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前到了。
那家店沒什麼人,窗邊有黃燈與植物,空間乾淨舒適。
不一會兒,阿承出現在門口。
他穿得很簡單,一件深色外套,牛仔褲。
眼神依舊沉靜,腳步穩定。
「你好。」他點點頭,語氣平靜卻不疏離。
我們落座,他嘆了口氣。
「其實我們本來也以為,你會被我們嚇跑的。」他說。
「已經有數不清的人這麼做了。你是第一個,會主動說想見面,而且還約我當面談這些的。」
我沒有接話,只是輕輕點頭。
但連點個餐,都像在演連續劇。
「根據小武第一定律!有布丁的一定最優先點布丁!」
點餐時那熟悉的奶音出現。
「還有小武第二定律!如果沒有布丁,就是草莓!小武不吃香菜!香菜是阿承的責任!」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這是第二次看到人格切換,驚訝感少了一些,但還是覺得奇妙。
「小武要吃完布丁以後才能睡覺!」他理直氣壯地說。
「可以讓我先吃完嗎?阿承會講比較多,我吃完就讓他出來啦!」
我點點頭。
若是要在吃飯時同時對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餐點上桌,小武開心地吃布丁,像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他吃得飛快,嘴角沾了奶油還不知道。
幾分鐘後,他舉手:「小武吃飽了,交班時間到~」
然後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
「我是阿承。抱歉,剛剛讓你見笑了。」
他語氣穩定地說。
「我來解釋一些事情。你有權知道。」
我放下手裡的湯匙,等他說下去。
「我們……不太確定自己是怎麼形成這樣的。」
「有人說,是精神疾病。也有人說,是神明附身。但我們從來沒被什麼真正的創傷弄壞過。」
「有人曾說,也許我們原本是雙胞胎。但出生時,母親身體沒辦法同時供養兩個生命。那時,我是哥哥,我……選擇把養分讓給弟弟。」
「所以,小武出生了。而我,只剩下靈魂。」
他停頓了一下。
「我們共用這具身體。小武活潑開朗,我……比較適合處理責任、規劃、跟現實。」
「我寵他。他喜歡布丁,我讓給他吃。
他不喜歡工作,我來做。 他不喜歡唸書,我去考試。 他怕孤單,我一直陪他。」
他看著桌上那還沒吃完的草莓塔。
「這不是扮演。這是真的。我們是兩個人。」
「我們也看過醫生。被診斷為解離性身份疾患。多重人格。」
「但我們沒有創傷。沒有虐待。沒有被性侵,也沒有被綁架。什麼都沒有。」
「所以,有醫生說我們是裝的,說我們是在逃避現實。
還有人報警,請社工來家裡調查父母是不是虐待我們。」
「也有人帶我們去道觀,說我們是妖怪,要收驚。
去教堂,被牧師說是惡魔附身,要驅魔。」
他露出一絲諷刺的笑。
「小武倒是覺得很好玩,他說想學那個乩童怎麼跳。但符水太難喝。」
「後來牧師說他被惡魔附身,我就裝了一次耶穌降臨。牧師從此再也沒找過我們。」
我聽得出神。
在這樣的荒謬之中,他們以某種方式活了下來。
這晚,我終於明白了,
他們不是病人,不是騙子。 他們,是兩個靈魂,共用一個軀體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