿快絕無倫,連鬥數場,竟無一人能向他遞出一招,全是他單方面攻擊。

    這回不單三師兄叫好,連小師妹也心下佩服:這位解無塵武功這麼高,怎麼大師兄從前老是說他差勁?

    其實解無塵號稱風神,與飛俠齊名,但論體魄根基之健,猶在大師兄之上,所以在江湖常吃敗仗,戰績遠不如大師兄,是因為大師兄生性狡猾,打起來沒啥好處又不是穩操勝券的對手,就不招惹。

    反觀解無塵卻尚武、好戰,又重視名聲,行走江湖見著成名俠士,往往都要討教一番,難免就會碰到硬茬。

    大師兄說他差勁,是差勁在別處,說的不是武功。

    唐家大院空地有限,搭了棚架以後地方更小,除了在外面值班控場、把守煉丹房、講經樓、正心堂等等要地的師弟妹以外,大家都只能擠在弟子房中,就著窗子偷看,有些人嫌擠,甚至翻上屋頂觀戰。

    你獨自坐在床沿,無所適從。

    今天,你最喜歡的人就要許了別人,該是喜事,但你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你與外邊的熱鬧,彷彿隔著一條鴻溝,那裏艷陽高照,你卻適合留在陰影下,與孤獨與黑暗相擁。

    你思前想後,還是想要親眼見證今日求親俠士的風采,飛身上了屋頂觀戰,而你同門師弟們竟然在賭博。

    勝負既已分曉,雖說除了武功,還要論武品武德、才學家世,但眾人均知實力懸殊,早已不存冀望,所幸此來躬逢其盛,不單能喝喜酒沾沾喜氣,還能會一會天下俠士,開闊眼界。

    今日之爭,尤以最後一戰最為精采絕倫,掌聲雷動,單就此戰,便不枉諸人千里迢迢齊聚蜀中。

    四師兄從三師兄處支領了錢財,又自掏腰包請來四司六局,借外堡爐灶燒好菜色,以溫盤裝盛,帶上山來宴客。

    雖不及南宮世家出手闊綽,大家卻都善盡了自己的一分力量。

    正要進屋吃飯,忽然有個師弟打著燈籠慌慌張張跑上山來報訊。

    言道是崆峒金烏上帶人來鬧事,正在外堡大吵大鬧,揚言要挑戰唐門第一高手。

    任誰都知道這人不壞好意,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在這節骨眼過來,分明是知道唐門要辦喜事,故意尋釁滋事來的。

    四師兄正在外堡招待賓客,見狀立時帶人攔住,可是對方顯然有備而來,勢不可擋,只能勉強攔住,派人上山搬救兵。

    你聞言怒不可遏,大師兄之死還沒曾找他算帳,竟然還敢欺上門來,可謂囂張至極。


    小師妹對著三個夫婿人選,食不下嚥,飯席上茫然若失,大家只道她是害羞,不以為意,渾然不知她如坐針氈。

    藉口說要獨自想想,到窗台透氣,倚著欄杆,看樓下賓客歡聲笑語,依稀又是從前光景,正自惆悵,此時眼角瞥見你提著燈籠,大步邁出山門,小師妹沒來由一陣心悸恐慌,不假思索便飛身追上,幾個幾落,已搶到你前面。

    你吃了一驚,緊急煞住腳步,後邊跟來的師弟們措手不及,全都撞成一團,把你壓在底下,脫手鏢還紮在你身上。

    小師妹將你扶起,旁人見她找你有事,便紛紛離去。

    小師妹攔住你,盤問你去向,勸也勸不聽,空前絕後的任性。

    她拙於表達,言不及意,急得淚花滾滾打轉。

    一直都在山上,連回家的路也記不得。

    每次目送一些人出門,說不定就再也等不回來,先是她的娘親,然後是爹,接著是二師兄,最後連大師兄也不見了,再也見不到了。

    如今連你也要一聲不響就走嗎?

    既是她的大好日子,難道你不該陪著她嗎?要不然的話,起碼也應該帶著她。

    把心聲喊出口的同時,眼淚也撲簌簌落下,鈴聲輕響,天地無聲勢應聲破功。

    你明知不應該,還是牽起了小師妹的小手,帶她一起下山迎敵。

    小師妹又驚又喜,終於破涕為笑。

    如你這般行事不分輕重,簡直就是唐門罪人,可是在小師妹眼裡,你卻是普天之下最值得信賴的人,把手交你牽著,刀山火海都願與你同行。

    那邊廂,金烏上人帶人在外堡鬧事,以大師兄昔年曾慕芳名,三闖崆峒派,爭睹夏侯蘭花容為藉口,又假大師兄素行,汙衊他以邪術、淫藥相害。為了讓唐門聲名毀於一旦,連自家人也拖下水,指稱二人有行苟且,傷風敗俗,夏侯蘭更因耳濡目染,變得陰狠毒辣。

    如今夏侯蘭數月不知所蹤,想來也是像那飛石幫主夫人一樣失陷於你唐門淫賊。

    夏侯蘭可不是尋常女弟子,乃是崆峒奪魄門嫡傳女弟子,崆峒四姝皆是四門嫡傳,遲早嫁予掌派人為妻,以此鞏固自家地位的重要籌碼。

    玷污了崆峒掌派人未婚妻子,等如侮辱崆峒派,是可忍,孰不可忍,怎能不讓崆峒諸子義憤填膺。

    大師兄行走江湖,本來就放浪不羈,毀譽參半,無論敵我都對他又掛念又惱恨,自覺坦蕩,卻無意招惹萬千少女將芳心暗許,忌妒他的人多不勝數,造謠抹黑者亦不在少。

    如今金烏上人他言之鑿鑿,聲色俱厲,不由得眾人不信。

    有了方才那些話作鋪陳,金烏上人話鋒一轉,矛頭直指小師妹。

    身穿大紅僧衣,該是修佛行善之人,說出口的話語卻極盡惡毒,竟汙衊大師兄與小師妹未婚苟合,若非小師妹已有身孕,唐門何以急於嫁女,召天下俠士齊聚蜀中,不過是詭計,實則就是要找個冤大頭,替她腹中孩兒找個便宜老子罷了。

    這番話當然是惡意捏造,經不起推敲,假以時日不攻自破的謊話,不消四師兄辯駁。

    可是金烏上人旨不在說贏,而是旨在造謠。抓準了江湖人好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怎麼羶腥怎麼說,待消息傳開,唐門名聲必將毀於一旦。

    且看他謊言先被戳破,還是唐門先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等到真相大白,也無力回天,屆時他登任崆峒掌派人,一個反掌,就將唐門滿門滅口了。

    你洽到此時趕來,聞得此話,怒不可遏,一拳打退金烏上人。

    亂潑髒水誰不會?既然他不仁,休怪你不義!

    旋即一陣連珠炮價的髒話脫口而出,那金烏上人心機、口才都是極好的,你想和他正面說理,到頭只會落得跟四師兄同樣境地,但你偏不,你嘴皮子狠起來那是六親不認,本來不帶髒字都能罵死人,但這金烏上人如此可憎,你就偏要火力全開,怎麼粗俗怎麼罵,句句都帶穢字,狠辣至極。

    連金烏上人一直皮笑肉不笑,竟給你罵到原形畢露,要不是有人攔著,立刻就上前跟你拼命了。

    你這一通爆罵分毫不講道理,粗俗至極,反顯得金烏上人方才污言穢語都相形見拙,似也沒那麼可信了。

    金烏上人所以遲遲不下手,還揚言要挑戰唐門高手,就是不想落得個以多欺少的惡名,你帶人下山,正中他下懷,往自家陣營裡一站,喚來四大護法。

    你曾留學崆峒,均知這四大護法絕非等閒,都是四門中的佼佼者,實力比金烏上人更強者也未必沒有,不由得暗暗心驚。

    小師妹與你齊來,你唯恐有失,吩咐她先藏匿起來,她聽話躲了一會兒才跳出來。

    她一現身,謠言登實煙消雲散,眾人見這少女顧盼之間,容色、眼波既清且冷,不染人間煙火,冰清玉潔。誰還信那金烏上人所言?

    輿論急轉直下,金烏上人欲待再說幾句齷齪話,與小師妹澄澈目光一對上,竟也吶吶無言,說不出口。

    金烏上人來時便料定你唐門如今能人凋零,要想與抗,唯有群起攻之,又因今日喜宴,山上不能無人坐鎮,絕計不能傾巢包圍,則自己這邊人數雖少,亦能仗勢武功高強,暫時抗衡不落下風。

    唐門若以眾凌寡,群起圍攻,必將落人口實,自墮聲名。崆峒派敗退,也能說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回家再搬救兵捲土重來。

    反之爾等若按他說法,推舉出一個高手出來與他決鬥,更是正中下懷。

    只消打殘打廢了你們唐門僅剩的高手,就等如掐滅了唐門搖曳的火苗,屆時門中弟子必感前途黯淡無光,等到鳥獸散盡,唐門便剩一個空殼子了。

    四師兄已經負傷,無法出陣。

    小師妹摩拳擦掌,想主動請纓,卻給四師兄攔了下來,這可萬萬使不得。

    要知此刻各方才俊都滿懷期待,等著聽她擇婿喜訊,她卻忽然跑到山下,還親自打了這滿口汙言穢語的惡僧。

    可想而知,江湖上那些嘴巴不乾淨、惟恐天下不亂的無賴必會穿鑿附會,把事情傳得極其難聽,變相坐實了金烏上人所造的謠言。

    你環視在場師兄弟,表情各自不同。

    有的人面露怯色,有的負了傷兀自不屈,有的恨不得痛快打上一架,但無一人言語,只是注視著你,聽奉你號令。

    他們信賴你,就像你曾在人群之中指望別人一樣。

    為今之計,只有你堪為師門先鋒!

    金烏上人揚聲暴喝,言明他金烏上人要代表崆峒,向唐門高手挑戰,決勝以前,兩邊人馬不許妄動干戈。

    以一敵一,光明正大,決計不許任何人插手相幫,若有違者,便是兩派公敵。

    這席話既是說給兩派聽,更是說給在場賓客廳,以顯示他光明正大。

    沒人看好你,還道飛俠一死,唐門再無一人堪稱高手。

    你卻在眾目見證之下,隻身擊敗了強敵金烏上人,震驚當場。

    崆峒弟子見自派高手主動挑釁叫陣,反而慘敗,無不臉色慘澹,低垂腦袋,恨不得把臉埋進土裡遮羞。

    唐門眾師兄弟歡呼雀躍,與有榮焉。

    小師妹心花怒放,喃喃喚著師兄,師兄,喜不能自勝。

    你雖得勝,但為小師妹故,雅不欲再節外生枝,一番不亢不卑的言語下了逐客令,至於那搧動群情又造謠的禍首金烏上人,卻不得不扣下。

    不消旁人驚呼示警,你便一個疾轉身旋劍劈落,斬退金烏上人。

    他兩眼瞪得老圓,不信你竟料到他詐死,被你這一小劍砍成重傷,刀刃直沒入柄,劃開老大口子,只要是活的生靈,沒人挨上這一記尚能倖還。

    金烏上人心寒到骨裡,此刻方始相信自己真的會死,不是命喪絕世高人之手,而是栽在你這無人當作一回事的嘍囉手裡。

    心念及此,他才驀地醒悟:他想錯了,你壓根不是什麼嘍囉,你很強,殊不可侮。

    當此絕境,再也沒有餘裕考慮臉面,逃生為上,摸出一枚障眼煙霧彈,猛擲在地,竟然金蟬脫殼,捨了一身橫肉,飛竄上天。

    小師妹一直注視著你,見那金烏上人忽然金蟬脫殼,雖也嚇了一跳,但天地無聲勢不單練身練氣也練心,不消一霎便即收心,意發並進,兩腳一踏,飛身上天,一腳將金烏上人踹落在地。

    你這才看清金烏上人的真面目,竟是一個穿著厚重肉衣的枯瘦僧人。

    他自知劫數難逃,萬念俱灰,但惡意仍無半分削減,死到臨頭還要令人不快,得意洋洋炫耀他那身化皮衣,是以真人血肉縫製而成的,每用一段時日,就要假以閉關之名,再殺人剝皮,製作一件新的。

    如此窮凶極惡之輩,於世難容,你揚手一鏢,終於令此巨惡伏誅,九命豹子,最後一條餘命斷送在你手下,再也不會復活。

    大師兄的大仇得報,不僅唐門師兄弟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在場賓客、俠士俠女、鄉親父老都鼓掌叫好,掌聲雷動。

    小師妹喜極欲泣,對你又是感激,又感自豪,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你忽然變高了一點,離她又遠了一些。

    非得揪著你衣角,才能安心。

    歡喜歸歡喜,仍不忘這金烏上人背後還有人,那人才是一切元凶。

    非要除去那幕後主使,才算是報仇雪恨。

    崆峒諸人親眼見到金烏上人褪皮逃生,都駭然色變,半晌說不出話來。

    當中不乏有和他關係親近,往來密切的人,卻無一人看穿他的真面目。

    金烏上人出家以前的劣跡,眾人並非不知,只道他被先掌派人收服點化,又遁入空門,已經痛改前非,就算人品可議,仍對崆峒一心一意。

    此刻才知唐門說法,原來並非不可盡信,那金烏上人究竟是否真如唐門所言,來自千燈樓猶未可知,但他殺人縫製化皮衣,卻是親口所言。

    想著就不禁後怕,若非你令這妖魔原形畢露,他們不知要瞞到幾時。

    待到掌派人大選之後,權柄落在金烏上人手頭,百年基業,焉能復存?

    顏疆忍不住出聲喊你過來。

    你對崆峒雖然惱怒,但礙於禮數,依然不好發作,強忍脾氣,上前聽他有何指教,倘若想打,你也不怕。

    顏疆腆著臉,到底是直肚腸,沒下台階,那就乾脆抱著摔斷腿的覺悟跳下台,向你低頭道謝也道歉。

    崆峒是名門正派,雖說被奸人蒙蔽,致令倒行逆施,一旦是非分曉,也不強辯,自言忠奸不分,待回崆峒,必將奏報四掌門,自行請罰,整肅山中紀律,來日再來唐門負荊請罪。

    謝過以後,四人相繼作揖離去。

    山下塵埃落定,事情還未結束。

    今晚是小師妹人生至關重大的抉擇時刻,她得回家作出決定了。

    小師妹踟躕不前,不願上山,一但上山,最後一點能與你相聚的時光,便告結束了。

    她忽然想使點小性子,佯裝腳痛走不動,你聞言著緊,想看她傷勢,又被躲開,還道是她依然嫌你,卻不知她此刻看你就莫名心悸。

    想著過了今天,就再也沒機會撒嬌,小師妹鼓起勇氣,要你揹她。

    你又悲又喜,五味雜陳。

    她對你的依賴親暱,有別於旁人,像水一樣淡,似海一樣深。

    你明知她已不是小孩子,今宵過去,明日便作人婦,按理應當防於禮教,但是僅就此刻,她還是你的小師妹、你的家人,比親妹緣份都深,愛入骨髓,無藥可救。

    於是你轉身單膝跪地,小師妹看著你為她屈膝,露出背影,既苦澀,又心甜,怯生生的接近,把柔若無骨的身子依偎在你背上。

    上山的夜路,既短暫又漫長。

    小師妹一別往日恬靜,不住問話,你則有問必答,師兄妹倆有說有笑,也趁黑抹了眼淚。

    怕被人瞧見,沒到大院,你就把她放下地來。

    臨別時刻,你們相對無語,不約而同回憶起年少時光,攜手放歌青山間,好不熱鬧。

    無奈韶光似水蕭條,紅顏未老,只是心寂寥。


    你知曉了自己所能有限。

    此事沒有雙全法,放手是最好的抉擇,對誰都好。

    你不認為自己能贏,但也不願不戰而降,輸也要堂堂正正才甘心。

    這事何止生死攸關?刀來劍往至多沒命而已,若給小師妹嫌棄拒絕,那心傷足夠殺你十次,恐怕投胎到來生心口都會隱隱作痛。

    即使如此,你依然鼓起勇氣,去爭你這一生最愛最想的人。


    往事歷歷在目,可這就是最後一天了,你得將回憶封藏,將滿腔情意化作祝福。

    與此同時正心堂,小師妹始終沉吟未決。

    三位求親的佳公子都是名門正派的子弟,文武雙全,玉樹臨風。按說小師妹隨了誰去都不算錯,餘生必定平安美滿。

    可她偏生選不出來,三人都好,三人也都不好。

    被催急了,要想盲選一人應付,腦海卻驀地浮現你遠去時的背影,似乎永遠不會再回頭。不禁悲從中來,怔怔落下眼淚。

    三師兄大吃一驚,連忙上去溫言安慰,請三位夫婿候選人與媒人暫且迴避。

    要知小師妹所習練的《天地無聲勢》旨在克心,降服七情六欲。自有小成以來,性情越發淡泊、恬靜,冰心如玉,片塵不染。

    無有喜、怒、憂、懼、愛、憎、欲,既是保護,也是封印,將感情深鎖在心底,誰也見不到她的真實面容。

    直至掌門病倒,她所熟悉的人間彷彿一夕變了面貌,天地為之顛倒傾斜。

    此後二師兄叛逃、大師兄過世,噩耗接踵而至,從前那些寧靜歲月眨個眼便將她拋在身後,離她越來越遠。四面八方潮湧而來的壓力逼得人無法喘息,宛如雙腳懸空,縱想為師門獻一份心力,也力不從心,只能空自著急。

    她只道自己早已想好了,其實不然。

    隨著離家的日子越近,想要抑制鈴鐺不響就越吃力。

    這滴眼淚落下起,再也難以壓抑,千般思緒紛至沓來。

    然而與恐懼、悲傷並存的,還有唐家人的驕傲與勇氣,這份覺悟超然於正邪之上,佼佼不群。

    不願隨波逐流,盲目聽從旁人吩咐,再渺小的她,也想捍衛自己珍視的家人。

    其中也包括你。

    就似她每回迷失在山裡瑟瑟發抖的時候,總有你打著燈籠找到她,這回該她去接你。

    踏出正心堂,再俊的公子少俠也不放眼底。

    彷彿心有靈犀,你隱約聽見誰在呼喚你,起身往家的方向越走越急,朝著彼此奔赴而去。

    這山這麼大,這天如此黑,你仍找到了她,她也找到了你。

    小師妹將她隨身的香囊送給了你。

    你還怕她不知道送香囊的含意,顯然是小看了她,這小姑娘近日經過師姐們的洗禮,早已不是昔日吳下阿蒙。

    她送你香囊,自然知曉其中含意。

    你望著她,感覺像是用盡了一生的好運。

    不知眼前情景是真是幻,想要伸手觸碰她,又怕夢散,空歡喜一場。

    你始終覺得這事有點兒弔詭,你喜歡小師妹天經地義,小師妹居然會喜歡,這難道不可疑嗎?是以你忍不住一問再問。

    小師妹見你十分在意,於是認真的想了想:

    她純真的眼裡見不到皮相的美醜,只是喜歡見到你就安心的感覺。

    並非不知你為天生的相貌,受盡世人譏諷,可是那明明不是你的錯,區區相貌也不會讓你的努力一筆勾消,你的閃耀她一直都看在眼底。

    何況世人成見如何又與她何干呢?她不解自己為何非得採納別人的意見。

    世上有大師兄那種人人都稱讚,但是愛氣人、欺負人的討厭傢伙;也有似你這般,尊重自己、愛護自己,每回靠近都會想盡辦法讓自己開心歡喜的人。

    難道擇偶不是要讓日子越變越好嗎?傻子才會選前者,每天受氣。

    你聽了大受震撼,滿心幸福洋溢。

    雖說好像無法辯駁,但又隱隱感覺不心安、不踏實,但也不敢再繼續追問了,就怕搬石頭砸了自己腳,萬一說著說著她覺得你有道理怎辦?萬一她反悔討回香包怎辦?


