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隱玉就是太子的這件事,讓雲繡在意了許久。
細細回想,她過往所認識的溫隱玉,與傳聞中的太子完全是判若兩人。她分不清孰真孰假,也不知該相信什麼,可在她內心裡,寧願溫隱玉是記憶中那個貧嘴話多,率性又有禮的黑狐狸公子,也不想他是眾人口中那個肆無忌憚,任性妄為的治國天才。
畢竟那樣的話,她會再也沒有勇氣去接近溫隱玉⋯⋯
她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所幸,接下來好一段時間,她在城裡沒再與溫隱玉偶遇過。
否則以目前的情況而言,在不知溫隱玉真面目為何的這般心情之下,若是見到對方,她也許會直接選擇落荒而逃,不敢與之相對。
而另一邊,溫慕雲見她自從賞月宴回來後,一連幾日,情緒都明顯十分低落,不免感到有些好奇,於是旁敲側擊向她關心了幾次,然而雲繡總是不說,每每都笑著與他說沒事,卻又不見起色,令他心中疑竇漸起。
後來,溫慕雲又想起賞月宴那晚,雲繡莫名對太子特別好奇,而太子也頻頻將目光投向她,一時間忽然感覺不怎麼舒坦,彷彿有什麼東西抵在了他心口處似的,鈍鈍的,不疼,但有些酸。
雖然他極度不想承認,但事實擺在眼前,溫慕雲心知肚明,自己這是吃味了。
可他為何會對雲繡吃味?
莫不是⋯⋯真的喜歡上她了?
不!不可能⋯⋯
只是因為雲繡名義上是他的妻,自己的女人在外被人覬覦,自然會心生不快,此乃常理,並不是吃味。
以往他不過是為了在人前維持住形象與名聲,同時亦覺得有趣,才與雲繡逢場作戲,那又怎會是喜歡?
興許是近來入戲太深把自己給繞了進去,這才會以為自己對那女人動了心。
況且先前他要雲繡留下,分明只是因為貪戀她對自己的好,不是嗎?
莫非,真不是?
溫慕雲開始替自己找尋各種藉口,可再怎麼尋端解釋,也抹不去他心中那股泛酸的感覺,甚至到後來,他已經忘了是在替自己找理由,反倒又開始思考起雲繡與太子的事來。
然而一想到當初雲繡就是因著貪圖美色,才把自己嫁進王府,他心裡就愈加不踏實。
說不準那日她對著太子,也是因為貪圖美色⋯⋯
越想,越酸。
最後,溫慕雲決定先下手為強,左右雲繡跑不離王府,既然怕她有二心,那就把人綁在身邊不就行了?
於是當天下午,雲繡才剛熬好湯從廚房裡出來,一抬眼就發現溫慕雲正在廚房外站著,那模樣看上去似乎是在等她。
果不其然,見到她出來,溫慕雲眼神微微一亮,立即走上前來,張嘴像是要說什麼,卻又生生止住,最後話頭一轉,神色有些不自在地問道:「妳⋯⋯怎麼又在做湯?」
雲繡奇怪地瞧了他一眼,疑惑回說:「你不是說喜歡喝嗎?所以我才天天給你做⋯⋯」
說到最後,她也不禁扭捏起來,這種事雖然心照不宣,但真要開口說出來還是令她感覺很害臊,只好低頭撇開目光,不敢去看溫慕雲的臉。
怎知溫慕雲聽完後,卻是拉起她的手,握在掌中輕輕摩娑幾下,溫聲說道:「這幾日別忙這些了,陪我出門走走,可好?」
眼下剛過秋分,近來天候涼爽宜人,風和日麗,正是出遊遠行的好時節。湊巧又碰上中秋假休五日,如今雖已剩下三日假期,但若是前往近郊野外遊玩個幾日,仍是綽綽有餘。
雲繡沒想過溫慕雲會找她出門遊玩,驚訝地瞪大了眼,又怕溫慕雲反悔,當即忙不迭地點頭,高興說道:「當然好!你想去哪兒?」
見她一臉開心的樣子,溫慕雲嘴角禁不住跟著勾起笑意,倒也不跟她賣關子,直說:「去京郊的半鞍山,那兒的山景很不錯。」
雲繡自小在京城長大,年幼時爹爹常在北地鎮守,到她四五歲之後才回京,娘親又是不怎麼愛出門的性子,因此只有哥哥們會偶爾帶她出門遊玩,但也大多僅止於京城之中,唯有少數幾次是去近郊狩獵,若非上次溫隱玉帶她去夕晚林看景,她幾乎可說是沒怎麼出過京城。
如今溫慕雲要帶她出城,她自是喜出望外,哪有心思計較他們要去哪裡?自然是哪裡都好,只要有溫慕雲陪她就行。
因此儘管不知道半鞍山,雲繡還是興奮得整晚都睡不著覺,導致隔日要上馬車時,眼下還頂著淡淡的烏青,看得一旁隨行的游鷹頻頻憋氣偷笑,差點沒給憋出內傷。
雲繡懶得理會他,瞇起眼睛默默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後,就轉身踏上馬車,只是那眼神看起來實在太沒殺傷力,惹得游鷹直接噗哧一聲,手上正搬著的行李險些就落了地。
