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第一次見面時,你卻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轉職三個月,吳景然漸漸習慣了新的生活步調。從新創公司的技術長轉為科技巨頭的資深工程師,生活節奏由急促變得平緩。沒有半夜的緊急電話,沒有無休止的募資會議,一切歸於規律。
清晨的捷運站,天色尚未完全亮起,淡藍的天空彷彿仍殘存夜晚的餘韻。空氣微涼,帶著一絲濕潤的晨意。三年前剛回台北時,他還不習慣這種緊湊的步調,如今,這份規律反而令他安心,遠勝於矽谷那種永不停歇的競爭氛圍。
事實上,他不需要這麼早出門。
公司彈性工時允許他九點半到辦公室,但他仍然選擇七點十五分搭捷運,八點前抵達。這是他的儀式,一種掌控節奏、從容迎接新一天的方式。他喜歡在辦公室人少時泡一杯黑咖啡,翻閱昨天的筆記,規劃今日的工作。
月台上已站了不少人,他找到慣常的位置,整理了深灰色的西裝外套。掏出手機一看
───七點十五分,分秒不差。
列車進站,冷風從軌道吹來。
他與其他上班族一同進入車廂,站在靠近車門的位置。這是他的小習慣:不擋人,又能俯瞰整個車廂。清晨的冷氣特別強,他將公事包往肩上挪了挪,拉了下領口。
生活,應該會這樣持續下去。
他這麼想著,直到那抹淺藍色闖入視線。
她站在車廂的斜對角,一手攀著吊環,另一手執著一本精裝書,姿態優雅得像幅細緻的水彩畫。
淺藍色的絲質襯衫隨著車廂震動輕輕波動,布料映著晨光。她低頭讀書時,瀏海微微掃過眉梢,纖巧的下顎線條宛如精雕細琢的輪廓。
他怔住了。
不是因為她的存在,而是那種令人錯愕的相似
───像是記憶被折射在一面模糊的鏡子裡。
她的側臉勾勒出熟悉而陌生的輪廓,像是某個曾經存在過的人,如今換了新的姿態,新的時間點,出現在他面前。
不可能。
他的理智如此告訴自己。
但某些細節卻像是惡意的暗示,垂落的髮絲、纖細的手腕、站立時微妙的平衡感
───都像是記憶中的碎片,被拼湊成一個不可能的影像。
那個人早已離開這座城市,甚至可能早已不在人世。
但為什麼,心跳會因此亂了節奏?
列車轉彎,車廂微微晃動。
她沒站穩,手中的書從指間滑落。
景然本能地伸手,在書本即將觸地的瞬間撿起,然後抬頭,對上她的目光。
「謝謝。」
聲音輕柔,帶著剛醒來的微微沙啞。指尖碰觸間,透著清晨的涼意。
他的視線落在書頁,紅筆細緻地寫下:「城市讓人疲憊,也讓人遺忘自己。」
字跡優美,帶著一絲文藝氣息。
「村上春樹?」他下意識地開口。
她抬起頭,眼底閃過一瞬驚訝,隨即微微一笑:「你也讀過?」
這一刻,他才確定───她不是那個人。
細看之下,仍有微妙差異。她的眼神更靜謐,語氣裡透著疏離,像習慣與世界保持距離。而記憶中的那個人,總是帶著些倔強與俏皮,話語裡藏著不服輸的驕傲。
相似,卻判然不同。
「嗯,《國境以南,太陽以西》。」他點頭,「總有種特別的感覺。」
「像是被困住了,卻不知道該往哪?」她歪頭,目光帶著一絲玩味。
車廂廣播響起,她輕輕闔上書本,指尖在封面停留片刻,像是在記住什麼。對他點頭示意後,轉身走向車門。
那件淺藍襯衫,像晨光最後一抹餘暉,逐漸融入人潮。
景然低頭看錶,七點二十三分。
陽光透過車站玻璃斜射進來,灑落在地面,為這場偶遇留下微妙的餘韻。
列車繼續前行,車廂恢復常態。
但他知道,從今天開始,這個平凡的早晨,將不再平凡。
而她,還會再出現在這個車廂裡嗎?
************************************************************************************************
有時候,你以為的偶然,其實是無意識的期待。
隔天早晨,吳景然比平常提早了十分鐘出門。
拿著手機站在月台,他一邊假裝查看通勤資訊,一邊不自覺地掃視著進站的人群。
理智告訴他這毫無意義。他向來守著規律,從不會為了一個不確定的機率改變習慣。
但今天,他仍然選擇提前十分鐘出門,站在這裡。
列車進站,他故意放慢腳步。
然後,她出現了。
今天的她換了深藍色的套裝,剪裁俐落,襯得身形更加纖細。
精品店裡的精工設計,讓她看起來像從雜誌畫報中走出來的人。
她依舊站在昨天的位置,手中仍然是那本村上春樹,書籤明顯往後移了一大段
───時間在流動,故事依然繼續。
她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露出帶著微溫的淺笑。
比起昨天,這個笑容多了一分認出熟人的自然。
景然微微點頭回應,移開視線。
但他能感覺到,車廂裡的氣氛已經不一樣了。
今天的她,比昨天更精緻。
眼角的珠光眼影,讓她的眼神多了幾分靈動。耳垂上的小巧耳環隨著車廂晃動,折射著細碎的光芒。每一個細節,都像是刻意準備過,又像是純屬巧合。
這一切,真的只是偶然嗎?
還是說,她也在期待這樣的重逢?