    小師妹一日之中經歷太多驚心動魄的事,悲傷、憂懼、憤怒、恐慌,又兼天地無聲勢失靈,端的是百感交集。此刻有了護著才敢放鬆,那緊繃的心弦一旦鬆懈,頓時便感濃烈倦意襲來,搖搖晃晃湊近過來,挨著你變睡著了。

    你們兩個沒良心的,在那郎情妾意平安喜樂,可憐三師兄一把老骨頭整夜受罪,為了小師妹逃婚一事,不得不拉下老臉去收拾爛攤子,名聲臭盡。還在正心堂、練武場來回踱步,引頸期盼你們回來。

    小師妹夜不歸宿已夠教人胃囊隱隱作痛,最怕是她找你還找不著,迷路在山林之中的事,那該如何是好?

    四師兄清早回來,就發現三師兄走來走去,聽他說了事情原委,驚得目瞪口呆。老是笑話你是痴人說夢。沒想到小師妹居然當真奔你而去。

    不禁狐疑這世道是怎麼了?這世道還是從前那個世道嗎?

    三師兄書讀得多,知道人之相識,貴在相知,人之相知,貴在知心的道理。

    連孔聖人都懊悔自己曾經以貌取人。

    是以三師兄從不以你的容貌看輕你。

    正說話間,四師兄眼尖發現棧道上一青一紅的人影,不正是你和小師妹嗎?小師妹本來撒嬌由你揹著,一見有人,連忙跳了下來,都是一副做賊心虛的表情,訕訕走去告罪。

    三師兄見小師妹回家,心頭大石落下,依然氣得不輕,不免要說教一通,讓她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解無塵參戰本就無意爭婿,正好趁勢退場,還說了幾句大肚勸勉之話。

    瑞笙人品俊逸,修養也佳,樂見於有情人終成眷屬。

    大公子與你早就私下達成協議,也見怪不怪,藉機一番彰顯肚量的得體發言,感動得三師兄差點就要掉下淚來。

    三師兄再氣,終歸抵不過自家小師妹的拍拍伎倆,被小手一下一下拍散了周身怒氣,見她容光煥發,一掃近來愁雲慘霧,也不禁老懷寬慰,暗暗慶幸沒有專斷獨行,罔顧她的信念。

    三師兄見你和小師妹既然兩情相悅,都有覺悟,也不願拆散鴛鴦。

    只是茲事體大,又要顧念小師妹的名聲,不能即刻完婚,須得另擇吉日,以絕世人悠悠之口。

    又諄諄告誡你們必須克己復禮。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這才離開,去向掌門病榻之前稟報此事。

    四師兄不忘幸災樂禍,提醒你要自己注意安全,天下好處都被你佔盡了,你可不知自己現在有多招人恨,最好招子放亮一點。

    你和小師妹揮手道別,相約回頭再見。

    她心底甜甜的,說不出的受用,回房洗身更衣便去補眠。

    而你一回房就遭到同門師兄弟的私刑虐待。


    夏侯蘭獨自一人撐傘漫步江湖,尋訪舊日故交,本來就是百賴無聊打發時間,走了一陣子忽然犯懶,就把這念頭拋諸腦後來尋你了。

    夏侯蘭沒急著拎你便行,想先住上幾天,本意是命你搭造一間簡陋樹屋,等你下定決心道別唐門,便一同離開。

    可是唐門師兄弟感謝夏侯蘭恩情,紛紛自告奮勇前來相幫。

    夏侯蘭挨不住盛情難卻,索性隨意。

    不到幾日再來,登時愕然,樹屋已經在你指揮下竣工,用了上好的竹材搭造,吊橋連通兩棵大樹,分為客廳與臥房,更有滑梯、鞦韆,你們做上癮了,還意圖繼續擴建,被夏侯蘭阻止了。

    她就此住下,比看上去還要滿意樹屋的樣子。

    經常在兩間竹屋走來走去,輕功上去,滑梯下來或者盪鞦韆。


    你心知江湖正逢多事之秋,唐門飄搖如江上孤舟,仍在唐門會議提出雪山決行,辭別唐門。

    三師兄並沒阻攔,不因你從前身份低微、一無是處而看輕你,不因你今日武功高強,備受倚重而挽留你,唐門外姓弟子,到底並非姓唐的人家,不必死守在唐家大院,而是另有重任。

    凡受過唐門恩惠可以立身者,皆當背負唐門意志,決行他鄉,一如當日唐門敢犯天顏那般,不畏人言,毋忘錚錚傲骨,活好自己,總有一天還濟困乏之人。

    肉身可以毀壞,香火可以被撲滅,唐門的意志,卻必須永遠傳承。

    唐門最後一個外姓弟子發起決行,展翅離家之日已至,你終於道別了唐門。

    一路向北,抵達大雪山,飛雪連天,一片蒼茫。

    你按師父所言,運轉內力取暖,果然靈驗,夏侯蘭見你功力已到如今這步,十分欣慰,頗有自豪之意。


    抵達雪山派,卻是一片荒蕪,所有一切都付之一炬,又被大雪掩埋,遙想當年雪山派興盛之時,對比今歲,不勝唏噓。

    放好貢品,焚香,與她一同拜祭過雪山派祖宗,夏侯蘭合十默禱,上告祖宗,將你收入門牆,更將獨門秘笈傳你,從今以後,你便是雪山派當代大弟子了。

    你又悲又喜,盼了多年入不得唐門宗室,幾經波折,才在雪山派爭得有了你的位置。

    趁著天還沒黑,找了一塊平坦又柔軟的空地,架設帳棚將就一晚。

    翌日一早醒來,又去溪邊打水燒開,伺候夏侯蘭洗漱,開始在雪山生活。

    你拾得一柄舊斧子,換掉朽爛的斧柄,再磨去鏽跡,勉強堪用。

    每日劈柴取暖之外,也著手蓋房子,有厚實木材,好過依賴帳棚,總不能讓師父一直餐風露宿。

    日子一天天過著,轉眼你們師徒已在裊無人煙的雪山上住過了半個多月。

    你與傾慕之人朝夕相處,宛如身在夢中,分毫不厭。

    只盼這樣美好的時光可以長久下去。

    就著柴火,夏侯蘭手裡捧著你煮的熱茶,怔怔出神。

    忽然心血來潮,拉著你說起從前舊事。


    她說她從雪山被綁到崆峒,被奪魄門強迫改名為蘭,當作嫡傳女弟子收養。

    那時她還是個性情溫順柔弱的弱女子,終日以淚洗面,幸得掌派人護祐,才能平安長大,又與前一任玄功嫡傳女弟子呼延菊結為至交好友。

    某一日雪山派的師兄第三香找上門來迎接,她悲喜交加,想出逃時卻被呼延菊攔下,不忍見她絕代佳人流落江湖,更受崆峒通緝,這一逃終生將如過街老鼠。

    遂出言相激,勸第三香臥薪嘗膽,拜入崆峒學藝,就近照拂夏侯蘭。

    日子一天天過下去,第三香兼得雪山、奪魄兩家之所長,更因夏侯蘭、呼延菊的關係,頗得掌派人眷顧,本來便是根骨俊逸的可造之才,又對夏侯蘭一往情深,甘願為她吃苦,因此武功突飛猛進,終於脫穎而出,與後來人稱道法將軍的飛天門丹霞子、鐵拳門白眉虎孟瞋,玄功門丹青羅剎閻羅生並稱崆峒四秀。

    飛天、鐵拳也陸續選定了嫡傳女弟子,明知將來四姝必將相爭,彼時尚且年幼的梅竹二人卻絲毫沒有競爭的念頭,將夏侯蘭、呼延菊當作親姊一樣敬愛,害得夏侯蘭越發眷戀崆峒,但要放下仇恨奴顏事敵,終究不甘,只盼心上人早日學成,帶她遠走高飛。

    然而命運的轉捩點早到了一步,你大師兄夥同另外一男一女兩名同黨闖入崆峒,陰錯陽差圍毆第三香,還拐走了驚慌失措的夏侯蘭,任憑她怎麼求饒,甚至擺出嫡傳女弟子的架子要脅,匪徒都不肯放人。

    偶遇峨嵋派的解無塵,求他相救,沒想到他也被圍毆,之後擅自加入隊伍,五人結伴遨遊江湖。

    夏侯蘭初時不願,等同是被架著上路,可是品味到了自由,怕心漸去,越來越開朗,那年的她笑口常開,與四人結下深摯的友情,這趟旅行成為了她生命中最珍貴的回憶之一。

    他們當時武功都不若今日高強,碰著難纏的對手,向來都是不講武德群起圍毆,連昔日極樂教左護法也敗亡於五名小輩之手,那年五人的名聲響徹江湖,解散以後,各自載譽還鄉。

    第三香來接夏侯蘭時,夏侯蘭滿心歡喜,縱體入懷,可是情郎見她這般明媚可喜,卻笑不出來。

    她是奪魄嫡傳女弟子,眾所周知,等如許了人未嫁的姑娘,在外拋頭露面已然不妥,何況與三男一女結伴旅行?有些嘴髒的人,到處流傳她與三人有染,淫蕩下賤,武林之中,好人壞人都有,就算是面面俱到的南宮世家,也不免有人妒忌非議,何況是年紀輕輕就嶄露頭角的夏侯蘭等?

    本來這些言論興不起波浪,無視則可,但第三香偏偏就是信了,嫉妒若狂。

    夏侯蘭心慌意亂,不願受他冷言相待,既愧疚又羞憤,索性把心一橫,豁出身心自證清白,還未出嫁,便與第三香作了夫妻。

    這便是她人生第二個轉捩點。

    夏侯蘭一席話,說得你痛徹心扉,僅存的幻想也被敲碎,你愛慕她,希望她從沒愛過別人,但她不是為你願望而生的人,她的故事屬於自己。

    你強裝鎮定,所幸夏侯蘭盯著火堆回憶往事,怔怔出神,沒有發現你的表情五味雜陳。

    夏侯蘭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還道作了夫妻,從此便能雙宿雙飛,憑她當時名聲、人緣,想來就算脫離崆峒,也不致反目被通緝。

    可是第三香卻反倒不肯離開崆峒了,他不甘妻子名聲比自己更響,行走江湖抬不起頭。

    彼時丹霞子投身軍旅,孟嗔被小竹捏碎掌骨廢了武功,真正配與第三香角逐掌派人之位者,只剩玄功門閻羅生。

    閻羅生亦知論實力難與第三香抗衡,開始逃避現實,自言書畫之中藏有武功奧義,不思踏實苦練,反而埋頭鑽研書畫,使得周遭人都搖頭扼腕。

    明眼人一看便知,崆峒掌派人之位,捨第三香其誰?

    等他領銜崆峒,名正言順娶夏侯蘭為妻,更變相替雪山派報仇,豈不美哉?

    夏侯蘭聞言欲言又止,一來覺得他所言在理,二來也確實捨不得呼延菊、小梅、小竹,三來,也想等到嫁為掌派夫人,對掌派人盡孝,總有一天鼓起勇氣喊他一聲師父。

    所以她儘管不願與三女共事一夫,深思幾夜以後,終於點頭答應支持第三香,只要他的心仍緊繫在自己身上,偶爾分些關心照顧旁人,虛應故事顧全三門臉面,也不是一定不能接受,這也是為了維穩崆峒,以大局為重。

    她顧及第三香臉面,回歸崆峒以後鮮少出門,遑論動武,每日都在閨中刺繡,只待情郎登上掌派人寶座,出人頭地,娶自己為妻。

    被柔情蜜意沖昏頭腦,不平之事也日漸變得可以接受了。

    直到被小梅刻意引誘,撞見第三香和呼延菊的私情,她才知道兩人早已私通款曲,霎時只覺天地傾斜,她所知曉的一切都瞬間變得陌生,回憶全被污染,變得污穢不堪,一切都變得無法原諒。

    所有人知情了都會付之一笑,反正他繼任掌派人是毫無懸念的事,反正英雄少年三妻四妾不算罕有,反正他們郎情妾意兩心相悅,反正結局會幸福美滿。

    可是,就算結果一樣,開始若是錯誤,對她而言意義就會完全不同。

    與她同樣憤慨的,還有閻羅生。他也許不如第三香刻苦,但也從沒服輸過。還沒比試,獎品便先落到對頭手中,但凡有點血性的男子,誰能忍受?

    混亂之中,閻羅生命喪第三香之手,夏侯蘭撓花了荊紅的臉蛋,而她最恨的呼延菊卻挺身為她擋下了閻羅生的致命一擊,香消玉殞。

    夏侯蘭又悲又痛,她才是受害者,還有好多苦水要吐,怒火要燒,如何相信呼延菊竟然就這樣死了?任憑她如何哭喊,都無濟於事。

    那一齣悲劇,改寫了這位姑娘的人生,那日起她就像失了魂般,再也不曾笑過,不知目視何方,縱使晴天也撐著傘,彷彿她眼中的世界,大雨從未消停過,其實她只是想要挽留最好的朋友而已。

    掌派人與四掌門一到,殺紅眼的第三香與發狂的夏侯蘭便被當場制服,關押在奪魄峰,不日依山中法度縊死。

    夏侯蘭只恨沒能親自手刃負心漢,沒想到掌派人竟為袒護她,將罪過攬在身上,於飛天殿兵解登仙,換夏侯蘭與第三香無罪獲釋。

    昔日愛侶反目成仇,相約七年以後,雪山舊址決一死戰。

    這便是夏侯蘭上雪山的理由。

    距離七年之約,還有一年,所以早到,是為了將一身武功傳授於你,不讓雪山派因自己消亡而徹底被世人遺忘。

    你想和夏侯蘭說話,可是自從抵達雪山以來,性情冷漠的夏侯蘭變得越發孤僻,時時發呆,沉默寡言。

    除了傳授武功,幾乎不說多餘閒話。


    某一日,人煙罕至的雪谷中乎有訪客來到,你匆忙趕將出來,夏侯蘭早已嚴陣以待。

    來者便是她等了半輩子的人,前半生等他拯救自己,後半生等著殺他。

    第三香也提早赴約,與他同行的少女瞪視著你們師徒,分毫不懼夏侯蘭的惡名,倒是被你的臉稍微驚嚇到了。

    二人相見,沒有料想中的劍拔弩張,都臉色平淡,只是說出口的話句句傷人。

    六年的時光,沒能消磨掉夏侯蘭心中的恨意,只是沉澱得更加澄澈,宛如刀鋒一樣冷冽。

    既然早到,何必再等一年,二人緩緩凝力,殊死決鬥已迫在眼前。

    你主動請纓出戰,夏侯蘭沉吟片刻,便將此戰交你,你也不負重望,戰勝了強敵,夏侯蘭面上都是掩不住的欣慰之情,比自己親手贏了還要得意。

    與第三香同行的女子見到第三香落敗,也是花容失色,連忙撲過來,橫護在心上人身前,寸步不讓。

    夏侯蘭想殺第三香,想了整整六年,今日之約,是她戀棧人間的執著,對天發誓一定要取他性命,悼念自己錯付的大好青春。

    可是如今見著他慨然赴死,新歡哭哭啼啼的模樣,卻又反悔了。

    倒不是心軟,只是報仇沒有設想中的痛快,忽然覺得一切都沒啥意義,覺得懶罷了。

    要死要活都隨他,自己再也不放心上了,與其管這外人,還不如多花心思在弟子身上,教你成材。

    第三香對夏侯蘭感情複雜,既想彌補,也恨她害死小菊,這一生一世最好的距離,就是恩斷義絕,死生不復相見。

    由妻子攙扶,將行之際,夏侯蘭忽然又喊住他,卻是為了索討秘笈、靈丹助你練功,第三香啞然失笑,你也受寵若驚。

    夏侯蘭見他居然連個像樣的東西都拿不出來,簡直嗤之以鼻,對他更加瞧不起了,說著便誇起你來,誇得你飄飄欲仙。

    將你一件一件好處如數家珍道出,連她都越講越心驚,不細想還沒察覺,原來你如此萬能。

    第三香生來孤獨,為了揚眉吐氣,將一生心血都傾注在武學上,實力足以傲視儕輩,可是除此外更無所長,撇開相貌不論,竟沒一點比得上你。

    見夏侯蘭誇你誇成這樣,既妒忌,又自慚形穢。

    夏侯蘭觀其顏色,更是快意,嘴角勾起的弧度無比張揚。

    夏侯蘭已認定第三香乃是廢物。廢物別的沒有,往往身上必有帶酒,成日醉生夢死,這一索討,果然就討到了酒水。

    二人去遠後,夏侯蘭才鬆懈下來。

    多年恩怨,此刻終告了結。

    夏侯蘭沐浴更衣後,才出來烤火。

    一向滴酒不沾,今日卻酒興大發,問你要酒淺嚐。

    你拿出第三香所贈的菊花酒,給師父和自己斟上滿滿一杯。

    酒水入喉,淡雅幽香沁滿鼻腔。

    夏侯蘭不勝酒力,幾杯黃湯落肚,已有醉意,將酒水灑在傘上,祭奠傘中亡靈。

    相約恩怨一筆勾消,若不嫌棄,來世再作姊妹。

    夏侯蘭心願已了,知你依然掛念唐門,歸心似箭,遂許你收拾行李,明日踏上回程,只是她卻從此不走了。

    自到雪山,你便隱約感覺師父身影越來越淡,彷彿隨時會消失一樣,一直刻意忽略的恐慌掙脫束縛,化成喋喋不休的話語,自欺欺人。

    夏侯蘭望著你,不與你爭辯,只說要傳授你雪山派點穴手法,若無其事的靠近,出手既不快,也不突然。就像是要摸摸你的頭一樣,令你無法拒絕,輕而易舉被拂中了穴道,無法動彈。

    她拍拍你肩膀,將你按坐在地,命你收斂心神,運轉雪山融雪功,將自身功力緩緩渡入你體內。你還待再說,內力壓到,已說不出話來。

    你被金烏上人所傷,體內潛伏的烈陽槌真氣,在她慈和之力籠罩再也無所遁形,儘管掙扎、嚎叫,試圖掙扎,依舊徒勞無功,煙消雲散。

    儘管你拼命掙扎,至令夏侯蘭泰半真氣付諸東流,她也沒有絲毫罷手的意思。

    剝去層層偽裝,她到底還是從前柔弱的女孩,彌留之間,夢見了往昔種種,淚如雨下。

    她不止一次夢見過去,只是這回夢裡出現了不明異物,你。

    你不該來的,明明沒有你,你卻不合時宜的出現,把她的回憶攪得一塌糊塗。

    第三香的背叛污染了她所有可貴的回憶,你的亂入無疑是二度污染。

    夏侯蘭驀然睜眼,咳出一口血,喘不過起來,你大喜若狂,反被她惱恨。

    你被罵了一頓,還趕出師門,登時滿腹委屈。

    你何嘗不是拼著會被震死的風險,拼命抵抗,反運內功保護夏侯蘭心脈?

