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案發當時的情況,從九月十一日至九月十三日晚間約九點到十二點的這個時間段,這名男子專挑沒有裝設監視器的小巷子開始隨機傷人和殺人的行動,作為目標對象的族群包括了附近酒吧喝醉的客人、夜班剛要回家的下班族及流浪漢,明顯是針對無法抵抗或是沒有精力抵抗的路人。』
碰!鏗鏗!啪!
客廳這頭的電視新聞主播如火如荼地在播報著連續多日擠上頭條的重大社會案件,而公寓裡另一頭的廚房則是時不時地傳來乒乒乓乓像是打翻了什麼東西嘩啦啦掉滿地的聲音。
真是笨手笨腳的。
余衡清翹著腳拿著剛切好的水果正準備要放進嘴裡,就被廚房那邊傳來的噪音煩得眉頭緊皺,撇頭對著廚房的方向吼了一句:
「煮飯就煮飯!是要拆家嗎?!」
隨後廚房那邊的動靜軋然而止,約莫過了幾分鐘後才又有了明顯變得小心翼翼的活動聲。
即使如此余衡清也不怎麼滿意,嘴裡仍然不停地叨念著:
「到底是像誰這樣毛手毛腳的!長這麼大煮飯也煮不好、書也讀不好,工作也做不長,一點定性都沒有!要是⋯⋯」
叮!
直到手機上響起了鈴聲,余衡清那連綿不絕的抱怨才終於暫時停歇。
本以為應該是同樣退休的老朋友發來的訊息,可能是要聚會喝茶聊天之類的,結果打開一看卻是——
【您好,歡迎來到人渣聊天室。】
【『7號櫃檯』進入了聊天室。】
「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連細看都沒有,余衡清只是隨意地掃過一眼發現不是他想看的訊息就立刻將手機螢幕按熄,甚至完全沒發現介面中多出了一個他從來沒見過的App。
智慧型手機什麼的本來就是近十年才開發出來的東西,余衡清既不適應,也不想去適應,如果不是為了跟過往的那些老朋友聯絡,他或許還在使用老舊的按鍵式手機。
「爸,午餐我做好了,吃飯吧。」
此時女兒余蕙莉將午餐端上來,一看到那碗樸素的番茄雞蛋麵,余衡清又忍不住再次開口:
「煮了老半天就弄了碗麵?剛剛聽妳在廚房的動靜還以為至少有個兩菜一湯,妳姊姊輕輕鬆鬆一下子就能做出來,妳怎麼就做不到?唉!一把年紀了還賴在家裡,結果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真是⋯⋯」
面對他的責罵,女兒只是滿臉陰鬱地一聲不吭垂著眼坐下,看得余衡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想不透自己怎麼會生出這樣無能的孩子。
「算了算了,妳這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快點把麵吃一吃,去給妳媽媽送飯吧!」
像是恨鐵不成鋼般重重地嘆了口氣,余衡清又補充:
「上次妳媽媽說已經吃膩了白粥,記得待會給她換個鹹粥之類的,別老是要我提醒妳,這些應該都是要妳自己去多關心媽媽、去多問,我們養妳養這麼大也不要求妳什麼,但這些至少都要做到吧?」
見余蕙莉只是安安靜靜地點了點頭也不說什麼就動筷準備吃麵,余衡清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但自覺今天的訓話也夠了,孩子也老早是個有判斷力的成年人,他作為開明的家長差不多點到為止就好,於是嘴巴開闔了下忍住了繼續說教的衝動閉口不再多言。
一時之間客廳裡只有新聞主播咬字清晰又不失甜美的播報聲及兩人沈默的咀嚼聲。
大概是急著要到醫院送午餐,那碗對余衡清來說都要吹好幾下才能入口的熱湯麵,余蕙莉三兩下就嗦嗦嗦地將她自己的那一份給吃得乾乾淨淨,隨後就捧著自己的空碗及筷子快步離開,動作一氣呵成,全程不發一語,令余衡清又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怎麼就越大越沒禮貌!
目送女兒急匆匆出門的背影,余衡清決定等對方回家後必須要再好好說說她一下。
動不動就這種態度,難怪遲遲找不到人嫁出去,為了她好就算再困難也要給她矯正過來!