列車轉彎,她身形微晃。
這次,她站得很穩。但景然注意到,她握著吊環的手指明顯收緊,指節泛白,像是在刻意保持某種距離。
這個細節,讓他心頭一涼───是他想得太多了嗎?還是她也在壓抑著什麼?
書頁無聲翻動,帶起一縷髮絲。
她順手撥了下頭髮,露出白皙的頸項。光線落在鎖骨上,勾勒出優美的弧線。
那個不經意的動作,讓他心跳漏了一拍。
他趕緊轉向窗外,卻在玻璃的倒影裡捕捉到她時不時往這邊瞄來的視線。
每一次都讓他心跳失序。
這種微妙的默契,究竟是巧合,還是某種無聲的暗示?
捷運廣播響起,提醒即將到站。
她合上書本,動作比昨天遲緩,像是在等待什麼。最終,還是轉身走向車門。
經過他身邊時,她的腳步明顯放慢。
一陣若有似無的柑橘調香水味飄過,混著淡淡的花香,撩動著他的感官。
香氣很淡,卻讓人無法忽視。
如同晨光最後的溫度。
車門開啟,她消失在西裝筆挺的上班族人潮中。
景然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屏著氣。
低頭看手機───07:23。
與昨天,一模一樣的時間。
但這個早晨,已經被染上了不同的色彩。
或許明天,他想。
或許明天,他會找個理由,和她說說話。
************************************************************************************************
回憶會影響現在的選擇,但真正改變我們的,往往是那些還未發生的相遇。
第三天早晨,吳景然發現自己養成了一個新習慣。
七點零五分準時到站,站在熟悉的位置,滑手機,等待那班固定的列車。
明明知道這樣很蠢。
嘴上說只是想確認什麼,但心裡很清楚——
他在期待見到她。
列車進站,他假裝看站牌時掃視人群。
然後,她出現了。
果然來了。
今天的她,穿著淺藍色絲質襯衫。
質地低調卻顯得精緻。黑髮隨意挽起,
露出纖細的脖頸,脖子上掛著一條簡約的銀項鍊。
這一幕,觸動了什麼。
當年,她也總愛穿藍色。
那個愛看書的女孩,也曾在這樣的早晨轉過頭來,笑著說:
「早安啊,工程師。」
有些回憶就是這樣,總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冒出來。
景然深吸一口氣。
書彤跟她不一樣,這點他很清楚。只是,有些畫面,像晨間的霧氣一樣,揮之不去。
今天,她站得更近了些。
她身上飄來淡淡的柑橘香。
香氣一下子把他帶回加州實習時的橘子園
───陽光、果香、微風,那些遺忘許久的片段,因為她,突然變得鮮活。
「還在看那本村上春樹?」
話說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抬起頭,嘴角微揚:「嗯,我喜歡慢慢看,每一頁都像在品深夜的咖啡。」
妝很淡,但很精緻。
說話時微微瞇起眼睛,像是在思考該說多少───留一些神秘感。
她的表情,和記憶中的那個人完全不同。
記憶裡的她,笑起來很俏皮,眼睛裡總帶著不服輸。
而書彤,說話很安靜,總讓人想知道她沒說出口的話。
相似,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妳看書的速度應該很快吧?」他順著她的話接下去。
「讀書就像生活,有些地方值得多看幾遍。」她歪著頭,指著書頁,語氣淡淡的:
「人不能一直活在回憶裡,但回憶有時候,會不知不覺影響現在的選擇。」
她說得很輕,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他。
景然盯著她修得剛好的指甲,指腹輕輕劃過紙頁,像是在跟書對話。
「聽起來很像妳會喜歡的話。」
「是嗎?」她挑眉,語氣帶點調皮,「你怎麼知道我會喜歡?」
「直覺。」他笑了笑,「就像妳選藍色衣服一樣,低調但有個性。」
她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襯衫,彷彿沒想到自己的穿衣風格會被這樣解讀。
「你觀察力真好。」她的語氣裡有種試探。
「工程師的職業病,習慣抓細節。」
「所以你是工程師?」她眼睛一亮,「科技公司?」
「被妳猜中了。」他點頭,「在大公司當個小螺絲。」
「難怪。」她笑了,「難怪給人又理性又感性的矛盾感。」
列車轉彎,她身子晃了一下。
肩膀輕輕擦過他的手臂,兩個人都沒有躲開。
那一瞬間的溫度,讓早晨的空氣都變得不一樣了。
「我叫吳景然。」
她偏著頭想了想,輕聲說:「林書彤。」
這一刻,他終於沒有想起別人。
「書彤。」他重複了一遍,像是在試探這個名字的音感。
「很適合妳。」
「因為看起來像愛看書的人?」她笑著問。
「因為有種安靜的美。」
她愣了一下,視線回到書上,笑得更深了。
「明天見?」
問句帶著點上揚的語氣,像早晨漸暖的陽光,輕柔卻帶著一絲期待。
「明天見。」
這次,她走得慢了些。
出車廂前,她回頭笑了笑。
這個笑容,終於和過去的回憶沒有關係了。
************************************************************************************************
有時候,某些話無法說出口,但眼神已經洩露了一切。
今天的車廂比平常更擠,空調似乎也不太夠力。
悶熱得讓人有點喘不過氣。
吳景然站在固定的位置,被人潮推擠得更靠近車廂內側。
他抿了抿嘴,不自覺地盯著車門,心裡有種說不清的期待。
她今天會來嗎?
