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刀手》10
作者:老衲
公冶大娘帶著段小乙與阿通,坐在那古怪的清水牙魚上,輕輕扶著魚身,讓牙魚馱著他們浮行湖面上游去。
一行人轉過幾條水路,進入一大片蘆葦叢生的湖道;又轉了幾圈,眼前才放光明,到了那座島山面前。
那座島山的四周全是峭壁斷崖,全無青草綠樹生長,連青苔也沒有半分;整座島浮在湖中,像是一顆怪石,又像一座怪山,從湖底隆起聳立向天。
那島山極高,島山的上半部份已入雲中,見不到尖。小乙目不見物,還不覺得怎麼樣;阿通卻已倒抽一口涼氣。她心想,這麼光禿峭陡的怪石山島,片草不生,那坡度即使有絕頂輕功也很難爬得上去,真不知慕容家的祖先是怎麼發現這塊島山中有一大塊內腹盆地可以住人的。
公冶大娘像是察覺了阿通的心思,笑道:「這塊地方是我們公冶家的祖先發現的。公冶家最早的先祖叫做公冶長,曾經跟隨孔夫子周遊列國,後來還做了孔夫子的女婿;公冶家故老相傳,公冶長當年在跟著孔夫子周遊列國的時候,曾經與各處的飛禽走獸打聽,記錄下來各地能夠偷偷藏身的絕密住所。像太湖的燕子窩這樣的地方,公冶長一共記下了一百單八處;那武陵的桃花源,據說就是公冶家的某一代先祖,告訴他的好朋友可以避秦的地方。」
小乙瞎眼以前還不識字,眼盲之後對於這些典故,自然知道的更少了;因此對於公冶大娘說的故事,完全是茫然無感。
倒是阿通對於公冶大娘講的這些故事都聽得津津有味;阿通得了蕙子婆婆教導,做為上地無明流的「隱人」,必須通曉各地風土民情,要當「無明者」的眼睛,隱人要比無明者懂得更多更廣,才能讓無明者專注於比武的純粹。
「原來,公冶大娘妳真的是公冶長一族的族人啊......據說公冶長能通鳥語,還曾因此入獄,原來都是真有的事。」阿通嘖嘖稱奇道。
小乙卻對這些不感興趣,他只覺得公冶大娘能夠操使清水牙魚並載著他們游水,感到十分新奇,小乙道:「阿通妳記得嗎?在北方......在北方我們找那丐幫耆老比武的時候,他曾推託,說我們要找便找全真教的道士比武,別去找丐幫的麻煩。那丐幫耆老說,全真教那才是天下武功第一的殿堂;還說在幾百年前曾有一個全真教的俗家弟子,武功出神入化,能夠在海中驅使鯊魚載人而游行。」
公冶大娘在一旁聽著,搖搖頭,說道:「公冶家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任何一代的先祖,能夠與海底群鯊溝通的;那肯定只是江湖傳言,野聞軼事,不可輕信。」
她拍了拍胯下坐的清水牙魚,笑道:「小乙、阿通,抱緊你們底下的牙魚,要進湖底水道了。」
小乙與阿通一聽,各自都使公冶大娘先前教過的手法,雙手一環,緊緊抱著清水牙魚的魚身,那牙魚聽得公冶大娘的一句呼嘯,便縱身鑽入湖底。
此時雖是正午時分,可是那湖底極寒,小乙與阿通都沒有練過水功,不過仗著身上的無明流內功護持,一口氣閉著,便被牙魚帶著,往太湖湖底最深處潛去。
那湖底的浮力極強,小乙年輕力壯又是男子,也就罷了;而阿通雖然練過一點無明流的基本拳腳功夫,可是畢竟是女子,幾次那湖底浮力都幾乎衝得阿通要鬆手。阿通不敢睜眼,只心繫著小乙的眼睛一念,又憑著自己閉氣的功夫久經鍛鍊,居然一路隨著牙魚潛沉至太湖湖底。
