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有錢人的故事

最近小孩的文字課有一些變化，是怎麼樣的變化，之後有機會再慢慢寫。先寫一個上週發生的，我與小孩之間的對話。這個對話很有意思，它讓我去思考一個人對事物的價值觀是如何形成。

小克是這個小孩自己取的筆名。今年大概七歲半。

最近我用自己從前玩的臉名片，把名片上的無臉人放大，列印出來給小孩玩。小孩可以在上面畫臉，然後幫那個人寫上他說的話。小克畫了一個有錢人。

有錢人說：
「我是一個有錢人。」
「我愛賣東西。」
「我有一百萬個錢。」

我說，哇，這個有錢人有一百萬個錢喔？小克說對呀。我說一百萬個錢，那他的一個錢是一個硬幣？還是一張鈔票？小克說一張。我又問，那他的一張鈔票是多少錢？小克說一千元。

「哇！那不就有……九個零？這個有錢人有10億喔？」

小克露出得意的表情。

「那，這個有錢人賣什麼東西？怎麼可以那麼有錢？」

「這個人賣手機啊……」「嗯，還有嗎？」「滷肉飯啊……你知道賣滷肉飯很賺錢……」「喔喔，好，滷肉飯……那還有嗎？」「嗯……珠寶啊……」「好，珠寶……」「還有賣貓。」

小克一邊說，我一邊將他說的話寫下。但當他說到「賣貓」的時候，我停下來了。

「賣貓？」
「對呀賣貓。」

小克抱起家裡的波斯貓，「你知道牠很貴嗎？喵卡超過一萬塊喔！」

喔喔，賣貓啊……我心裡有我自己對於賣貓賣狗的判斷，但又不想很直接地說出來。我就問小克，「你知道喵卡也有媽媽嗎？」小克沒有回答，他看著我。我說，喵卡一定有媽媽吧，有媽媽才會生出喵卡啊，「然後你看，喵卡的媽媽生出喵卡，然後喵卡就被賣掉了，然後喵卡的媽媽又生了別的貓咪，然後也被賣掉……」「人類把喵卡的媽媽生的貓咪賣掉，賺很多錢，然後讓喵卡的媽媽繼續生小貓咪，繼續替人類賺錢……」

「你知道有些寵物店會專門養貓咪來生小貓嗎？這種地方叫做繁殖場，他們會讓貓咪一直生一直生，生到後來不能再生的時候，有的店家可能就會把貓咪丟掉。」

我說到這裡，小克突然說，「不是，我說的那個賣貓的人，不是那種一直讓貓咪生小貓的人。他賣的貓咪，是去外面撿的流浪貓。」

我沒想到小克會有這樣的回應。我想，小克是在編故事，他應該只是很順口的說了賣貓，在他心裡賣貓沒有什麼不好，貓咪很可愛；他並不知道貓咪如果是被買來的，那可能就是繁殖場的貓咪。所以當他聽到我說到繁殖場內的貓咪，他可能一方面覺得這種事很可憐，可是他已經設定了那個有錢人是賣貓咪的了，那怎麼辦呢？於是他繼續替那個有錢人編故事……

「他賣的貓咪是去外面撿來的，那些可憐的貓。」
「他把牠們照顧得很健康、漂亮，再幫牠們找主人。」
「而且他不會賣得很貴。」
「如果是肚子裡本來就有小貓的貓咪，他讓小貓出生後，就會幫母貓結紮……」
「如果有人要買貓咪去繁殖，那他就不會賣給那個人……」

小克說了很多賣貓咪的條件，幾乎把他所知道的動保知識都放進去了。我從小克的說話中發現，雖然他本來就是個愛動物而且很有動保觀念的人，但他一開始說出「賣貓」的當下，可以發現他本來並沒有發現「買賣動物」跟「動物保護」是衝突的。但是當我一說到繁殖場的事，他就很敏感的將這兩件事想在一起。

「喔喔，所以那個人是去照顧流浪貓，然後幫流浪貓找到新的主人……」

「對，那些新主人會給那個人一些錢，這樣那個有錢人就可以繼續照顧新的流浪貓……」

說完流浪貓，小克又補充：「這個人賣的手機，不會賣很貴。」「滷肉飯一碗也賣五十元而已……」「他的珠寶，不會很貴，想要買的人都買得起……」

「都買得起大概是多少？」我問。
小克想了一下，說，「大概一千元吧。」

「而且他做東西都會用好的材料。」「如果有人開店生意不好，他還會去幫忙，幫他們把生意變好。」小克補充。

「這個有錢人感覺好有良心喔，」我說，「可是小克，他每樣東西都賺得很少，他要怎樣才能賺到10億啊？」

「他就早上先賣手機啊，然後中午賣滷肉飯。下午賣珠寶，晚上賣貓。」小克說。

「你的意思是這個有錢人一直在工作？」我問。小克說對。

我第一次聽到這種有錢人耶。我對小克說，這個有錢人的故事好有趣，我可以把它寫下來嗎？小克點頭，「但是你不能讓別人知道是我編的。」我說喔好，那你要不要取一個筆名，像廖瞇是我的筆名這樣？

小克想了一下，在他畫的有錢人那張紙上，寫下小克。

我覺得很有意思，我在聽小克的故事時，我只對「賣貓」提出了疑問，但小克在接下來編的故事中，便將這個有錢人塑造成一個「很有良心」的生意人。他是本來就做了這樣的設定？還是他覺得我質疑他的有錢人賣貓沒有良心？所以他要替這個有錢人說話，於是他將這個有錢人說成一個「救援流浪貓」、「賣東西不貴」、「會用好的材料」、「還會幫助同業」的一個「好生意人」。

現實中如果存在著小克口中的「好生意人」，那真是蠻好的，但要賺到10億就有點難XD。不過，我從小克的口中發現一件有趣的事，就是他覺得就算要賺錢也有取之有道。這個「道」是從什麼時候進到一個七歲半的孩子心裡？我很好奇。當然，也有可能這一切只是我自己想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