——
這天晚上余衡清正想轉發老同學發來的晚安圖,卻發現整個手機螢幕像是被卡死一樣,不僅跳到一個奇怪的畫面還無法回到原本的聊天軟體,而那上面還有著他跟孩子們的對話圖片。
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的他胡戳亂按一通,才跳出了一個訊息通知——
【叮咚,親愛的7號櫃檯,歡迎回來,本聊天室發現您太久沒有參與話題了,於是便替您製造一些發言的機會,不必太感激^_^下次請務必提高您與其他人交流的頻率,不然您的手機不僅會被鎖定也會再由本聊天室替您準備新話題喔^_^】
耗費了數分鐘,反覆閱讀了幾次,余衡清終於弄明白這是什麼情況。
簡而言之就是要他在這個東西上面發言就是了。
現在的手機真是越來越麻煩,時不時就擅自更新安裝些有的沒的東西,單純只覺得是智慧型手機系統自行安裝了奇怪的新軟體的余衡清在心中腹誹。
裡面那些訊息應該也是那什麼最近年輕人很流行的AI之類的吧?
再仔細一看被發到那什麼聊天室的照片,不就是之前與兒子爭吵的內容嗎?
由於被勾起了不怎麼愉快的回憶,余衡清皺了皺眉。
兒女總是讓做父母的傷心,一個兩個的別說是孝順了,根本就不懂父母都是為了他們好。
年輕人短視近利,長輩的肺腑之言和經驗談就沒有一句能聽得進去的。
所以最後才會那樣。
呷了一口茶水,余衡清將手機往桌上一放便置之不理。
他對手機的需求也不是那麼大,等真的要用手機時再說也不遲。
余衡清實在是搞不懂這些動不動就弄些新噱頭出來的科技產品,但因為他對聊天軟體的認知就是必須要加入好友才能聊天,因此他並沒有覺得正在那個奇怪的軟體中發訊息的幾個人是真正的人而是手機更新之後大概是怕老人無聊而弄出來的新功能。
畢竟現在他拿的這支手機本來就主打方便老人使用,當初買手機的時候,櫃檯人員說得天花亂墜好像少了這支手機所有老人都會失去人生的樂趣,估計這個軟體就是配套的功能。
『日前鄭姓男子的父母在被採訪時始終保持緘默不願多談,不過鄰居提到鄭男就讀大學前就總是獨來獨往,也幾乎足不出戶,與家人的關係似乎不太和睦,鄰居表示曾經聽見他與家人激烈爭吵的聲音⋯⋯』
深夜過路魔的新聞實在太大,連續幾天只要轉到新聞台就是在輪番播放這起惡性社會案件的最新消息或是作案手法。
一打開電視就看到這樣的新聞,余衡清搖了搖頭越發覺得現在的年輕人缺乏管教。
只有適當的嚴厲才能將錯誤扼殺在搖籃裡。
當一節新聞告一段落時,正好玄關處傳來鑰匙鎖轉開的聲音,余蕙莉拎著晚餐的便當走了進來——
「蕙莉啊,我之前讓妳去報名地方特考,妳報名了沒?算算時間也快要截止了吧?別老是要我催妳,妳要自己積極一點啊!妳的人生難道還要我幫妳過嗎?都給妳時間準備三年了,是時候該報名了吧?」
對著剛從醫院回到家的余蕙莉,余衡清在接過便當的時候順口問道。
感覺到塑膠袋提手的另一端顯著的一頓,他立刻就反應過來這是女兒心虛的表現,不由自主地就提高了音量責問:
「妳是不是又沒好好準備了?!要妳好好讀書這麼難嗎?!隔壁王媽媽的兒子才讀了一年一次就通過,現在不僅有穩定工作還能每個月給家裡孝親費,妳呢?」
加重了語氣,他又厲聲將同樣的問句說了一遍:
「妳呢?!」
「打工也做不好,讀書也讀不好,我看妳乾脆也別考了,去相親結婚算了!趕緊嫁一嫁,省得整天待在家無所事事、不務正業!」
越說越是激動,余衡清在話尾的每個停頓裡將桌子拍得啪啪作響。
「可是我⋯⋯」
余蕙莉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卻立刻被余清衡打斷:
「別再找藉口了!理由總是那麼多!到底是什麼時候養成的壞習慣?我說得難道有錯嗎?!」
最終余蕙莉只是抿了抿嘴,不再試圖開口。
又是相對無言的一餐,
父女倆的相處總是像這樣,一方用盡全力出言教導,一方則是鋸嘴葫蘆般,不是支支吾吾地說不清話,就是乾脆沈默到底。
從以前到現在就是如此。
余衡清也百般不能理解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他與妻子都不是不擅長學習的人,當初他考公務員的時候也是只準備了一年就順利通過考試,而這孩子卻一路求學工作都磕磕絆絆地,和另外兩個孩子比起來簡直就是無能到了毫無亮點的程度。
