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明代文人張應俞的著作,搜羅了八十四則詐騙故事,分成二十四類,介紹當時他蒐集到的各種詐騙手法。原書名叫做《杜騙新書》,但這種防詐著作其實同時也是詐騙教戰守則,因此它同時有著《騙經》跟《防騙經》兩種稱呼。
像是第三十五則,故事是一個銀匠在整理時,騙徒佯裝被毆打,進屋裡借火熱膏藥,等膏藥熱好後一把往銀匠臉上貼去,趁銀的臉被熱膏藥黏住之時,偷走他的銀兩。
作者的點評是:我會先把錢收起來。
雖然很合理,但跟前面那些還包含道德評價以及解析詐騙手法的評語比起來,突然看到這麼直白的回應,其實還滿好笑的。
整本書除了看如何騙以及如何防騙以外,也可以看到關於明代庶民生活的種種軌跡,更可讓人詫異古人似乎無所不騙,從騙財騙色一路可以騙布騙馬騙豬還有近似現代詐領保險金的騙術,不禁讓人嘖嘖稱奇,究竟是騙徒無處不在想像力豐富,還是詐騙是閩北郎本色因此什麼都有辦法騙?這就不得而知了。
此外,一如序中所言,在這些故事裡可以看到明代銀本位制已然成熟。故事人物對待銀兩的方式也很好玩,例如有一則是騙徒騙人要回家拿錢,他的說法是身上銀兩不夠,要回家「秤」。「秤」這個用法真的絕妙!而第四十七則談論假銀詐騙的故事後,作者附錄了一長串的真假銀辨別方法,以及假錢鑄造法,雖然說是要教你防騙,但這不也是假錢製造入門?究竟是在教你詐還是教你防詐?說真的有點微妙。
另一個很重要的民俗景象是我們可以看到當時的人是將女兒視作某種可交易的「商品」,甚至拿女兒去仙人跳訛詐錢財,重點在於,女兒是有價碼的,《騙經》收錄幾個交易女兒的部分,大概在三十兩到一百兩不等,甚至父母不滿足還可以討價還價。
人有分三六九等,騙子也有分三六九等。我們可以在書中看到作者如何批評那些騙徒如何下流,可是在〈詩詞騙〉這個章節中,寫到唐伯虎詐騙縣府經費去嫖妓,或者陳全用假錢白嫖一個妓女一個多月時,作者的筆調又一轉,稱這叫做風流才子,叫做有憐才之心。差別對待可見一班。
但本書最讓我覺得有趣的還是「棍」的用法,序中有一段是這樣的︰
張應俞稱非法侵占財產者為「棍」,本義是「棍棒」,但可用來指代任何靠犯罪為生的人。這些「棍」所使用的方法有時候是暴力,但故事中總是帶有欺騙與狡猾的元素。張氏稱他們的策略為「騙」,主要關注這些棍在擺布受害者方面的聰明才智和創意。
看到這裡,我才突然想到對耶,神棍、訟棍、惡棍這些貶義詞都有個棍字,而我們現在雖受到中國影響將光棍這個詞中性化,但光棍以前在用的時候也都是貶義詞。
這引起我的興趣,後來找到一篇論文,蘇亦工〈 清律「光棍例」之由來及其立法瑕疵〉裡面談到一些關於棍的用法。實際上,《騙經》整本書裡面也是許多地方都用棍來稱呼騙徒,語氣也充滿貶義,跟兩位「風流才子」比起來真的差很多。
另外,或許是因為作者可能居於福建,以至於裡面有些對話的構句或用詞有點像台語,其實還滿有趣的。
明.張應俞著,雷勤風(Christopher Rea)。阮斯德(Bruce Rusk)編注《騙經︰晚明中國的江湖騙術與防騙故事集(杜騙新書.新注校勘全本)》(臺北︰麥田,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