    心知再想回到從前師徒關係也已不能,索性豁出去,表明心跡,將滿腔愛意訴諸師父。

    你趕不上她充滿遺憾的青春,與她一樣是遍體鱗傷的人。

    對她既有敬愛之心,亦有戀慕之情。

    想要與她攜手偕老,願用餘生起誓,不變不移。

    夏侯蘭聽你滔滔不絕的說,聽得面紅耳赤,用傘遮掩住臉,竟不敢直視你的臉。

    她心上所有的缺都有人佔位,再好的公子也一律拒之心房以外,唯獨你自己造了一個席次,以弟子的身份,獨攬她全部寵愛與信賴。

    唯有你的話語能聽進心底,如今對你的好感都轉化成悸動,她明知如此有違世理,依然深深被你打動。

    心知此際若不全力以赴殺了你,貫徹冷血無情,就會萬劫不復。

    你打了夏侯蘭,她非但不惱,反而立刻將臉掩在傘後,心跳砰然,這下她是真的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她稍微示弱試探你,你一臉擔憂緊張的樣子,一口一個師父,喊得她心癢癢,不讓你叫,你還以為她真想將你逐出師門,不由得好氣又好笑。

    雖說你趁人之危,終究是贏了她,堂堂一代女魔,栽在你這小輩手裡,也只有乖乖從命,改邪歸正。誰讓你的執著既救了她的命,也救了她的心呢?

    別人作如何想她管不著,此刻她的深埋在寒冰之下的心,是徹底被你擄獲了。

    她緩緩放下傘,露出不肯輕示於人的女兒羞態,未施粉黛,只是看你的目光換了眼神,宛若細雨、晨光灑落幽谷,遺世絕俗的蘭花。

    驚心動魄,明豔絕倫,今日始見江湖第一美人的真容。

    大雪呼嘯充耳不聞,你與夏侯蘭忘卻前塵、禮教,一心一意只剩對方,你知曉孤獨,她又何嘗不奢望心有歸宿?

    兩個膽怯又怕孤獨的人,鼓足了勇氣才邁出腳步,互相依偎,牽手入夢。


    夏侯蘭對你的態度大為不同,喊你一聲趙郎就能讓你骨頭發酥,她察言觀色,,知你愛他入骨,心下十分受用。

    可是她畢竟比你年長,又當過你師父,積威猶在,儘管恩愛,你也不敢太過放肆,誰知她會不會突然清醒過來,怪你輕薄,一爪掏出你心臟呢?

    這回再提回返唐門的事,你妻子便不再神色淒然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你這個唐門弟子作媳婦,她自然也要跟到唐門去。

    替你整理好衣服、細軟,夏侯蘭卻不與你同行,只因她受盛名所牽,一旦現身道上,挑戰、求愛、報仇者必將絡繹不絕,而她功力不若從前,唯恐自曝其短,不能輕易出手。

    所以打算潛伏在暗處默默隨行,囑咐你自己行走江湖,要多加留心。


    回到唐門,向三師兄介紹你的新婚妻子,他差點仰天栽倒,而後無數聞聲前來的師弟妹們也紛紛腿軟。

    大家都覺得人間一夕傾斜了,原本深信不疑的事物原來並不全然是這麼回事,冷若冰霜的江湖第一美人收你為徒已夠離譜,居然還把自己嫁給你這其貌不揚的傢伙。

    如此離經叛道之事,換作唐門以外的任何門派,都會駭然色變,極力勸阻吧。


    這次月會四師兄姍姍來遲,一問才知他常掛在嘴邊的商隊終於成行了。

    他不像你,嚷著要走,卻始終戀戀不捨,遠遊經商是四師兄籌劃多年的野心,早就徵得掌門首肯,只是唐門連逢噩耗,他不忍獨善其身,這才將事延宕至今。

    如今大事告一段落,又見黃道吉日,終於狠下心發起決行,唯恐自己依然不捨,昨天以前就安排商隊陸續出發,他是特意回來參與唐門月會的。


    你這天剛探過掌門病情,從正心堂出來,就碰見一個冒冒失失的師弟衝入正心堂中,嚷著要找掌門。

    他沒找到三師兄,可是見到你,便似吞了一粒定心丸,緩了下來。

    說是山上來了一位官爺,這可千萬怠慢不得,讓你先出門迎接,他再去講經樓請代掌門出面。

    你聞言面不改色,那師弟見你如此鎮定,僅存的憂慮也煙消雲散。

    將客人迎進大院中,來人除了宋神補,還有一位滄幫弟子。

    上回唐門內亂,皆因上官世家為叛徒撐腰,梁子結大了。

    同門師兄弟此時一見滄幫弟子,眼中都像要噴出火來似的。

    三師兄這才出來,將二位客人迎進正心堂奉茶。

    一通寒暄,那滄幫弟子才說明來意,原來他並非尋常幫眾,而是五堂香主之一,九仙堂朱五,直屬上官家主,在滄幫之中,可說僅在一人之下。

    宋悲此行也不過是客,旨在陪同而已。

    那朱五先是自謙一番,旋即滔滔不絕說了起來,將唐門與上官的恩怨輕描淡寫帶過,口口聲聲都是大局,言道江陵圍城以來,江湖風雨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南宮世家痛失尊長,中原正派各派亦中魔教調虎離山之計,元氣大傷,偏又明爭暗鬥,沒有武林之心居中調解,紛爭四起,要想團結一心共抗魔教,談何容易?

    倘若泥教趁著六派相互掣肘之時又再發難,率十萬部眾出山,往北滋擾襄陽,放金兵入關;向南襲擊南宮,掌握武林之心。屆時內憂外患,則大宋江山危矣。

    這不僅是朝廷的隱患,更是社稷的禍胎,是抵在天下百姓喉上的利刃。

    他說得慷慨激昂,用心已昭然,無非是想以大義名份擠兌唐門,逼迫唐門不可獨善其身。

    你和三師兄聽了都暗暗心驚,這人自稱討海人家沒讀書,可是口若懸河,真不是蓋的,所言亦都在理,叫人無法辯駁。

    他旋即又說,上官家主雖已退隱江湖,卻不忍見生靈塗炭,特此上奏朝廷,得官家聖旨授命,官升三品,召開武林大會,號召武林正派共商討逆大計。

    當著宋悲見證,送達武林大會請柬,便拱手告辭而去。


    你和三師兄商議,雖然對朝廷干預一事頗有疑慮,唐門雖不屑與官府為謀,亦從來不以正派自居,但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捍衛家園,義不容辭。

    否則當年掌門也不會率領師門,與中原正派同一陣線,力抗極樂教,最終落得個凋零敗破的下場。

    不論如何,這武林大會都必須要去。


    請帖上書,武林大會將在今年十月十五,在風雨山舉辦。

    那風雨山便在岳陽以南,西接洞庭湖水之處,並非名山,頗為荒僻,上官世家擇此處召開武林大會,用心深遠,乃是借洞庭錦香宮,有心要讓南宮世家難堪。

    人盡皆知,兩大勢力因為家主、宮主舊年糾葛,使得南宮族人路過錦香宮地盤都不得不低頭,大會辦在風雨山,這是有心要損南宮世家的臉面,令他們再也不能自居武林泰斗。

    代表唐門參與大會的人選,捨你其誰?

    這既是你心心念念盼了多年的機會,能嶄露頭角,與此同時,你也背負著師門的名聲,榮辱皆繫於你一身。

    小師妹一聽要出門,立馬躍躍欲試要跟。

    三師兄對此感到十分不安,遲疑半晌,終於輕輕的放下,放她自由。

    行到半路,福韞法師竟不知不覺混進了唐門隊伍之中,你只留意有沒有人脫隊,渾然不覺竟然多了一個人。


    龍湘聽說你要來洞庭,特意出門迎你。

    一別數月,她像是要追逐趕什麼似的,武功變得更加高強了。

    鄰近岳陽,道上與嵩山派僧人偶遇,福韞告辭以前,將你引薦給一位老禪師。

    這位老僧沒有半分武林前輩的架子,平凡樸素,然而他的身份,卻是嵩山派碩果僅存的長老,掌管嵩山般若院的覺醒禪師。

    聽福韞說過你的事,特來邀你留學嵩山,不是現在,而是將來,等到江湖太平,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之時。

    無論會否有那一日,只是單純問你意願而已。

    你一口答應,老僧甚喜,與你相約,待江湖太平,海晏河清,天下不須你捨身的時候,你便到嵩山留學。

    他從懷裡取出一部武經傳你,定睛一看,竟是嵩山現存至高武學《那由他劫指》,你驚得說不出話來,還道他老得迷糊了,怎會將嵩山絕學傳你這個外派之人?

    老僧雖老,卻不糊塗,他傳的不是你,是遙遠未來入嵩山學藝,成就戒、定、慧,捨身救世的大俠趙活。

    傳此絕技,不單活你一人,亦活無數善眾。

    你霎時熱淚盈眶,將書捧在頭頂,拜謝神僧。時至今日才知掌門孤高乖僻,究竟為何獨尊嵩山僧人。

    覺醒大師此行是專程來見你的,既然見著,心願已了,去不去武林大會,已無所謂。

    嵩山派與唐門分道揚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獨行回寺。

    老和尚直到圓寂,也沒能等到你來,對你卻始終深信不疑。

    善因種下,不必由我見證,且待枝繁葉茂,留蔭後人。


    這一日終於到了荊州地界,向茶肆小二一問,便知此去再行幾日路程,便是江陵、岳陽。

    與你同行的龍湘聽見師姐們來了,喜孜孜的把雞腿一口吞掉,上前相見。

    興匆匆地介紹了你,換來的卻是二位師姐失望、落寞、不敢置信甚至忿忿難平的。

    原來龍湘提起你來,總是拿你跟大師兄相提並論,同門師姊妹沒見過你的,便都心存幻想,想像中的你,也是如唐門飛俠般俊朗瀟灑、武功高強的俠客,殊不知見了面竟是這種玩意兒,滿腔都是被騙、被玩弄的委屈,可謂是失望至極。

    這些傷人的話,你聽的夠多了,甚至習以為常。

    卻不想這次龍湘在側沒有默不吭聲,而是厲色駁斥二位師姐。

    她受恩師薰陶,從小崇拜英雄父親,認為男兒就該豪放慷慨,磊落不羈,遇不平事敢仗義挺身,為國為民,豪氣堪當江湖千重駭浪,拋頭顱、灑熱血於沙場。

    並不是靠著與生俱來的餽贈,輕鬆度日耀武揚威,而是憑你千錘百煉的自己。

    比起這些真正可貴的內涵,相貌好壞根本不值一提。

    那二名錦香宮女弟子見師妹發怒了,也暗暗心驚,旋即想起此行使命,萬一得罪了你,請不到唐門,那該如何是好?只得強行收斂心神,陪笑道歉。

    錦香宮主是武林前輩,雖然深居寡出,但是江湖地位不可謂不尊。

    宮主有邀,你身為江湖後學,焉能有負?

    不過錦香宮與南宮世家勢如水火,最怕是去了宮邀唐門去作客是假,刁難南宮是真。

    去或不去,只怕都要得罪人,不由得令你好生為難。

    你婉拒了錦香宮的美意,繼續步行。

    錦香宮人唯有主隨客便,一路跟隨,憑著錦香宮的臉面,一路相安無事,風平浪靜。

    抵達錦香宮,隨行女宮人將你等請進外廳用茶點,即行告辭,前去通傳宮主,準備迎接貴客。

    你為了給小師妹示範如何求救,在錦香宮外大呼小叫,惹得錦香宮人緊張兮兮,紛紛躍出宮來,將你團團圍住,事後費了一番唇舌才解釋清楚。

    錦香宮不一定都是以貌取人之輩,但都瞧不起沒長腦子的。

    連帶同門都被看輕了,真不想承認跟你是一路的。

    你入宮中拜見溫夫人,她雖是女流,但是周旋於武林,一手創建錦香宮,收容天下弱質女流,授以武學以傍身,令強權不能侵擾,可謂一代奇女子。

    你師父夏侯蘭成名以前,溫夫人也曾被譽為武林第一美人,按說她年齡應該和南宮家主相仿,起碼四十好幾,卻看不出分毫歲月痕跡。

    錦香宮座落湖南,與南宮世家恩怨纏綿,至於蜀中唐門則少有交往。

    如此盛情招待,屬實出乎意料。

    溫夫人亦不諱言,是要請唐門出力打發輕薄之輩的

    有事相商,只是爾等長途跋涉,旅途困頓,此刻暫且按下不提。

    你雖不知宮主要商議何事,料想八成與南宮世家脫離不了干係,總覺得隱隱不安,唯恐南宮世家見怪,到時不好交代。

    你慕名錦香宮已久,今日一來,卻覺得看來看去,還是龍湘最好,英姿颯爽,與眾不同。

    你盥洗過後,換上寬袍大袖,赴宮中洗塵宴。

    此後便在錦香宮中作客了。


    武林大會在即,因為有你,眾師兄弟們都信心十足,磨拳擦掌,欲在各大派門之前耀武揚威一番。

    受邀在錦香宮盤桓,一住半個月,朝夕相處下來,宮人對唐門大有改觀,均覺你們不似江湖傳聞卑鄙陰毒,其中不曾出宮遊歷且心思單純的小娘子大有人在,見了你唐門男兒的氣概,芳心暗許亦不在少數。


    出行在即,溫夫人才終於吩咐宮人邀你進殿,商議事情。

    溫夫人開門見山,便向你言明武林大會之後,要遣散宮人,退隱江湖的打算。

    你驚得呆了,錦香宮不若唐門,十幾年前還是錦香築、錦香閣時便芳名遠揚,近十年移居洞庭,入住錦香宮更是聲名大噪,聞言前來投靠的女流日益眾多,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怎麼卻要忽然解散?

    溫夫人娓娓道來,原來她收容宮人,傳授技藝、武學,將她們自重、自尊、自愛,是為天下女子賭一口氣,好教天下男兒汗顏,證明男子辦得到的,女兒家同樣可以。

    雖說離經叛道,但你覺得溫夫人的理想似乎也不錯。

    你受錦香宮照拂,自當湧泉以報。唐門宗旨,但凡流離失所者,販夫走卒尚且不拒,何況是芳名遠播的錦香宮人?收容宮人於唐門有百利而無一害,當即便作主應下了。

    溫夫人見著你將去的背影,忽然心念一動,決定豪賭一把,開誠布公。

    向你揭示了藏於歷史背後不可言說之人。


    溫夫人以《三陰絕脈手》撥響弦音,封你氣血,令你心搏降速,形如假死。

    命你上樑,吩咐手下宮人收拾地方,端出未了棋局。

    溫夫人整肅衣冠,撫琴入座,撥弄幾聲琴弦,殿外宮人聞聲得訊,便出宮去迎接客人。

    她的琵琶聲夾雜的內力,撼人心弦,曲中似乎許多故事,悲歡離合、酸甜苦辣皆有,如詩、如歌、如泣,縱有溫夫人事先提醒,你仍不免被觸動感慨,自傷自憐,怔怔落下淚來。

    來客好不傲慢,竟將轎子抬進殿中。

    你如今眼界已開,一眼便看出二名轎夫渾身散發不尋常的魄力,不禁汗毛直豎,而怪溫夫人如此謹慎,若不先以內功截脈抑制心跳,只怕登時就會被這二位高手察覺。

    容姿絕俗的少女捲廉而出,霎時滿室生輝,週身繚繞著一股難以描繪的光暈似的,神聖不可侵犯,正是那南陽杏花林中神秘莫測的杏花仙。

    她稱溫夫人為師父,摒退隨從,飄然落座,拾子與溫夫人對弈。

    她與溫夫人二人對談,字字驚心動魄,你冷汗涔涔,唯恐滴落。

    今始知道溫夫人所言非虛,江湖風雨乃至四國兵禍,皆是此人藏身幕後,一手操引。

    她以萬里河山作爛柯,與溫夫人對弈;與趙擴對弈;與完顏珣對弈;與成吉思汗對弈。

    眾生皆入局,生殺不由己。

    來時天降血雨,走時遍地瘡痍──這便是人間至惡杏花仙的真容。

    她拜別以後良久,你才敢下地來,空有一身武功,卻被一名柔弱少女駭得雙腿發虛。

    溫夫人自請你留步的時候,便知此事終究瞞不過去。

    她一字也不澄清,與瑞杏針鋒相對時,已訴盡平生志願。心懷美好願景,亦有私心,狡猾虛偽,又追求和平,複雜又矛盾,這便是為人間道了。


    上到風雨山,但見武林大會會場各派旗幟飄盪,場中黑壓壓全是人,怕不有千人之眾。

    奉旨籌辦武林大會的上官家主雖然退隱江湖,但是餘威猶在,武林人大多都賣他面子,何況還是商議武林未來的重大會議,發出百張帖子倒有九十九張回,一時中原豪傑都齊聚在風雨山,場面空前浩大,人聲鼎沸,六大派各據一方,門人穿著各色制服,尚且還好辨識,無門無派的武林人穿著就不講究,哪還分得清誰是誰?

