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荒滅獵人─第三章：無法回頭（3-8）

在假象離開後，蝕洞也迎來了不一樣的氣氛。當道格下令要將這裡做為第一個據點後，所有人就開始忙碌起來。人們的臉上雖說不上是喜悅，但是從他們扛著木頭走過道格面前，與身邊同伴歡談的模樣時，顯然他們都早已揮別侵據內心的不確定。

溫莎凡的話曾經影響過他們，道格對於這點深信不疑。雖然這裡有半數以上的成員，都是受烏托瑞‧戈塔以道格歸來的名義，並且信任著「相信道格」的烏托瑞而受到召集，畢竟烏托瑞曾是薩魯托的重要夥伴之一；然而，溫莎凡一再強調瑪洛薩琳只是個平凡的女孩，是道格為她強加負擔，錯的是他。這些話觸動了他們的良知，使他們在衝動之餘，不得不以為人父母的身分，去思考他們所支持的計畫是否合乎道德。在分散這五年，他們早已擁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們獲得平凡的家庭、疼愛自己的丈夫妻子、穩定的生活還有工作，以及寄予祝福與愛、祈望能平安長大的孩子。他們設身處地的從「為人父母」的角度，去看待瑪洛薩琳的處境──不過令人欣慰的是，當假象出聲提出了新的方案後，他們的疑慮就暫時被削去，因為讓瑪洛薩琳能夠回家，至少平復了一點心裡的罪惡感；儘管烏托瑞對這結果不是很滿意。

勞萊斯領著一隊健壯的荒滅人從他面前走過。他們身上沒有穿著藍袍，衣著全是代表他們「原本身分」的職業服裝，農夫、巧匠、伐木工、烘焙師，直至昨夜為止，他們有一些人仍舊在過著平凡的生活，是道格的登高一呼打擾了他們，使得他們在最後時刻做出抉擇，而他們選擇來到在他身邊，回歸荒滅。

道格沒有細想自己是不是不應該回來，因為當腦袋只要一提起這項複雜的提問，溫莎凡的臉龐就會覆蓋住問題，讓它處在答案的空白上。

「我沒有後悔。」他對自己強調。

道格沒有向勞萊斯打招呼，他不太願意在別人繁忙時出聲打擾。何況各個蝕洞內正不約而同地響徹敲打木頭的聲音，這些聲音透過洞穴迴盪的幫助變得更加吵鬧，勞萊斯大概也聽不見他的叫喚。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情景。一群荒滅獵人，一群殺手，放下沾滿腥血的殺人武器，改拿起槌子鋸子還有釘鎖，打造舒適的床舖與桌椅；墨培被迫與基尤爾一同為蝕壁鑿出一個可以安插火把架的鑿孔；斐拉正與一群較有品味的男女談話，他們對蝕洞的悶濕氣味與冰冷樣貌大感不滿，同時提出了一些修正方案，試圖讓他們的新據點變得更加美觀。

這全不像是生活在陰影裡的人會做的事情，然而事實是，他們過去總是如此，一直都是。道格想起他們仍待在坎贊希的那段時光，他們曾經換了數十次據點，其中只有三次成功待了好一段時間。這三次分別是在廢空屋、瞭望塔還有一整座崩毀的小村莊。他們在這三個地點打造了適合人居住的空間，就像現在一樣，有些人的工藝技術就是在這段期間提升的。道格也曾在那座村莊種過馬鈴薯，不過當據點被發現後，馬鈴薯田就隨著因爾撒下的火種成為焦土了。

這一切都過去了，蝕洞不會有合適的土地提供他大展身手。

道格轉過身子，想著要回到瞭望台，繼續眺望偌大的諸努城，回歸沉思。可是當他一轉身，他就發現溫莎凡站在通向瞭望台的路徑前，雙手抱胸凝視著他。

「你想上哪去？」她問。

「我想靜一靜。」道格思考了一會，才決定要與她對上視線。「妳……」

「在生你的氣。」溫莎凡仰著下巴，表情說不上是嘲笑還是不滿，「不過我已經跟你吵了三次架，我不想再有第四次。」

「我也是。」道格停頓一下。再次面對溫莎凡，他發覺自己突然變得有點懦弱了。「妳有話想說？」

「很多。」她道。「可是被你氣到沒話可講。」

「我承認。」

「承認什麼？」溫莎凡語氣裡充滿誠摯的疑惑。

道格說：「你說我的想法天真、荒謬，我必須老實承認：對，是很荒謬。」

溫莎凡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等候他繼續說下去。

「在那女孩出現以前，我與假象籌議了一個困難的計畫，計畫的目的與現在沒有什麼差別，復興坎贊希，讓它的名號從被消抹之中復甦。我們原本定調昨晚的行動是警告，我們想要告訴我們的敵人以及曾經的同伴們，『荒滅回來了。』這本來會是個漫長的開始。「但那女孩……那個瑪洛薩琳，她的存在對我們來說是意外，也是驚喜。我從沒料到會在那場宴會上遇到『正統』的人。我跟妳提過了，她是希望。」道格繼續說：「你可以批評我擁立王，只是在尋求一個象徵。但是我想要做的絕對不僅僅於此。擁有王，國家就能順理成章的誕生。我們可以以侵略的名義，反擊因爾過去對我們所做的一切。屆時，曾經向因爾低頭的坎贊希人將會響應我們的吶喊，加入我們、成為支撐坎贊希的一份子。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絕對不會讓她輕易喪命。」

溫莎凡靜靜盯著他，表情依舊是那張明顯的不悅。可是比起這幾次爭吵，她的表情已經和緩許多。

「我說過我不會再找你吵架，所以你剛剛說的話我就當作沒聽過。」她說。「你明知道的，我們不可能成功。」

「光靠我們當然不可能。」道格說。「這就是為什麼假象會成為契倫重要的賓客了。」

「你怎麼肯定他們會幫助我們？」她質問道。

「我們只能相信假象。」道格確認著溫莎凡的臉龐，此時她的不悅已經消退，但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焦愁與哀傷。

勞萊斯帶著那群荒滅人從道格的眼角走過，他聽見勞萊斯輕聲催促同伴的聲音。

「我弄不懂，道格。」她搖了搖頭，看著他，「你為什麼非得要做到這種地步？」

「我……」他停滯一會，接著緩緩吐露出發自內心的字句：「為了妳，溫莎凡，我是為了妳。」

輪到溫莎凡僵滯在原地，不過這一次，道格沒有等待她開口，他從溫莎凡側邊走過。他一度有想要停下腳步，回過身從後頭抱住溫莎凡，可是現在不行，她無法接受，道格也是。他們本來該在見面的那一刻，給予對方親暱的激吻與擁抱，然後向彼此表露難以言述的思念之情。可是時機遲遲沒有到來，是他的決定讓它錯過了？還是單純是他沒有把握住？不，不對，是被他親手摧毀了。是他的決定，讓兩人注定走上分隔的對立面。要不是他帶來了瑪洛薩琳，要不是他做了衝動的決定，也許他與溫莎凡的相見，就不會落到如此難堪的地步。

那麼會後悔嗎？

「不，我不後悔。」他在心裡給予了肯定的答覆。

「你想聽聽我真正的想法嗎？」溫莎凡的聲音從後頭傳來，他沒有轉身，但對方或許也沒有。

然後他聽見一聲長嘆，充滿無奈。

「不，算了，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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