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陽爻.解懸子
※ 本故事發生於與真實世界類似的架空世界,解某不負責修補玻璃心 ※
記得第一天認識她的日子,是這個小小島國某個襖熱的冬天。她跟我一樣租了這棟公寓的一個房間,早了我幾個月。
但是說真的—如果老子跟那姓王、姓郭的一樣隨手幾億元上下,誰要住在這冷氣近乎無用、陽光直射教我不得安睡的破房裡?
不知不覺間我竟同情起了她,像她這樣的妙齡女子怎麼願意離開家裡獨自租一間房呢?
我開始相信我一定是可以幫助到她的命中注定之人。是的,我打從心裡這樣認為,你不覺得命運真的存在嗎?
她的一顰一笑、一吸一吐都讓我深深陷入。起初和她四目相對,我便感覺到對方之於這個世界那其他女人截然不同的氣質,就像是對方並非人類,而是自天彼端落入人間的天人。
大概小甜甜·布蘭妮那首《TOXIC》裡那句「我早已對你成癮,你可不知道毒名為你」就寫得如此貼切。
為了更加瞭解這位未來的伴侶,我做了一系列的調查。談戀愛總是要先了解對方,愛是包容又有恩慈,倘若我不知道她的優缺點,要怎麼更包容我的美人呢?
來,仔細聽讓我與你談談有關她的事情,你也會因此著迷。
就我堪比完美的的調查,她芳齡26,是巨蟹座的。網路上說跟我的星座合起來也許會有摩擦,但是克服的話我們將情比金堅。工作則是一名雕刻家,你聽聽,多麼有美感的一份工作啊。
她似乎比我更早入住這公寓。在我搬進這間房間、並開始觀察她的這一個月內,我開始知道更多有關她的事情,即便她住在離我一個房號的房間內(中間的房號房東說不租,被當成倉庫),我還是一步一步地朝著我的目標邁進。
越是調查越是神祕,不知不覺我已深深陷入她與她背後那些我亟欲知悉的未知答案。
她似乎很少出門,通常出門是為了購買日用品。從來回的速度來推測,應該是在這條街過去兩個街區的全聯,如果是美術社則需要跨過旁邊那條馬路,那至少會花上四十來分鐘。
我是個藍領階級,與她的生活習慣有著極大的差別。每當傍晚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的時候,總能看見她走下來提著一包東西往下丟,想當然我每次都主動上前幫忙,而她一次都沒有拒絕。
不得不說,我多次猜想這厚厚的塑膠袋裡都裝了什麼東西,有軟有硬、還帶著謎樣的氣味。有次我嘗試著問她,說是雕刻剩下的的廢料。
你說,既然她都願意與我分享這個秘密,想必她對我是無比的信任,我們的關係顯然更加緊密吧?
在晚上睡前我都希望可以透過牆壁聽見她房裡的動靜,並不是想對著熟睡的她動手動腳,只是想聽著她的呼吸,確保她沒有什麼問題之類的,唯一可惜的是中間隔了一個房間。
但今晚似乎有些不一樣,正當我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思索著該如何製造那些影劇中美妙的不期而遇時,一陣連續而快速,但又微弱的需要凝神才能聽見的敲門聲把我嚇得不清,一度以為是那些牆裡攢動的骯髒鼠輩。
我走近了門問門外人有何貴幹,不過門的另一側再也沒傳回半點聲響。當我以為這是某個住戶家的孩子荒謬的惡作劇時,一張帶著鮮紅色指印的紙條伸過門底,寫著幾個字:
「你不知道自己走在什麼樣的道路上,在來的及之前,快走。」
這真是我遇過最鬼扯蛋的東西之一,跟國高中時代同學間互相傳遞紙條一樣,而內容自然跟這張紙條所寫相同,毫無意義、愚蠢至極。
寫這張紙條的人一定會這樣想吧,他企圖欺騙我好去接近我那美妙的鄰人,但那會是誰?
我們同層樓只有住在盡頭405號的阿德,我懷疑是他。
我有次看到他對著二次元的女孩子露出極其噁心的笑容。誰說他不會把這種念頭動在真的女孩子身上?