    資歷深的老江湖重視人情世故,見著熟人就寒暄;心氣高的年輕人則如刺蝟一般互不相讓,有些特別愛裝模作樣的,人人嘴裡都叼一根草,自詡為浪跡天涯的一匹孤狼,以無家可歸自豪,就算上有高堂也要說成家破人亡,彷彿家人沒死個乾淨就沒有面子。


    你不知自己鎮定如橫的神色有多可靠。

    笑起來一如既往的醜,可偏讓人見了安心。

    一會兒有滄幫人手過來知客,收下請帖,領你們到涼棚下休息。

    正道決出了武林盟主,唐門就算沒打算言聽計從,好歹也要走動走動,和各派打交道,彰顯存在感。


    你有意去拜見嵩山高僧,略表欽佩之情,迎面卻碰上福韞法師,勸你別去了。

    覺慧方丈性喜清靜,不與江湖中人結交。回山不久就要交卸衣缽,無意沾染凡塵。

    你想和嵩山僧人打交道,那跟他打交道不也一樣嗎?反正將來八九不離十,他會當上嵩山方丈。

    你吃了一驚,暗道這年輕僧人恁地狂妄,就算有野心,怎能當眾宣之於口?卻不想是你小看了他。

    福韞所以發下豪言,是深知身在其位方能有所作為,欲整飭僧眾,訂定字輩,發心振作,弘揚佛法,那就必須先掌權,以身作則,所以方丈之位,勢在必得。

    若有意往而諱其言,反倒不夠誠實了。

    待到大會結束以後,他昔日發願心起行將近十年的雲遊便告一段落,要回寺中精進佛法。

    你若不到嵩山來,下一面就不知會是許多年後了。

    你與他一僧一俗,可是頗為投緣,交往至今情誼不可謂淺,聞言不禁悵然。


    你去拜見全真派尹道長,他正獨立崖邊,眺望洞庭。

    你一聽便知他口中吟詠乃是純陽祖師呂洞賓的絕句。

    尹志平眼放異采,頗有嘉許之意。


    你去拜訪錦香宮人的時候,一群白衣娘子正說說笑笑,一派輕鬆,渾沒有參與武林大會的嚴肅感,旁人不知情的都笑她們不諳世事,把江湖當兒戲,殊不知於宮人而言,今日便是江湖生涯的畢業典禮。

    龍湘見你過來,歡顏迎將上來,手裡還拿著小販賣的雞腿,你不禁好笑,這人有時人比劍鋒更冷,有時又嬌憨明媚如春日郊遊的少女。不過話說回來,吃得下總比吃不下好。

    你如今知道溫夫人是泥教人間道法王,竟然還敢帶宮人赴武林大會,膽氣不可說不豪。

    萬一你說溜了嘴,她們一行只怕難以生離此地。

    溫夫人卻料定你不會說,她識人何其多,什麼樣的人可以信賴,她自心中有數,干冒奇險讓你知情,用意也不是讓你揭發她,而是寄予深深的期許。


    各幫各派掌門、長老紛紛上前向武林盟主道賀恭喜,你唐門雖不以正道自居,但同為武林中人,與南宮世家又是世交,不免要上前寒暄一番。

    道賀歸道賀,然而唐門我行我素的作風卻不能變移,若有利於民生不違俠義的盛事不妨參與,但未必會對武林盟言聽計從。

    你都不用出口,南宮遠便截住了你的話頭,他與唐門打交道恁久,怎會不知道唐門的傲氣?

    唐門就該是桀傲不馴,磨煞了傲骨,那可有多可惜。

    武林應該有不羈的俠客,也有願意聽奉朝廷號令的義士,而居中協調者,便是南宮世家。

    你從南宮家主口中聽了掌門說過的話,遙想二十年前,掌門矯矯不群,目空當世豪傑,獨來獨往,那是何等意氣風發、何等氣魄?不由得心潮澎湃,以身為唐門弟子為豪。

    等到六大派,丐幫、滄幫、飛石三大幫,各州中小門派、聯會、乃至火炎山劍閣都來拜謁盟主,錦香宮主才姍姍來遲。

    他們等這一日等了二十年,二十年前蘇迎香站在南宮遠的身側,為他出謀劃策。

    無數賢才慕名而來,皆傾倒於他的高遠志向,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立誓要改變這個人間。

    二十年後人世已非,照面唯有追不回的遺憾而已。

    溫夫人臉若冰霜,話更是凌厲,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無論南宮遠說什麼話語,便是暖不了她寒透的一顆心。

    不惜當眾解散錦香宮,也不奉南宮遠為盟主。

    錦香宮人一派如釋重負的樣子,有人打算獨行遊歷江湖,有人打算封劍退隱,結婚生子,各奔前程。

    與錦香宮交善的江湖朋友雖然不捨,但也並不挽留,紛紛獻以祝福。

    潮起時快意恩仇,風光一時,潮落時金盆洗手,平安退隱。這何嘗不是江湖人心中所願?

    武林大會就此將告落幕,始終不受待見的南宮世家二公子南宮淺卻慌慌張張衝了出來,揮舞著手裡的密信,當眾告發錦香宮主的真實身份,正是泥教人間道法王!

    這話聽得山上俠士哭笑不得,早聽說南宮世家二公子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庶出子,沒少幹出令家族蒙羞的傻事,這回不知聽信了何方小道消息,又在譁眾取寵。

    你聽了冷汗直流,直想立刻上前堵住他的嘴。

    嵩山南院的釋明禪師越眾而出,一派正義凜然,借信一看,又浮誇地露出震驚神色,將信呈交盟主。

    南宮淺說,眾人嗤之以鼻。憑釋明一言,眾人亦不能盡信。

    然而南宮遠讀信時的臉色鐵青卻勝過千言萬語,哪裡還有不信的?

    錦香宮人訓練有素,見勢不妙,立刻結出陣法,陣眼踏定,便流轉不息,一人出劍,八方宮人互為後著,此陣是由三國名相諸葛亮所推演的《八陣圖》演化而來,正道武林人數以錦香宮十倍不止,卻只一盤散沙,只知叫嚷攢動,哪裡能破此陣?

    於是被拒於陣外,一時相持不下。

    錦香宮揚名以來,收留的皆是飽受世間成見所害的可憐女子,全宮上下,便只龍湘一人不是自願入宮,而是從小被溫夫人帶在身邊教大的,名曰師徒,實則更像母女。

    今日方始得知錦香宮竟然便是人間道,一時間宛如身墜夢境,兩腳踏不到實地,恍恍忽忽,焦急想要清醒,卻始終無法掙脫,被溫夫人放逐出宮,茫然無措不知何去何從。

    南宮遠欲為錦香宮分辯,可他縱是盟主,也不能因為舊情徇私害公,何況眾人被蒙蔽多年,如今真相大白,無不驚怒交加,一時群情洶湧,壓根沒法聽人說話。

    他急起來不管不顧,幾乎要與昔日稱兄道弟的人們決裂動起手來,溫夫人忽然揚聲邀請武林盟主和上官大人入陣一敘。

    這下各都安靜下來,想看武林盟主嘴裡高唱包容和平,現在火燒到自己頭上,還能不能心平氣和,犯險入陣去和那怨婦說話。

    再說那上官家主是朝廷的命官,勢與逆賊不能兩立,只要在旁監督,不怕盟主徇私。

    要是上官大人在陣中遭遇不測,武林盟主更難辭其咎。

    上官隼家財萬貫,如今更有官身,貴不可言,按說不該以身犯險,但是昔日江湖打滾沾上的豪氣半分未減,欣然同意。

    反是南宮遠左右為難,他是千萬個想去,無奈他身為盟主必須避嫌,否則怎談都難免被人詬病,何況服眾?無法可想,也只得派出大公子南宮深代行。

    你們那兒也亂作一鍋粥,想到前幾日住在錦香宮有多愜意舒適,此刻就有多麼膽戰心驚,還道是溫柔鄉,原來卻是龍潭虎穴!

    她們若是存心加害,夜裡把你們通通抹了脖子也不在話下。

    龍湘像條喪家之犬,無處可去,倒不是沒人上前招呼,但她乍逢劇變,感覺至今人生全是謊言,她的靠山一座接一座垮了,滿心委屈無助,誰也不敢相信,那些好聽的話似乎全都別有用心,那些好看的笑臉也許全都另有所圖。

    東躲西藏,惶惑不安,偏又不敢離此遠去。

    如今唯一能信的,說不定只剩你了。

    她惴惴不安飄盪過來,想要依靠你,可是目光與旁人相處,又似驚弓之鳥別開。

    你一把拉住,若是唐門疑她,你不如就此離了唐門。

    見你表態,唐門師弟妹也紛紛開口留她,她在唐門的日子,可不是只和你有交情,雖說錦香宮主諄諄告誡她謹慎擇友,但這樣嬌憨又豪爽的人兒誰不樂見呢,在她不知不覺間,早已結交了許多朋友。

    誰也不忍見她流離失所。


    夫人一聲令下,陣法開出一道門,放上官隼、南宮深入陣,旋即流動收攏,此陣裡外兼備,進來容易,要想出去卻難如登天。

    上官隼是見慣大風大浪的武林名宿,南宮深亦是文武全才,新一代武林中的翹楚,頗有大將之風。二人深入重圍,卻無半分疑懼之色,諸人見此都暗暗叫好。

    三人陣中對談,都刻意揚聲,有意讓在場諸士共聞,以示光明正大。

    溫夫人當頭便問,錦香宮犯了何樣滔天大罪,朝廷與武林盟何以苦苦相逼,一定不肯相饒?

    上官家主官場打滾,如何聽不出溫夫人話裡藏針,隱約有意分化朝廷與武林盟關係,若不能答得清楚,只怕後患無窮。

    那邊廂還在避重就輕互相試探,南宮深則急於表現,說得字字鏗鏘,可惜火侯不夠,沒料到溫夫人就是要等他先捅破窗戶紙,反手拿住話柄,輕描淡寫一一論破,更反過來威脅武林正道,若兩邊協商不成,當真反目,則她宮人憑恃此陣,就算終將力竭而衰,也能支撐一時,期間她奏響琵琶,用音波功傷敵,內功、定力不濟者,就算不是立時瘋魔暴斃,也不免岔氣傷身,終生難以痊癒。

    江湖向有「真情假意,琵琶問心」之說,溫夫人以音波功聞名於江湖,在場俠客沒一人會當是虛張聲勢,實際吃過苦頭的也不在少數。

    因為想要求娶錦香宮人,無論是誰都得先聽溫夫人奏一首琵琶曲。

    聞曲者若是內功、定力不足,必定身陷幻境,使本來面目無所遁形,輕則手舞足蹈,丟人現眼,重則傷經損脈,走火入魔。

    眾人只道是自己包圍了敵人,可以倚仗人多勢眾,穩操勝券。

    殊不知竟反被威脅,登時人人自危變色。

    武林盟若元氣大傷,則名存實亡。至於功力不濟的官兵,更是一個也別想活命。

    官兵全軍覆滅風雨山,官家定要怪罪上官隼辦事不力,如此一來必將導致沒有勝者的最壞結局。

    但是那種兩敗俱傷的局面,實非溫夫人所願。

    江湖正道俠士不仁在先,錦香宮卻不忍不義,分明佔住了上風,卻主動棄械投降。

    泥教餓鬼道、地獄道惡名昭彰,人間道卻沒有惡名,更因身份成謎,至今未受朝廷懸賞,如此一來,溫夫人甚至不是投降,而是「投誠」。

    眾人料想雙方談到最後不免要有一番惡戰,及後卻聽溫夫人三言兩語,迫令俠士膽寒,此刻忽又急轉直下宣布投降,心情起伏之劇烈宛如沖天遁地,說不出是啥滋味。

    但凡還有良知的聽了,都不禁面有慚色,內心深處開始不禁自問:泥教當真罪無可赦嗎?自己真不是人云亦云,一桿子打翻一船人嗎?

    僅有少數胸有城府、毋忘防人之心的人越聽越是心驚,乃至冷汗直流。

    以溫夫人的才學見識,投誠以後,獻陣朝廷以抗外侮,招安泥教穩固國邦,這將是多大的功勞?泥教一除,宋國境內再無隱患,若硬說有,那便是所謂武林正派。

    俠以武犯禁,當朝官家可不會管你是好人還是壞人,他連自己任命的將軍都防,那能容你江湖草莽聚眾習武,威脅政權。

    屆時只怕不是朝廷籠絡武林盟消耗泥教,而是正邪逆轉,變成朝廷使喚泥教殲滅武林盟了。

    她不亢不卑,既展現了實力又表達善意,實則背地裡撩撥朝野矛盾,不沾一滴血,想要借刀殺人。


    於上官隼而言,似乎在公在私都不需猶豫。

    岳州當地通判本來不受邀請,至多協理,此時卻突然竄了出來,連聲喝止。

    他雖只六品,比宋悲、上官隼都差一級,而職責所在更不在此,頗有越權之嫌,但他是京官中委派到岳州的,自恃甚高,連知州都不放眼裡,更是看不起江湖草莽,有意讓上官隼知道厲害,硬是仗著官威擠到人前,恫嚇上官遠,若敢不奉聖旨專斷獨行,必將參他一本。

    上官遠富甲一方,有錢亦有權,儼然福建土皇帝,本就無意沾染江湖塵埃,連武林盟主都不想當,若給他參上一本,告他謀逆通敵,因此見疑於天子,豈非得不償失?

    他與蘇迎香的交情比南宮遠更久,彼此還是垂髫小兒就相識。

    但是這些故事除了他自己,再也無人知曉。

    二十年份的歲月一頁頁撕下,投入火中。就像火摺子一樣,掩住了靜靜的燒著,無一日熄滅,風一吹,便死灰復燃。

    念著過往舊緣,倘若利益不相衝突尚且可以容情,而今結果如何,顯而易見了。

    一聲令下,官兵提起槍、提起刀,將錦香宮叛逆團團包圍,武林人士也不落於人後,紛紛各展絕技,對錦香宮人發動攻擊。


    龍湘隱約知道又有重要的人即將離開,怕得不得自已,握劍的手不住顫抖。

    捨不得宮中姊妹,想去幫忙,但師父卻又不讓,怕自己殞命於亂戰之中,更怕自己與泥教為伍,墮了她父親的威名,泉下有知亦不瞑目。

    你從沒見她這般六神無主,就像看見從前的自己,膽怯又弱小,無家可歸,想要逃離,卻又不知應該何去何從。

    一個人變得勇敢需要多大決心,你再清楚不過。

    在你能夠昂首闊步以前,有唐門可以為你遮風擋雨,而她如今有你。

    龍湘從你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裡,得到了莫大鼓舞,心跳搏動,讓血流溫暖了全身。

    儘管當局者迷,什麼都還沒想明白,但是放任師父師姊妹們不管,將來一定會後悔,所以此刻不得不去。

    不需你的號令,你的同門師弟妹們都追隨她揚起的寶劍,奔赴戰場。


    錦香宮人憑著精妙陣法,一時不落下風,無奈武林盟人數太眾,沒有溫夫人以音波功相助,漸感力不從心。

    龍湘揮舞寶劍逼開人眾,搶到陣前,不顧師姊妹們攔阻,強行闖陣,師姊妹們總不能真的拿劍刺她,攔也攔不住,只得由她。

    小師妹腳踏人頭,幾個縱躍跳到陣前,只說一句「我幫妳們」便踏著宮人劍鋒飛竄入入陣中,看得眾人目瞪口呆,不是不想攔,這誰攔得住?

    而你率眾自後方強攻,剖開人潮,獨自來到錦香宮陣前,錦香宮人無不又驚又喜,患難見真情,此刻看你醜臉,比那些風流倜儻的少俠公子都要順眼。

    開門請君入陣,你便是她們的希望。

    這邊廂,錦香宮畫中仙正與南宮大公子鬥得不可開交。

    畫中仙武功更勝不止一籌,可是她武學路子側重迴避防守,而南宮家學更是護心為上,九守一攻,全力防禦時,可謂是守得滴水不漏,強如畫中仙一時亦奈何不了他。


    龍湘一入陣,大公子便知要糟,畫中仙招數陰柔尚且能檔,那龍湘的本領他卻是知道的,剛柔並濟,甭使什麼巧勁,一劍斬落,扇子、披風乃至他本人都會一股腦兒變作兩半。

    正待攻心,拿她父親名聲僵住龍湘,畫中仙卻覷準他說話的空檔,暗施偷襲,卻被龍湘妨礙,不禁錯愕。

    龍湘並非叛變,而是用她的方式幫助錦香宮,正因為被正道誤解,所以更不能落人口實,必須貫徹光明正大的做派,才無愧天地良心。

    畫中仙給氣得笑了,都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還如此天真。忙催趕龍湘去幫溫夫人,就怕她再說出什麼傻話來,自己會被活活氣死。

    殊不知南宮深已被深深的打動了,掩不住羞慚,鬥志消散了大半,茫然若失。

    南宮世家的人,總是會被姓龍的弄到懷疑人生,二十年前父親如此,二十年後兒子亦然。

    他只是城府深,畢竟是俠義中人,將恩情記下,暗暗發誓縱使錦香宮覆滅,也一定要保她周全,將來以南宮世家的人脈為她的江湖行保駕護航。

    何況她人既清秀又颯爽,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兒,要是前代武林盟主的獨女和當代武林盟主的嫡子結褵,那豈不是一樁美談?