最近,林書彤好像變成了他每個早晨最期待遇見的人。
當她踏進車廂的那一刻,他才暗自鬆了口氣。
果然來了。
但今天的她,有點不一樣。
深藍色的連身裙,剪裁正式,但她的步伐有些緩慢,整個人看起來沒什麼精神。黑髮依舊順順地披在肩上,卻少了平日的柔順光澤。
眉頭微微皺著,像是昨晚沒睡好。
她看起來有心事。
她慢慢地走進人群,站到他旁邊,這才輕聲說:「今天真的好擠。」
聲音有點疲憊。
她的語氣沒有了平常的活力,多了一點距離感。
耳垂上還是那對小鑽耳環,但今天看起來不太亮,整個人像是蒙上一層霧。
「嗯。」他應了一聲,刻意把聲音放輕。
列車轉彎,她一個踉蹌。
頭髮掃過他的臉,一陣淡淡的茉莉香味飄過來。
今天的香味,有點憂傷,像是下過雨的花園。
「抱歉。」她小聲說,但沒有馬上站直。
景然沒有移動,就這麼站著。
他能感覺到,今天的她和平常不一樣。
平靜的表面下,似乎藏著什麼心事。
「換新書了?」
他試圖打破這種沉悶的氣氛。
「嗯。」她從包包裡拿出一本書,書角有些皺了。
《人間失格》。
景然皺了皺眉。
「這本......」他放輕聲音,「比村上春樹更沉重。」
書彤抬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像是鬆了一口氣。
「你看過?」
「大概翻過。」他溫和地說,「不過我以為你會比較喜歡川端康成。」
她挑眉,嘴角露出一點笑意:「《千羽鶴》?」
「你怎麼知道?」
「猜的。」她輕輕地微笑,「你看起來喜歡那種細節多,留白多的故事。」
她的語氣,像是另有所指。
她笑了,但笑容有點勉強。
景然隱約感覺到,她選這本書,是在說她現在的心情。
她的眼神,像是在說——
「我以為我很了解一個人,結果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懂。」
「《人間失格》看了會有點難過。」
他頓了頓,「你確定現在適合看這個?」
她沒回答,只是把視線移開。
列車再次轉彎,這次,她整個人靠在他身上。
不是因為站不穩,而是像累了一樣。
隔著衣服,他能感覺到她在微微發抖。
「景然,」她突然小聲說,聲音比剛才更輕了些。
「有時候我覺得,能遇見一個人……就已經很幸運了。」
這句話,讓他心裡一緊。
她不是隨便說說的,而是在吐露心事——
關於寂寞,關於試探,關於她說不出口的情緒。
像是在說:在這麼大的城市裡,能遇見一個懂自己的人,就是一種安慰。
「下一站,劍南路站───」廣播響起。
她猶豫了一下,慢慢站直身子。
「抱歉,我要下車了。」
她轉身,腳步比平常快,像是不想讓自己想太多。
但在出車廂前,她突然回頭。
直直地看著他。
這一眼,比之前每次回頭看的都要深。
那眼神裡,有猶豫,有遲疑,還有說不清的情緒。
景然看著她離開,心裡一陣波動。
她最後的那句話,還有那個眼神,像是在試探什麼,又像是在暗示什麼。
直到她消失在人群中,他才發現,自己手心都是汗。
今天的早晨,似乎有什麼,悄悄改變了。
************************************************************************************************
有些話,不必說出口,酒精和眼神已經替人表達了一切。
台北的夜晚,總是來得特別快。
吳景然走出科技公司的大樓時,天已經全黑了。
處理完系統更新的 bug,他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這麼晚。
霓虹燈閃爍,上班族步伐匆匆,天空烏雲密布,連月亮都看不見。
他等紅燈時,無意間瞥見對街的一間小酒吧。
暖黃色的燈光,從玻璃窗透出來,映在剛下過雨的地磚上,顯得特別溫暖。
這間酒吧,他每天都會經過,卻從來沒進去過。
正猶豫要不要進去坐坐時,他看到吧台邊,一抹熟悉的藍色。
林書彤。
她一個人坐在吧台,面前放著一杯雞尾酒。
她已經換下早上的連身裙,穿著寬版的淺藍色針織上衣,袖子捲到手肘,露出纖細的手腕。頭髮垂落在臉側,遮住半邊臉,借著燈光可以看到她的臉頰微紅。
她輕輕搖晃酒杯,冰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像是在數著什麼心事。
像在等什麼人,又像是放棄等待。
彷彿察覺到視線,她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慢慢露出笑容。
「真巧。」她的聲音輕柔,帶著一絲酒意,微微的沙啞讓人不自覺想靠近。
景然走進酒吧,坐在她身旁,聞到一陣調酒與她身上特有的香水混在一起的味道——有點醉人。
「你這個時間,不是應該在家了嗎?」
「今天的提案……」她晃了晃酒杯,語氣有點無奈,「客戶不太滿意。」
景然注意到,她平常戴的那對小巧耳環今天不見了。
白皙的耳垂泛著紅,像是剛卸下什麼重擔,又或者,不想再抱有什麼期待。
「所以打算一個人喝悶酒?」
「嗯。」她小小抿了一口,動作很慢,像是想讓這個夜晚過得久一點。
「有時候,一個人反而比較自在。」
她的聲音比剛才更輕,像是酒精慢慢在發揮作用。
「那我是不是打擾你了?」他開玩笑地說。
她搖頭,笑得有些迷濛:
「你不一樣。」
她的視線落在金黃色的酒液上,臉頰因為酒意而更紅了一些,
在昏暖的燈光下,整個人顯得特別柔和。
