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許願

『厚~你到底要不要許願啦？』

護理師用著那雙靈動的大眼睛，帶著點怒氣瞪視著我，在穿著戲稱為兔寶寶裝的隔離服下分外明亮。

「許願」這個話題，在這兩週已經在不同的護理師問過我好幾次。

作為武漢肺炎早期確診者，我歸屬於輕度肺炎，約佔整體確診數22%，但實質情況是住院醫療團隊在我最危險的時刻，不斷評估是否要進行重症通報並轉ICU處理，距離重症的8%只有一步之遙，症狀包含有40度高燒、劇烈咳嗽、肺炎、白血球數過低、血鉀過低等症狀，整整持續了一週。

在兩週前，連續七天的高燒終於退了，抽血檢驗結果與肺浸潤現象逐步緩解，總算脫離了亞重症狀態，不用在頭部的發熱脹痛與身體的發冷顫抖中入睡。

「死裡逃生的感覺真好。」

在之後的幾天，每天都睡得很飽的起床、吃著營養師調配的餐點、在窗外照入的陽光中閱讀、運動、靜思，第一次覺得這樣的生活無比的平靜美好。

或許我最嚮往的就是這種生活，過往的冒險只是一種迎合身邊人們的選擇，我似乎逐漸認知了這件事。

『我真的不用啦~你去照顧那些比較麻煩的病人吧！我現在狀態還不錯，真的不用擔心我。』我搖著手說道。

『那個健身哥不是經常提各種奇怪的要求嗎？還有那些年紀稍長的媽媽啊~阿公啊~我這邊真的不需要，我是病人來被治療的，不是要來被服務的啦。』

『好啦！你心情不好一定要跟我們說喔！我們也是可以陪你聊天，要加油唷！』護理師眼中帶著笑意地說著。

『好喔！！！』我揮著手目送她離開，隨手拿起了床上的書籍，就著燦爛的陽光繼續沉浸在裡面。

『你的家人是不是很不常來看你呀？』

又過了一週，有著美麗大眼睛的護理師認真的問著上一位輪值護理師剛問過的問題。

『他們來就有風險咩~現在疫情依舊很嚴重，我又不是甚麼物慾很強的人，我有筆電、手機、電視跟可以運動的空間就很夠啦。』我從她手中接過便當，隨口解釋著。

『他們不送東西過來也好，剛好可以減肥，我朋友八月就要結婚了，說好了要去當伴郎，現在這樣可不太行~』

『是這樣喔~那你應該要學重訓哥！把肌肉練起來！雖然這麼說但是你的飲食還是要正常喔！他之前堅持生酮飲食，明明是輕症到無症狀，結果怎麼驗都是陽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病毒喜歡蛋白質的關係哈哈。』

『我會的~其實你們的餐點真的很健康欸，我現在已經吃很習慣了！』我笑著說。

或許是過去工作的關係，往往都是我在關心別人並試圖讓別人感到開心，總是忽略自己的需求與感受，但在這裡，她們每個人都很關心我，關心我的健康，我的心情，我的感受。

有人關心的感覺真好。

『這次你一採結果還是陽性的，不好意思我們只能下週再重新採檢喔。』

住院醫生透過對講機帶來了壞消息，事實上這個壞消息已經持續了兩個禮拜。

『好的，謝謝您。』

我的語氣中透漏著無奈，事實上在症狀減緩後，檢驗結果陰陽反覆是一件很常見的。尤其我還是差點丟命的亞重症患者，病毒深入的程度跟時間都比一般輕症者要長，相對恢復的時間較長也是可以預期的。

『你不要這麼難過啦！很快的很快的！』

來幫我抽取血樣的醫師助理大姊這樣說著，就我所知這是為了研發疫苗與快篩所需要的血液樣本，主要是交給國家衛生研究院，作為"經典案例"的我自然義不容辭了。

畢竟越快研發出快篩與疫苗，對於我的家人朋友也越安全。

最重要的是對確診者的歧視會小很多。

『好啦！我知道，沒事的。』我稍微透露出一點失望的情緒，畢竟哪怕我是被隔離在這個彷彿宛如時間靜止的病房裡，外在世界依舊在快速運轉著，工作上的問題已經開始逐漸繞過我老闆開始對我實質產生壓力了。

『你有甚麼想吃的想要的嗎？我們去買給你讓你心情好一點？』

『不用啦真的不用。』我不耐煩地揮揮手表示，作為一個討厭欠人情的人，尤其是作為一個病人在這裡，我真的不想添太多的麻煩，畢竟她們每進出一次就是一次辛苦與風險，我真的不希望她們因為我的小情緒而勞師動眾。

『你出院之後最想做甚麼事情呀？』有著美麗大眼睛的護理師又一次來到了我的面前。

『剪頭髮吧？你看我這毛多長了，已經兩個月沒剪了，超級熱。』我試圖將不斷遮到眉毛的頭髮往上撥，試圖讓自己的額頭不要這麼悶熱。

『那你出院最想吃甚麼呢~？你出院的時候我買給你吃~』

我看著帶著笑意的美麗眼睛，這似乎不好拒絕呀......

『......雞排吧？好久沒吃到這種東西了。』我說了一個別的病人許願過的東西，我想這種願望應該對她們造成太多的麻煩吧?

『好！到時候我就買給你！』

但事實總是出人意料，這個「到時候」來得比我想像得快太多了。

『鏘鏘~你的雞排！據說這間很好吃歐~我讓同事幫我訂的！』一小時後，大眼護理師帶著雞排蹦蹦跳跳地出現在我面前。

我帶著驚愕接過了雞排，愣愣地看著她兩秒鐘，才開口。

『謝謝妳~』我試著用最開心的笑容回應她。

『你趕快吃~好吃要跟我說~』她清脆的嗓音還在我耳邊繚繞，她的人已經又蹦蹦跳跳的跑出了隔離門。

『謝謝妳！！！』說不出其他話語的我，只能帶著笑容揮著手，表達著我最深的感謝。

有人關心的感覺，真好。

2020/04/1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