    一時之間越想越美,臉上都帶著著笑意。


    這時小師妹闖入陣中,大公子還來不及反應,小師妹便借用他的披風,俯衝進入死角,畫中仙只道是敵人,伸手欲捉,小師妹一蹬又倒騰出去,禍水東引,讓南宮深去接畫中仙的招,藉此機會越過二人,逕自離開。

    這一切只在彈指之間,流暢得宛如三人排練好一般,畫中仙輕功造詣極高,也不禁駭然:這小妮子的身法何止是輕功?她先利用了南宮深的披風,又撩撥自己出手掣肘南宮深,敢情這是把自己當暗器使,這如何不是忘形篇的實踐!

    你入陣只見南宮深正與畫中仙對峙。

    南宮深厭惡你,裝作瞧不起你,實則忌憚得很,見你到來,不由得心下犯難。


    那邊廂,溫夫人與上官隼對決。

    她精擅催動內力施展音波功,使發時波及甚遠,影響亦鉅,分毫不遜於明刀明槍的比鬥,但是近身搏鬥卻非所長,非有宮人在旁護法不可。

    明玉、畫中仙或者龍湘、盛雪都練就攻守合一的雙人絹法、劍法,是護法不二人選,但是此刻卻無一人在側,唯得二名功力尚淺的女弟子勉力支撐,被上官隼刀浪捲得東倒西歪,口吐鮮血,雙雙敗下陣來。

    溫夫人一身絕學無法施展,只能任人宰割。

    龍湘在千鈞一髮之際,迴劍立於溫夫人身側。

    雖然沒有盛雪搭檔,但想來她努力點,也還湊合。

    小師妹翩然落在溫夫人身側,不帶一絲敵意勸誡上官隼不可以這樣。

    上官隼見她不禁愕然,還道是故人復生,一時恍惚,旋即搖頭苦笑,揮散妄想,暗恨溫夫人的琵琶聲亂人心弦。

    龍湘還怕小師妹沒練過錦香宮心法,受不住溫夫人的音波,難以擔任護法,殊不知她的天地無聲勢比之玄燭心經遠有過之而無不及,專心一意,天地之間無聲可聞,音波功對她的影響微乎其微,沒人比她更適合護法。

    此時你才終於姍姍來遲,橫小劍在胸,不只為錦香宮,也要為師門討回公道。

    雖分了勝負,但聞一聲尖叫,白衣染血,陣形一處出現缺角,苦苦支撐的平局登時崩潰,嵩山南院釋明法師、丐幫李幫主相繼破陣入場,為上官隼加勢,錦香宮大勢已去,溫夫人欲以音波功退敵,可是自己心弦大亂,七情攻心,聲聲皆自傷,再也忍不住喉頭腥甜,一口血吐了出來,已受了沉重內傷。

    寡不敵眾,被衝破了防線,節節敗退。

    你唐門有心亦無力回天,被官兵、武林盟攜手打得狼狽不堪。

    上官隼並非武官,再取溫夫人性命則顯鋒芒太露,恐為官家不喜,何況他再是心狠手辣,若非逼不得已,也不想手染故人鮮血。

    是以收刀,將這天大功勞讓給李富貴,示意他取溫夫人性命,當作丐幫投名狀,雪洗污名。

    李富貴忠義兩難全,唯有問諸本心,他的本心就是不幹。

    李富貴扭頭就走,那這下手殺人的活,便只能著落在釋明頭上,他一派高僧形象,卻沒一點慈悲心,出手擊殺負傷的溫夫人不難,難就難在你這面目猙獰的煞星不好對付,正感為難間又每況愈下,更讓人膽寒的錦香宮殺人魔也持劍跳入場中。

    他那是半點動手的心思也不敢有了,為了不發抖甚至運用了內力。

    溫夫人見愛徒出手,不喜反怒,她好不容易才把龍湘趕走,保她平安,這天真的少女還是沉不住氣,匆匆趕回來送死,如何令她不怒。

    你即時出言迴護,龍湘有了靠山,忙不迭湊到你身邊,說話才有底氣。

    她現在是跟著唐門來幫忙的,可不歸溫夫人管,溫夫人想趕她,那便管太寬了。

    溫夫人又好氣又好笑,以後有你替她管著龍湘,了結一樁心頭事,便是死期將至,亦覺欣然。

    溫夫人忖度情勢,陣法以破,宮人死傷亦多,她更身受內傷,再使音波功也難力挽狂瀾,可以說是大局已定,深深長嘆一口氣,可是依然從容,自言納命可以,卻不甘死於刀劍之下,若朝廷與武林盟不能縱容人間道眾生離風雨山,一定要趕盡殺絕,那不如自己一把火帶走宮人,去也去得唯美。

    當今天子趙擴欲和武林人重修舊好,便須立信於江湖,頒佈聖旨之前,特別點名唐門,吩咐上官隼務須格外包容,至少不能在武林大會上對唐門出手,否則江湖人士難免都有唇亡齒寒之憂。

    上官隼唯有強捺怒火,對你沉聲警告,你若識相便該急流勇退。

    溫夫人長長鬆了一口氣,竟也幫著勸你明哲保身,你已仁至義盡,再頑固也不過殉死而已,與其拖累你們,還不如就此作別,將一線曙光留在人間。

    龍湘泣不成聲,死死拽著溫夫人的衣袖不肯鬆手,不捨就此分別,溫夫人微微一笑,替她梳攏髮絲,攜手便似從前,再走一小段路回家。

    溫夫人傳授龍湘的最後一課不是仇恨,她從泥濘中走來,任雨洗去塵埃,一身白衣是淡然,看人間看得清澈,卻非不食煙火,而是處處有情。

    力不足以普惠世人,總要仔細呵護身側愛徒的心,同樣是匆匆幾十年走過一生,願她不會被仇恨浸染,永遠笑口常開。

    龍湘臨去以前,兀自三步一回頭,戀戀不捨,跪地磕了三個響頭,掩面離開從小的家,奔往你的方向。

    溫夫人召集宮人,團團圍坐,似雪的白衣染滿泥污、血水,自知死期未遠,既悲姊妹新喪,又哀自身命薄。再也繃不住淚,淚裡既有恐懼,亦有委屈不甘。

    錦香宮人聚在一塊兒,團團圍坐,聽從宮主的話將木劍鞘打碎、絹索撕裂,堆放在前,點火焚燒。

    反正她們已經退出江湖了,再也用不著打打殺殺。

    抹掉眼淚紛紛拿出隨身的樂器,伴隨溫夫人吹奏起來。

    樂聲悠揚,曲意悽涼。

    初聽有若深閨竊語,子夜啼哭,又似依稀可見煙波浩渺,江雨行舟。

    細雨紛紛撐不住,點滴零落在心頭。別來二十載,俯仰皆無奈。

    剪盡了西窗燭,訴不完傷心事。細把淚捻寫作詩,張弦代語訴君知。

    此曲不僅是溫夫人的心聲,也是宮人的訣別詩。

    今日與會的武林人中,俠義為懷的人不在少數。即使正邪不兩立,也只打算將人拿下再細細盤問,並沒主張趕盡殺絕。

    可無奈朝廷發了話,且又群情洶湧,儼然已是大勢所趨,只能袖手旁觀。此時聽曲聞香,都心下淒淒,萌生退隱之心。好些性子直的叫罵了幾聲無人搭理,便悻悻然離去了。

    可惜誰也不及溫夫人的算計之深,她欲和宮人串謀,何須開口?

    曲調忽然一變,在原曲中添了異音,除了錦香宮人,無人聽得出異同,宮人各自心驚,聽出了宮主弦外之音,無不驚喜。

    原來溫夫人神通廣大,早已料到有此一劫,事前就吩咐了畫中仙。只不知畫中仙為何面有難色,可惜張弦代語畢竟不如說話容易,沒法討價還價,畫中仙當即趁火勢旺伏低身子,隨意挑中一個冒進攻入陣中反被刺死的武林人,照著他的五官,推揉自己人皮面具下的黏土,頃刻間便換了一張臉,再除下衣衫,換上,屍首推入火中燒毀,佯作驚醒,大叫大嚷竄出火圈之外,熟人見她一臉驚惶,頭髮都燒焦,又叫又罵,都不疑有他。

    溫夫人彷彿老早就料到有此一劫,所以赴會時並非靠近山道,而是搶佔了上風處,引火自焚只是做做樣子罷了,最後的計策,此刻才要揭曉。

    連錦香宮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劍鞘和絹索被做了手腳,若只單有其一,就只是無害的香氣,兩者齊焚卻會混合出毒煙,這等高明用毒手段並非旁人,正是你唐門二師兄昔日受溫夫人所託暗中安排的。

    眾人察覺到的時候,已然太遲,毒香隨風到處,轉眼倒了一大片人,一時間風雨山上哀鴻遍野。

    可供火燒的燃料有限,燒盡了能夠迷倒的人亦不過十一,就算挾持人質突圍下山,錦香宮人也會在追擊戰中死傷殆盡,有幸逃脫的人亦無寧日,一旦被朝廷、武林盟通緝,終生都得躲躲藏藏。

    溫夫人胸有成竹,只淡然一笑,吩咐宮人就地伏倒,無論聽見什麼、看見什麼都不許起身,獨自跨過火圈,一改端莊大方的形象,扯開嗓子縱聲長笑,戲謔譏嘲武林人,自言此毒為「化骨毒香」,顧名思義,若不得解藥,二個時辰之內骨頭便會化作膿血,終生像灘爛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眾人光是想像,便毛骨聳然,駭得直打哆嗦。

    有骨氣的尚且嘴硬,寧死不屈,破口大罵;惜命的卻已見風轉舵,開始討饒,就連那六品通判也在其中。

    其他沒聞香中毒的,也被她拿著解藥威脅,不敢近身,深怕輕舉妄動惹她不快,竟將解藥毀去,前邊那些被害者就此無藥可救。

    溫夫人一面拋甩左手心中的解藥,一邊又摸出另一種毒藥放在右手,赫然便是昔日極樂教用以禍害武林的毒丹「屍心丹」,年輕一輩尚且不知厲害,稍有閱歷的聞言無不色變,若服了此丹,就算得到毒香解藥,從此也會淪為提線傀儡,任人擺佈,那滋味兒可謂是生不如死。

    饒是如此,若不服丹同樣沒有活路,骨頭都沒了淪為廢人,誰還想活?是以明知是毒,依然爭先恐後向溫夫人投誠,甘為泥教犬馬。

    正當南宮遠左右為難,而上官隼逐漸不耐,想要快刀斬亂麻,將這群中毒之人全數殺死,避免情況更加惡化的時刻,忽然又有一個白袍貴婦施展輕功,躍入場中,高舉手中藥瓶,揚聲便說她有解藥,不必向妖人屈服。

    眾人定睛一看,無不錯愕難當,還道是眼花,眼前之人無論相貌、衣著、氣度、聲調,無不和溫夫人如出一轍,孿生姊妹都沒這般相像,對面一站,根本分不出真假。

    然而一個尖酸惡毒,欲以解藥要脅眾人服毒;一個正氣凜然,願意無償為大家施救,不論是誰都更願意相信後者才是本尊。

    而溫夫人亦親口證實了大家猜想,面露猙獰之色,似乎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自曝了身份,當下眾人更無懷疑,都認定新來的溫夫人才是真正的錦香宮主。

    但聽溫夫人說她如何被人間道法王囚禁於錦香宮地底,連錦香宮人也是被屍心丹和魔音所操縱,而這妖女今日又想故技重施,迫害天下英雄,有她在此,絕計不能得逞。

    眾人聞此言,無不歡呼,方才為了乞命變節的人也紛紛改口,為了自清,不住口宣稱自己也是被人間道法王以魔音所惑,方才說的都做不得準。

    溫夫人聽了只是肚裡暗笑,往後用不著宮人自證,這些中計的江湖成名俠客也會拼命為錦香宮人辯白。

    面上卻得裝出詭計被破壞、氣急敗壞、惱羞成怒的模樣,指著眼前易容成自己的畫中仙破口大罵,咒得雖然狠毒,卻都指名道姓蘇迎香,罵的全是自己。

    她說:「妳這該死的賤婦!早在二十年前,就應該清白的死去!」,又說「我留妳一條賤命,苟延殘喘至今,妳竟不知道感激!人盡可夫的蕩婦!」無一不是對自己的痛責、詛咒。

    畫中仙自己挨罵都沒有聽她自責難受,與溫夫人拆招鬥將起來。

    江湖傳說,比武能交心。

    這對姊妹前半生各為其主,兵戎相見,從來不信這鬼話。

    她們當然聽不見彼此心聲,但一拳一腳,都似傾訴著決心,無比清澈。

    惜別、慶幸、感激、眷戀、期許,全都在不言之中響徹心扉。


    最終溫夫人數著拍子段段收力,這也是錦香宮的暗語,這是告訴妹妹:該道別了。

    畫中仙咬一咬牙,猛然發力,將溫夫人震退,她白衣染血,髮絲凌亂,猶似受傷的野獸張牙舞爪,滿口污言穢語咒罵,催她儘速下手。

    畫中仙不忍見心高氣傲的姊姊這般自賤,出掌送她一程,不想始終置身事外的南宮盟主卻在此刻突然出手,將她格開。

    眾人只道他心慈手軟的毛病又犯了,紛紛勸諫,畫中仙定了定神,也學溫夫人一貫高傲冷漠的語氣斥責於他,語調、口吻,沒有絲毫破綻可言,活脫便是世人所知的錦香宮主。

    反觀溫夫人爬將過去抱住南宮遠的大腿,一聲聲「遠郎救我」喊得撕心裂肺,又說一直想要和解,又說想嫁入南宮家門,極盡諂媚之能事,宛如垂死掙扎的野狗,哪有半分昔日冷傲高潔的貴氣?

    唯有南宮遠認得出真正的蘇迎香,想聽她這些語話想了二十年之久,既悲且喜,無論今後錦香宮主是誰他都不管,眼裡只有眼前這位可貴的舊人。

    溫夫人被他看得心慌,把心一橫,抽出髮簪刺了一簪,想讓他吃痛發怒,最好將自己親手打死。南宮遠卻反怨她不夠狠心,抽出自己的髮簪,毫不留情刺入心窩自害,驚得真假溫夫人花容失色,在場所有目睹之人相顧駭然。

    南宮遠旋即昭告天下,自言粗鄙寡德,今為女色所迷,無足為信,是以辭退武林盟主之位,南宮世家也託付給長子,攜著蘇迎香的手,離此間喧囂遠去,在場無一人能攔,紛紛讓道,目送他倆執手偕去。

    僅剩的光陰,他們不疾不徐,在綠草如茵的洞庭湖畔散步,閒話家常。

    風和日暖,最是午睡好時光,只是一睡便不再醒來。

    一對冤家,廿載情仇,難遂白首之約,總算死生相守。

    溫夫人所用毒香其實並非害命毒藥,只是強效麻香,一服解藥,立時變好。

    你唐門精擅用毒,哪能被蒙在鼓裡?只是說了也沒半點好處,既不會有人信,還得罪人,更枉費溫夫人一番苦心,陷人於不義,是以故作不知罷了。


    激戰落幕,兩方死傷俱重,你唐門負傷者眾,卻無一人陣亡。

    你大喜過望,一時不敢置信,總算鬆了一口大氣。

    這並非奇蹟僥倖,是因為錦香宮人的劍陣也將你們視為保護對象,你們仗義而為,她們也還敬而已。


    眼看吉時已過,又見了血光,今日大會至此必難再開。

    唐門應邀來過,也表明了態度,是時候急流勇退了。

    你身為唐門代表,去向南宮世家致哀,見他們正自商議家事,不便過於欺近,於是在旁靜候。

    你二話不說,扭頭去追南宮淺,怕他想不開。

    南宮淺搶出人群,往山下淚奔,恍恍惚惚,一身武功都是徒勞,該跌時就會伏地吃土,你趕上還待一番相勸,那大亂時不見人影的袁無憲忽又現蹤,見你第一面,分明無冤無仇,開口便是污辱。

    你半點不將他放心上,只當是山猴子放屁,只顧攙扶南宮淺。

    袁無憲被你無視,臉上頗掛不住,心下反更加驚惕,你寵辱不驚,看著像是江湖雜魚雜蝦,卻非池中之物。

    乍聽那袁無憲字字句句都勸南宮淺不要自暴自棄,該把目光放長遠,離開南宮世家桎梏,自己闖出一片天,令你討厭這人也難反駁。

    誰知他話鋒一轉,忽然誇起南宮淺大義滅親,親手葬送父母,越說越離譜,牽扯出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因緣自你等出世以前,便已糾纏不清。

    南宮淺不認識袁無憲,袁無憲卻自小就憎恨南宮淺,流落金國的十幾年裡,輾轉知道身世以來,便無一日不詛咒你們中原俠士。

    原來南宮淺當作母親的女人並非他的生母,而是袁無憲的母親。

    至於南宮淺的親身母親,不是別人,正是錦香宮溫夫人。

    往昔種種歷歷在目,不由得他不信,他因揭發人間道,最終害死父親,被逐出家門已經悲痛欲絕,如今又復得知真相,最後一絲理智也崩斷了,原來自己被愛過,卻親手葬送了一切。

    南宮淺狀若癲狂,任何話語都不能令他恢復平靜,天還亮著,卻像沉入海底,萬鈞水流四面八方湧來,迫得人無法呼吸,只能瘋狂揮舞兵刃保護自己。

    南宮淺大悲大怒,你只守不攻,暗暗心驚,好一陣子不見他,南宮淺武功竟然進步至此,招數受限於心境亂無章法姑且不說,單論內力,甚至比你都要渾厚。

    你還想再勸,南宮淺已逃奔離去,被袁無憲一攔,眼看難以輕易追上,你還帶著唐門師弟妹一眾人馬,不能不告而別,著實左右為難。

    你氣得不得了,追不上南宮淺,也要打袁無憲一頓洩恨,否則這山猴子只道作亂不用付出代價。

    你連戰至今,早已精疲力竭,但你傷得越重,鬥志越猛。

    他善使長棍,若能掌控方圓,迫敵人不得近身,勝負便是他說了算數,但你手中小劍恰是極端,揉身近戰,招招至險,攻得袁無憲長棍處處迴防難及,叫上潛伏的同伴兩人鬥你,竟還是雙雙敗下陣來,給你駭出一身冷汗。

