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火鍋與逃避現實

自去年電線桿故障引發嚴重山火後，加州電力公司 PG&E 今年旱季開始停電防火，不通電就沒故障，沒故障就沒火災。有些地區一停就是三天，發電機限購。戰爭即和平，還是頭一遭體驗這理論實踐。

同一個環太平洋地震帶內，這𥚃認識的人沒幾個有防災準備，除了一個黑人 Uber 司機。那趟十分鐘的車程他分享了不少求生技能、過濾吸管與發電機心得。

「發電機要買 Honda 。」Uber 司機如是說。

儘管停電，今年加州山火依舊有增無減，旱季大火愈來愈嚴重，直至雨季來臨，黑色星期五，聖誕節，新年，用歡樂澆熄恐懼。

要是天災來臨，也許亞裔存活率會比較高，反正我們家裡都有手提瓦斯爐。手提瓦斯爐！火鍋一定要有手提瓦斯爐。

台灣最多火鍋店。

來台南四年，吃火鍋比前半生加起來總和還要多。台灣是個火鍋國度，導彈威脅也改變不了這事實。

記得成功臨安路口那家麻辣燙有個店員長得很像 My Little Airport 的阿P，那裡鴨血特別嫩滑，尤如血造的豆花。台灣鴨血完全打垮香港豬紅，這無容置疑，聽說鴨血豬紅處理不好會沾到糞便。

還沒離開前，有個華裔美國朋友來香港，問她

「有沒有什麼妳不喜歡吃？」

「我猜屎吧。」

「你有吃過鴨血嗎？」

「有呀，很好吃。」

「𥚃面有屎。」

「那我即是屎也吃了。」

語畢大笑。

臨安路東行線上也有家臭臭鍋，在公園旁邊，老闆眉頭深鎖，長得像香港政客劉夢熊。第一次去，劉夢熊對我的口音很感興趣，並得知我正準備開店。第二次去，連店名都取好，還有商標。劉夢熊說「FAT Cat」言焉不詳應改作「三角貓」，然後現場畫了一張三角形交通路牌中間有個貓肉球的手繪圖，説這樣最奪目。名片加上「兌悅門有咖啡？」反問句，定能勾起所有好奇心。

沒多久劉夢熊的店倒了，變成蒸氣海鮮鍋。之後蒸氣鍋也倒了，現在是飲料店，希望劉夢熊一切安好。

臭臭鍋店的桌椅總是出奇地矮，吃到一半幾乎變跪姿。我沒深究過原因，只是好奇怎麼北部有免費冰淇淋南部沒有。

有次跟台灣來舊金山唸藝術的朋友去柏克萊一家臭臭鍋，份量比台灣多，但價格是四倍。才剛點好餐，她已從透明背包取出一瓶牛頭牌沙茶醬。

「臭臭鍋怎麼可以沒有沙茶醬？」

這才發現桌面上只有醬油和辣油，果然英雄出少年。畢業後她回到台南，如願以償當了刺青師。

大學生，今年香港的大學生沒那麼幸運。

「警察下班可以去深圳海底撈吃火鍋喝啤酒，而你們只能在這裏吃冷冰冰的*生命麵飽，好可憐！」警察向學生心戰喊話如是說。

理大圍城，警察封鎖大學所有出口，補給進不去，出來被毆打圍捕。學生用汽油彈綁著火鍋瓦斯罐阻止防暴警進攻、用消火栓冲走身上催淚水劑，很快就出現低溫症。數天下來，城裡身心俱疲，廚房內餘糧長出蛆蟲。

三十年前北京流血，小學取消課堂在禮堂辦悼念會，老師說功課是畫一幅關於天安門的畫。回家媽媽說學生擋坦克那照片不錯，但對小二生來說坦克太複雜，最後我畫了一張軍人開槍的鳥瞰圖。墨綠色粗線穿過一個黑色圓圈，墨綠盡頭有隻握著黑色蠟筆線的手，鳥瞰的話，蠟筆線是把手槍。畫的對角有幾坨白色，白色外是紅色，那是中槍倒地學生。記憶中很快就畫好，國難當前，老師也沒太多意見。那時候，港督還是衞奕信。

三十年後香港流血，學校報警，取消課堂，讓警察專心進攻。從六月開始，上萬發催淚彈、六千多人被捕、半份死難者名單也沒有。

想起文學館前圓環紀念公園的銅像。大家都知道他化作銅像前被誰殺死，卻永遠不知道殺死他的是誰，要是兇手尚在生，也許正安坐家中與家人吃火鍋。

乖孫最愛牛肉片

老伴最愛老油條

老大最愛米血

小妹最愛花枝丸

乖孫最愛貢丸

大家都愛貢丸，成功路麻辣燙的貢丸很小顆，香港朋友點了，上桌後問是不是貢豆。後甲圓環石頭火鍋的芋泥貢丸好吃到可以當毒品賣，咬下去芋泥只會從燙到嘴的角落流出來。金華路上連鎖火鍋店菜盤不一定有貢丸，但總會播放跟小北百貨一樣的音樂。往南右轉新孝路，昆布鍋便宜又美味，每天排隊。大德街的重慶麻辣鍋自對你愛不完光顧後，想預約也不容易。夢時代日式涮涮鍋吃到飽雞蛋無限供應。後站大遠百的涮涮鍋有抹茶霜淇淋和蕨餅。公園南路麻辣乾鍋也許是全台南最辣。安平家樂福對面的乳白小火鍋被形容為「歐式奶香如臨塞納河畔啜飲羅曼蒂克」。

來來來，燒沸水，動雙筷，趁亂世，往熱湯泡一泡，用歡樂涮走恐懼。

*生命麵飽: 香港有名的廉價包裝吐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