半鞍山雖在近郊,但離京城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若是搭馬車前往,大約兩個時辰才能抵達山腳下,若要上山賞景,又得花一番功夫,因此這次出遊,溫慕雲是打算在外住宿的。
除了主要的馬車以外,隨行的暗衛及婢女亦有另外一輛馬車以及馬匹可代步,另外還有一些簡便的行李物什也都放在那一輛馬車上頭。
此時就等行李搬放好,他們便可出發。
坐在馬車上,雲繡倚在窗邊,看著外頭的下人忙碌著,有些昏昏欲睡。
過完中秋,氣溫開始一日比一日冷。
眼下剛近辰時,東方日光明耀,卻無幾分暖意,加以昨日睡眠不足,今日身子虧虛,故而馬車上雖然鋪有錦墊與軟毯,但還是稍嫌寒冷。
雲繡打著瞌睡,一邊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後悔沒多帶一件大衣上來。
視線逐漸朦朧,正要睡去之時,腳下地板忽然一個微震,似乎是有人上了馬車,她還未睜眼看清,身旁便有一副溫熱身驅坐了下來。
「昨夜睡得不好?」溫慕雲見她整個人斜倚在車窗上,雙眼微閉,看似都要坐不穩,又見到那眼下烏青,忍俊不禁的同時,心底也隱隱升起一絲憐惜。
打從發覺自己可能喜歡上這個女人後,溫慕雲在面對雲繡時,心境上已然出現天翻地覆的變化。
原本只是看著順眼罷了,可如今在他眼裡,這個女人的一舉一動都能牽動他的心思,就連現在,只是靜靜坐在那,也能令他腦海中浮現各種念頭與遐思。
這感覺十分奇妙,難以言說,不過⋯⋯他並不覺得生厭。
「唔嗯⋯⋯」由於腦袋昏沉,雲繡回話有些含糊不清,點點頭,嘟囔著說:「很期待⋯⋯整晚睡不著。」
說著一邊搓了搓手臂,半瞇著眼又要繼續睡去。
正好此時馬車剛要起步前行,溫慕雲見狀,趕緊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墊在她後腦處,這才沒讓她撞著。
只是雲繡大概是累極,即便如此也沒醒過來,溫慕雲內心掙扎片刻,隨後便直接攬過她肩膀,使人倒向自己懷中,並且稍微調整姿勢,讓她能安穩地靠在自己身上熟睡。
聞著她專屬的那股淡香,溫慕雲心跳一下快過一下,那感覺如此明確,已然無法再自欺欺人。
他喜歡上這個女人了。
在他還不知道的時候,這個女人成功進到了他心底,並悄悄佔下一個位置。
手指輕輕撫過懷中女人熟睡的臉龐,溫慕雲心裡五味雜陳。
倘若,他們能再早兩年遇見,也許⋯⋯
擱在她腰間的手,不意觸碰到了她那纖細冰冷的指尖,將溫慕雲從思緒中驚醒。
未幾,他拉過自己身上的大衣,蓋在了雲繡身上,然後轉頭望向車窗外的秋日高空。
遠方,一頭孤鷹正在天上盤旋。
天高風冷,淒嘯長戾,千里雲平終歸去,不知何年解紅絛。
出城後,往半鞍山的方向漸漸偏離官道,再不復見平坦的青石板路,地面上滿是車馬人行的痕跡,野風不時吹過,激起片片黃土輕揚。
由於道路開始變得不太平坦,馬車搖晃的幅度些微增加,雖不至於令人難受,但溫慕雲還是怕把懷中人兒驚醒,左思右想,最後乾脆將她輕輕放倒,讓她能蜷著身子躺在軟毯上,自己則是伸長了腿讓她枕著。
馬車外已然進入一片樹林,順著此道一路直行,兩個時辰左右便能到達半鞍山腳下,屆時若能尋得客棧打尖,約莫正好能趕上飯點。
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將雲繡那頭秀髮順了順,溫慕雲動作極為輕柔,宛如在觸摸一件易碎的名品。
手中捻起一縷髮絲細細撫摸,驟然間,他想起新婚那日,自己故意沒有完成最後那一道結髮之禮。
當時是想要藉此表示,他與雲繡並沒有成為真正的夫妻,所謂成親,僅只是流於表面。
可現在⋯⋯
另一手捻起自身腰間的長髮,與雲繡長髮交疊在一起,溫慕雲眼中閃過猶豫之色。
這是他虧欠她的,本就應該補償,但如此一來,他的算計,又該如何?
難道真要這樣被囚在這京城之中,終其一生嗎?
不⋯⋯時候還未到,待到明年二月,再做決定也不遲。
他放開手上長髮,閉目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