又或許是其他樓層的房客也說不定,我知道他們試圖把她從我身邊趕走,這是如此可恨又卑劣的罪行! 而我不會讓他們得逞。
之後的幾個晚上我都默默地微微的開著房門。整整三天,我極力地壓低呼吸、隱藏自己的視線。如果她知道我為了她的安全做出這樣的犧牲,一定會更加感謝我。
你說我瘋了? 你有所不知,房東那婆娘壓根不幫這棟大樓翻新,房間的老舊程度你已經知道了。可是連監視器都沒有,天曉得她到底在想些什麼,我懷疑她想對我美麗的伊人不利,而第三天的晚上證實了我的想法。
那天,我一如前幾天那般坐在門的後面,用手緩慢地推開一到極細的門縫,同時我又得注意施加的力道,太用力會使我暴露視線、開的縫太小則什麼都看不到。
我精巧的把門開到了不會讓人注意的程度盯著走廊,你說一個瘋子可以做出這種極度精細又敏銳的事嗎?
咚咚咚。我聽見了走上樓的腳步聲。就像是兩軍作戰前的戰鼓聲,和我愈發強烈的心跳聲一呼一應—我看見了,上來的不正是那房東太太嗎? 那臃腫的身形跟碎花上衣,難道那天丟紙條的人是她?
我屏住呼吸,連眼睛都不敢眨,即便她直接經過了我的房門,我仍不敢鬆懈,直到她在我那鄰人的房前停了下來。
「房東太太你好。」 「妹妹,阿姨跟你說,樓下的住戶跟我講你這邊…」
我湊近身子、耳朵貼著門,又極力的控制著門的縫隙,希望能聽見她們談話的內容,又能確保自己不會被發現。
如果你看見當時的我一定會覺得我是個膽大心細,充滿技巧的人物。
很可惜的是,房間的通風管道持續發出的低頻聲響讓我無法聽清楚完整對話。不過最重要的一句話,也是讓我怒火中燒的話確實的被我聽見,並下一刻醞釀成了內心的風暴。
「如果這個問題沒辦法改善,阿姨只能再想想辦法了。」
老女人想把她趕走,把我無比溫柔美妙的鄰人從我身邊永遠驅逐! 這傢伙不只是個蛀蟲,更是讓人作嘔的混帳!
我可沒聽見從她那裏有半點聲響,樓下的那些房客早就跟這老王八蛋沆瀣一氣、蛇鼠一窩。
稍不留神,房東已經往我房門走了過來,這時我立刻將門打開她必然起疑。於是我決定演一場戲,首先我抓起鞋子,將門自然的推動像是要去買東西的樣子。
她看見有人走出來愣了一下。同時我也稍作驚訝的表情。嘻!你真該看看她愚笨的表情,她信以為真,以為眼前的房客只是因為巧合出現在了眼前。
在幾句使人不悅的閒話家常間,她神經兮兮地向著我問這幾天屋子是否有甚麼異樣,視線不時往廊的另一邊飄。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但我假裝不知道的樣子,我一邊使用精妙的說詞打消她的疑問,順勢讓她往樓下移動。為了避免懷疑,我信步走下了樓梯。
鐵銹味混著這季節常有的濕氣,似要把每個走下這鐵樓梯的每個人鼻子都浸潤個好幾回,多是使人不耐且想逃離的。
風從無際的天邊穿過盆地、穿過了比十大建設時期更久遠的老路、最後穿過這老房子的鐵皮縫隙,發出了陰鬱嗡聲,更像是宣告著衰頹的喪鐘,悼念著曾經的繁華。
你看,這絕對是那條捷運帶來的詛咒 。
某個不知名存在的根鬚觸腕榨取了這塊土地的資源。而人們,那些愚蠢的人們,各個都是嗅到腐肉的老鼠,一股腦地往那衝去,那存在深知慾望無窮,自由卻僅僅是賭盤上的籌碼。
現在是晚上8點,遠處高高大樓的燈火已闌珊。
樓下,老劉的麵店已經拉下了鐵捲門,這老小子倒坐在路旁,一邊喝著麒麟一邊嘆著氣,我原想繞過他,他醉是半醉,雙眼卻跟老鷹一般銳利,直接把我叫住、待我坐下後又開始哭訴。
在瘋言瘋語間提及了有人檢舉他店裡不乾淨,說有老鼠在跑,幾天前還咬傷了小孩子,是家長人善不計較、逃過一劫。
