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溫慕雲的問題,雲繡始終沒有給出回應。
一直以來,她作夢都想著溫慕雲能喜歡上她,然而當這個夢想成真時,她反而退卻了。畢竟,他們兩人之間還夾著一個平樂公主,而溫慕雲所謂的留下,是要她留下做妾。
對此,她無法提出意見,因為溫慕雲與平樂原本才是一對,而她是後來者,是溫慕雲的「相見恨晚」。
她沒有厚顏無恥到能鳩佔鵲巢而面不改色,但要與其他女子共享丈夫,她能嗎?
她不知道。
雖然男人三妻四妾乃是當今世上常態,但至少她爹爹一輩子就只有娶她娘親一個,所以自幼時起,她便認定夫妻長相廝守才是理想中的婚姻。
只是雲繡沒有想到,如今卻是自己要成了妾。
當心中的感情與理想相互違背,她無法做出選擇,只能暫且蒙眼度日,得過且過。
*****
八月十三日,長公主於府中設中秋賞月宴,宴請各個皇家子弟參加。
之所以選在這一日,是為了特意避開十五日的皇帝家宴,然而比起宮中即將舉辦的宴會,長公主的賞月宴反倒更多人來參加,原因無他,只因該宴的規矩不似宮中繁雜,且各家女眷也能前往共樂,不需迴避。
既名為賞月宴,重頭戲自然是在入夜之後,故自酉時開始,長公主府方才開門迎賓,一時間大門前車馬絡繹不絕,平日裡難得一見的貴人們紛紛現身,玉葉金柯齊聚一堂。
宴會主場就設置在前庭園之中,於花樹間陳列矮案,鋪設草蓆,主客皆席地而坐,藉花香樹影,賞月品酒,吟詠長嘯,亦不失為風流雅事。
雲繡隨著溫慕雲到場時,院中已有許多賓客入了席。
由於在場的多為皇子公主一輩,其中還有一些是各家的家眷,除了之前在上巳節花宴見過的二公主清樂,以及五皇子魏王之外,其餘的雲繡都不認識,因此在入席後,她不時便好奇拉著溫慕雲低聲詢問,這才稍稍記住了不少皇室面孔。
就在賓客入席的差不多時,一身華服的平樂出現在庭園入口處,昂首走了過來,一看見溫慕雲,就遠遠朝他露出一抹淺笑,眼神嫵媚傳情,絲毫不避嫌。
雲繡自然也看見了,心裡雖不是滋味,但也只能低頭避開目光,佯裝不知。
事實上,平樂乃是目前皇后親出,自小受寵驕縱,早已有過許多誇張出格之事,其他皇子公主縱使比她年長,也往往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想多言,以免徒惹是非,這才愈加助長了她如今這般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個性。
眼看平樂就要走到兩人近前,此時從她後方卻傳來一陣騷動,場上賓客紛紛轉頭看去,雲繡一時好奇,也跟著探頭往那方向看。
只見庭園入口處走進一位頭戴墨玉冠,身穿玄色錦袍的男子,其肩上還披著一件黑狐皮絨邊暗色羽織斗篷,身材頎長高大,面目清冷,眼神凌厲,神色間不怒自威,只消一眼,便能讓人生出敬畏之意。
雲繡才剛看清那人模樣,還未能做出反應,席上眾人已然接連起身行禮,連身旁溫慕雲也拉著她站起來,俯首朝那人行禮致敬。
立在溫慕雲身側,雲繡低著頭,心裡卻是七上八下的,若是她沒看錯,方才那個人⋯⋯
「太、太子哥哥!」前方不遠處傳來平樂有些驚慌的聲音,清楚點出了來人的身分。
太子⋯⋯?
短短兩個字猶如晴天霹靂劃過腦海,雲繡暗暗攥緊了手指,胸口氣息有些不穩。
不⋯⋯
眼下天色昏暗,或許⋯⋯或許是她看錯了呢?
那個人怎麼可能會是太子?
然而,心中念頭剛起,一道她再熟悉不過的低沈嗓音便跟著在前方不遠處響起。
「妳站在這裡做甚?莫非找不著位子?」
那聲音聽上去冰冷而帶有幾分不悅,是雲繡未曾聽聞過的語氣。
「⋯⋯臣妹剛到而已,正要入席。」只聽見平樂壓低著聲音回答,規矩守禮,全然不像以往那般恣意囂張。
「那便趕緊入席,莫要在此擋道!」太子似乎對於平樂有些不耐,話語間絲毫不加掩飾。
「⋯⋯是。」平樂咬牙回答,隨後立即轉身往她的席位走去,今日來訪者皆是皇族,席位的排列自是按照身分高低來安排,溫慕雲並非皇子,席位本就不與他們在一處,方才她是想來跟溫慕雲搭話,好給雲繡難堪,才會故意靠向這邊走。
趕跑平樂之後,太子沒再多說其他,逕自從眾多席前走過,往主位旁的上位而去。待到太子入席後,眾人才重新坐下,飲酒談笑。
雲繡卻沒了剛入席時的閒情逸致。
遙遙望向坐在上位的太子,這回她看得極為清楚,那個眼神冰冷,神情倨傲的太子殿下,分明就是她所認識的那個黑狐狸公子──溫隱玉!
這怎麼會?
關於太子的那些傳聞她亦有所耳聞,然而她所認識的那個謙謙如玉,為人又不拘小節的溫隱玉,怎可能會是傳聞中盛氣凌人,行事狠戾又無情的太子?
