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褫身・蹈正・鎂光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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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以為打悲情牌能不講邏輯,假如賣片由吳志安指使,那當晚他為何要在「深宵便當」的帖文中壓價放售,合理化煙幕嗎?況且雨彤的說法還有個嚴重紕漏,旦輝橫眉豎目道。

  「你當我戇尻?社工拍床照逼學生,想釘牌定博坐監?」

  無可反駁的雨彤唯有哭得更憋屈、更淒涼,卻在心下暗罵陳素考慮不周,高智商個屁?等下,難道你從開始就只想與欣驕休戰,視我為附帶傷害嗎?到底你是無心抑或有意,想要達致哪種目的?

  「唔係哩,魚蛋哥。」信皓輕拉前輩手肘,湊近耳語:「佢喊晒口咁唔似講大話,你唔好恰人先。」

  「你咁𨶙有原則,啱先擢緊陳素又唔出聲?淨係識𢯎賓周,擘大個閪口之前用吓個閪腦啦。」

  簡單的紅臉白臉策略,已唬得雨彤忙不迭地硬撐強辯,又怕冒然與串供有偏差或敗露馬腳,便從頭複述虛假證詞:「我只係唔想啲床照流出咋,仲要諗佢怕唔怕釘牌?可以講嘅都講晒,佢兩個唔算係好朋友,但驕姐唔信陳素會將用過嘅衛生巾周圍擺,暫時和解想查清件事,所有嘢都係彭宏毅個變態做,我要講幾次你先滿意?」

  同樣的話聽愈多遍就愈覺蹺蹊,旦輝以兩指掐住眉心,把女孩的絮聒如白噪音般晾在背景,惟在腦海中拼湊着較為合理的案發經過——

  假設雨彤售賣影片是出於自願,令陳素記恨於心,見識到天賜虐殺吳志安不是空口白話後,也請託他對付文同學,而像欣驕這種仗勢倚財的富家千金,大可意氣用事地力挺閨密,逐劫持強姦犯彭宏毅以命換命。見警方趕來圍捕,他們在情急之下串通口供,照樣能促成當前局面,李同學並非甚麼助擒色魔的女豪傑,體育館只是兩幫童黨交換人質及謀殺未遂的地點。

  想當年旦輝只是個巡警,亦曾逮捕過些在樓道偷鞋襪自慰的死變態,性怪癖和強姦犯是兩碼子事,多是有色無膽,不見得真的會撲下身子實幹。思及於此,老頭又推翻原先的主張,或許性侵的人,既不是博得陳素信賴的天賜,也不是願替陳素頂罪的宏毅。若然他們所編造的故事以陳李重修於好為前提,那麼反過來想,兩人會否從未談和,而是各走極端互相報復,終使事態劇化至不可收拾的程度?

  「雨彤呀,我知道段片係欣驕拍。」旦輝鮮見地不帶髒話,心平氣和道。

  猝不及防地虛晃一招,即如關閉洩洪壩閘般止住女生淚腺,睜圓眼睛,縮起肩膀,所有的表情破綻皆被看在眼內。就在這零點零幾秒間,雨彤的涉世未深,幾乎可算是愚蠢,無異於背叛了她最珍重的欣驕。

  瘦骨如柴的馬臉老頭,竟咧開大嘴甜笑,露出滿口焦黑的蛀牙,樂得兩目向外斜。

  縱使不足以提出達致定罪的檢控,仍須朝着推理方向查證,可旦輝確信自己已找到真相——李欣驕是性霸凌的綁匪、文雨彤是脅從犯、彭宏毅是經血癖跟蹤狂兼工具人、鄭天賜是謀殺犯、陳素由受害者變成誤導警方偵查方向的主使者。

  余旦輝我年輕時,除了待在收音機前收聽許冠傑的歌,對甚麼都不太懂。

  後生可畏,能把你們的人生全部毁掉,真是榮幸。

  「嘭!」審訊室門口倏忽打開,非要在旦輝的歡快時刻打擾他不可:「審緊犯呀屌!」

  推門而入的是名低級警員,氣喘吁吁地跑來匯報:「魚蛋哥,總幫有事搵你。」

  原是總督察的指名召見,你看,旦輝不僅在圍捕時擅自離隊,還走上前跪頸逮捕天賜,濫暴事小,妨礙到特警的行動部署事大。先由特警隊長向出任主管暨指揮官的警司匯報,再由警司向出任副主管的總督察施壓,當然得由旦輝挨罵背鍋,趕在此事驚動到副處長前解決掉,好讓高層保存面子。