可一人之善,豈能止住眾口激起的濤瀾?哪怕幾句飯後談資,皆殺他於無形。「我在這好幾年,連根鼠毛要見都得掘地三尺,他們、嗝、他們卻說…那些鼠藏在牆裡面…」直到他兒子不見父親返家,開車過來帶走這老醉鬼,我方尋得喘息的機會。
不行,我實在不想再跟任何人接觸或談話,我…我只想去見她。
我雙手抱膝坐在了房間的角落,什麼都不想理會。
想必她一定很難過,確實,樓下的住戶似乎多次投訴天花板那出傳來奇怪聲音,聲稱一種硬質物體被粗糙的器具鑿刻的聲音,她曾向房東提過自己的職業,所以這帽子並非無緣無故扣下,至少在住戶眼裡是這樣的。
哼,那些幻聽的瘋子可連自己家的猢猻都管教不好,放著任他們哭鬧尖叫,我是沒看見誰去規勸投訴,真是放她媽狗屁。
更何況結合之前的話,那老婆子必然是要脅她如果無法停止製造聲音,就讓她掃地出門。我無法想像她的倩影消失在我生活中的樣子,我真的無法。
你說我過度敏感? 整天坐在辦公桌看著螢幕,臉上長著痤瘡的你怎能理解這樣的悸動?你得清楚,你得明白,人只要有了決心,天地神佛都會助你一臂之力。
晚上11點30分,一進屋內便看見一串鍍著銀白合金的小鑰匙無端出現在桌上,薄質塑膠片寫著鎖匠的電話,在背面是金色的403字樣。
此時我心中浮起了一個極度邪惡又甜美的計畫。或長或短,若她的離開會成為必然…則我得先把那道隔絕著我們的牆挖開。
多麼完美、多麼大膽、多麼罪惡、多麼充實。一個瘋子絕對想不到 !
隔天,這是自我搬進這間破屋子後第一次踏進那個昏暗的403房,當然,在進去之前我反覆地確認沒有人要上樓或下樓,好一陣子才掏出鑰匙,膽大而心細。
喀搭,我把解鎖的門開出一道縫隙,避免老舊的門栓發出聲響。房東說過前一名住戶在兩年前租了這間房,然而某一日他卻人間蒸發,更沒有家人可以聯繫。
老實說,她大可清掉這些東西重新找下一個倒楣蟲,但究竟是怎樣的原因讓她沒有這麼做,我是壓根兒沒有興趣。
你得知道,我跟那美妙的伊人的距離,僅僅是一道10公分厚的隔間牆的距離呀!
一連數日,我都抓準時間,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悄無聲息的溜進403室,對著臥房那側的牆一點一點的挖開,如果使用電器,其聲音和房間電表必然會讓人起疑,鑿刀的敲擊聲也可能讓人注意到。
於是我使用了更巧妙的方式,就像是國小時用圓規把木桌捅出一個洞的手法,我把床鋪上的棉被擠到牆邊,避免過程中掉落的碎屑出現的聲響。
0.1、0.2、0.5…當我挖鑿出一公分後,隨著深度的增加,我心中背德的狂喜愈發明顯與張狂,只是我不能笑、對,我絕對不能笑、至少在把牆挖穿前我絕不能容許任何意外發生。
終於在第七天晚上,一束細細淺淺的光束透了出來。可我跟你說,不管我的計劃多麼完美、動機如此炙熱,卻在往後的歲月裡使我膽戰心驚、夜不能寐。
現在想來,我所做的決定只不過是造就名為「未知恐懼」的城中一塊不起眼的磚石。
我無可自拔地把鼻子湊上那個孔洞,似乎她的衣物、床鋪,所有的生活足跡都隨著雕刻物特有的香味傳來。
我曾聞過那種味道,那些沉甸甸或軟或硬的東西即使被裝進垃圾袋,靠近點就可以察覺。但若要能看到屋內狀況,勢必要將孔再挖的大一點,今天便告一段落吧。
算算時間,應是她前往超市後返回的時候。
正當我想起身離開時,腳尖卻碰到了床板旁夾在其中的東西,是一本筆記。用之前出現在門縫的同款便條紙寫著:給這間房間的訪客,似乎已經知道了我會採取這種行動。
