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將記而不念的曾經

四月的夜晚，氣溫已不再寒冷，涼爽的風輕輕漫入宿舍房間。

小珊窩在電腦前，寫不出文章索性逛起學校的ＢＢＳ論壇，不經意脫口：「涼涼的好舒服喔，真是適合戀愛的季節呀！」

「純粹是妳現在想談戀愛吧！」室友小晶毫不留情地吐槽，眼睛一瞬不眨打著電動。

小珊瞟了她一眼，有點羨慕「人生只要有電動就圓滿」的宅女世界。

「嗨，現在有空嗎？」螢幕上，新學伴阿凱傳來了訊息。

「你好，有喔！」小珊飛快回覆，沒察覺自己眼睛發亮。

「三分鐘後，妳們宿舍門口見。」

「ＯＫ！」

小珊班上的公關婷婷真不是蓋的，本著熱情開朗的個性與超級好人緣，積極與其他科系、其他學校公關拉交情，為同學們謀福利；而且，可不是老套的抽籤湊學伴，她盡可能與對方公關相約碰面，拿著班上名單，認真一個個分析性格及興趣，來為同學「搭配學伴」──堪稱月老銀行啊！

用這方式搭建的友誼橋樑，真是順暢多了，就連內斂文靜的同學也能與學伴聊上幾句，不管最後有沒有成功交往，精選過的搭配確實幫到很多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開啟認識新朋友的勇氣。

小珊在班上屬內向那派，同學只知道她喜歡看書，活潑愛講話的一面只有室友看得到。不知婷婷在配對時是怎麼介紹？總之，阿凱在線上與她蠻有話聊，就不知道真正碰面會如何呢？小珊對他充滿了好奇。

走到女宿門口，小珊順了順並不亂的秀髮，手機響起，不遠處的阿凱朝她揚起手，掛掉電話走過來。

他禮貌地遞上罐裝的綠豆蒟蒻薏仁湯，炯炯有神的雙眼直直盯著小珊：「哈囉，我是阿凱。妳吃過晚餐了吧？這個很好吃喔，當點心很不錯！」

「謝謝你。」小珊略顯害羞地收下，眼前的男孩蠻帥的，完全是她喜歡的類型，內心卻百轉千迴：「這、這該不會是個怪人吧？誰第一次送點心會送薏仁湯呀，太難懂了吧……」

「那，晚安囉！等等線上聊！」阿凱看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笑了笑，揮揮手轉身走回對面的男生宿舍。

「天啊，我的理工系學伴超帥耶！」小珊一回到房間，立刻雀躍地小跳步到小晶旁邊吱吱喳喳。

「那還真是恭喜。我學伴也不錯啦，可惜不打電動，無聊！」小晶頭也不抬，顯然對戀愛話題興趣缺缺。

小珊並不在意，開始享用愛心消夜，並埋首陷入與阿凱的文字對談中。

那次薏仁湯面交，讓原本就有話聊的兩人互動更頻繁，小珊很喜歡阿凱的幽默，笑點低的她常輕易就被逗笑，各種新奇的冷知識更是聽得津津有味。阿凱喜歡小珊的善於傾聽，即使笑話沒那麼好笑，還是能獲得滿滿的笑聲，偶爾低潮也總能獲得即時的溫暖撫慰。

無限延伸的話題，讓他們更了解彼此，感情加溫得很快，沒幾天就從滿滿的水球轟炸及ＭＳＮ訊息，進展到曖昧的早餐約會。

他們知道對方肯定也對自己有好感，卻沒人開口問出那一句，就怕會落空、讓眼前的幸福消失。

「走！帶妳去個好地方。」這天下課，阿凱等在校門接小珊，油門一催直往海洋大學的後山騎去。

趁著天還沒完全黑，阿凱把機車隨意停放在山腳，示意小珊跟住，就登上石階。她怯生生地跟緊腳步，爬了一陣子，阿凱停下來，靠著小珊安靜地指了個方向要她看。小珊順著望過去，忍不住驚喜地微微張嘴──

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夜裡，滿眼只見漫山遍野的螢火蟲忽明忽滅，更遠，則有星空為襯，美到極致。

「我們，在一起吧！」阿凱牽起小珊微微顫抖的手，她也緊緊回握。

兩人相視而笑，螢光閃爍的眼中是清澈的愛，彷彿世界就此毀滅也與他們無關，依偎在沁涼美景享受未曾體驗過的幸福，相信此刻就是永遠。

那一夜，他們認定了彼此。

兩人陷入熱戀，更喜歡賴著對方的理所當然。平常沒日沒夜聊天，偶爾小珊翹課陪阿凱，偶爾阿凱翹課陪小珊，不重要的課，乾脆兩邊一起翹了，溜到郊外逛遍好山好水。

今天衝烏來，明天闖金山，後天東北角看日出……每天膩在一起、眼裡只有對方，都快認不得同班同學了。

度過愛得高調又瘋狂的兩個月，學期結束，暑假來臨。　

「我是阿凱。我……好像對妳沒感覺了……」

好幾天沒聽到阿凱的聲音，小珊驚喜地接起電話，卻立刻被這句話震得慌了神。

暑假這兩三週以來，除了剛放假幾天的想念訊息，阿凱就彷彿消失了。無論小珊怎麼打電話、傳訊息，都沒能獲得回音，沒想到終於被聯繫，已是分手宣判。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太常傳訊息讓你覺得煩，對嗎？」小珊咬著唇，逼自己問出這一句。