那一刻,酒吧裡的嘈雜聲彷彿都消失了。
他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
有些話,在酒精與夜色之間,變得更容易說出口。
「這酒還不錯,」林書彤搖晃著酒杯,盯著裡面的冰塊,「就是……沒什麼感覺。」
景然笑了笑,「不會是想喝到斷片吧?」
「有點想。」她低頭笑,語氣裡透著自嘲,「可惜酒量不夠。」
「要不要來點燒酒?」
她抬頭看他,像是在判斷他是不是認真的,最後還是搖頭,「算了,明天還要上班。」
她的聲音有點倦,像是工作一整天的疲憊,終於在這杯酒裡鬆了口氣。
「工作出什麼事了?」
她沒有馬上回答,盯著酒杯看了一會兒,才輕聲說:「今天的案子被打槍了。」
景然挑眉,「重要的案子?」
「嗯,算是吧。」她嘆了口氣,「我負責的一個作家,他的書賣得不錯,但他覺得這不是他想寫的東西。他說市場把他的文字變得太商業化,而我……就是幫助這個系統運轉的人。」
「所以你今天的提案,是想突破這個框架?」
「對啊。」她苦笑,聲音很淡,「但沒用,市場就是市場,沒人想冒險。」
景然轉著酒杯,沒有立刻說話。
「所以現在是在放棄人生,打算去流浪了?」
她被他的話逗笑了,「哪有那麼誇張。」
「那就好,」他輕輕碰了下她的酒杯,「不然我還要幫你規劃環島路線。」
「喂。」她笑著瞪他一眼,喝了口酒,「不過,有時候我真的會想,如果換一種生活方式,是不是會比較輕鬆?」
她說得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
景然看著她,突然想起了某個晚上。
「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
前女友也曾經這樣對他說過,語氣裡帶著無力感。
「但感覺怎麼做都不對。」
那種語氣、表情,甚至是苦笑,像是與記憶重疊了。
那時候,他選擇沉默,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怕說得太輕鬆,反而顯得不在意。
這一次,他不想再讓這句話就這樣過去。
「在矽谷的時候,」他慢慢開口,「我也常常在想,到底在幫誰寫程式。後來發現,最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寫程式時的那個初衷。」
書彤愣住了,像是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
她轉過頭來,眼神裡有驚訝,也有認同:「所以你才回台灣?」
「差不多吧。」他笑笑,「至少這邊的咖啡比較好喝。」
「還有捷運上的緣分?」
她語氣帶點調皮,又像是在試探什麼。
景然心跳突然加快。
這種話,他也聽過。
「你覺得我們是巧合,還是……命中注定?」
前女友也帶著笑意問過類似的問題。
那時候,他沒回答。
但現在,他知道,他不想再讓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景然……」
書彤放下酒杯,有些醉意的眼神看著他,「陪我走走,好不好?」
「這裡有點悶。」
他點頭,結了帳。
晚風吹來,帶走一些酒意。
她的針織衫被風吹得輕輕飄動,走路有點不穩,但還是裝作沒事。
轉角的時候,她腳步一歪,景然下意識扶住她的手臂。
「小心。」
她沒躲開,反而靠過來一點,手指輕輕抓住他的袖子。
街上很安靜,只有公車開過的聲音。
她像是在想什麼,睫毛微微顫動,看著兩個人的衣袖,手指抓得更緊了一點,好像在猶豫要不要說。
最後,她小聲說:「如果……如果我說,我每天早上都在期待搭捷運,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
說完,她好像覺得不好意思,低下頭,手指也鬆開了一點,
很小聲地補了一句:「當我沒說。」
她的眼神有點不安,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感覺。
景然心跳漏了一拍。
這不是隨便說說的。
這句話裡,藏著她不想說出來的心情。
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看著她,像是要確認她真的是這個意思。
她的手還抓著他的袖子,但隨時可能放開。
「不會。」他輕聲說,但語氣很肯定,「因為我也是。」
她愣住了,抬頭看他,眼裡有驚訝,還有一點不確定。
她沒想到,他也有一樣的感覺。
她以為,只有自己這樣。
下一秒,她笑了,帶著安心,還有一些更深的情緒。
這一刻,他知道了───這不是巧合,也不是錯覺。
回程的計程車上,她靠在他肩上睡著了。
景然看著窗外,夜色還是很深。
這一刻,他終於確定───
這不是偶然,也不是錯覺。
有些感覺,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
************************************************************************************************
有些人,慢慢地,成為了你每天最期待的日常。
隔天早上,吳景然提早到了捷運站。
滑手機時,看了眼時間——
比平常早了十分鐘。
他皺眉,覺得奇怪——自己什麼時候這麼勤快了?