我從未見過這個鄰居,但他卻大大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帶著筆記本,我重複確認沒有人在門外或打算上下樓後,機靈而謹慎的溜回了自己房間。
11月8日的下午3點,我翻開了那本背面畫著奇妙圖騰的筆記,剛才過於昏暗沒能看清,現在是看得如此分明,密密麻麻的還有些扎眼。
若是可以,我想回到那個時間點把那本筆記丟進子母車裡,這樣或許…或許沒有人會承擔幾張書頁所隱藏,躲藏在這無語狂城的陰狠詭計。
書頁記載著那個房間主人的生活,等我說給你聽你必定注意到、串聯那些沒有人願意深究的線索與秘密,主要是這樣寫的:
- 1月X日,今天是被資遣後搬來這裡的第一天,我做得到,加油。
- 1月X日,好熱,而且蟲子也太多了吧,房東根本沒在整修吧。
- 3月X日,隔壁的女生給了我一個雕像,說是她親自雕的,感覺不像人雕出來的,她一定是個天才。
- 4月X日,最近幾天我一直作夢,是老鼠,有大有小,有的融在一起變成了老鼠肉團,他們離夢裡的我越來越近了。
- 4月X日,來了新的鄰居。叫做阿德,是個宅男的樣子。
- 5月X日,已經看好幾次醫生了,說是蝨子,好癢。
- 7月X日,那個絕對不是人,長的像是人跟蟲的結合,拜託沒有看見我。
- X月X日,無源的信徒扔下了骰子…我們是棋盤上被主宰的死士…
- X月X日(這裡之後日期都看不出來),《科學性巫術》…17法…第4章節…祂們是喀陀摩剌(Kha’tdmhl’ah),濕婆與伐樓那所驅逐的外者。
- 繝舌Ξ縺溘ヰ繝ャ縺溘ヰ繝ャ縺溘ヰ繝ャ縺溘ヰ繝ャ縺溘ヰ繝ャ縺溘ヰ繝ャ縺溘ヰ繝ャ縺溘ヰ繝ャ縺溘ヰ繝ャ縺溘ヰ繝ャ縺溘ヰ繝ャ縺溘ヰ繝ャ縺溘ヰ繝ャ縺溘ヰ繝ャ縺溘ヰ繝ャ縺
接下來的內容已經無法判讀,其中只有“獻祭“、“二位一體”、〝彼端箱庭的居民”一類的文字可以判讀,僅僅幾頁便讓我整個晚上都不得安睡。
隔天早上,風從窗縫吹了進來,我難得早點起床前往公司工作,但昨天晚上看到的可怖內容使我根本無法用心在自己的工作上。
即便是我返家試著把洞挖大的過程中,我仍心不在焉,畢竟我可是在一個幾乎等同於死去的人家裡,往他家牆壁開一個洞的過程中發現了他是一個瘋子。
眼看這樣下去怕是難以完成目標,我回到了房間。(當然是偷偷摸摸地回去)
在某個時間點,我學會了用酒精麻痺自己,彷彿相信自己確實有個體面的工作、偶爾可以出入高級餐廳,甚至是去找妓女,扮演著成功人士的樣子。突然,門外吵雜的尖笑把我不情願地拉回了現實。
憤怒、驚訝、懊惱,諸多複雜情緒讓我把門打開,一個快速移動的東西直接衝了過來。
我直接踩了下去,一下、兩下,軟軟的、爛爛的、鮮紅的、有骨頭的,連叫都沒辦法就被狠狠的踱進了地板,再被一腳踢向了一旁的走廊角落,到處飛散著碎塊。
那是一隻灰色的肥鼠,至少曾經是。
一旁的小小身影在跟我四目相對時,臉色凝重、泫然欲泣。我聽過那個叫聲,是樓下某對夫妻的孩子。
我靜靜的看著他的神情開始從錯愕變成了哀傷,並在他要開始發出難聽的哭聲前,用手掌掐住了他的嘴要他安靜。
「那只是隻老鼠,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在給我滾,還有,不准跟任何人說。」
我把一張百元鈔塞進了他的口袋。他一定也和我一樣,被父母好好的養育著、偶爾管教,在家人的庇蔭下成長的小孩。
只是總有一天,他也會成為被那存在所束縛榨取的鼠吧。
似乎無法理解當下發生的事情,孩子點了點頭。一直到我走下樓梯前,我仍能聽見那個小小孩子的啜泣聲。「嗚…我的…車車…」