雲繡不敢相信,可又不得不信。
瞧著太子一邊斟酒,一邊與旁席的清樂公主說著什麼,那動作神態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她不禁有些愣神,直到太子不經意地轉過視線,正好與她眼神相交,她才觸電般的清醒過來,急忙偏過頭避開,不敢再多看一眼。
身旁的溫慕雲注意到她的異樣,隨即關心地問道:「怎麼了?」
雲繡先是搖頭,抿著嘴沒說話,一會後才悄悄拉扯他的衣袖,開口問說:「方才那一位,是太子?」
「嗯,正是太子殿下。」溫慕雲壓低了聲音回答,畢竟是在談論太子,讓人聽見總是不好。
「我記得,太子⋯⋯名叫溫顯?」雲繡也壓低了聲音,提及皇族名字可是大不諱。
溫慕雲瞄了她一眼,心底有些疑惑,不明白她問這個做什麼,但還是點了點頭,以示回答。
雲繡咬咬牙,繼續低聲問道:「那⋯⋯溫隱玉⋯⋯」
見她繼續揪著太子的問題不放,溫慕雲怕引起別人注意,急忙打斷她說:「那是太子的表字⋯⋯怎麼?妳對他如此有興趣?」
雲繡這才噤了聲,搖搖頭,不再多問,也不敢再朝太子的方向抬頭,深怕又與他視線交會。
眼下她已經確定了太子就是溫隱玉,心中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
想起過去幾次她與溫隱玉之間的相處,她忽然覺得自己真是不怕死,竟然敢在當今太子面前口無遮攔的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懟他就懟他,甚至還曾經當街餵他吃過東西⋯⋯
雲繡覺得自己有幾條命都不夠死。
更讓她不安的是,太子為何要一而再的對她隱瞞身分?
思及太子的那些駭人傳聞,她心中不由得有些害怕。
他是否有什麼目的?
溫謙率性,恣意妄為,究竟哪一個才是他的真面目?
雲繡想不透。
這時,另一個方向的席位上,平樂公主不時將目光投向溫慕雲,偶爾跟他對上眼,便會舉起酒杯朝他嫵媚一笑,完全不顧忌周遭人的眼光。
雲繡正好對著平樂的方向,看得一清二楚,卻不能說些什麼,又加上太子的事情,於是心裡愈發煩悶起來,只好低頭不語,握著手上的酒盅出神。
因此她並沒有發覺,太子幾次看似不經意掃過她的複雜目光。
然而溫慕雲卻是注意到了。
雖然不知道太子為何會對雲繡留意,但知曉有其他男人在關注她,溫慕雲心底莫名有些不是滋味,隨即在矮案下伸手攬住雲繡的腰,將她拉往懷裡,又故意拿起案上小點親手餵進她嘴裡,這才感覺心底舒坦了點。
雲繡不明所以,被他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弄得滿臉通紅,差點要無地自容,只好把頭低得更低,繼續默不吭聲。
另一邊,平樂看見溫慕雲的舉動,眼睛差點要冒出火來,偏生又不能當場發作,最後憋著氣狠狠瞪了雲繡幾眼,便扭過頭與魏王說話去了。
*****
直到將近亥時,這賞月宴才迎來尾聲。
散席時,溫慕雲先是牽著雲繡去向長公主拜別,隨後就往大門方向而去,準備離開。
見狀,平樂立刻走上前去向溫慕雲搭話,一邊大膽地拉住他的手,將他帶到一旁樹下說話。
雲繡無可奈何,只能咬牙裝作沒看見,又不想待在原地看了心酸,便轉身先行離去,打算回馬車上等候溫慕雲。
平樂見了心中自是得意,正要拉著溫慕雲開始撒嬌,身後卻陡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夜既已深,皇妹不回府歇息,與臣下在此拉扯,實在不妥。」太子冷聲說道,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但那目空一切的眼神卻令人感到不寒而慄。
「太子殿下。」溫慕雲躬身行了個禮,雖然他不喜太子,可對方的身分擺在那,該有的禮節絕不可少。
平樂私底下對於太子這個人,就沒有過一句好話,然而在本人面前,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只見她緊咬著下唇,低頭叫了聲太子哥哥,多餘的話一句也不敢說,就怕惹得太子不快,拿她開刀。
太子瞥她一眼,冷笑一聲,接著轉頭看向溫慕雲,說道:「孤這妹妹整日沒點規矩,不時就想勾搭男人,想來是思嫁了,溫郎中莫要見笑。」
說完又對著平樂笑了笑,說:「皇妹既然空閨寂寞,孤不日便奏請父皇,看要將妳指給哪家,省得日後鬧出醜事,孤還得替妳收拾。」
太子這幾句話說得極為直白,毫不留情面,平樂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卻依舊是不敢回嘴,唯有暗自將袖中雙手攥得死緊,幾要把手上指甲都給攥斷。
縱觀皇室上下,敢這麼說話還不怕得罪人的,也就只有太子一人了。
就算是把狀告到皇帝面前都討不了公道,這種非關國家大事的瑣事,皇帝一般都是無條件偏向太子的。
「還杵在這做甚?」見平樂不動,太子沉聲又斥了一句,這才終於見平樂低下頭摀著嘴,匆匆轉身離去。
看著平樂的背影,太子皺眉蹙額,嘆道:「無禮無德!怎勘得公主之位!」
語畢,回首睨了溫慕雲一眼,未曾多言,當即揮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