  「阿旦,你當係新年放假囉。」無非是強權壓下來的帶薪停職。

  看來總督察很明白旦輝的破案效率,對外宣稱是閉門訓斥,實際是上司對下屬的相勸挽留,而當余探員指出自己經已猜出案情始末,只差蒐集實質證據時,換來的答覆卻與正義毫不相干:「算罷啦阿旦,呢個係政治經濟學嘅問題嚟!歐債未明港股無運行,激進派起頭,醫院基建都能本事停電害死人,啲外資仲唔快手撤呀?法治目的係維穩,求其有個交代俾到公眾就得喇,係真定假唔重要嘅!」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旦輝不屑置辯,掏出委任證和警槍拍桌歸還,緩步徐行走出大門。

  他太擅長解謎的工作,終日殫思極慮造成捉摸不定的脾性,要麼狂燥得頭頂冒煙,要麼淡漠得連室溫亦隨之跌至零點,反倒變為同僚眼中的謎團。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些甚麼,只知沒有他負責把關,往後的辦案態度將愈來愈馬虎。

  警方就着吳社工遇襲失蹤案、蓄意傷人、強制侮辱、猥褻侵犯、未經同意拍攝裸露影像、撿拾垃圾以蒐集經血的纏擾行為、在非探病時間擅闖公立醫院等罪狀,向彭宏毅落案檢控,並於明天帶往裁判法院直接提訴。


  從凌晨四點起算十小時後的下午兩點,拘留了十三小時後,其餘四人雖已獲無條件釋放,但全都熬煎得萎靡沈滯。最先離開北大嶼山警署的是陳素,累得渾身無力,惟側身靠門以體重推開加厚彈防玻璃,心不在焉地鑽出虛掩的門縫,不慎踏空台階,差點摔到赭色磚面行人路上,當即回過神來握住扶手,尚在猜疑自己是否真的挺過來了。

  彷彿流行曲的旋律縈繞在腦海揮之不去,耳蟲,正吟唱着哭號與咳吐。

  片長約為兩分鐘,循環播放三百遍,確實能對傷痍未復的神經系統構成這種影響。哦,無非是不想看見自己肉體的自己無間地看見自己不想被看見的肉體,對,陳素始終沒有簽署那張由探員杜撰、陷害天賜坐牢的口供。

  遵守契約只是為人之基本,並不算特別強悍。

  警署門前橫着馬路,樓旁設有通往地下行人隧道入口,兩塊不銹鋼立方體與路邊叢生的雜草齊立,大座的配電櫃,小座的變電箱,交通燈滴答滴答的擾人雜音。很常見的街頭景物,罕見的是陳父在隧道口趕來,攙着女兒臂膊,追問她有沒有遭受拷打,又連聲道歉自己沒有留在她身邊。先別說這份瑣碎的父愛來得有些太遲,甚至有點陌生,陳素抬起眼窩凹陷的臉龐看向他,當下只想再次變回孩童,不由撲上前去擁抱。

  「女,點解你會羣埋姓鄭嗰個人?」有些話不討好,安之還是得說。

  「我嘅生活充滿住危險,我需要學習變得危險。」

  「你覺得兜搭個更危險嘅人係好主意咩?」

  「爸,佢做得比你多。」陳素無暇顧及真話傷人,請別因你力有不逮的憂急而對我教訓。

  隨後走出警署的是天賜,拄着光禿的傘骨柄充當拐杖,殘破傘布披肩禦寒,鼻孔裏仍塞着打紐扣的鞋帶,提着鞋子,赤足徒步,比慘失家當的露宿者更落魄。瞄見摯友在前面跟父親互抱取暖,他知趣地閃到路邊,坐上欄杆,點亮香菸,忍了那麼久總算能止癮。尼古丁發揮作用,身心靈得以放鬆,少年瞇眼陶醉地望向父女兩人,忽的很好奇,雖則在酒吧駐唱常有艷遇,當然不能坦言自己還未成年咯,但與家人擁抱是甚麼感覺?