十字路口,一個算命的看到我就像是看到山魈或惡靈,發出了驚叫。他揉了揉眼再看,才知眼前的是個人類,連忙說聲道歉。
「我看你面相帶死氣,背後大凶之氣如滾如沸,還以為這世上真的有妖魔,對不起。」他在這路口坐了幾十年的算命桌,自然看過這街區的衰頹。
交談間更提到了我所居住的老房子,然而他一句話,在之後發生的事成了一句預言,瘋狂與祖祭用最不為人知、輕描淡寫的方式踏出了身影。
「那間房子…有凶煞之物坐鎮,而且那個凶物怕是幾百年前就在這裡。不然你說,哪來那麼多冤靈坐在那屋頂上?」
他聽聞我正好居住在那房子裡,臉上紅潤變成了慘白。
「看你面色跟背後的凌殺之氣,你怕不是和周姨一樣,跟妖魔當了鄰居吧?聽我的,趕快搬走。」周姨是有些人對房東的稱呼,可她的房間從來都是自己ㄧ間,偶爾還下山跟兒孫同住,這實在說不清。
另一側響起高跟鞋的聲音,路口另一側有人走了過來,那不同於這個世界的感覺總能讓我認出。是她呀,讓我醉心不已的她。
我得保持自然,這種不期而遇實在是上天賜予的恩澤。我上前去和她提出同行返家的主意,你猜怎樣?她同意了。
這突如其來的小確幸著實嚇壞了我、歡喜成瘋魔。甚至忽略了一旁冒著冷汗、口喘大氣,雙眼瞳孔縮小的算命先生,我們離開了算命攤,往家的方向走去。
「壞了…這下壞了。」
離去前我隱約聽見這句嘟噥,自那以後我再也看不到這個江湖騙子,或許他也像其他人一樣往捷運週遭擺攤了吧。
路上,我們兩人保持著一種微妙的沉默,比起臺灣女性更接近於白人的身形往前走去,她的腳步是如此輕巧,半點聲音都沒有。
在這情況下,原本預備好的話題早已失去了用處,壓抑且沉重的安寧伴隨著我倆,走回了老舊租屋處的樓下。
當天色從粉橘的霞轉為黑夜,照理說樓下必然燈火通明,今天卻只看見了本不該關上的鐵捲門,跟正好走出來的老劉。
那雙令人不適的鷹眼正瞧見了我們。而一旁的她卻似乎什麼都沒看見,無視對方走上了樓梯。
「剛才的人…有這樣的一個住戶?」突如其來的發問激起我的警覺,同時帶來了困惑。
說實話,這老頭子一整天就蹲在他的店裡煮麵,從樓上下來的所有住戶必定會遇見他,才搬來幾個月的我可沒有一次逃離他的視線過,今天居然會有認不得的住戶?
這並不正常。那天晚上,我睡不著,更該說是被喚醒的。
一種低頻的聲音呼喚著我,即便醒來依舊能聽見,大概是人們口中說的棕噪音,可不知為何總覺得這並非幫助我進入夢鄉的善意。我的眼睛盯向了一旁象牙色的牆。
聲音來自於牆的另一邊,它穿過已經沒了住人的403房,在我耳邊輕聲的呢喃。
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呼喚著我走進去,那個聲音似乎想讓我把洞挖的再大一點。是啊,我知道,
「只要下定了決心,天地萬物都會給予你幫助。」
回過神來,我已經重新拿起了勺子,站在了那面牆前發瘋似的撓挖著。先前需要一點一點鑿開的牆早就知道自己將會崩塌,放棄了抵抗,堅硬的外殼變成了柔軟的血肉、神聖而褻瀆、豐饒而腐爛。
終於啊!隨那道牆被破開的同時,那些綁著我、將我精神蠶食的枷鎖在突然之間被全部解開,同時所有的幽靈都在咆嘯、他們奸笑、哭嚎,口吐汙穢詛咒之語!
這份在我心中無可抑制的狂熱仍在勃發,指使著雙腳往臥房的方向走去,我聽見了!她在呼喚我,就在眼前這扇門的後面。
就在我輕輕的扭開門把,慢慢地從門縫裡瞄視,看見的景色讓我驚恐地說不出話,薄薄的木門也自己緩緩地打開發出嘰呀一聲,我看見了…血!
