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慵懶的夏季逐漸進入尾聲,驕陽收起鋒芒,徐徐微風伴隨稀疏蟬鳴,捎來若有似無的秋意,氣候涼爽宜人。巴黎西郊訥伊市,一座低調奢華的莊園裡,阿福手持花剪,細心照料滿庭的繁花綠意。
法式庭園講究幾何構圖,對稱的花壇與修剪有致的灌木錯落排列,與蒼翠綠樹交織出一種灑脫又節制的美感。恰如穿行於熙攘都市的巴黎仕女,以質感兼具簡約大方的時尚態度,從容演繹個人風華,牽引世人流連的目光。
喀嚓!
阿福取下一朵垂暮的秋紫苑。他低頭看著委靡的花瓣,感到些許疑惑──它何時凋零至此?為何未在盛開時將它摘下,插入大少爺的萊儷水晶花瓶裡,以其曼妙的姿態幫助喚回大少爺久違的笑靨。
阿福嘆了口氣,苦笑著搖頭甩開這奇怪的念頭,隨手將殘花擲入垃圾袋。
來到光之城不過數月,他便開始著眼未來,思考著明年合約期滿後,是否繼續留在法國陪伴大少爺。林家總管的位子不可能永遠為他保留,對一位年近半百的中年男子而言,異國生活與其說是年輕夢想的實現,不如說是意外的人生插曲。
他感到左右為難。
初入林家時,他還是個年輕小夥子,照顧當時年僅六歲的大少爺是他的第一份差事。多年的主僕情誼,早已如家人般深厚。但他心裡也明白,隨著大少爺的成長,過往的依賴與親暱早已悄然轉淡。他不再是那個推心置腹的對象,而是熟悉卻又有所分寸的存在。 留,無法向自己的生涯規劃交代;走,又像是辜負了東家的期待。
更何況,他這一趟,除了陪伴,也肩負著太夫人與董事長的託付。他明白,林家兩老對大少爺獨自漂泊異鄉,既不捨,也放心不下。
他的大少爺林暄羽,是台信證券董事長林清嵐的姪子,也是台信集團林氏家族第五代成員。過去,他曾是台信證券林家的長孫,是林清嵐的兄長林淵嵐與日籍夫人的長子。
直到去年底,一場重傷住院,他的真實身份才意外曝光。 原來他並非林淵嵐所出,而是林家排行第二的獨生女林湘嵐,在法國留學期間所懷上的混血私生子。
為維護家族與小姐的聲譽,林家長輩選擇隱瞞真相,將早產而自幼孱弱多病的林暄羽交由林淵嵐夫妻收養。
在長輩安排下,林暄羽高中畢業即負笈法國,就讀巴黎音樂學院,主修鋼琴與指揮,並順利取得第二階段音樂碩士文憑。學成歸國後,他選擇站上指揮台,成功挽救台信集團旗下原本瀕臨解散的蘭華交響樂團,成為台灣樂壇備受矚目的新星。
然而,去年底連串的身心打擊影響了健康,使他再無心力統領整個樂團。因此,重傷痊癒後,便決定回到出生地巴黎尋找新起點,重拾對鋼琴的熱愛。
他登門拜訪昔日恩師,鋼琴教育家貝樂梅爾教授,商量重返樂壇成為專業演奏者的計畫,令老教授十分欣喜。這位當初不聽話、未朝鋼琴演奏發展的愛徒終於想通了,於是滿懷熱誠的奔走協助。
得益於教授厚實的人脈,林暄羽很快獲得贊助者的支持。師生倆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一場演奏會以及重量級樂評的推崇,便成功將他推上法國樂壇。
不過,巡迴演奏的辛苦對健康不佳的他實非易事,體力限制了發展。但林暄羽倒也不甚在意,對富家子的他而言,音樂是興趣所在,不是博取名聲或取得報酬的途徑,只要能將心之所愛化為優美的琴聲,與他人產生共鳴,那便是最大的幸福。
因此,他通常只接受私人小型音樂會邀約,為巴黎政商名流彈奏。
鮮少舉辦公開演奏會,林暄羽的知名度遠不如其他鋼琴家,但 Monsieur Donatien Lin (多納席安・林),在巴黎上流社會卻不是個陌生的名字。他的樂迷多半是品味高尚、具有深厚藝術涵養的貴婦與紳士。
外型英挺俊秀,舉止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使他很快地在巴黎社交圈成為極受歡迎的人物。千金小姐與貴婦爭相邀請他出席各式舞會與時尚發表會,將他視為晚宴席間最體面的護花使者。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他也免不了成為某些貴婦與小姐的入幕之賓, 夜晚經常在香水氤氳與軟語呢喃中悄然流逝──然而,當晨光灑落床榻,周遭一切如常,前晚的意亂情迷,恍如一場春夢。就像盛大的演奏會華麗落幕,掌聲與餘音在記憶深處悠悠散去,只留下一抹縈繞的殘香,和一縷無從言說的思念。
似乎唯有徜徉於音符的星海,才能為他的靈魂覓得停歇的港灣。
過去擔任指揮期間,林暄羽也致力於音樂創作,嘗試將正統技法與新興樂器的音色融合 ,探索屬於當代的聲音,並透過樂團發表作品。因此,來法國之前,他也已於創作領域小有成就,彼時是位指揮家,如今則是鋼琴演奏者與作曲家。
目前,他多數時間只靜居寓所,專心譜寫一部小提琴協奏曲。這是總部位於美東某台灣跨國企業,為慶祝創立二十週年的音樂會所委託,亦是專為美國樂壇的明日之星,台裔美籍小提琴家伊森・陳,量身打造的新曲。
為了這項合作,伊森也特地自紐約飛往巴黎,親自為林暄羽彈奏,讓作曲家能更深入了解他的音樂個性與演奏技法,而譜寫出一首能讓其充分發揮的協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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