    這兩人都是一流高手,圍攻竟還打輸你,你在絕難的危境之中證明自己脫胎換骨,早已今非昔比,放諸武林各幫各派,都是足與掌門相提並論的高手,就算還算不上絕頂高手,也相去未遠,強得異乎尋常。

    袁無憲頭一個溜,他喊來的幫手荊紅卻怔怔看著你,看出你身手似有夏侯蘭的影子。

    一聽你直承是夏侯蘭的弟子,荊紅登時恍然大悟,嘖嘖稱奇,笑了笑揮手離去。

    你不是不想將人留下盤問,無奈傷勢太重,方才幾度鬼門關頭走過,全憑險招致勝而已。再追下去,萬一他們看出端倪,一個轉身把你幹掉,那便得不償失了。

    只得長嘆一聲,回到山上與同門會合。

    龍湘站在唐門人群之中,頗有點侷促不安。

    她不敢再回錦香宮,就怕觸景傷情,但要隨你去,又恐來日憂患,一時茫然無措。

    她變得疑神疑鬼,總算開始會懷疑人了,可惜方向不大對,懷疑到你武功上。

    你進步神速是很可疑,可惜的是連你自己都想不清楚怎麼回事。不知不覺之間,從前望塵莫及的高手都被你一一趕上、從前覺得精妙絕倫的招數,如今再看都覺得破綻百出。

    要說你和同門不一樣的,便只有你特別不受寵,當了多年外姓弟子始終不得入室得傳歌訣,唐門暗器總綱中的精妙手法、內功你一概修練不得,只能有樣學樣自己摸索,唯獨忘形篇翻爛了,背得滾瓜爛熟。

    龍湘將信將疑,頗有點不服氣,頭一次對別派武功產生好奇心。


    你招呼同門師弟妹,準備下山就近在岳陽歇宿一夜,明日再返程回家。

    今日一別,此生再難聚首,上官螢不但想與你、和崆峒玄功魏掌門再聚一回,也想趁這次機會為從前種種,向唐門賠禮道歉。

    上官大小姐管酒又管菜,為了堵上負責監視自己的兩個滄幫弟子之口,不惜重金一次給了五十年份的酬庸。那兩個滄幫中人都是由幫主指派的高手,本來忠心耿耿,無奈上官螢實在給的太多了,無法拒絕,不論如何也得幫大小姐瞞過這一回。

    你們一行正要走,釋明忽又跳了出來,登高一呼,破口便罵你們是惡徒,不能輕易縱放。

    福韞法師一怔,連忙越眾出來勸這位南嵩山的師叔祖,那釋明卻似吃了秤鉈鐵了心,硬是不為所動,分明沒有證據,卻一口一個邪魔歪道罵你們。

    你們赴風雨山前,曾在錦香宮作客的事被他拿來大做文章。

    又在明知錦香宮是魔教人間道的情況下,執意與正道武林盟為敵。

    此時曾經冒充你幹盡這種缺德事的晁和也冒了出來,口口聲聲指稱唐門就是魔教修羅道,言之鑿鑿,恨不得用他全家老小的性命賭咒發誓。

    這等小人物說的話,本來沒有人信,但有釋明這位嵩山福建分院的老住持作證,就顯得不容忽視,他老人家德高望重,方才不也作證揭穿了人間道法王的真面目嗎?

    這位老和尚是在畏懼唐門,想要除之而後快。

    多年以前南嵩山曾經一念之仁庇護了唐門仇敵,沒想到唐掌門會千里追殺到福建莆田,九九八十一響叩得僧眾心膽俱裂,團團圍坐誦唸佛經直至天明,才將唐中翎送走。

    此後釋明辭退住持之位,並非心無罣礙,反是由懼生恨,被心魔困擾一生。

    他以一己之力不能動搖唐門,所以居中牽線,拉攏廣東唐門,依附上官世家,促使唐門內戰,最終功敗垂成。

    唐老魔垮了,唐門卻把他記恨上了,恰逢多事之秋所以至今相安無事,未來可就不好說了,與其縱虎歸山,不如在此搏一把,假武林盟之手永除後患。

    混江湖的,那個不想當大俠受人敬仰,可是想歸想,更多的是自居俠義,藏身在人群,偽裝成公平的惡意。

    那些惡言相向的未必認識你,憑他揣度就能一人一句置你於死地。

    你和同門氣得暴跳如雷,可是眾議紛紛,把你們的抗辯之聲淹沒了。

    上官螢雖然曾奉父親之命,與釋明同行,支持廣東唐門奪權,終於鑄成大錯。後來經常誦經唸佛,為掌門禱祝身體康健,只恨沒有機會挽回,焉能一錯再錯?

    當即不顧一切站出來反駁,自承唐門內戰是自己與釋明撩撥所致,不止釋明始料未及錯愕難當,消息傳進堂中議事的上官隼耳裡,更是把這位大人氣得都面色鐵青。

    上官大小姐操持家業以來,行商走江湖,壟斷牟利不假,可是說出口的話、賣出去的事物從沒缺斤少兩,最是講究誠信,比之釋明這位無甚事績可言的南嵩山前住持還要可信得多。

    忽然又有不速之客飛身進場,往釋明旁邊一戰,你們定睛一看,赫然便是那日主動請纓陪大師兄赴臥雲崗之約,卻消失無蹤的廣東唐門弟子唐衫。

    釋明大喜若狂,要知唐衫也是年輕一輩的武林翹楚,要是也作偽證,你唐門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那唐衫酷愛出風頭,如唐門內戰那一日,同樣先露一手好俊輕功,飛身登上屋頂,運內功朗聲說話。

    你咬牙切齒,還沒動手,心裡已經殺起了唐衫,不料他開口卻不為釋明助威,而是為唐門分辨,他名聲上好,口才亦佳,說得有理有據,輿人之論又是一偏。

    一番顛倒黑白,假裡藏真,還把唐門說成了忠君不貳的愛國良民,把你們一眾唐門弟子都聽得有點兒心虛。

    釋明在地下氣得跳腳,唐衫都置若罔聞。

    說完了唐門,又說大師兄,原來那日他與大師兄同行途中遭遇埋伏,他身受重傷,險些死去,是大師兄出手相救,又託人替他療傷,自己抱傷去赴石公遠之約,才導致傷重不治。

    石公遠是直肚腸的人,也覺得當日決鬥事有蹊蹺,聽他一說,越來越心驚,想到自己可能誤傷了好朋友,登時冷汗直流。

    唐衫落地朝你們走來,縱使不能將功補過,也算剖明心機。

    你欣然接納,唐衫終於正式加入唐門。

    宋悲、上官隼正在堂中商議著武林大會究竟是要延期另擇吉日改辦,還是硬著頭皮繼續進行,聞訊匆匆出來,見到如此情景,均覺愕然,怎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若你唐門像錦香宮那樣證據確鑿,還有話說,如今紛爭皆是釋明擅自挑起,上官隼不是不想對付唐門,行前卻得官家特別囑咐,必須關照唐門,顯出朝廷大度,釋明偏在此刻煽動群情,意圖收拾唐門,那不是要害他抗旨嗎?

    釋明想不到上官隼竟然迴護唐門,這下子騎虎難下,不是唐門下不了山,最怕是他下山就會被唐門捉去毒死。

    縱使得罪上官大人,也得硬著頭皮堅持到底。

    於是使了心眼故意誘引上官隼說出十日之期,拿話把上官隼僵住,令他不得改口,欲巧立名目將唐門強留在風雨山,盤問個幾日才放人下山,他們輕功再高也擺脫不了武林盟追擊,必定覆滅於歸途。

    上官隼一怔,旋即大怒,他並非容易欺瞞之人,只是沒料想自己豢養的狗膽敢反咬主人。

    釋明只道剷除了心腹大患,上官大人心頭一喜,就會把事揭過,卻不知自己一隻腳已踏進了棺材裡,唐門未必有閒對付他,但上官世家有的是時間精力調教不忠惡犬。

    釋明拼命煽動,欲將小事化大,拉各派掌門、幫主出來表態說話。

    全真派對唐門觀感絕佳,深不以釋明所言為然。

    唐門與嵩山派僧人昔年齊心力抗極樂教入主中原,當年老方丈沒有勘破生死,心懷大恐怖,思及赴義的同門師兄弟,時時夢中驚醒,涕淚肆流。

    如今又豈忍見唐門俠名為人所污?是以凡事都可謙忍,唯獨此事不能苟同。

    當眾與釋明劃清界線,嵩山南北院從此義絕。

    青城世居蜀地,與唐門打過無數次交道,掌門鄒博更曾與你家掌門並肩作戰,力戰極樂七仙,往日關係尚算友好,與你當代唐門的年輕小輩也頗有交往,怎麼想也不認為你們會是魔教之流。

    點蒼派是唐門世仇,是點蒼入中原的最大阻礙,老早就想消滅你們,但是點蒼深信劍是問道之器,每個強敵都是上天派來砥礪身心的難關,必須尊敬,不能侮辱,否則等如侮辱自己,劍心蒙塵,再也不能窺見天機,你唐門無疑就是上天派來為點蒼磨劍的砥石,是他們最為可敬的宿敵,尤其唐老掌門性情孤傲,絕對不可能與泥教同謀。

    峨嵋向掌門毫不客套,只說一句信任唐門,給你們撐腰。

    崆峒與唐門雖有嫌隙,但也同樣感念你揪出金烏上人的恩情,單憑這一點,便不能恩將仇報,只是掌派人一日未決,四門內鬥越發激烈,已經自顧不暇,無法再樹外敵,故而只得袖手旁觀。

    話雖如此,魏掌門卻又以據理相勸,話只點到為止,不為唐門開脫,卻從根處著手,瓦解疑忌根源。

    若武林盟以錦香宮事猜忌彼此,則與武林大會本意相違,不利於公,更有害私德,今日唐門,明日又該是誰?

    聽她這麼一說,眾人都是面面相覷,越想越覺得慚愧。

    南宮深個人是討厭唐門的,然居上者最忌剛愎。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自然必須接納族老建言。

    南宮世家既然得了「武林之心」的美譽,那便必須不偏不倚,南宮深新任家主,自也不敢違抗祖訓,所以南宮世家表態支持唐門。

    釋明料到南宮處世一向嚴守中庸之道,兩邊不肯得罪,原沒指望他們支持自己,卻沒想到南宮深嘴裡說著公平,卻又支持唐門,不由得大怒,指著南宮深一頓大罵。

    卻沒想到是他小看了南宮世家,所謂不偏不倚,是兩方都有道理的時候不偏不倚,而非盲目聽信誹謗。

    唐門昔日為南宮世家所做的一切,族中上至老人下至小孩,人人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們只是處世和善,卻不是牆頭草。

    丐幫觀望著情況,隨時準備附和人數眾多的一邊。

    眼看支持唐門的居多,所以丐幫也義無反顧支持唐門。

    各大派門表態,支持唐門者眾,釋明連像樣的證據都沒有,想趁人心惶惶眾口鑠金,如意算盤委實打得太響。


    釋明算計落空,備受唾罵,無地自容,老臉掛不住,哼的一聲施展輕功,便遁離現場,那晁和頓失所倚,嚇得屁滾尿流,連忙跟著離開。

    你到場中,對友善唐門的各派領袖、遊俠致意致謝。

    隨即也對今日不友善的各派領袖、遊俠致以死亡威脅。

    就此辭別而去。


    自風雨山下來,已近黃昏,再走就怕天黑了也趕不到下個集鎮,只得在附近村中歇宿,幸好這村子還有酒家、客棧,不算十分荒涼。

    龍湘與溫夫人名曰師徒,其實情同母女,一夕痛失所倚,尤其疲憊。

    白衣蒙塵,憔悴不堪,連最愛雞腿也吃不下了。

    你就地解散隊伍,讓師弟妹門各自休息,喘口氣,明日好打起精神。

    一關上客房的門,你便雙肩脫力,獨自一人的時候,才露出不能顯於人前的疲態。

    風雨山上的風風雨雨,唐門竟得全身而退,無一人殉難,可謂奇蹟。

    行差踏錯一步,甚至可能全軍覆沒,你想起來依然心驚膽跳。

    你聽人說的俠客江湖行,應該快意恩仇、落拓不羈才對,然而事實卻不盡然如此。

    涉江湖方知水冷,歷滄桑始得心寒。

    風雨連天,辛苦遭逢久,你從無名小卒蛻變成今日的師門棟梁從來不是僥倖。

    隨著責任益重,腳印越踏越深。

    背負了太多,終於舉步維艱,步伐再也輕快不起來了。


    你讓小二打了一桶熱水,浸在溫熱水中,此際遲暮斜陽射入窗中,空中浮塵清晰可見。

    洗不去心上塵埃,倦得闔眼就能睡著。


    翌日一早行前,你從一個夢想成為大俠的少年口中聽說了武林大會的後續。

    聽說西蜀地獄道、東海餓鬼道不甘坐以待斃,齊聚岳陽圍攻風雨山。

    正邪兩方打得天昏地暗,鮮血染紅大片洞庭湖,武林群俠雖然武功高強,無奈元氣大傷,大派、大幫群龍無首,形同一盤散沙,被打得節節敗退。

    就在正道危機關頭,一位白衣翩翩的英雄少年高舉寶劍,發一聲長嘯,化身白龍,如入無人之境,一劍擋盡百萬雄兵。

    生死存亡關頭,各派各幫終於放下成見,齊聽一人號令,齊心逆轉頹勢,挫敗二道,打了個轟轟烈烈的勝仗。

    那年輕劍客的名字叫瑞笙。

    如此不世功績,被推舉為武林盟主自然是眾望所歸,無一人不服。

    你聽了五味雜陳,不知應當作何感想。

    這不就是你憧憬江湖無數晝夜,幻想成為的人嗎?可他終究不是你。

    你們收拾好行李細軟,葫蘆打滿水,又買了些路上應急的乾糧,啟程回家。

    剛要踏出客棧,店小二就來通知馬匹、馬車都已經準備好了。

    你聞言愕然,只得隨他出門去看。

    原來是崆峒諸人聽從魏菊號令,昨日便到鄰鎮馬市買馬、雇人,今日清早便將馬匹牽來。

    你承蒙他等情義,不禁為之動容,對崆峒種種成見消散一空。


    一路有晴有雨,行至途中崎嶇處,又是一場瓢潑大雨瞄準你,淋得你們狼狽不堪,帶了傘都擋不住,迫不得已只好躲進破廟避雨。

    這雨一時半會兒沒有停止跡象,反正趕不到鎮上,索性把路上拿暗器打的野兔、竹雞通通充公,拿出來烤了吃。

    你們四處蒐集找來乾柴、稻草,生了三堆火圍坐烤肉喝酒,不一會兒肉香瀰漫,為冷清雨夜添了一絲微溫。


    熱鬧過後,又漸趨寂靜,只聞廟外風雨呼嘯,不時柴火劈啪作響,各人或躺或坐,互不言語,均是心事重重,縱有想說的,也總是話到嘴邊又吞回肚裡。

    負責守第一班夜的唐門老弟子回來,料大家死氣沉沉,心底所想不外乎都是同一件事,他亦忐忑多時,一路反覆,終於把心事坦白。

    他入門比你晚,但老早便轉正入室。除你不姓唐論外,如今唐家從四師兄往下數,還活著又未離棄師門的,要數他最為資深。

    一直抱著夢想,想要揚名立萬,與天下英雄爭長短。必須出人頭地,從此才有姓名,否則庸庸碌碌拼搏半生,到死仍是唐門弟子甲,黃土一埋,轉眼就被世人遺忘。

    江陵之戰、風雨山都未缺席,總念著「這次就是我的機會了」,可惜天公不作美,總是行拂亂其所為,令他出道至今依然藉藉無名,別說比不上大師兄、二師兄,甚至連你都能憑臉出名。

    這回武林大會,他磨拳擦掌,準備大顯身手,誰料到會如此收場呢?

    唐門清白與否,居然要靠別派的人高高在上投票決定,誰能不氣?

    那釋明憑著名聲地位,無須證據便能判人生死,誰能不心寒?

    唐門雖然倖免,但錦香宮卻險些覆滅,無關素行,僅為她們與泥教有關,所以就被株連。

    武林群俠以俠義自居,可又囿於正邪之見,冠以大義名分,便會盲目逐流。

    釋明誣陷不成,不過是因為他名望不足罷了,下回再有一個江湖地位更崇高的人物站出來控告唐門,群俠怕是問都不用問,便取任一己之見將你們滿門抄斬了。

    這席話不僅代表自己,也是所有唐門弟子的心聲。

    不甘心也得承認,你們其實很弱小,就算有一兩個能打的,也不過是能打而已。

    掌門垮下以後,唐門弟子一直都是倚仗他舊日餘威行走江湖,早已也沒有桀傲的底氣。

    再不服從,等你們被摸清底細,錦香宮便是前車之鑑。

    龍湘聽著茫然若失,越發迷惘了。

    從未想過江湖原來暗流洶湧,絕非使氣任俠就好。

    真能快意恩仇的若不是本來無牽無掛,隨時準備去死,便是上天偏袒,一切都給他安排妥當,可以後故無憂去闖蕩。

    大家都是活人,都有私心,都會死,夢想一劍霜寒十四州,又不得不為現實低頭。你稱我一聲大俠,我讚你一句英雄,人多的一方就是正義,眾口可以鑠金,不消證據也佔理,如此世道,與她所知相去甚遠。

    這事兒較真起來太複雜了,龍湘著實想不透,只覺得荒唐可笑。

    一有人把話說破,唐門師弟妹們便都不安躁動起來,如果可以不死,誰捨得離去?

    來時大家躊躇滿志,歸時卻意興闌珊,彷彿心頭熱血已經不再滾燙了。

    江湖這麼冷,還剩下什麼,值得人拿性命去拼?