那怪石島山的湖底水道入口,幾乎與太湖湖底貼平,小乙與阿通隨著牙魚潛至湖底時,便感覺牙魚一翻身,水草掃過臉龐,忽地一下鑽入了一條有些亮光的通道。
那湖底水道並不甚長,不過裏頭的急流一股一股,湖底的壓力貫著阿通雙耳發痛,她聽到撥地一聲,耳朵裏有些東西流了出來;阿通不敢去想雙耳是否受傷,只緊緊扒著牙魚讓牙魚帶著她向前游去。
好在那清水牙魚眼凸牙利,最特殊的卻是那一身極為粗糙的魚鱗,要是換的別一種魚,阿通想自己肯定會鬆手。
雖然公冶大娘事先說是一刻鐘,可是肯定遠遠不到一刻鐘;阿通覺得可能只有半刻鐘不到,那水道便已到盡頭;牙魚魚頭一甩,就往斜上方游去。此時阿通雖未張眼,但已可以感受到陽光映入水面的明亮,接著幾個彈指時間,聽到嘩啦一聲,阿通、小乙,與公冶大娘紛紛浮出水面。
小乙與阿通舉目望去,這山腹之中果然別有天地,花香撲鼻,燕子群飛,一側有幾處茅屋在矮樹林中,另一側卻有些隆起的小山丘,乍看之下,煞是雅致。
阿通輕聲說道:「這......這便是有燕歸來的燕子窩嗎?」
公冶大娘一指天上,這山腹間雖然廣闊,可惜陽光略嫌昏暗,原來這山腹頂上的確只有一條小小的甬道可以照進陽光,以致光照不布。
公冶大娘道:「看到那條甬道了嗎?那種詭異的專吃燕子的蝙蝠,便是生活在那條甬道的邊壁洞中;牠們現在並不活動,不過每到夜半,總是會飛出來獵食這底下的燕子。」
三人靠到岸邊,換下水靠,阿通重新整了整衣裳,小乙也將綁縛在背上的拐杖重新解下拿在手中;這時林中岸邊上幾個人坐在石頭上,笑吟吟地看著他們,阿通認得左首兩位,正是水靈與包老頭,而右首那位,矮矮小小穿著灰衣皂鞋,一對圓眼比水靈的眼睛還大,滾溜滾溜地轉,最特異的是那人的一對耳朵,向旁張開如兩飛翼,耳朵極尖而長,像是一對招風的三角帆布。
阿通向包老頭與水靈點頭致意,然後對著那長著招風尖耳的灰衣中年男子一鞠躬,說道:「不知道慕容公子找我們夫婦倆,究竟意欲為何?」
阿通本來想:這人雖然生得古怪,可是武林中人本來就不能以外貌論斷;就如同小乙名滿江湖,卻也沒幾個人知道他是盲人。
阿通想:這隱身於燕子窩中的慕容公子,其貌委瑣不揚,也應是常事。
沒想到這灰衣尖耳男子聽到阿通的話,哈哈大笑,他玩著手上一只極為閃亮的戒指,轉頭向包老頭說道:「包二哥、水靈妹子,你們看看她把我認成誰了?」
水靈好心,說道:「風四哥,誰叫你身上總帶著那只貴氣逼人的戒指?人家錯認你為公子,也是常事。」
那被叫風四哥的灰布招風尖耳男子,手好快,阿通只一眨眼間,他便將手上那只亮晶晶的戒指給藏了起來,他笑道:「我是風順耳,可不是甚麼慕容公子——不過,咱們風家歷代都是慕容家的好朋友,這倒是沒錯的。」
還是公冶大娘給風順耳介紹,說道:「這是段小乙,這位是阿通。」
風順耳點頭向阿通致意,說道:「我早已多次看過你們夫妻倆比武,不過我在暗處,你們倆在明處,恐怕你們兩位對我這個小矮子沒有印象吧!」
小乙忽然說道:「你的呼吸,我記得。」他一抖拐杖,杖刀出鞘,由左往斜上一勾劈,然後說道:「我用這招『弦月』殺那個朝天碼頭的漕幫老大時,你在西南角偷偷叫了一聲好,是不是?」
風順耳鼓起掌來,連聲叫好,喝采道:「名不虛傳!江湖上第一刀手段小乙,雖然是個盲人,可是心底比明眼人都明眼人,真沒的說。」