  患難與共的親子關係真教人羨慕,像是親子丼。

  撇開這些奇思怪想不談,天賜是由衷為陳素感到高興。

  第三個走出警署的竟是余旦輝,鬱不得志地蔫頭耷腦,手裏托着專為資遣員工而設的紙箱,原以為放置個人物品,實情是在臨行前盜取大批刑事調查檔案,在復職前解解悶,回家當個無償的私家偵探。可即使如此狼狽,依然自負地認為必須盯緊天賜,這事非關政治經濟學,而是世上有些人就是死不足惜,包括跟他談起政治經濟學的那隻死曱甴。

  老頭比劃剪刀手指向眼睛,又指向在路邊抽菸的少年,警示我在監視你。

  霎時摸不着頭腦的天賜,眉頭緊皺,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錯把旦輝當成樂齡老人做出和平手勢,便擺出剪刀手回贈愛意,且露出跟旅行拍照留念似的燦笑。先將警示當作和解,再將和解當作誇耀,一個動作竟在兩秒間衍生出三種含義,言明賴皮的最高境界並非臉皮厚,而是溝通無效。試想,逍遙法外的真凶朝着剛被停職的刑警秀出勝利手勢,看起來就非常賤格。

  自問完全沒有挑釁的意思,卻氣得旦輝疾步而去,讓天賜狐惑挑眉,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男性更年期?而比起更年期更使人困擾的問題是,為何突然有多名記者前來聚集、那兩個女生怎麼還不現身?

  原來李文兩女竄進了警署洗手間,黑皮革、銀鏈帶、馬銜扣、絎縫褶皺的名牌手提包,隨手撂在盥洗盆裏,從中取出紛紅駭綠的化妝品,得糟蹋些高檔貨往自己臉上貼金。她們不僅共用粉撲,唇彩筆和遮瑕膏用後也不蓋蓋子,胡亂擺放,任其沾濕,眼影盤的碎粉甚至爭相拜訪隔壁鄰舍,恰似骯髒的調色盤。諸般反社會行為要比天賜有過之而無不及,以最美面貌迎接廣大百姓的目光。

  暗黑的煙燻妝,亮白的偽素顏,如同黑白無常邁出官衙。

  記者們見狀蜂擁而至,鎂光燈閃個不停,伸出了各大台徽的採訪麥克風,尋根究底想要問出醫院大停電的案情始末——包括路透社指出,上週二在臉書發帖虐殺社工的疑凶,曾於大停電期間進出醫院範圍,昨夜又有街坊目睹特警於梅窩市政大廈發起圍捕,事件是否如遭人毒打噤聲的吹哨者所言,與外國間諜滲透、生化襲擊等消息有關?

  旋即有名白色恤衫的警署警長走近,攔在兩女和記者之間,拿出被寫好的講稿向公眾釋疑,對案情疑雲尚毫無眉目便要朗誦表演以撫慰民心,當爛頭卒的意味相當濃厚,可見對督察級警官們而言,連椅子都未坐暖的員佐級士長官算個屁?算是個非關痛癢、混淆視聽的響屁。

  「首先,唔好聽啲無謂人危言聳聽,無病毒洩漏,都唔係喺實驗室製造。另外,警方已經順利緝拿頭號疑犯,涉嫌謀殺、性侵、將過程拍攝並散播出去,呢啲喪盡天良嘅事!更甚者,疑犯分別患有勃起功能障礙,同舔食女性經血嘅怪癖,鑑於犯案動機超出常人所能理解,我哋唔能夠排除醫院停電同本案有關,其他詳情無可奉告。最後,請兩位見義勇為、協助拘捕疑犯嘅英雌,對鏡頭分享幾句。」

  李文兩女臂挽着臂,美腿頎長的雨彤如彎曲的稻穗般,依偎在矮不隆咚的欣驕肩上,略顯奇葩,卻讓小個子看起來更有威望。就這樣肅靜了數秒,不費唇舌,記者識相地把鏡頭向下搖降、麥克風亦俯首膜拜。

  當且僅當,欣驕才含羞帶笑的捧臉歪頭道。

  「我唔信世界有公理,除非有人維繫,好多謝勞苦功高嘅警察叔叔,否則挺身而出都唔會有實際幫助。而我想藉住呢個機會講嘅係,身為女仔,雖然你哋好容易成為壞人嘅目標,但未必係受保護嘅對象。希望我嘅存在、我嘅行動,會令大家明白呢點。」

  乍聽似是女性自強的互勉,在別的裸拍受害者聞言又有何深意?