    你善言相勸,雖你不似大師兄、二師兄那樣生來注定英雄種,即使如此,平庸如你也誓與師門共進退,正因你是凡人,會死會傷,所以需要師兄弟姐妹保護,一如你總在危難之中挺身而出,憑的不是天分,而是覺悟。

    唐門大家不只是師兄弟,也是一家人,沒有一個人無關緊要。

    你的話語誠懇殷切,感動了眾人,你不像大師兄瀟灑,也不像二師兄嚴厲,你最像你自己。


    你們終於到家了,一去一回,大家都像老了十歲。

    小師妹例外,她永遠都很美好。

    岳陽風雨山的事情,早已被江湖快報傳遍中原。

    三師兄亦有所聞,詳情還需找你詳談印證,但卻不急,沒什麼消息貴過你們平安回家。

    夏侯蘭聽說你回家了,也上唐門找你,你還道她嘴上說不來,但在緊要關頭一定出現,殊不知她這次是真的閉門不出,並非無視,而是出於信賴。

    夏侯蘭叫你去洗澡,你還道她當真嫌你,其實是思念得緊了,想喚你到樹屋,抱一抱你,親一親,把你翻轉來去,檢查有沒哪處受傷害人心疼。

    小別勝新婚,你和夏侯蘭並肩躺在榻上說話、看星星。

    全武林就只你得她偏寵,知曉這位女魔吝於言表,誰也不知的似水柔情。

    你和三師兄憂心師門未來,感慨萬千之際,四師兄卻忽然回來了。

    他為了你的囑託,改道去陝西華陰求取仙丹,按說宋金對壘,也不禁商賈往來,怎知好端端的情勢忽然緊張起來。

    金國流言四起,都說宣宗皇帝的姪女流落中原武林錦香宮,那宋國武林群俠還群起圍攻,氣得他調兵遣將,要攻打宋國,四師兄等一行人也被當重嫌扣押起來,費盡了錢財打通關系,才終於逃回宋國國境。

    一行人劫後餘生,保得小命,卻虧得血本無歸。出資人都怪罪於他,把四師兄趕出自己籌備出來的商隊,又把剩餘貨品、人馬整個兒賤賣給上官商會變現。

    雖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事嚴格來說怪不到你頭上,但他心裡那苦啊,不賴你頭上沒法兒活。


    這一日,有人來喚你前去參加唐門會議。

    你如今是開會時不可或缺的一員。


    你們收到來自武林盟的檄文,聲討唐門,書中宣示罪狀,既勸你們懸崖勒馬,又號召天下俠士齊聚蜀中,可謂是軟硬兼施。


    王幫主、溫夫人的遺策為你們撥雲見日,眼前豁然開朗。

    號召不服官府號令的江湖遊俠,組成西武林盟抗衡武林盟,必將使中原動盪,敗了非但唐門覆滅,更將牽連旁人,成則有望東西對立,加上泥教形成三足鼎立的局勢,互相制衡。

    不是為了打破僵局,而是為了將對手拖入僵局。

    如此一來武林盟才會追尋爭鬥以外的路。


    三師兄沐浴焚香,齋戒三日,上禱唐家列祖列宗。

    他要幹一件大事,堪比當年唐家祖宗據外堡以抗玄宗皇帝,接著史書將記你們唐門一筆,不是名垂千朽,就是遺臭萬年。

    這一日烈日當空,三師兄召集唐門弟子、門客,開誠布公言明唐門決心。

    武林盟既受朝廷挾制,亦得支持。若由他們殲滅泥教,則今後江湖一盟獨大,誰是正派、誰能活只由他們說了算,

    武林寂默,再無異聲,俠義永不復存。

    你們這回叛逆不是反對武林盟,亦非反對朝廷,是發出聲響,召集心懷不忿而又無力施為的勢孤之人,結成西武林盟共抗武林盟!


    身為唐門為數不多的資深弟子,四師兄備感壓力,並非不想報效師門,問題是他太多功能,似乎去哪兒都有用處,卻不知應該優先何處,你正巧送上門來,那就把決策責任推你頭上,他負責實行而已。

    萬一搞砸了,將來就能推卸責任了。


    在你的建議下,四師兄決定出使崆峒派,遊說四掌門。


    福韞聽聞你們不曾派人前往峨嵋,於是毛遂自薦,欲往峨嵋。

    峨嵋信佛者眾,金頂時常召開法會,談論佛法,福韞在蜀中各地掛單說法時也多番前往,與峨嵋派關係十分友好,有他出面遊說,想必此事可成。


    派出遊說各派的使者都已選定出發,自也沒想瞞過武林盟耳目,中原俠士盡皆震怒,遣人放出風聲將於西武林盟大會召開之日東來,屆時響應唐門者,一律視為魔教同黨殲滅殆盡。

    同門師兄弟姊妹心中七上八下,均自忐忑,唯恐各派聞此退卻,屆時唐門孤立無援。

    可再慌也無濟於事,該來的遲早要來,不肯逃去的就得做好覺悟,各自去忙,盡量不留遺憾。


    福韞出使峨嵋歸來,捎回捷報,說服了向掌門。

    峨嵋願與唐門共進退,武林盟興師之日,會挺身而出,負責阻斷點蒼北征之路。

    風雨山武林大會以來,鄒掌門終日鬱鬱寡歡,皆因武林大會悲劇悵然,正義不得伸張,是以抑鬱難平。

    他沒對弟子宣之於口,卻想泥教固然邪惡,武林盟只怕也非公正無私。

    他有心除魔衛道,卻不甘為有心人擺弄;他何嘗不知有冤?想站出來說句公道話,卻又孤掌難鳴。

    連人面廣闊的南宮盟主都不能憑言語勸平群俠。人對未知心生恐懼,為了自保所以恐懼催生出憤怒,不正當的憤怒等同惡意,最終導致無辜的血。

    當道士這麼多年還沒見過妖怪,但若世間真有害人妖魔,八成便藏在人的心底。

    剛想著乾脆將掌門衣缽交人,以後潛心修道,好過與江湖俗人同流合污,你們便找上門來,說了西武林盟之事。

    鄒掌門聽罷沉吟許久,入內卜了一掛才下定決心,要在退隱之前再年輕一回,與唐門共進退,寧為正義捐軀,不與邪魔為伍;寧作草莽行俠,不事權貴麾下。

    這才對得起他和師弟趙逵年少時所立誓言。


    出使各大中小門派、幫派的弟子也紛紛回來。

    中小派門中,對武林盟不滿的在所多有,風雨山上釋明口宣一句佛號,指誰殺誰的情況歷歷在目,那錦香宮芳名遠播,一朝被指為魔教,什麼道義交情都不講,非要制她們於死地不可。

    誰曉得接下來輪到哪幫哪派呢?都說泥教危害武林和平,武林盟又何嘗不令人提心吊膽?你是正是邪竟不是自己說了算,還得看武林盟眼色,江湖混成這樣,未免太過窩囊。

    如今唐門揭竿而起,欲召集四方遊俠,結為西武林盟抗衡東方強權,於他們而言時可謂曙光。

    舊時的唐門是孤高、叛逆、不屈的象徵,亦黑亦白,我行我素,從不結黨逐流,唯有天下大亂之時會挺身而出,唐時收難民興外堡力抗玄宗皇帝,救民於水火;二十年前與嵩山攜手,力挫極樂教先鋒,掌門更將萬惡魔魁極樂右使斃於掌下;

    今有儒俠搖旗舉義反抗霸權,這是足以寫在江湖野史的歷史時刻,不僅蜀中門派、幫派紛紛響應,便是外地的聽聞,都按捺不住致書表態,願在決戰之日,與西武林盟同仇敵愾。


    你和三師兄正自感嘆之際,總對二師兄糾纏不休、自唐門內戰以來便不見蹤影的唐仙兒師姊忽然歸來,老樣子看不上你,對你一通亂罵,卻捎回意料之外的佳音,說是錦香宮聽聞唐門欲興西武林盟義師,動了舉宮東來的念頭,這一來就不走了,從此便是鄰居。

    三師兄大喜若狂,一下便來勁了,嘴裡唸叨著必須投桃報李,千萬不能怠慢,張羅接待事宜去了。

    而你多看了兩眼,又被唐仙兒罵得狗血淋頭,不得不說還挺懷念的。


    四師兄自崆峒歸來,一臉滄桑,身形似也消瘦了些。

    崆峒掌派人之位虛懸太久,四門明爭暗鬥多年,矛盾終於浮上水面,奪魄掌門借題發揮,欲取飛天門而代之,成為崆峒門面。

    四師兄這倒楣摧恰好趕上,差點兒就被波及小命不保。

    但是奪魄掌門只將火龍仙君視作眼中釘,卻低估了玄功魏掌門,她才是真正的德高望重,備受愛戴,不受要脅,反過來煽動群情,奪魄掌門騎虎難下,只得陪笑服軟。

    經奪魄門一鬧,四掌門各有反思,深有唇亡齒寒之慮,才把四師兄的話聽進去,決定動員南下助唐門一臂之力。


    聽說飛石幫主夫妻拜訪,三師兄忙不迭迎了出去。

    領他們夫妻二人到大師兄墳前上香祭拜,謝恩也謝過。

    你從旁見證,門人之中縱有難以釋懷者,見他們心意虔誠,鬱結自也解了大半。

    祭拜過大師兄,飛石幫主便說起武林盟東來之事。

    要舉全幫之力,與唐門同一陣線。

    他當過逃兵、當過土匪,這一次想當大俠,便給人活活打死,也絕不退縮。


    跫音東來,武林盟挾帶風雨。

    今夕殘陽落下,決戰前夜分外寧靜,人事以盡,成敗皆在明天。

    武林盟東來,雖然至今還未夠膽識欺進唐門地界,卻將眉山鎮四面八方包圍起來,至多半日腳程,只待唐門聚眾謀逆之名落實,武林盟主發一聲號令,便攻上唐家大院問罪。

    李富貴計謀得售,藉由丐幫新舊派內鬥,斷絕新派弟子退路,順勢接收自立門戶,為唐門撐腰, 率幫眾佔領東南西北四方官道,時刻監視武林盟動向,亦不忘派人通傳你們,他丐幫必將如約赴會。

    青城派鄒掌門率領青城菁英到了眉山鎮上掛單,準備轟轟烈烈大幹一場。

    峨嵋派向掌門決定支持當下,便舉峨嵋全派之力相幫,由解無塵率主力封鎖點蒼進路,自己親臨唐門,向知客弟子告以行蹤,又飄然而去,遊說舊友。

    飛石幫主石公遠與愛妻破鏡重圓,對大師兄、對唐門感念至深,而幫中弟兄哪管善惡是非,只講義氣,幫主既然發話了,那沒別的好說,總之挺你唐門到底。

    至於崆峒派,行到中途還曾傳書,到了蜀地卻反而消失無蹤。


    西武林盟大會當日,各幫各派領袖如約而至,齊聚唐門。

    唐門祖師爺結盧在山中,自己蓋了這座唐家大院,生兒育女收徒開枝散葉,幾百年間,有時盛、有時衰,時而是正義的伙伴,時而又出幾代武林罪魁,特立獨行,毀譽參半。

    但如今日這般聚中原各派名宿首腦,或敵或友皆為唐門而來,卻是空前絕後。

    連傳說中的嵩山十八銅人都特意塗了金漆重出江湖。

    只是你茫然四顧,始終不見崆峒派的人馬,往北接引的師弟妹同樣杳無音信。

    負責知客的弟子匆匆上山來報,武林盟已將眉山鎮團團包圍,連官兵都嚴陣以待,陣仗比之當時江陵大戰都不惶多讓。

    還未和各派各幫掌門幫主商議,就聽得一聲猖狂痞賴的聲響飆上大院,來者正是唐門叛徒晁和,他主動請纓上山,仗著南宮新任家主、名補宋悲同行,就料定你們不敢動他一根毫毛,小人得志,狐假虎威,極盡猖狂囂張之能事,就差沒佔你唐門地方開間染房。

    換作別門別派可能就真不敢輕舉妄動了,但你們可是無法無天的唐門弟子,不用你說,你師弟就一個巴掌下去把他打回原形,躲到南宮深背後,蓄勢假哭準備告狀,可惜二人都不把他放眼裡,他見狀也就不哭了。

    此人色厲內荏,自覺押對了寶,遊說是假,本意是來耀武揚威,盡情將你唐門上下羞辱一番。

    這一巴掌搧臉上登時就說不出話來了,佯裝腹痛,把問題推給南宮深。

    朝廷雖曾表態鼓勵武林結盟,又忌憚唐門猶有餘力,故此態度曖昧模糊。

    特派宋悲前來見證談判,以防宵小煽動群情,混淆視聽,風雨山之變再次重演。

    南宮深人面廣闊,今日與會群俠之中,只要是江湖上喊得出名字的,或深或淺都有交情,又是唐門世交,是遊說西武林盟解散的不二人選。

    當下曉之以理,勸武林群俠趁著干戈未起就此罷休,又脅之以威,想逼三師兄鬆口低頭,解散西武林盟,將功贖罪。

    三師兄十年寒窗,矢志報效國家,縱然在野依然心懸社稷,如何不知東西武林盟一旦開戰,勢將撼動中原,波及民生不止,若戰火蔓延,引發內亂動搖國本,令外敵趁虛而入,那唐門便成了千古罪人。

    他不止揣想著最壞的結果,不止一次。是以將南宮深這席話深深聽進了心裡,一時沉吟。


    南宮深口才佳、人面廣,可惜如今唐門有福韞,若沒慈悲心為戒,把人活活說死都不在話下的狠人,嘮叨起來更是六親不認。

    今兒個把自己塗成了金色,更是火氣全開,一通霹哩啪啦沒帶一個髒字,卻辯得南宮深連反嘴都難,又是引了《六度集經》中薩波達王割肉餵鷹的典故影射武林盟,指桑罵槐。

    武林盟口口聲聲高揚大義,要唐門知所進退,自行瓦解受裁,乍聽之下苦口婆心,其實說白了就是忽然喪智喪良心的薩波達王,打算割肉餵鷹,卻居然不是割自己的肉,而是割別人的肉成全自己美名,這還算哪門子功德?

    那被割的人當然不情願,被迫抵抗,才掙扎一下就被說成不識大體,試問在這昏君治下過日子還有什麼滋味?

    薩波達王是仁慈的聖明之王,當然不可能有這種愚昧無德的惡行,但武林盟會。

    他引這故事,深入淺出,一下就把武林盟與唐門的利害關係說得一清二楚,本來還游移不定的武林人一下豁然開朗了。

    他武林盟今日能割唐門的肉,下回老鷹又來討要肉吃,武林盟是不是又要割別人的肉了?唇亡齒寒的道理誰都明白,不由心下惕然。

    大開口戒的金色福韞金光四射,咄咄逼人,也使了恃眾凌寡的伎倆,幾句恭維話,引萬眾呼聲化風雷為己所用,孤立、擠兌對手,逼得南宮深步步退後,大汗淋漓,堂堂南宮家主、江陵貴公子,竟吶吶無言以對。


    身為武林盟說客,無話可說,若為求勝,本來不應洩露武林盟底細。

    但撇去是非和個人喜惡不談,南宮世家怎麼說也是唐門世交,若一戰滅了唐門,他南宮深將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父親、老太爺?

    遂將武林盟高手如數家珍道出,龍王刀上官隼、清和子尹志平、鷹俠萬里鵬程、釋明……口中一個個全是方今武林頂兒尖兒的人物,如雷貫耳,每道一個名號,就令在場眾人心跳一突。

    當中威名之盛,要數盟主瑞笙為最。

    不說他走南闖北的事蹟膾炙人口,單是風雨山一役就足以名動江湖。

    想江陵大戰、風雨山之亂,畜生道、人間道法王各顯神通,震驚當世,與這二人同列法王之尊的地獄道、餓鬼道更是窮凶極惡的悍匪,公然對抗朝廷,至今逍遙法外。

    那少年盟主竟能單槍匹馬力抗二大法王,武功深不可測,聲望如日中天,比之當年龍淵也不惶多讓。都盼他劍指六道峽,與天王座顛峰對決,殲滅魔教,還武林一片清明氣象,但他如今居然劍指自己,那事情可就大大不妙了。

    你還待反唇相譏,卻給三師兄按住,不說別的,只是兩手一拱送客下山。

    眼看勸降無果,南宮深、宋悲唯有告辭而去,再上山來的時候,便是廝殺了。

    那晁和也忙不迭跟著跑了。


    唐門世世代代庇佑蜀中,自不忍見鄉人受戰火波及,一早就疏散了外堡居民。

    只是他們並不領情,把你唐門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那倒也不是什麼希罕事,唐門自古就沒少挨人唾罵。

    倒是當代唐門出了你四師兄這麼一個鬼才,想出了廉價旅行團這種名目,把外堡住客全都騙出去遊山玩水,息了眾怒還倒賺一筆錢財,三師兄都不知是該罵他還是佩服他。

    雖然還未歃血結盟,但武林盟轉眼就將發難,無暇計較細節,於是你等聚在一塊商議對策。

    唐家大院蓋在這座山頭大有玄機,皆因三面臨谷,背有靠山,乃天然險地,除非冒著激怒官府的風險放火燒山,否則最是易守難攻。

    你興趣使然讀的兵書派上用場,早讓唐門師弟妹山道上設下埋伏,又與三師兄推敲戰術,將地利用至極處。

    敵眾我寡,對你們來說,與武林盟一戰即是最大挑戰。

    但對武林盟來說卻並非如此,泥教尚存,虎視眈眈,若有禍心,東西武林盟武林盟若打得兩敗俱傷,就怕泥教會趁虛侵攻中原各派,是以武林盟必定傾向智取,擒賊先擒王。

    反之而言,西武林只要守住精神領袖不倒,即便憑著關卡、地利阻截不了所有的江湖武人,時間一久,也能讓武林盟群俠知難而退,最終盟主為了維護向心、抑制死傷,必會現身出手,屆時決戰眉山之顛,便是勝機。

    飛石幫都是地痞無賴,單打獨鬥派不上用場,勝在是地頭蛇,人又多,幫主石公遠也入陣去大顯身手。

    鄒博將青城弟子派去外堡協防,他自己則留在唐家大院,陪三師兄悠哉敘話,泡茶是假,以他掌門之尊護衛另一派掌門才是真。

    峨嵋派解無塵雖帶人攔截點蒼群俠,怕也不能擋得住點蒼雙劍合璧,為恐戰局延長,拖到點蒼來援,峨嵋掌門向無憂也有自己計較,將攜來弟子交託唐門,他則施展輕功遁逸而去,那武林盟可以派人刺殺你三師兄,你西武林盟又何嘗不能派出高手去找對面盟主晦氣?