「不是的……我也不知道，可能，就只是不愛了吧。對不起。」阿凱的聲音透著無奈。

「不用對不起，我知道了……分手吧。拜！」愛情戛然而止，令小珊措手不及，泫然欲泣卻倔強地不願哭出來，硬生生憋著倉皇掛電話。她知道再多說一句，肯定會直接哭出來或求他留下，兩種都不是她想要的樣子──愛情走了，就是走了。

沒有移情別戀，沒有橫刀奪愛，兩個月的朝夕相處讓愛的能量消耗太快，於是分隔兩地的暑假才過一半，愛情狠狠曝曬成現實的蒼白，輕飄飄地蒸發、消散，幾乎像是，不曾存在。

剩餘的假期裡，小珊蜷縮在自己的小小世界療傷，老覺得腦中轟隆隆的。

夏蟬怎麼會這麼吵呢？　

刺耳的蟬鳴像是在嘲笑她，熱烈的愛情早就走得老遠，只剩她還賴在原地。夏天結束，幸福也焚燒殆盡。

滿二十八歲那天，小珊出席了大學室友小晶婚禮，出乎意料的，新郎竟是小晶當年的學伴阿山。

小珊後來才知道，理工宅阿山對小晶一見鍾情，因為老約不出來，乾脆為她學著打電動，慢慢地小晶也願意帶著他出團；話不多的他們，沒有誰向誰告白就默默走到一起，約會次數少之又少，低調到連室友都不知道他們在談戀愛。

出社會以後，這對情侶相約投入忙碌的科技業，旁人覺得單調乏味的生活，他們卻如魚得水，加班、輪班不是問題，反正下班完全屬於彼此，一樣的業態讓他們充分體諒對方，給予不打擾的陪伴。

沒有轟轟烈烈，同樣走向地久天長。

「如果我去當兵了，妳會等我嗎？」

「當然會。」

「那我不念書啦，明天就休學去當兵，一退伍我們就結婚！」

期末考前的夜晚，阿凱與小珊在校園一隅緊緊相擁，把考試拋在腦後，輕聲低喃著戀人絮語，半認真半嘻鬧地說著這些那些。

那年他們十八歲，青春正好，相信永遠、相信愛情當然勝過麵包。怎麼也不會懂得，結婚這事萬萬不可拿來開玩笑，否則不經意記住了，多年後憶起，仍是扎心。

婚宴中場，小珊與朋友們說說笑笑，不經意瞥見坐在遙遙別桌的阿凱，瞬間五味雜陳，不得不獨自溜到門廊透透氣。

阿凱早就看見她了，隨後跟上小珊，「嗨，妳也來啦？」他知道她已經有位論及婚嫁的男友，正在國外出差無法常常陪她；而他，則是所謂黃金單身漢，以新郎老同學的身分出席。

「嗨，好久不見。沒想到小晶跟你們班阿山在一起那麼久！他們很登對呢。」

「是呀。倒是妳，最近好嗎？」

久別重逢的兩人，言不及義聊了幾句，阿凱忍不住道：「後來，妳寫了很多關於我們的故事，藏在不同的文章裡，對吧？可惜，我再也沒有立場回應。」

小珊略帶驚訝地摀嘴望著他，不敢相信他默默關注著她那佛系經營的網站。短短交會不過三個月，卻潛在文字裡牽掛了十年……再沒有人能比阿凱更懂，他是心底永恆的訴說對象，即使再也無法觸及，無法擁有。　

「真謝謝你居然有在看，我很開心唷！希望有一天，我能把我們的故事寫出來。曾那樣認真愛過並且被愛著，真是太幸運了。」她淺淺笑著，依然清澈的眼眸快速掃過他的臉，隨即轉頭，眼眶微濕。

「沒錯。愛過，總比沒愛過好。」阿凱爽朗一笑，與她並肩看向蔚藍的天空。

他們明白，今次一別，或許將永不相見。但，那也無所謂了。曾經深深牽絆著非誰不可，如今雲淡風輕，亦是美麗的好聚好散。

艷陽高照的夏日，蟬聲一如初戀殞落那年的擾嚷，徒留青春餘燼，無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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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練習，虛虛實實，留下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