  語畢,惡霸以餘光撇向閨密,願與她平分這份榮譽。

  當鏡頭轉到雨彤臉上時,她笑着搖手推讓:「我跟班嚟咋,邊有咁勇吖!」

  「唔係跟班。」欣驕旁若無人地直視雨彤雙眸,厲色道:「係拍檔。」

  要是此話能令雨彤心跳加速,想必能為欣驕提升人氣,青春少艾化身正義先鋒還帶點霸道總裁攻的女同志浪漫色彩。眼見該有的新聞噱頭都有了,為免兩人話多失言,警署警長即忙上前來個最後總結,揚言很期待在本年度的「好市民獎頒獎典禮」重遇她們,現請面向鏡頭,仨人握手合影,發放弄虛作假的社會正能量。

  獨站在街角的天賜登時晴天霹靂,嘴裏叼的菸如有老祖宗保佑、香不掉灰,眼睛瞪得滾圓,呆望着他心馳神往的好市民獎從面前流走,坦然地接受成長的陣痛:「頂!」

  此時陳素悄無聲息地走過來,輕拉衣角,嚇得天賜險些自欄杆上掉落,蛙泳划臂找回平衡,菸灰跟武打戲呈現打擊力度似的塵埃紛飛,不慎動到肋骨傷處,好不容易在少女扶持下着地。當他站穩時見到的畫面,卻是世伯站在摯友背後遠處,臉色鐵青地盯着這邊看,趕忙縮開了搭在人家女兒肩上的雙手。

  「我企唔穩至搭膊頭咋,你老竇唔好又追斬我。」身負重傷的少年着實不想再惹事。

  「你,識驚?」陳素訝然皺眉,不解他在奉承抑或反諷:「你驚我阿爸?」

  「世伯佢招呼都唔打,就撩架打,仲要擸晒架橕,我話唔驚就假!」

  「公道啲講,你識我嗰時都係想殺人啫,當打和啦。」

  陳素固然偏袒老爸為先,就算心裏認為不值得替缺席父親辯護,都不輪到天賜對他說三道四,還是交待正事要緊。因為搜查令的有效期限為一個月,在蒐證完畢並解除警戒之前,女生暫時不能回家,所以吩咐男生有事別找上門,想要閒聊可以短訊聯絡,如話題與案情有關,或接到證人傳票後不能明面交流,則登入他倆的共用電郵在草稿匣溝通。留到最後但同樣重要的是,陳素須在宏毅出席初次聆訊前知道天賜如何棄置屍體,奈何她的理智早已敵不過睡意。

  「關於呢層,我有啲嘢想講⋯⋯」天賜大概又想開些無聊玩笑。

  「唔好而家同我講!」陳素打着呵欠擺爛,「等我瞓醒先,思考唔到喇。」

  目送摯友拖着疲憊的身軀,與世伯攜手離去,少年不禁憶起自己曾在懲教所服刑。那些迫你用牙刷擦去馬桶屎漬,再放進口裏清潔牙齒,乃至將來有人問起大便味巧克力和巧克力味大便該選哪個,你能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就是這般不堪回首的往事。雖然羞於向任何人談起,貿然提及亦無法為陳素帶來安慰,但剛經歷的十三小時裏發生過甚麼事,天賜全都了然於心。

  自尊與人格無不遭受踐踏和摧殘,就當是還擊的代價。

  往好的方向想,虧得醫院停電事故鬧得輿論洶湧,警方急於彰顯執法成效,能破案的余探員又挑對了得罪高層的時機,他們才可提早釋放,不至於羈留四十八小時。更何況今天是農曆大年廿九,正巧沒有年卅,大家只想下班回家吃團年飯,還待在警署對着些兇殺案未免太不吉利了。作為市民能把人身安全託付給這個懂得重視我國傳統文化的體制,簡直幸運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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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着攢積人氣的香港作者,真希望能靠寫作賺錢,雖然知道這是自視過高的異想天開,但還是要試試看。自問無法寫出蕩氣迴腸的故事,它需要作者具備某種硬朗或剛毅的性情,而我顯然就沒有。幸好我是偏執多疑的,淨是胡思亂想的,但願我能憑着妄見寫出曲折離奇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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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逸,你也累了一整天,沒事的話,就早點歇息吧?」 「耀叔,我沒事。明天我要到屏商技參加研討會,所以等會我還要到書局去查一下資料。您先睡吧,不用等我門了,我會自己帶鑰匙的。」 「又要到屏商技,不是昨天才去過嗎?」 「昨天只是先去看一下場地,明天才是正式的研討會。」 「原來是這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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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皆知,協會在各方面對詩人都很嚴格。 但是半詩人正歷經轉化期,根據現象消長,有些人不一定會變成詩人,因此協會不會主動控管。 這次鞠之晴之所以被軟禁,一是涉及「海之刺」和「雲之絲」這類影響重大的詩,二是對校方擅自解詩的警告和懲罰。 換句話說,那位葉先生或許也發生了類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