風順耳將小乙的拐杖刀鞘撿起來,捧著,讓小乙還刀入鞘,說:「我風順耳大半輩子跑遍江湖,看了那麼多成名人物,可還真沒幾個讓我佩服的......段小乙,你算是一號人物。」
包老頭哼了一聲,道:「不過就是因為段小乙記得你嘛!風四弟,這也值得你吹捧鼓掌?」
公冶大娘知道再不制止,包老頭與風順耳又要吵起來;這兩個人雖然情若兄弟,可常常還是要鬥嘴。
公冶大娘說道:「我們還是先請小乙與阿通先進屋休息,明日再談。他們舊傷甫癒,又走了這湖底水道一遭,肯定累極。」
阿通打斷她,皺眉說道:「慕容公子請我們來這裏,卻沒有要迎接我們?這個你們說的慕容公子,究竟人何處?到底找我們夫妻上來這兒,是為了甚麼?真的只是為了要找我們比武而已嗎?」
阿通這一連串的問題其實也是小乙心中的問題,他越琢磨這件事越覺得古怪,公冶大娘雖說是代慕容公子傳話,可是她總是沒有說出慕容公子到底說了甚麼。
公冶大娘只說慕容公子想找他們一敘,卻沒有說為什麼要找他們;而當他問到此事的時後,公冶大娘也只搪塞說慕容家先祖有三大憾,而且極好武學云云;卻始終沒有談到慕容公子「本人」是多麼練武成癡,所以公子「本人」想找他比武。
小乙總覺得公冶大娘談起慕容公子時,話語間有些閃爍。他原以為到了燕子窩見到公子本人,這問題便會迎刃而解;沒想到他與阿通到了燕子窩,卻還是沒有看到慕容公子。
小乙沉聲,說道:「聽呼吸聲,這燕子窩內喏大地方,除了公冶大娘、包先生、水小妹,還有風先生與我們夫妻二人之外,似乎都是飛禽走獸的呼吸聲,並無活人在內。」
小乙踏上一步,問道:「請問大娘,這慕容公子現下究竟身在何處?」
小乙正說話間,忽然從林中樹上竄出一隻黑乎乎毛茸茸的野獸,奔勢快絕,左一閃、右一騰後忽然躍起,像是一顆大球從空中拋撞過來,夾手便將小乙手中的拐杖奪去。
段小乙大吃一驚!自從出道以來比武九百九十九場,他從來沒有讓人奪去過手上這支拐杖的經驗。
小乙呼吸細聽,聲音不禁有些發顫,問阿通道:「這是......這是老猿、猩猩、還是馬猴?怎麼可能動作如此之快?」
阿通也是驚疑不定,道:「我是聽不出這東西呼吸怎麼樣,但......這東西看起來是個『人』,而不是甚麼『野獸』。」
那夾手奪過小乙拐杖的『人』,髮長拖地,鬚長四尺,光著膀子渾身長著野毛,只套了一個極為簡陋的粗布短褲衩;而那褲衩破補不全,根本掩蔽不了當中陽具的半隱半現,直看得阿通滿臉脹紅。
那野人奪過小乙的拐杖後,便蹲在一旁水邊好奇地撫摸著那拐杖,還放在嘴邊咬了咬,像是在確認那是不是食物。
水靈嘆了一口氣,走到那野人身邊,輕輕拍著他的背脊,哄道:「六猴兒,將東西還給人家,好不好?」
那野人荷荷發聲,站起身來對著水靈比手畫腳,也不知道他想要表達些甚麼。
包老頭哼了一聲:「公子好久沒有出來啦!這次好不容易把人家請到了,卻不知道又要等公子多久。」
風順耳樂觀,說:「這兩位貴客可是公子離開前特別交代要請的;既然我們請都請來了,公子總不好意思不來吧。」
公冶大娘的表情有些歉意,轉頭向段小乙與阿通說道:「實在是對不住。慕容公子......慕容公子的身子裏,一直住著另外一些人。這些人......這些人每次佔用公子身子的時間都不同,住長住短拿捏不準......現在看來,恐怕要請二位多等公子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