直到站在固定的位置,他才明白——
不是勤快,而是在等人。
早上的風有點涼。
他隨手整理了下襯衫領子,這才發現——
今天穿了藍色。
這顏色……好像不小心就選了。
他輕輕笑了,搖了搖頭。
列車進站,他的視線自動往車門口看。
她來了。
今天的林書彤,特別不一樣。
淺藍色的洋裝,高跟鞋,耳朵上又戴回了那對小巧的鑽石耳環。
景然的目光在耳環上停了一下。
昨天沒戴,今天又戴上了。
是巧合嗎,還是……
算了,想太多了。
她一進來就看到他。
嘴角微微笑了一下,但馬上低下頭,像是有些害羞。
臉頰微微泛紅,看起來可能是昨晚喝酒的關係,也可能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早。」她輕聲說,站到他旁邊,剛剛好的距離——不會太近,也不會太遠。
「睡得好嗎?」他放輕聲音問。
「嗯。」她點點頭,然後看了看他的襯衫,視線停頓了一下。
「你今天……穿藍色。」
景然愣住,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笑了:「喔,對啊。剛好……拿到這件。」
她看了他一會兒,嘴角微微上揚:「挺好看的。」
列車轉彎,她身子微微一歪,整個人往他這邊倒。
景然下意識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這是他們第一次,真的靠得這麼近。
「抱歉。」她沒有馬上站穩,反而靠著他一下,像是在找平衡。
「可能……昨天喝太多了。」她小聲說,有點不好意思。
「看得出來。」景然笑著,語氣自然,像是習慣了她的存在。
「要不要一起吃晚餐?」他隨口問。
她抬頭,有點驚訝:「晚餐?」
「對啊。」他接著說,「不然你又喝醉怎麼辦?」
她眨了眨眼,語氣輕快:「你是怕又要送我回家?」
「嗯。」他點頭,開玩笑地說:「都習慣了。」
她愣了一下,眼神裡的笑意突然變得不一樣。
像是開心,又像是放心了。
「好啊。」她點頭,笑著說,「我來選餐廳?」
「沒問題。」
「下一站,劍南路站——」廣播響起。
她站直身子,沒有馬上走,而是從包包裡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然後撕了張便利貼,在上面寫了幾個字。
她把便利貼遞給他。
「我的 Line。」
景然愣住,接過來,目光落在字跡上——字寫得很漂亮,上面還帶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
「晚上見。」
她輕聲說,然後轉身往車門走去。
這次,她走得特別快,像是在期待什麼。
景然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潮裡,低頭看看手上的便利貼,忍不住笑了。
才幾天,她就變成了他每天最期待的日常。
一點點藍色,慢慢染進他的生活。
早上的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便利貼上,閃著淡淡的光。
這一天,好像從一開始,就特別美好。
************************************************************************************************
有些話,在對的時間、對的場所,終於可以放心說出口。
傍晚的餐廳,藏在一條安靜的巷子裡,門口掛著溫暖的小燈。
不是太高級的西餐廳,也不是喧鬧的熱炒店,
而是那種舒服的小餐館,價位和氣氛都剛剛好。
吳景然選了靠窗的位置,翻著菜單。
坐下來才發現,從這邊正好能看到巷口。
他沒有特意在等,但當她出現在視線裡時,還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終於來了。
書彤穿著淡藍色的針織長裙,版型修身,腰身顯得特別纖細。
她走得不快不慢,步伐優雅。
比起衣服,他更注意到她的妝。
眼妝比平常多了一點亮粉,眼神顯得更迷人,口紅是淡淡的玫瑰色,很精緻。
她化了約會妝。
想到這,他忍不住笑了。
「等很久了嗎?」她走到位子前,把包包放在椅背上。
「沒有,」他搖頭,「你很準時。」
「做編輯就是這樣,」她打開菜單,笑著說,「時間觀念不能差。」
兩人開始點餐,話題從菜單聊到工作。
「有些作家超麻煩的,」她切著牛排,一邊無奈地說,「我手上有個作者,每次都拖稿,最後一天才丟給我,害我要熬夜改稿。」
她說到興奮的地方,眼睛特別亮,手還會比劃,把每個故事都講得生動活潑。
景然看著她,發現她講工作的樣子,跟他想的不太一樣。
比他想像中更有活力,也更有自己的想法。
「那個企劃,」他問,「你還要重新提嗎?」
她停了一下,點頭:「嗯,但我想換個方式。與其迎合市場,不如做自己想做的事。」
「聽起來挺有挑戰性的。」
「是啊。」她喝了口紅酒,笑了笑,「可能會失敗,但至少不會後悔。就像……」她看了他一眼,「就像遇見你一樣。」
景然的手指頓了一下。
她說得很輕,卻很認真。
「我以為,」他笑了,「這應該是我要說的。」
書彤低頭玩著盤子裡的食物,像是有點害羞。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抬頭:「其實那天……我是故意讓書掉的。」
「什麼?」
「不是故意啦,」她笑了,眼神有點調皮,「就是……那天一直在想要不要跟你說話,結果一不小心,書就掉了。」
景然愣住,然後笑了:「所以我是被你設計的?」
「算是吧。」她指尖轉著酒杯,「不過你的反應,倒是出乎我意料。」
「是嗎?」