或許乾脆結婚嫁人才是最適合蕙莉這孩子的。
看來他必須要聯繫一下老同學看有沒有什麼不錯的對象可以介紹一下,之後就讓蕙莉去相親,有適合的就把婚給結了,在家相夫教子就是最好的出路。
心不在焉地將便當給扒乾淨,余衡清覺得自己真是為了小孩有操不完的心,好不容易終於退休了卻連一個清靜的日子都過不了。
等便當空盒讓余蕙莉收拾乾淨後,余衡清才拿起被自己扔在桌上的手機準備發一條訊息給老同學。
一亮起螢幕,沒想到居然還是停留在那個奇怪的畫面上,不知道是系統自動回覆還是AI的的人還在那個對話圖片的下方盡責地給予了回應——
【書裡有蟲:先看看他怎麼解釋吧?】
並不覺得自己需要跟系統解釋的余衡清為了能盡快離開這個畫面去傳訊息,思來想去也沒想法要傳些什麼,就隨便地從手機相簿中挑了個之前胡亂存下來的晚安圖發過去。
果然當他這麽做之後,就能成功地跳出那個軟體回到平時自己常用的聊天軟體中了。
如此一試,余衡清越發覺得這就是手機廠商開發來給老人們活躍大腦的東西。
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還沒他請老同學幫忙給自己女兒找對象來得重要,余衡清絲毫沒有將這個突然間出現在自己手機裡的軟體放在心上,只是大概了解到自己必須要時不時地在那個軟體裡發些東西這樣。
當他不再受制於鎖定的畫面後,立刻就將這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拋之腦後。
嗯⋯⋯他對女婿也沒什麼太大的要求,至少年薪要有一兩百萬,從事醫學或是工程師之類的職業就好,就這樣跟老同學講吧!
戴上老花眼鏡,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輸入內容。
余衡清滿意地看著發送出去的訊息,終於覺得原本那糟糕的心情好轉了一些。
以後蕙莉會感謝他的。
——
不知怎的,手機上那個奇怪的軟體發來了一張貓被打死的照片,這令余衡清感到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難道這個軟體為了老人的大腦健康還有情境故事嗎?
【7號櫃檯:貓?】
為了避免手機再次無法操作,他勉為其難地配合之前系統的要求輸入了一個字,隨後就將手機放置桌上準備出門到附近走走,順便和鄰居們打聽一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相親人選。
昨天老同學收到訊息之後,遺憾地表示他那裡也沒有認識的適齡對象,於是為了女兒的終身大事,他覺得他有必要主動出擊。
余衡清所居住的公寓大樓旁邊就有一個小型公園,附近居民都會在這邊散步或是進行聚會,有些彼此交好的左鄰右舍們即便沒有事先約好,也自然而然地會聚集在這裡閒話家常。
「啊,余先生,好久不見,吃飽了嗎?」
一見到余衡清,住在同棟公寓樓層的何先生立刻向他招了招手,對方正坐在一張塑膠椅上看報紙。
「還沒吃呢,待會就要回去了,只是想說在吃飯前出來走走透個氣,何先生你呢?」
余衡清禮尚往來地問了一句,同時拉開何先生對面的塑膠椅坐下。
「也還沒呢,我在等我老婆煮好飯了叫我回去吃飯。」
無奈地聳了聳肩,何先生一臉自己就是被趕出來的模樣。
早就有聽說何先生總是忍不住在妻子煮飯的時候過去湊熱鬧,因此每當妻子煮飯時就會嫌他礙事然後把他趕出去,等飯煮好的時候再回去。
也算是這兩夫妻的情趣了。
「我也是在等我家蕙莉回家吃飯,現在我老婆住院,大女兒也不在,家裡真是越發冷清了。」
余衡清嘆道。
「啊⋯⋯確實,不過前幾年那件事也不是你們想見到的,我們大人的有時候真的實在是搞不懂那些孩子在想些什麼,余先生你已經很努力了,看看你們家蕙莉多賢慧又孝順啊!我家孩子說到要幫忙做家事,一個個跑得比誰都快。」
拍了拍余衡清的肩,何先生安慰道。
「唉!蕙莉能跟你們家的孩子比嗎?你們家的孩子各個名校畢業,工作也都是在知名企業,都不用你們擔心,反觀蕙莉大學畢業後就只是到處打零工,平時還總是不務正業不知道在忙些什麼,這根本比都不用比,那是一個望塵莫及啊!我簡直操碎了心!」
何先生的話在余衡清耳中聽來明顯就只是客套,他半點都沒覺得自己女兒到底有哪裡好。