在那個2019年的1月寒冷的下午,地上散亂著殘破的衣裳,到處都是血跡。
若把整個北部最勇敢、最有智慧的警隊帶來此處,我敢說他們會膽破魂奪地爬出這個地方,她一定是被那個黃袍道士口中的古老邪祟生吞活剝,我感到一陣眩暈和強烈的不適感。
我得離開這裡,哪裡都可以。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
然而天地神佛在這個時候似是否定了我的決心,廚房那道被我挖出洞的牆承受不住重量終於崩塌,封鎖了我唯一的退路。
更駭人的還在後面,牆壁的水泥塗層早已剝落,牆板內部一覽無遺,好幾個佈滿刮痕的人類頭骨和細小蟲屍取代了水泥磚應在的位置;其中有的骨頭一碰就碎,有的像是數年前才變成這副樣子,所以說根本不是他人所說的,硬物被雕刻的聲音。
他們日日夜夜聽見、終日不堪其擾的,是頭骨被啃咬而發出的聲音啊。
「你…你在做什麼…我要報警!」顫抖的語氣、膽怯和恐懼即將摧毀理智的防線,出現在我背後的正是聽見巨大聲響的阿德,他正極力避免自己看到這副景象後無法抑制的嘔吐感,更不用說他認定了我就是一手造就這人間煉獄的兇手。
沒有上鎖的房門說明這一定是那個不知名存在所設下的圈套,我的一舉一動與動機早就被祂掌握。
當我試著跟他解釋這一切混亂時,房間唯一亮著的燈光卻突然熄滅。象徵死亡的薄冥瞬間籠罩房內每個角落,我聽見了慘叫,是阿德。
他的叫聲是如此的淒厲,宛如溝鼠被貓玩弄後咬殺時的哀號,教人難以忘記。血肉掉落地上的聲音傳來,我顫抖的雙手緊抓著手電筒,彷彿這小小的光能帶領我脫離這血腥與瘋狂的人間煉獄。
你猜怎麼著? 光束中,我看見阿德的笑顏,扭曲的笑,鮮血和腦漿從破損的五官流出。仔細一看,那是他被戲謔的高高舉起的斷首,舉起他的存在可就更不用說了,403號房的主人一定就是發現了祂才被滅口。
昆蟲口器摩擦的聲響,牆內攢動的肥鼠慘叫,在最寂靜的夜裡響徹了這個已然衰敗的郊區。
似乎是這片天地給予的仁慈,我在即將窺視到那可憎之物面容前就暈了過去。
隔天,一名34歲的許姓人士被指控以令人髮指的方式殘殺其他房客,考量其精神狀態,被聲請收押。
他們絕對不知道那是我的偽裝,一齣讓我得以全身而退的戲,我不惜裝瘋賣傻也要讓自己保住小命。
而她,我親愛的、可憐的她早已變成了惡獸的盤中飧。我倆竟以這種方式天人兩隔,我不相信!
我試著告訴人們發生在這一個月內的事。捷運下的邪惡存在、長著蟲臉的名為喀陀摩剌的怪物如何用殘忍的手法殺死多人,可警察完全不相信,雙眼流露出對病人的憐憫與對殺人者的憎惡。
「告訴我,你認得這個東西嗎? 你前陣子在五金行買的,還有消費紀錄。」
當我提到阿德怎麼死去的時候,那些警察看向彼此,最後把東西放到了我的眼前。再告知年輕警員不要讓犯人情緒激動後,其中一位警官走出了門外。
「你知道你剛說被你殺掉的余信德剛剛 才 做 完 筆 錄 嗎 ?」
不對! 我知道某個古老的、來自譫妄深宇彼端內伏行而來的邪惡吞吃了我所深愛的人! 那些躲在暗處擠作一團的蟲鼠,該死的觸手伸向這片曾經屬於我們純樸的街道,將養分榨的一滴不剩,為什麼這些腦滿腸肥的豬玀不勞而獲、安享天年,我卻用上一生做人鷹犬、落得鳥盡弓藏,他們何德何能?
要知道在我被警察強行拖離房間後,那個婆娘朝我露出了一個極其噁心的笑,你們仔細看啊!
你 ! 就是你 ! 在螢幕前看著一切發生的傢伙 !