    唐家大院,萬眾一心,吶喊聲震盪山林,西武林縱是不結盟,也是戰友。

    福韞等十八銅人投入山道,利用狹長地形重現木人巷,以棍棒之長,當能大佔上風。至於嵩山其他加入武林盟的師兄弟,也一律包攬在身,由他們勸退。

    而小師妹黏上了你,無論哪裡,都願與君相隨。

    風雨山之戰,龍湘被恩師排除在外,不能與錦香宮十幾年師姊妹同生共死,常自悔恨。如今把心許你,自認為唐門媳婦,又是為俠義而戰,心中再也沒有一絲迷惘,義無反顧,拔劍入陣去也。

    夏侯蘭不打算出手與人混戰,卻沒打算袖手旁觀。怎麼說也是你的師父,又曾答應唐掌門,若唐門有難,就幫忙打發。

    她功力雖大不如前,也想替你探探盟主虛實,倘若打的過不妨就順手殺了,打不贏好歹讓他流一點血,總不能心愛弟子遍體鱗傷,對手依然衣冠楚楚、好整以暇。想想就氣。


    你決定留守在山上,捍衛大院與唐家掌門。

    小師妹與你並肩站在一起,依然面無表情,心事卻洶湧如潮,好在恐慌無助之際伸出手去,永遠牽得到你。

    有家,有你,世上沒有比這更令人安心的事。

    錦香宮的師姊妹也隨武林盟東來,無論是戰是和,她都得出面。

    因此不得不與你暫別,亦知兵爭之地生死無常,於是和你訂下約會,等她回來,你得大堆雞腿招待才行。


    曾經手握寶刀破山斬的夔州大俠譚霸刀,自被你唐門三俠揭穿假面,就此身敗名裂,把南宮遠的鞋子舔了個遍,又求到釋明禪師頭上才免去殺身之禍,美其名曰客卿,實則軟禁。

    這回剛開打便奮不顧身搶上山來,就是為了報仇雪恨。

    此人見小師妹生得嬌俏可人,頓時見獵心喜,只道小師妹柔弱可欺,待他把你剁成了肉醬,就把這小娘子據為己有。

    姑且不論他言談間對小師妹的輕薄冒犯,他意圖剁你的發言令小師妹火冒三丈,飛梭立時脫手,人亦如影隨行揉身搶攻。


    小師妹的攻勢宛如狂風暴雨,身法似幻,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不只快,更致命的莫過於無聲無息,全無兆機可讀,實在難防難閃。

    你旁觀者都覺得眼花撩亂,那譚霸刀別說還手,便是迴刀自護也力有未逮,霎時叮叮噹噹一陣連珠價響,擋了十幾招,被戳上百下,力道雖輕,可是兵器之利,豈是肉身能擋,不數合已被戳成蜂窩,血流如注,倒地身亡。

    堂堂夔州大俠,竟連一招像樣的招數也未曾使,便命喪小師妹之手。

    你目瞪口呆,而小師妹覺得自己保護了你,十分自豪。


    釋明本是有道高僧,年紀輕輕便執掌嵩山南院方丈之職,只因一念之仁包庇罪犯,惹唐門魔頭在寺外急叩寺門數十聲,那晚雷電交加,每有閃光,便映出窗外人影,形同魔鬼。

    眾僧皆道邪祟降臨,齊聲誦經,掌門性情乖戾,卻極為禮敬僧佛,梵音不輟,他便一聲不吭,及至天明方去。

    那日寺中僧人無一不患心魔,便是釋明亦不能免俗,將方丈袈裟禪杖奉還,入世雲遊普法,可是晃眼數十年,仍難擺脫夢魘,反因心懷恐怖,滋生惡念,處心積慮要毀你唐門,今日迫不及待踏足大院,便是為求解脫而來。

    掌門一倒,釋明再無忌憚,只消掌斃爾等小輩,登堂扼死掌門,糾纏多年的心魔就煙消雲散了。

    料不到鄒博沒下山去,會坐守院中,佛道有別,可鄒博素來也敬釋明為人,料不到會親耳聽他口吐惡言,如此說來,風雨山上指控唐門,純屬誣告罷了。


    得鄒博鼎力相助,你擊敗了釋明。

    他因鄒博功敗垂成,如何不恨。

    你見他如此下場,亦不勝唏噓。那年那夜風雨交加,掌門若當真是魔,推門進去將僧人全數屠戮殆盡又有何難?他早已放下了,釋明卻還死死糾結不放,三番兩次針對唐門,明明可以安享晚年,最終卻死於自己的執念。


    你運內功也聽不見山下動靜,干戈止歇,非勝即敗。料一時不會再有刺客奇襲,你大膽盤膝坐地,調息養傷,多少恢復一點精神。


    短暫平息的喧囂漸響,由遠到近,三師兄心知決戰將近,推門出來與你並肩而立。

    留守大院的師弟妹們齊聽號令,嚴陣以待。

    龍湘自山下鏖戰歸來,饒是她武功高強,亂戰之中亦難毫髮無損,裙子割破了一大塊,白衣蒙塵,沾了血跡、污泥,可她依然鬥志旺盛,渾不當回事。

    夏侯蘭自山下鏖戰歸來,與你共赴為難。

    她衣不染塵,卻功不可沒,外堡一戰她專司防守,每有試圖以輕功飛入外堡的,都會被她一爪抓個半死,扔出牆外讓人欣賞被害者呻吟的慘況,武林群俠見此慘狀都不敢再落單犯險。

    見你傷得不輕,怒意油然而生,想想只把人抓個半死還是太過仁慈了。

    等會兒敵人再來,就該一抓一個,通通掏出心臟捏碎。


    東西兩盟實力懸殊,縱然倚靠地利勉力強撐,亦難逆轉乾坤,給武林盟摧枯拉朽般蹂躪了一番,死的死,傷的傷,只得閉門不出,自顧尚且不暇,何況攔阻武林盟另遣精銳上山。

    見你們唐家大院就剩這點人馬,都不約而同笑出了聲,勝利、名聲、三師兄的項上人頭全都勢在必得。

    你和三師兄聞知噩耗,不悲不喜,依舊雲淡風清。

    生死都無關,你們應盡的義務、要做的事情,開打之前就決定了。

    一直努力不懈,從來沒妥協。

    身為唐門弟子,沒有愧對祖宗;身為俠客,沒有辜負俠義。

    即便捐軀而死,同樣頂天立地。

    反正肉身可滅,到時你們唐門一票人齊齊升天,再向老天抱怨,不問別的,就問祂枉受人間香火,如何坐視人間這般烏煙瘴氣?

    你連天都敢埋怨,屬實大膽,三師兄都有點兒怕給你連累。

    練武場上瀰漫慷慨蕭條的氣氛,任誰也知道今回有死無生。

    可是此時此刻還留在大院的,全是勸也勸不走、寧死不服輸的人,眼前縱是刀山火海,便是死路一條,也要迎刃而上,痛痛快快打一場,把他娘親戰到面目全非。

    唐家傳人血戰於傳承伊始之地,證明唐門薪火未曾斷絕,從不可欺。

    生死徘徊之間,武林群俠不約而同忽然冒出疑竇:人命只有一條,自己何必要來送死?為何習武吃苦,卻得落得個如此下場?

    都說殺人不過頭點地,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但是能活誰又甘心隨便送死。唐門被逼自保,跟你玩命無可厚非,但自己真有必要搭上性命?這一仗一定要打,不打大家都活不下去?

    立身於不敗之地,欺人的時候不覺得有啥要緊,便是逼死了人家,也不痛不癢。可是虛榮不能當柴薪,輪到自己要死了,頭腦才變清晰,終於相信自己也是凡人。


    大院狼籍,遍地死傷,武林盟身陷重圍,四面楚歌。

    南宮深出身望族世家,背靠大樹,打小便有師長為他的前程謀劃鋪路。

    生平順遂,縱使偶有挫折,亦從不知絕望為何物。

    如今作繭自縛,敗局已定,更無翻盤良策,不由得萬念俱灰,雜緒紛紛湧上心頭。


    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認,上山奇襲是失策,挑戰唐門更是不智、不義。

    但為江湖、為黎民百姓、為大宋江山的未來設想,亦非謊言。

    武林盟目觀全局,為了保護群體利益,犧牲少數人亦在所不惜。

    西武林盟則是守護弱者,著眼於目所能及的公平。

    這是一場信念之爭,孰是孰非,本難定論。

    聽了南宮深這席話,怯戰的武林俠士心底又燃起火來,若是為黎民百姓而戰,為大義捐軀,心懷榮譽,足可含笑而逝。

    既捨了得失心,還有什麼值得畏懼?


    武林盟群俠心存死志,越戰越勇,唐門亦不可能心慈手軟。

    此戰沒有試探周旋,慘烈異常,殺得唐家大院沒一吋淨土,遍地狼籍,橫屍無數。

    江湖兒女爭意氣,意氣輕易呼盡,所以有幸華髮笑說年少者,古來鮮矣。

    烽煙斜晚照,山上的死戰,終於趨近尾聲。

    唐門傷亡慘重,武林盟群俠亦將死傷殆盡,忽有白衣晃眼,武林盟主瑞笙翩然而至,劃一道劍痕在地,絕你追擊之路。

    師兄弟們殺紅了眼,哪管他是誰,話不多說,便擲暗器貿然上前搶攻。

    瑞笙武功之高,以臻絕世領域,心神凝斂之際,瓢潑的大雨在他眼裡都似靜止,你師弟們人數雖多,但暗器軌跡與步法都進線筆直,還未近身便被看穿破綻,內力到處,劍身鳴顫,接鏢反擊、錯步揉身一氣喝成。

    一道驚雷乍現,晃得人剎那睜不開眼,只一瞬間便決出了勝負。

    那瞬間太短,不容你細想,只能見招拆招,使出渾身解數瓦解攻勢,堪堪救了幾位師弟的小命,最致命的一劍,卻有意想不到的人來替你接。

    那人的背影你再熟悉不過,恍如隔世,闊別好似一甲子之久。

    一時之間,你還當是時光倒流了。

    眼前的人,不是那死去的大師兄卻會是誰?

    你們連戰到此刻,早已氣衰力竭,瑞笙若再搶攻幾招,就能將你們當場格殺。

    他卻不肯趁人之危,反而以盟主之尊號令,命武林盟群俠避讓三舍之遙,十日之內,與西武林盟秋毫無犯。

    與你唐門高手相約,今日未完的勝負,留待十日之後,決戰眉山之顛。

    送走了瑞笙,大師兄才長吁一口氣,方才瞬間交鋒,已知此人功力猶在自己之上,拉開距離以暗器對敵的話,還有幾分勝算,但他情急之下替你檔那一劍,已踏入瑞笙劍圍,若瑞笙存心殺人,便是名滿天下的飛俠唐布衣,也只有死路一條。

    幸好那種事情並沒發生。

    忍不住出手賞他一拳探探虛實。

    甚至懷疑他又是誰來喬裝假扮的假貨。

    但那真的是活生生的大師兄,完好如初回來了。

    小師妹喜極而泣,奔上前拍拍,被大師兄丟開依然鍥而不捨。

    唐門弟子無不目瞪口呆,難以置信,道是自己暈了頭,要不就是中了什麼白日夢香之類的迷幻毒香。

    可他確實是真的,越看越活,就算大家眼淚模糊了視線也沒有消失,光是站在唐家大院,就給師弟妹們無窮勇氣。

    龍湘遠遠的看見,奔了過來,你還在想她會否動心猶豫,但龍湘這人好處壞處都是單純,大師兄辭世之際,還在懵懂的戀慕之心便化成灰燼,見大師兄死而復生雖然驚喜,但最關心的始終是你。


    大師兄歸來,免不了要被你們揪住衣領仔細盤問。

    他命中有此一劫,之所以能夠死而復生,是重重緣法交疊,引導出的奇蹟。

    隱忍至今,全是為了在關鍵時刻痛擊幕後黑手。

    可惜你們這群師弟妹太不爭氣,不忍見你們努力至今,功虧一簣,才終於現身出來,解唐門之患。


    決戰之前那晚,你夢見了以前的事。

    鄉下農村,除非有錢供孩子讀書,還能夢想考取功名,餘下的便是嚮往江湖故事。

    那時常有說書人來,一回一回的講,最是膾炙人口的,莫過於劍俠龍淵率領武林群俠,大戰魔教教主的傳奇事蹟,村裡鎮上,無不敬仰,便是當朝官家也沒那般人望。

    每每聽完說書,村裡孩子都會心潮澎湃,折樹枝作刀劍,輪番扮演大俠與惡棍。

    你從小就不得人疼,吃盡了苦,如何不想學那些大俠,學成一身武功,仗義行俠、威風八面?

    可事實是,沒人看得起你,就算硬著頭皮擠進人群,你連壞人都難有幾回機會當,十有八九你要當樹,負責被震斷。

    你醒轉過來的時候,才終於下定決心。

    洗了一把臉,照鏡整肅衣襟,將老舊護腕扣上,小劍插在後腰帶上。

    走進正心堂,向病臥在床的掌門請命出戰、拜別辭行。

    你在那碰見了大師兄,他早料到你會來。

    你若遲遲下定不了決心,就該他去了,他倒也不是不能與盟主一拼,只是特別把主演的機會讓你。

    你姓趙,不姓唐,熬到了今天還是外姓弟子,但掌門說過,唐門就是你的家。

    你受千錘百煉,錘打至今鍛成的骨氣,無非為了今天。

    難得登台,再也不想演樹,儘管渺小卑微、不起眼如你,生來世間,無所謂被不被愛,均非襯托旁人的背景,你只是你獨一無二的自己。

    也許武林盟言之有理,也許此戰沒有正邪之別,但你等西武林盟堅信自己,聽憑心意,要為弱者鳴聲。

    你在掌門榻前,恭恭敬敬再三叩首,謝他昔年收留之恩。

    今日便是你報恩之時,他老人所珍視的一切,都有你唐門弟子趙活代為守護。

    清晨練武場,唐門弟子齊齊夾道場中,他們心照不宣,西武林盟捨你其誰?就算攔著,你也會去。

    所以躬身拱手,以至高的敬意為你送行。

    你背負眾望,大步踏出門去。

    小師妹在道中等著你,小手塞你掌心,陪你散步往赴決戰之地。

    其實她心慌得很,幾度想要開口,求你別去,始終不忍開口而已。

    她也知道不去不行,畢竟那是你的夢想、心之所向。

    西武林群俠在道中相候,你每一頷首,群俠便拱手致意,走你走過的路,無聲追隨你的背影。

    兩雄並立眉山之巔,清晨曙光映耀,萬眾矚目。

    他亦坦率,十日以前趁人之危,今日才論真英雄,對此時此刻來到此地的你,致以崇高敬意。

    天底多的是比眉山更高聳的山,但是山不在高,你我際會於此,便是武林最高峰。

    你們各自代表著東西武林盟,千言萬語不以劍鳴,憾不動人心,故而有此一戰!


    這一切,有意義。

    你不言不語,那刀劍交斫的鏗鏘,便是你趙活響徹雲霄的喊聲,要令天下人豎耳傾聽。

    清澈的意志透過劍鋒震盪,滲透進你心底。

    厚重的意志透過劍鋒震盪,滲透進他心底。


    刀光劍影交錯,各出看家本領,他孤雲山劍瀟灑如意,你忘形博納天下武學。

    時而巖如山嶽,兆機凝結,時而又猛若霹靂弦驚,轟雷閃電。

    招數使完,隨手便創,劍出勝流星,掌風能撥雲,掃腿作鞭,呼氣成箭。

    恰似名家揮毫書就狂草,看似寫意,實則一撇一捺,無不是心血凝鍊!

    如非親眼所見,怎信當世有如此驚世駭俗的武功?


    二人均在酣鬥之中,漸入物我兩忘之境。

    不約而同想起各自年少,憧憬江湖的初衷,聽著同一個故事,想要成為大俠。

    不同於瑞笙得天獨厚,他是萬裡不挑一的奇才,在孤雲山長成,衣食無憂,又是單傳弟子,有恩師傾囊相授,假以時日,必有成就。

    你卻生來一無所有,滿身塵土,跌跌撞撞。渾身沒有一處強勝於人,稱你凡庸都嫌委婉,本該認命服輸,碌碌無為,終你一生無所建樹。

    然而掌門卻道:那是屁。

    誰都有作夢的權力,難得來紅塵遊歷,何妨輕狂不醒。

    心不屈服的話,再遠的地方你也去得到,所以你偏要逆天而行,突破幾千劫厄,來到今天。


    最終兩盟各自派出頂尖高手,決戰眉山之巔。

    一青一白兩位俠客各顯神通,此戰可謂驚天地、泣鬼神。

    最終你在萬重矚目之下,正面擊敗天之驕子。

    武林盟還蠢蠢欲動,欲將你亂刀分屍,但這一次你不是孤身一人。

    你為西武林盟群俠出頭,他們也為你撐腰。

    武林盟群龍無首,不是誰都熱血上頭,已經不成氣候,就算人多,又怎能抵抗西武林盟的團結?要不了多久,就全面崩潰。

    降者論罪處,收編為己用,不降者後果自負。

    小命要緊,武林盟不敢再造次,以南宮為首,向西武林屈膝稱臣。

    時人說起東西武林之戰,無不津津樂道。

    無人記得你相貌醜惡、出身粗鄙,因為那根本無關緊要。

    只知眉山之巔,天下第一的英雄少年。

    之後北方傳來戰報,極樂教引西夏入侵。

    東西武林俠士臨危皆奉你號令,齊心抗敵,挫敗極樂教野心。

    中原武林終於恢復和平。

    耕陽讀書齋將你的事蹟編撰成書,發行於市,書名為《活俠傳》。

    唐門活俠的大名一朝傳遍中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甚至遠至西夏興慶、大宋臨安、金國燕京、蒙古大漠軍帳。

    四國皇帝都知道世上有你這號人物,敬者敬,憂者憂,畏者畏,愁者愁。


    你的名字,從今往後便是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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