語重心長地先是將何先生家的孩子捧得高高的,接著又抱怨自家孩子的不足,余衡清最後苦惱地說:
「蕙莉這樣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可以彼此互相扶持的對象⋯⋯」
這是一個暗示的訊號。
不管對方有沒有接收到,又有誰不喜歡別人誇獎自己的孩子,所以怎樣都不會有錯。
當然何先生並沒有漏接這顆球,順著余衡清最後的話,他想了想,接著附和道:
「確實子女的終身大事總是讓我們做父母的很煩惱,我家孩子每個都說不想結婚,我都不知道該說他們什麼好,倒是像蕙莉那樣的條件其實也不差,能好好照顧家裡的話,我有個朋友的兒子是牙醫,聽說前陣子剛跟女友分手,現在是單身,我可以幫余先生你打聽看看,要是對方也有那個意思,或許可以找個時間讓他們見個面、吃個下午茶之類的聊一聊,要是能成倒也不錯。」
這正合了余衡清的意,但又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於是他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語氣鄭重地感謝:
「麻煩了,蕙莉真是我們家最讓我擔心的孩子,何先生介紹的對象肯定是不錯的人選,我先在這裡替我們家蕙莉謝謝你。」
「哎!這有什麼?人生就是這樣,本來就是一個階段一個階段走,年輕人要是可以順利和自己合得來的對象成家立業也是一件好事,別太擔心了,余先生家的孩子也都很優秀,像是你們家老大蕙庭不也是在外地有不錯的工作嗎?以後蕙莉也會越來越好的,給予孩子們支持就是我們這些作父母的工作。」
雖然明白何先生是在安慰自己,但聽見對方提到大女兒蕙庭的時候,余衡清還是不由地一愣,接著勉強地拉扯著嘴角笑了笑。
而在何先生眼中余衡清就只像是因為謙虛而矜持地微笑,畢竟余先生從以前就是這樣老實又不居功,退休前還在郵局工作時,也經常在他們這些鄰居有急事要辦的時候幫忙行個方便,要是能幫上對方的忙,他也挺高興的。
這時一陣手機收到訊息的鈴聲響起。
余衡清下意識地想要拿出手機確認,但摸了個空後才想起自己把手機落在家裡了。
這是從何先生的口袋裡傳出來的聲音。
「啊,看來我老婆已經煮好飯叫我回家吃飯了。」
都不需要特別查看,何先生就已經知道是誰發訊息給自己,從塑膠椅上起身後,臨走前也不忘對著余衡清打氣:
「余先生,要是有什麼消息我會跟你說,你們家蕙莉肯定可以找到不錯的對象。」
看著何先生離去的背影,余衡清終於覺得稍稍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
以後蕙莉會感謝他的。
——
本以為經過上次的談話後余蕙莉早已認清自己沒有才能的現實,結果余衡清沒想到自己一進到女兒房裡就看到對方來不及藏好的漫畫書和一些有的沒的書籍,具體是哪些書他根本懶得去看,想也知道肯定又是讓人玩物喪志的東西,就是因為總是看這些東西,所以才什麼事也做不好。
「妳又亂花錢在這些東西上!有這些錢和時間不如多把心放在公職考試上!要是妳願意多花點時間在準備考試,又怎麼會都三年了還沒個像樣的成績!」
余衡清簡直氣得心梗,指著僵立在房間裡的余蕙莉就是一頓破口大罵。
由於被發現得太過突然,余蕙莉就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囁嚅了幾聲試圖要反駁但又說不清楚的話,那副遮遮掩掩的模樣更讓余衡清怒從心起,再也忍不住地上前搶走對方想藏到床上的書——
一本又一本的撕碎後扔出窗外。
碎紙在空中飛揚,余蕙莉因為不可置信而瞪大的雙眼倒映著散亂的紙張,眼眶不過一瞬便立刻泛紅,胸口也不停地起伏著,呼吸急促地彷彿下一刻就會哭出來。
「哭什麼?!余蕙莉!我養妳這麼大不是讓妳整天不務正業、虛度光陰的!好好的人生都被妳給浪費掉了!我已經跟隔壁何先生說好了,有不錯的對象妳就立刻去相親,不想考公務員就去結婚!」
拿著被自己撕得破爛的書本用力地在書桌上敲著,余衡清更加堅定了讓余蕙莉嫁人的決心。
但這個通知像是觸動到了余蕙莉的某條神經,平時總是安安靜靜、懦弱又不開口講話的她倏地抬眼大喊:
「我不要!」
似乎是覺得這樣還不夠,余蕙莉又斷斷續續地說道:
「我不想結婚!而且我⋯⋯」
啪!