「我本來以為你就是個安靜的工程師,最多幫我撿書,然後就沒了。」她挑眉,「沒想到你會記得那句話,還真的懂。」
景然看著她,突然覺得很有意思。
有時候,緣分就是這麼奇妙。
「那現在呢?」他輕聲問,「我還在你意料之中嗎?」
她看著他的眼睛,笑了:「不,你比我想像的有趣多了。」
不知不覺,餐廳都要關門了。
書彤看了眼手機,抬頭說:「今天……好像還早?」
她語氣聽起來隨意,卻帶著一絲期待。
景然笑了笑,「那去喝一杯?這次換我選地方。」
走出餐廳,晚風有點涼,她縮了縮肩膀。
景然沒說話,脫下外套,遞給她。
但她沒有馬上接,而是愣住了,抬頭看他。
他挑眉:「你是打算在這吹風?」
她回過神,笑了,「那……麻煩你幫我披上。」
他笑著幫她披上外套,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肩膀。
她微微顫了一下,但沒有後退,反而靠近了一點。
這個距離,讓他心跳加快。
這是一個可以離開、也可以跨越的瞬間。
她沒有後退。
所以,他也不再猶豫。
他低頭,吻了她。
書彤怔了一下,像是沒想到他真的會親過來。
但下一秒,她閉上眼睛,微微踮起腳,迎了上去。
外套的布料摩擦著皮膚,夜晚的空氣夾雜著淡淡的香氣,他聞到她身上的柑橘香,那是他早晨熟悉的氣味───但此刻,卻比任何時候都更令人心動。
這一刻,夜色變得更深了。
************************************************************************************************
有些感情,從輕輕一吻開始,然後停不下來。
這個吻,很輕,很柔,卻足以讓人心跳加速。
林書彤輕輕顫了一下,但沒有躲開。
她的唇還有紅酒的味道,呼吸帶著一絲急促,像是這個吻奪走了她的所有氣息。
晚風吹過,連空氣都變得溫柔。
分開時,她的臉已經紅了,比剛才喝酒還要紅。
她沒說話,只是輕輕靠在他胸口。
隔著衣服,他能感覺到她心跳得很快。
「抱歉……」景然低聲說,「我有點……」
「不要道歉。」她打斷他,聲音很輕,「我等這個吻……等很久了。」
聽到這句話,景然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他低頭看她,她的眼睛特別亮,
像夜空中唯一的星星,就這樣直直看著他。
風吹亂了她的髮絲,她沒有動,只是轉頭看向路邊那台計程車。
她的聲音很小:「送我回家,好不好?」
車裡很暖和,很安靜,跟外面的夜色完全不一樣。
她隨口報了地址,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的手無意識地撫著手背,像是在確認剛才的溫度還在不在。
景然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微微捲起的髮絲上,想起剛才的吻,心頭微微發熱。
「今天……」她突然開口,聲音比平常更柔,「有點不想這麼快結束。」
景然微微一笑:「那……要不要坐一會?」
她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看著窗外的霓虹燈。
燈光映在玻璃上,把她的臉照得特別柔和。
過了一會兒,她輕輕點頭,像是在說好。
「我家剛好有咖啡。」
景然笑了笑,跟司機說繼續開。
她住在一棟老公寓五樓。
一進門,景然就愣住了——
整面牆都是書,書架上堆得滿滿的,像個小型圖書館。
窗邊有張沙發,旁邊放著一盞暖黃色的燈,還有一本攤開的書,書頁微微卷起,像是剛剛被人翻閱過。
這個房間,跟她給人的感覺很像——安靜、舒服,但藏著很多故事。
「不要笑我。」她有點不好意思,「做編輯就是這樣,老是買書。」
景然環視四周,笑了:「這不像是工作需要,更像是……你的小天地。」
她頓了一下,嘴角微微揚起:「那在你看來,這是什麼樣的天地?」
「安靜、專注,但其實藏著很多感情。」
「……還真被你說中了。」
她轉身去煮咖啡,咖啡機發出輕輕的嗡嗡聲,空氣裡開始瀰漫咖啡香。
景然站在書架前,隨手翻了翻,發現很多書都夾著便利貼,字跡整齊,寫滿了筆記,
像是她在跟書對話。
「在看什麼?」她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村上春樹。」他笑了,「就是你那天看的那本。」
「哦。」她微微一笑,「那本書對我來說……很重要。」
她把咖啡遞給他,在沙發上坐下。
這次,她坐得特別近。
近到他能聞到她身上的柑橘香,比平常更明顯,更讓人心動。
「因為它幫你找到我?」他半開玩笑地問。
她愣了一下,手指在咖啡杯上輕輕敲著。
過了好久,才小聲說:「你知道嗎?那句『城市讓人疲憊,也讓人遺忘自己』——是我寫的。」
景然愣住:「什麼?」
「我習慣在書上寫下自己的感想。」她的聲音很輕,「那時候剛分手,覺得這個城市好冷漠。直到……遇見你。」
她抬頭看他,眼神裡有點不安,又帶著一點堅定:「你讓我覺得,這個城市……還是溫暖的。」
這句話,讓景然心跳加快。
她平常看起來總是很從容,什麼都能處理好。
但現在,她露出了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柔軟。
空氣裡瀰漫著咖啡香,氣氛變得特別曖昧。
景然伸手,輕輕撥開她臉旁的頭髮。
她沒有移開視線,睫毛輕輕顫動,
像是在等他做什麼。
他終於低頭吻她。
這次,沒有任何猶豫。