你可清楚那邪物即使在我絞盡腦汁躲入精神病房後,祂始終與我保持著距離嗎?
祂鬼魅身姿巧妙的隱藏在任何離我僅有一道牆壁的距離。祂從未現身,但我總清楚祂就在附近,只有那些盲目奔走、啃食屍骨的老鼠漠視這一切,躲在了牆裡、躲進了天花板裡。
阿德分明就死了 ! 就在我眼前被開膛破肚! 我知道所有人都在欺騙著我,從始至終。有大有小,穿著五花八門的衣,說著癲狂的話,充滿算計與歹毒的話。
你聽!他們正在尖叫,大聲的嘲笑著。盲目蠢笨的笛聲響起,折磨心神的提琴聲從不止歇。不,我才沒有瘋,我是個正常的社會人士!
即便在我寫下這些字的同時我仍不是瘋子,我那時用力踩死的是一隻老鼠!
門…僅是一扇門…站在門外面,啊,是啊。你和我、跟我無比熟悉、魂牽夢縈的她…就住在這瘋狂的城裡…
《狂城記事》,完
作者碎碎念:
日安,這裡是解懸子。感謝你本次閱讀此作品。
原本這個作品是要投稿於臺灣克蘇魯的創作比賽,是為第二篇。第一篇經過考慮將會在今年年底釋出,或者更快。
誠如你所見,創作本身套用了臺灣特有的空間性質,除了比賽限制也與本人學習歷程相關,事實上原本的洛夫克拉夫特創作也有反應了一些當時的社會思想。
這次的主角許姓男子(這邊簡稱阿許)採用的方式也用了自述式的筆法。背景上是個40歲左右的二次就業者,因為工作關係租了一間在郊區的一棟屋齡不詳的房屋,就是那種看上去會以為是事故物件的老房子。
我很喜歡去描寫一個糟糕透頂,會被讀者所唾棄,又在不意間與其有共通點、甚至認同的主角。一是聖人難寫且單調,二是正常人的交流情感對自己意義不大。
比如《美國殺人狂》的派崔克跟《JOJO不滅鑽石》的吉良吉影,有著與社會上許多人有類似行為模式或思維,你確實能看見他們的影子出現在你周遭的人們。
會讓主角呈現一種不具病識感的瘋狂型態(即便他屢次說著自己並不瘋狂),最開始看見的是艾德加.愛倫.坡所著《洩密的心》那種你可以明顯看出主角異常心理的敘述方式。隨著故事的進行看出他的舉動越來越極端,在我來看這才是正常。
這並不是妖魔化中年男子或其他的論述,而是說他在社會上的地位、社會型態的變革都給予他極大的壓力。至於他是真的瘋了,還是真的遇見了怪物,這點請留給你自己決定。
接下來,要提到那個讓老許魂牽夢縈的她,設計上是跟葬花菩薩類似的思維。在不同的解讀下有不同的身分與任務。
這裡比較玩味的是我沒有決定她最後的結局,是作為人類被老許殘忍殺掉或逃走,還是做為喀陀摩剌作為邪神眷族存在於人類的環境大殺四方或回歸箱庭(至於是哪位古神的眷族...),當然做為後者會更貼近於克蘇魯體系賦予的設定背景。
關於房東,她始終有一些無法解釋,但是覺得「這傢伙一定有問題」的舉動,
但我唯一能跟你說的是她的一切舉動確實跟女房客是有絕對關係的。
至於阿德是否真的死了。嗯,他在故事是有被殺過,只是在哪裡呢 ?
根據臺灣克蘇魯的定義,我選擇一個老舊的郊區作為舞台。我更嚮往《埃里奇.贊之曲》中描述的老街區作為一種意象與經驗,甚至是人的經歷。
在我看來,那是被人類欲望所役使的必要之惡,從許多事物獻祭掉一部分好換取更多的生活環境。
可是具體上被獻祭的是什麼? 範圍在哪? 我們無法確定這背後要付出多大代價。
我們唯一知道的是,某個龐大而未知的存在完全的操控著整個人類的群體,有人說是命運、有人說是輪迴果報,也有人說是熵,跟旅鼠一樣被周遭的聯繫指引著往自我毀滅的路走去。這是一種瘋狂,不下於直視外神姿態、理性冰冷到可怕的瘋狂。
*本作亦投稿於巴哈姆特-月塵鋒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