這是第一個巴掌。
看見余蕙莉不但沒有要停止還打算開口繼續說些什麼的時候,余衡清揚起手——
啪!
又是一個巴掌。
這次余蕙莉總算是徹底熄了要說話的心思,只是眼淚不住地一滴又一滴地往下掉,左邊的臉頰紅彤彤地腫起,她抿著嘴不說話。
一時之間,不大的房間裡只有余蕙莉吸著鼻子的聲音。
「⋯⋯我不是不讓妳有自己的興趣,但妳仔細想想妳的興趣能當飯吃嗎?我也是尊重妳有自己的興趣,但我是為了妳好,妳能理解吧?」
余衡清見教訓得也差不多了,準備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他又接著道:
「聽話一點,不要再頂嘴找藉口了,爸爸不會害妳的,也別讓住院的媽媽擔心妳。」
對於他的話,余蕙莉沒有點頭或搖頭,黯淡的雙眼中沒有任何情緒,無言地任由余衡清唱著自己的獨角戲。
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讓余衡清不禁又火大了起來。
兩個女兒就沒一個省心的,要不是⋯⋯
「都長這麼大了,妳自己好好想一想,不要再逼我像你們小時候那樣管教妳!」
將殘破不堪的書本扔進垃圾桶,留下這句最後通牒,余衡清就離開了女兒的房間。
當子女偏離了正確的軌道時,父母有義務要導正與管教他們。
余衡清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做錯的地方,他深信余蕙莉只是一時之間沒轉過彎不知道現實是什麼樣的,但如果到了無法回頭的程度就來不及了,他只是在幫助余蕙莉懸崖勒馬。
以後蕙莉會感謝他的。
——
說來奇怪,從某天開始余衡清就明顯感到諸事不順。
大概是午後的時間,他隨手發了個早安圖到聊天室中滿足系統要求,接著打開家門想給門口擺放的盆栽澆點水,就發現外面大門上被貼滿了亂七八糟的紙條,有些上面還寫著『殺人犯』、『垃圾』等不堪入目的字眼,一一將這些紙張撕下來後,正好隔壁何先生打開大門要出來,兩人才剛對上眼,原本應該是要跨出門檻的腳又縮了回去,並立刻小心翼翼地闔上門,連個招呼都來不及打。
更別說是問對方關於相親對象的事了。
他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更弔詭的是,在他拎著垃圾到公寓大樓的垃圾集中區這段路上,偶爾遇見其他層樓的鄰居,也不打招呼只是彼此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而看到余衡清靠近時又紛紛鳥獸散,這令他越發懷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難道是蕙莉做了什麼?
等蕙莉從她媽媽那裡回來之後,必須要好好問清楚她是不是偷偷摸摸地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才讓鄰居都不敢跟他搭話。
余衡清這樣想著,而手機也很恰巧地在這時響了起來,是有新訊息的鈴聲。
是他老同學發來的。
那是一張圖片,跟幾個禮拜前發到手機系統擅自安裝的軟體裡的那張圖片幾乎一模一樣,就是他與兒子爭吵的內容,但是角色調換過來,發送方是他兒子,而接收方變成了他。
【余衡清:這是什麼?】
【老吳:我也不清楚,但我們家群組在討論這個,聽我兒子說裡面發送這消息的人也叫做余紀剛,我就想起老余你兒子不也是這個名字嗎?想問問你這該不會就是你兒子吧?】
怎麼回事?
他皺起眉頭,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和兒子的對話會這樣流出去,難道是兒子幾年前自己發出去的嗎?