************************************************************************************************
當心動變成行動,當壓抑終於釋放,夜色便化為呢喃。
最後一口咖啡的苦味還留在舌尖,林書彤就吻了上來。
這次,不再是試探,而是把壓抑已久的感覺徹底釋放。
她的唇很軟、很熱,還帶著紅酒殘留的甜味。
景然以為她會猶豫,會退縮,但她沒有。
她不只沒退開,反而輕輕抬起下巴,加深這個吻——既大膽又害羞,像是在試探自己的極限,也在試探他的反應。
她的手指從他的肩膀滑下來,微微蜷縮,像是在適應這樣的親密。
她的動作有些生疏,卻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渴望。
景然摟住她的腰,手掌順著她的曲線往下,彼此的呼吸都變得急促。
她像是在猶豫,卻還是往前。
「書彤……」他輕輕喚她的名字,聲音微啞,像是在給她最後的選擇機會。
她沒有回答,
只是輕輕咬住他的唇,雖然微微顫抖,卻帶著讓人無法拒絕的誘惑。
夜很靜,空氣裡滿是躁動的氣息。
她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像是終於下定決心,雙手抓住他的衣領,微微用力,像是在渴求什麼。
當他的指尖順著她的背脊找到拉鍊時,
她屏住呼吸,睫毛輕顫,卻沒有阻止。
拉鍊的聲音在夜裡特別清楚。
衣物滑落,她的肩線在月光下顯得特別柔和,像一幅等待完成的畫。
景然凝視著她,心跳快得幾乎失去節奏。
「別……這樣看……」她小聲說,聲音裡帶著羞意,卻也像是一種無聲的邀請。
她沒有後退,卻也沒有完全放開自己。
她在等,等他的回應。
「怎麼能不看?」他低聲笑著,
手掌輕輕摟住她的腰,感受到她微微的顫抖。
她慢慢解開他的襯衫鈕扣,手指微顫,卻還是一顆一顆地解開。
當最後一顆解開,她的手貼上他的胸口,輕輕握住,像是在適應這份溫度。
「你的手在抖。」
「因為……」她的聲音輕微顫抖,話還沒說完,
就被他緊緊抱住,用吻堵住了後面的話。
當她柔軟的身體貼近,彼此的體溫透過衣物傳遞,
她的氣息像潮水一般,將他整個淹沒。
他低頭吻上她的鎖骨,慢慢往下。
她抓住他的背,指節泛白,
像是在努力保持最後的理智,卻又甘願沉淪。
床單上還有陽光曬過的味道,晚風輕輕拂動窗簾,
她的喘息聲與他的呼吸在靜謐的夜裡交織。
當最後的距離消失,她仰起頭,眼中閃爍著微微的淚光。
「景然……」
她輕輕喚他,聲音很小,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溫柔。
他緊緊抱住她,吻住她顫抖的唇,
沉浸在這個夜晚的熱情裡───
直到世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
有些人,不是選擇離開,而是無法留下。
夜晚的溫度還留在身上,林書彤窩在景然懷裡,手指輕輕撫著他的胸口。
她的動作很輕,像是在確認昨晚是不是真的,又像是想記住這種感覺。
景然慢慢睜開眼,低頭看她。她的髮絲散在枕頭上,睡得很安靜,但眉心微微蹙著,像是夢境裡還藏著什麼情緒。
她睡得並不安穩。
他伸手,幫她撥開臉上的髮絲。指尖碰到她的臉,她動了一下,卻沒有醒來。
「醒了?」他的聲音有點啞,帶著剛睡醒的慵懶。
她在他肩膀蹭了蹭,還是不肯睜眼。
「再睡一下……」她迷迷糊糊地說,聲音軟軟的。
這是第一次,景然看到她這麼慵懶的樣子。
平常的書彤總是冷靜、理性,像是所有事都在掌控之中。
可現在的她,卻帶著一絲不經意的脆弱,像是不願醒來,
像是……知道醒來之後,什麼都會變了。
「真的不起來?」他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臉。
她終於睜開眼,迷茫地看著他一會兒,才小聲問:「幾點了?」
「七點半。」他看了眼手機,「要趕捷運了。」
她的睫毛微微顫了一下,像是清醒過來,但卻沒有急著動作。
「七點半啊……」她輕輕重複了一遍,語氣裡帶著一點失落。
景然感覺到她的情緒有些不對,但還沒來得及多想,
她已經坐起來,隨手整理頭髮,站起身走向衣櫃。
她從裡面拿了一件淺藍色的針織衫,熟練地披上,
動作自然得像是她每天都這麼做。
可她的眼神,卻沒有看向他。
「可以借用浴室嗎?」他問。
「當然。」她頭也不回地說,「毛巾在右邊架子上,浴巾在左邊。」
當他洗完澡出來時,書彤已經化好妝,站在鏡子前整理頭髮。
妝容比平常更精緻,口紅是冷淡的裸粉色,眼妝乾淨,帶著一種刻意的完美。
這不像剛醒來的妝容,
而像是要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全部藏進細緻的粉底與睫毛膏裡。
「要一起吃早餐嗎?」他走過去問。
她的手停了一下,然後很快地說:「今天不行,早上有會。」
「那晚上?」
她收東西的手頓住了,像是被什麼卡住了。
她沒有抬頭,只是快速拿起包包:「晚上也不行。」
「工作很忙?」景然看著她的側臉,直覺不太對勁。
「嗯。」她點頭,語氣有點急,「有很多事要處理。」
這種突然的急切,讓景然心裡一緊。
她變了,變得比前幾天更小心。
她走到門口,手指卻不自覺地揪著衣角。
她停住了。
她的嘴唇微微抿著,像是在猶豫什麼,連呼吸都變輕了。
她在猶豫───猶豫什麼?
過了幾秒,她深吸一口氣,踮腳親了他一下:「晚安。」
聲音很輕快,很熟悉,還帶著點調皮。
但她的手指,還是微微顫抖了一下。
景然愣住,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她就轉身離開。
現在明明是早上,她卻說晚安?