當時確實他們是吵得有點兇,但作為父母怎麼能忍受兒子是同性戀還想著以後要跟男人結婚?!
他當然也尊重兒子的喜好,但是要是喜歡男人那就偷偷地交往就好了,不要在別人的面前還說要跟同性結婚,作為余家唯一的小兒子,傳宗接代也是他應該要做的,最終還是必須要跟適合的女人結婚才對,等他老了,不也是需要有幾個孩子來照顧他嗎?
枉費他當時那樣苦口婆心的勸導,沒想到最後兒子居然做出了那樣的選擇,簡直傷透了他們作父母的心!
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的余衡清,理直氣壯地回覆老朋友承認了這件事。
【余衡清:是我跟兒子的對話沒錯,但我也沒說錯吧?難道希望孩子們可以好好成家立業、傳宗接代有錯嗎?不也是為了他們的幸福著想?】
【老吳:⋯⋯老余我說你啊,時代已經不一樣了。】
【老吳:你⋯⋯好自為之吧,事情⋯⋯可能比你想像中鬧得還要大,這張圖已經在網上傳開了。】
被老朋友這樣說之後,余衡清回到家越想越氣,也認為沒理由自己和兒子的對話會莫名其妙被曝光出去,能做出這種事的只有可能是家裡人做的。
那麼還能是誰?
八成就是蕙莉那孩子做的!
家裡那幾個孩子本就串連一線,手裡會有這些東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余衡清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焦躁地抖著腿,準備在余蕙莉回家時立刻興師問罪,但事實上距離余蕙莉下午的排班結束還要至少三到四小時,而在這段等待的期間,胸腔裡本就猛烈燃燒的怒火越燒越旺,他打定了主意不能再繼續縱容女兒無視自己。
⋯⋯
隨著外頭的夕陽逐漸西沈,連帶著屋內的光線都轉變為昏黃,家裡的大門終於傳來了開鎖的聲音,但這次余蕙莉才剛走進屋內關上門,沒有任何緩衝地,就被一臉陰沈的余衡清推倒在地,原本拿在手上的手機在衝擊之下摔落地面,猙獰地裂出蒼白的網。
「給我跪下!」
在余衡清眼中看見的畫面就是——自己那個悶葫蘆一樣的女兒安安靜靜地從地上爬起來跪在自己面前,一聲也不吭地垂著頭,似乎連正視自己或是狡辯一句都不願。
這讓本就心氣不順的余衡清更加火大,劈頭蓋臉就吼了一句:
「生了妳我們家真是倒了個大楣!」
而余蕙莉依舊是沈默不語,只是時不時地偏頭望向自己手機的位置。
落到余衡清眼裡無疑是不打自招地在說就是她將家醜往外揚的,氣得他一把揪住余蕙莉的頭髮逼迫她看著自己。
「就是妳把紀剛跟我的對話傳出去的是不是?!外面鄰居現在是怎麼看我的妳知道嗎?!」
拉扯的動作越發粗暴,余衡清見余蕙莉的頭皮隱約地有了出血的痕跡才重重地甩開手。
「呵⋯⋯」
頭髮散亂、一直不說話的余蕙莉卻在此時發出了一個充滿譏諷的嗤笑聲。
啪!
一個巴掌痕鮮豔地印在余蕙莉的臉頰上。
「妳給我滾回房間去好好反省!飯也別吃了!一事無成還專門製造麻煩!簡直浪費糧食!」
指著房間的方向,余衡清怒道。
他覺得自己都一把年紀了還要為已經成年的兒女操煩成這樣根本委屈到不行。
感覺血壓都要因為怒氣飆過標準值,要是他減壽的話絕對都是這些不省心的孩子們害的。
看著余蕙莉慢吞吞地撿起手機而後往房間走的背影,他實在是搞不懂自己是造了什麼孽才會養出這樣的孩子。
果然是給他們太多自由了吧。
所以才會這樣總是不計後果的惹出一堆麻煩。
——
經過一天的反省,父女倆的相處再度回歸到冷戰的狀態,除了吃飯完全不會碰面,即使碰面了也一句話都不會交流。
而余衡清發現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余蕙莉開始沈迷於手機,連吃飯的時間都捨不得放下,不停地在螢幕上划些什麼。
難得兩人之間除了沈默沒有一句爭吵,余衡清也不想吃個飯還得繼續費神叨唸不成材的女兒,只是手裡拿著電視遙控器轉到新聞台準備看新聞配飯吃,順嘴又提了一句:
「妳媽媽應該再過一段時間就能出院了,東西該收拾的收拾,醫生說什麼就照做,聽到沒?」
一片安靜。
轉頭一看,就發現余蕙莉專心致志地在看著手機,他氣不打一處而來地吼了一聲:
「余蕙莉!我在講話妳有沒有在聽!是耳聾了還是連回話都不會?!」
這時余蕙莉才像是終於聽見似的抬眼看了下余衡清,接著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余衡清覺得自己簡直要被這個女兒給氣死。
對長輩這是什麼態度?!
還敢擺臉色!
他本來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新聞正在播報的內容給吸引了注意力——
『——最近在PTF論壇中鬧得轟轟烈烈的公審事件,在昨天又有了新的進展,一位匿名網友公布了那位余同學的遺書,裡頭字字泣血,充滿了對父母不認可自己性向的絕望。』
『這封遺書當中提到了多次關於自己活著無法回應父母的期望、不是他自願作為同性戀出生、他覺得自己活著很抱歉等句子,而公審事件最開始的源頭就是來自於這張與父親吵架的對話截圖⋯⋯』
『就有網友嚴厲表示,這個父親就是殺死自己兒子的殺人犯。』
『而這起引起社會輿論及關注的事件,又讓社會大眾重新審視了關於性取向、性別認同等議題,我們⋯⋯』
余衡清簡直不敢相信現在自己看到了什麼。
明明只有家裡人知道的事情現在卻鬧上了新聞。
他猛地衝向能看清公寓大樓底下的窗戶往下看——
一群好事的記者們圍堵在大樓的大門前,即使被管理員驅趕也依舊推推攘攘地想往裡面擠。
再回想起昨天老吳跟自己說的話,他沒想到老吳說『事情可能比他想像中鬧得還大』會是這麼大!
不過就是一些家裡的小糾紛,這種家事什麼時候輪得到那些外人來置喙?!還公審?!
審個屁!
余紀剛那孩子自己選擇要自殺是他的錯嗎?!
還殺人犯?!
難不成是他拿刀架在那孩子的脖子上讓他去自殺的嗎?!
還有那封遺書⋯⋯
余衡清倏地從窗台邊離開,對坐在椅子上明顯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模樣的余蕙莉用力的一踹。
餐桌上的餐具因為連帶的衝擊嘩啦啦掉了滿地,湯碗裡的湯也灑出了不少。
余蕙莉在余衡清完全不收斂力氣的一腳之下,被踹到了牆邊,抖著手想支撐自己的身體爬起來卻久久不能起身。
「是妳對不對?!都想著要報復妳老子了啊?!我一心為了你們好,居然是這樣回報我的?!還有妳這個當姊姊的!怎麼能這樣散布弟弟的隱私,連弟弟的死都能拿來做文章!簡直令人髮指!」
余衡清隨手抓起桌上的碗就往余蕙莉身上摔,飯菜撒了對方一身他仍然覺得不夠解氣。
也不知道他養了個什麼東西,簡直就是忘恩負義!
「⋯⋯為我們好?」
趴在地上的余蕙莉用手擋著臉,發出了彷彿不可置信般的質問。
「為我們好?」
有如喃喃自語似的又重複了一次這句質問,余蕙莉終於抬起頭來,這次她不再隱忍,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全都發洩出來一樣,她泛紅著眼眶聲音淒厲地喊了回去:
「為我們好就是從小到大用暴力讓我們服從嗎?!看看姊姊⋯⋯什麼在外地工作,為了你自己的面子真是敢說啊!明明姊姊就是忍受不了你了才離家出走的!再看看弟弟⋯⋯弟弟才高中啊!卻被你逼死了!是你逼死他的!⋯⋯就是你逼死他的!」
粗重的呼吸聲在客廳裡迴盪著。
余蕙莉想說的話還沒說完,她的雙眼僅剩對余衡清這個人的憎恨充斥其中,那不是對父親的眼神,而是面對仇人的眼神,她咬著牙嘶聲說道:
「網路上說得沒錯,你才是殺人犯——」
「真正的殺人犯⋯⋯是你才對!」
碰!