這不是說錯話,這是故意的告別。
捷運車廂裡冷氣很強,景然的手有點涼。
他低頭,發現西裝口袋裡露出一角白紙。
心跳突然加快。
當他的指尖觸到那張紙,感覺就不太對───
不像普通的便利貼,而是粗糙的信紙,折痕處有點皺,像是被人握了很久。
他打開───
「景然,對不起。」
「我原本以為這只是場偶然,我原本以為自己只是想找個出口……
但後來我發現,不是。」
「你讓我想起他。」
景然的指尖微微顫抖,目光緊緊盯著紙上的字。
「你的表情,你說話的方式,你習慣的細節……
越來越多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段過去。」
「但其實,你不是他,我也不是當時的我。」
「這樣的錯覺,讓我有點害怕。」
景然的喉嚨發乾,指節微微泛白。
「所以我選擇離開。」
「這不是你的錯,甚至……我很感激你讓我短暫地覺得,這個城市還是溫暖的。」
「但我知道,如果再繼續下去,我會無法分清楚,
你到底是景然,還是我記憶中的那個人。」
「對不起,也謝謝你。」
黑色的字寫得很冷靜,甚至工整得有點刻意。
像是寫完以後,猶豫了很久,才下定決心放進他口袋。
景然的手指停住,紙在掌心微微顫抖。
他拿出手機,點開與她的對話,快速打字,發送。
「對方不存在或已封鎖您。」
畫面定格,這幾個字,像是最後的宣判。
他呆呆地看著螢幕,喉嚨發乾,再次點開好友列表
───她的名字不見了。
沒有原因,沒有預兆,就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景然站在昨晚那間公寓前,心跳得很快。
他深吸一口氣,按門鈴。
門開了,是個陌生女生。
「請問……書彤在嗎?」
「她不住這裡啊。」對方語氣平淡,「這是我家。」
「她去哪了?」
對方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她前陣子才跟交往很久的男朋友分手,心情一直不太好……」
景然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她最近……有點累吧。」
「她從來不說,但有時候會發呆很久。」
「像是在某個地方,等一個不會再來的人。」
景然低頭,看著那張字條,突然覺得
───這段相遇,比他想的複雜得多。
************************************************************************************************
有些人,來過,留下了痕跡,即使消失了,仍然存在。
吳景然站在捷運站出口,手裡捏著那張皺巴巴的紙條,指尖有點冷。
早上的風輕輕吹來,帶著台北特有的潮氣,讓他清醒了一點,卻吹不散心裡的疑惑。
書彤……她到底是誰?
她的一切,就像一場精心策劃的夢。
他還沒來得及真正觸碰,就醒了。回過神來,只剩下一片空蕩的現實。
他抬頭看看熟悉的街景。昨晚,他還牽著她的手走回「家」,結果發現——
那根本不是她真正住的地方。
她曾說過:「有些地方,會讓人想停下來,不想忘記。」
但她最後還是離開了,而且把所有痕跡都抹得乾乾淨淨。
「你該不會……是她新男友吧?」
那個女生的話一直在他腦子裡盤旋。
新男友?他連「男朋友」都算不上。
他甚至不知道───
她喜歡吃什麼早餐,不知道她的電話號碼,
不知道她的家在哪裡,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前任。
但他知道,她的吻是真的,她的觸碰是真的,
就連她睡著時不自覺抓住他的手,也是真的。
那她為什麼要離開?
是因為過去的傷害,還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留下?
景然回到公司,一整天都沒法專心工作。
鍵盤的敲擊聲聽起來特別空洞,他的腦子一直在想書彤的事。
下班後,他不知不覺走到了那間酒吧。
昨晚的一切還很清楚───暖暖的燈光、酒杯碰撞的聲音、她靠在吧台笑的樣子。
好像剛剛發生,又像是一場夢。
他推門進去,酒吧裡飄著淡淡的木質酒香。
一切都沒變,只是她不在了。
他坐在吧台前,點了一杯威士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緣。
「又來啦?」酒保認出他,隨口問道。
景然抬頭,愣了一下:「你記得我?」
「昨天晚上那位小姐,你們看起來很熟。」酒保挑眉,「是你女朋友?」
「……不是。」景然喉嚨有點乾。
「哦?」酒保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一邊擦著酒杯,「那她應該不是第一次來。」
景然皺眉:「什麼意思?」
「這位小姐之前偶爾會來,點的酒都差不多。」酒保聳肩,「但大多時候都是一個人,坐在那個角落,發呆,或者寫東西。」
「寫東西?」
景然心跳微微加快。
「對啊,拿著筆記本,偶爾寫寫畫畫,從來不給人看。」酒保靠在吧台上,「有時候像是在等人,有時候又好像在躲什麼。」
她究竟在等誰?是她的前男友,還是───我?
景然低頭,指尖無意識地繞著杯緣,思緒變得紛亂。
回到家後,景然盯著手機看了很久,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撥通了書彤朋友的電話。
「喂?」對方聽起來有點疑惑。
「抱歉打擾你。」景然的聲音低沉,「我只是想問……如果她哪天回來了,你可以幫我傳個話嗎?」
「什麼話?」
景然安靜了一下,慢慢說:
「告訴她……不管她在躲什麼,我都希望她能過得好。」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對方嘆了口氣:「好,我會幫你說。」
掛掉電話後,景然看向窗外。
夜很靜,但他的心還在跳。
捷運車廂裡,景然站在平常的位置,靠著門。
早晨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在地板上留下淡淡的光影。
七點二十三分,跟平常一樣的時間,一樣的路線。
車廂裡還是很擠,有人在看電子書,有人在滑手機,還有廣播在報站,一切都跟平常沒什麼不同。
但他知道───
有些事情,已經不一樣了。
這次,他沒有再去尋找那個穿藍色衣服的身影。
因為他知道,她已經不在了。
或者說,她從來就不屬於這個早晨。
列車進站,他深吸一口氣,走出車門,融入人群。
走出月台時,他的腳步停了一下,回頭看了眼剛才站的地方——
那裡還是空的,沒有人站在那裡看書,也沒有人抬頭對他笑。
但這次,他沒有失落,而是笑了笑,搖了搖頭。
他把手插進口袋,指尖碰到西裝內襯
───那裡還留著一張紙條的痕跡,雖然紙條已經不在了。
這個城市還是很溫暖,而他,也還在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