余衡清重重地踹了趴在地上的女兒肚子一腳,他的呼吸同樣急促,因為怒火而漲紅了臉。
「哈⋯⋯看吧,每當不合你的意的時候你除了使用暴力之外還會做什麼?」
余蕙莉捂著肚子嘲諷,她的臉上依然殘留著前一天的掌印,在這樣的情況下顯得她整個人都傷痕累累,她繼續道:
「嘴裡說著尊重尊重,實際上你不過就是打著為我們好的旗號想擺佈我們的人生!」
碰!
又是一腳。
但余衡清彷彿覺得還不夠般,洩憤一樣地狂踢猛踹,而余蕙莉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依然還嫌不夠般地持續刺激他:
「哈哈!來啊!這麼不滿意的話,你殺了我啊!」
這句話就像是斬斷余衡清理智的刀刃,他的內心只剩下『清理門戶』這樣的想法塞滿了大腦,用力地掐住了那個作為自己女兒現在卻又無比陌生的孩子的脖子。
手底下是生命搏動的起伏,但盛怒之下的余衡清卻什麼也感受不到,他覺得他必須讓這張大逆不道的嘴徹底閉上。
到底他的教育出了什麼問題?
被壓在身下的人發出了無法呼吸呻吟聲,四肢也不斷地掙扎著。
難道他為了孩子們的未來著想、指引他們那條最穩定的路有錯嗎?
溫熱的涕淚和涎水糊了他滿手,但他卻無法清晰意識到自己現在在做什麼。
直到——
噗。
余衡清愣愣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把細長的水果刀直挺挺地插在上頭。
疼痛在這一刻竄上了他的大腦,他終於放開了掐住女兒脖子的手,渾身顫抖地向後退。
這個時候不管怎樣都不能再動到那把刀,更別說是拔出來了,但是——
噗。
血液濺射出來,余衡清心想,原來鮮血流動的感覺是這樣啊。
他的視線不再落到正前方的屋內擺設,恍然一眨眼,視野中就變成了那蒼白的天花板。
逐漸模糊的意識裡,他聽見——
「我⋯⋯我根本就不想要去當那什麼公務員!我有我的夢想!都說過我已經拿獎了,工作就快要可以穩定下來了!根本不是什麼不務正業!」
「姊姊和弟弟都離開了⋯⋯只剩下我了⋯⋯」
「我⋯⋯寧願坐牢也不願意繼續待在這個家⋯⋯」
「我⋯⋯」
「我⋯⋯」
⋯⋯
「哇,真是好大一場戲啊。」
大樓的另一端,男人坐沒坐相地盤起腿,拿著雙筒望遠鏡感嘆道。
接著他又移動了望遠鏡對準的方向,轉移至大樓底下開著的咖啡廳。
目標不偏不倚,正好是對著一名身穿卡其色外衣的女性。
女人的模樣愜意,手裡翻著一本厚度不薄的書籍,從封面的設計看來似乎是什麼工具書,而這時大概是她放在一旁的手機響起,她放下了書,將手機點開來查看。
嗡——
好巧不巧,男人自己的手機也在這時響起。
【『7號櫃檯』已經離開了聊天室。】
這個章節的篇幅比較短,這跟角色與聊天室的牽涉程度有點關係XD
不過雖然只有上次的一半,出乎小蟲意料之外的寫超久啊!!!!_(:3 」∠ )_
中途一直負能量太多,只好到處東摸摸西摸摸(不要找藉口
摸來摸去也算是有週更了吧(?
原本小蟲自信滿滿覺得自己可以實現七月中完結人渣聊天室第一季的,但沒想到這部小說寫起來還挺不容易的_(:3 」∠ )_
這篇主要是在講家庭,雖然說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但無論如何使用暴力絕對不行!
溝通還是最重要的事情,相信很多人都有所體會
所以這次小蟲花了滿多心思去揣摩長輩的想法,也算是跟上次的噁男是不同的挑戰吧XDDD
希望大家會喜歡(?
雖然小蟲覺得應該是看完之後集滿負能量才對_(:3 」∠ )_
小蟲寫一寫都覺得⋯⋯誒,好煩喔長輩
但人渣哪裡有什麼真善美呢?(X
進入這個坑的你們想必一開始就有了心理準備了吧(?
那麼接下來就只剩下三個章節了
這三章就是收束之前所有的伏筆這樣
大概就是大家最期待的書蟲還有迴紋針視角
小蟲自己也滿期待這邊的故事的,畢竟這兩位算是這部小說的最大亮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