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歐洲人比較樂天還是比較任性啊?』
因為時差的關係,在歐洲通常很難及時聯絡在台灣的親友,但反而跟在歐洲工作或留學的朋友重新搭上話,以Facebook的方式。
『比較智障。』
在北歐待了將近五年的朋友發出了肺腑之言,看起來深受其害。
『葛萊芬多加十分。』我迂迴的表達我的贊同。
『我戴著口罩去上班一直被用異樣眼光看,歐洲人是不是一點自我保護意識都沒有啊?』
『台灣人其實很聰明的...這邊超多白癡。』
這位來歐洲念博士的朋友看來對歐洲人有很多心得,又終於跟能懂他的台灣人聊上了,不吐不快。
『我們這邊要開始關學校了,局勢惡化有點快啊,不過這群蠢貨還得周一上班才發布命令也是很扯欸。』
我開始用不太文明的字眼形容歐洲國家政府,他們的處理方式太讓人硬拳頭了。
『覺得歐洲這次悲劇,一定比中國嚴重,這邊基本上最後可憐的是老人,歐洲人口大多老齡化。』
朋友說出了糟糕的預言,這一瞬間兩人都安靜下來,對於現況感到了深刻的悲哀。
『老闆,今天這個國家已經確診數破千了,我覺得我得盡快撤離,我希望下周就走。』
在報告完目前工作的進度後,我提出了對局勢的憂慮跟回台的要求。
『有這麼嚴重了嗎?這有點太快了吧?』
遠在台灣的老闆對於歐洲疫情沒有這麼即時的了解,畢竟距離預定回國的時間還早了一個月,現在回國確實是雙方的損失。
「但是小命更重要。」我心裡嘀咕著。
『昨天這座城市已經要關閉所有高中以下學校了欸!確診數也在今天早上破千,我已經致信給駐外代表處,他們回覆這次的任務只要滿足條件就可以回國了!』
我開始試圖說服老闆,從歐洲各地的朋友反饋來看,歐洲大爆發是遲早的事。
不,是現在進行式。
『如果你確實跟駐外代表處以及科技部確認過了,那就看你自己的安排了,畢竟在台灣這邊隔這麼遠,能給你的幫助有限,你就自己決定吧!』
『好!!!!!』
感謝老闆。
『我要逃了,這裡不行了。』
做出決定的我在當天晚上再次跟北歐的朋友討論上了局勢,尋求他的意見。
『覺得真要走就明後天就走了,一天成長兩倍,再一周就封城封國了。』
時刻注意著狀況的友人發出了警告。
『It’s now or never.』
我表示了贊同,開始擔心自己是否真的走得掉,局勢惡化之快遠超過我的想像。
『我建議你有要走這週末前就走,法航已經把巴黎飛台灣的停掉了。』
『我機票已經改到這週日了,希望來得及,我還要把這邊的工作給收尾......』
『要就快吧!你快沒時間了!』
疫情宛若暴雨雷電般襲來,我們只能如同逃難一般去尋找脫離的方法。
『我很遺憾,現在這個局勢相當不好,你回國確實是比較好的選擇。』
Dr. C很無奈的看著我,我們都有著深深的無力感。
『今天上層已經宣布了所有人自明日起在家辦公,你在回國之前就暫時躲在租屋處好好把工作做一個收尾吧,希望我們未來還有合作的機會!在你離開前若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我幫忙,我一定會盡力協助你!』
我看著頭髮花白的Dr. C,認真的點了點頭。
『您在這裡也要多多保重,我多帶來的口罩請您收好,希望您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
我回到了租屋處,羅伯先生一臉嚴肅地跑來找我。
『因為疫情的爆發,現在我已經通知原本預定來我這其他房間住的旅客都先不要來了,我也知道你馬上就要回國了,你到時候直接將後續的訂房在網站上直接取消就好,畢竟這種危機時刻,一切都很簡便。』
『好的,您可以幫我預定離開當天的計程車嗎?我不太會使用貴國的系統。』
『沒問題,我馬上打個電話幫你訂。』
這個國家的首都,在疫情爆發的那一刻,變成了一座空城。街道上的行人與車輛寥寥無幾,大多數商店都拉下鐵門,只剩下了明媚的陽光與湛藍的天空。
宛若世界末日。
我在採買剩下這兩天糧食的路上,遇到了一個也滯留於當地的台灣人。
『我來歐洲自由行一個多月了,我剛抵達這裡就嚇了一跳,怎麼全部商店都關了,青年旅社裡的其他旅客也很恐慌,怕封城後回不了家。』
剛抵達這裡的他顯然無法體會我一直追蹤直到看到疫情爆發的感受了。
『至少我們的班機看起來還正常起飛,現在唯一怕的就是封城封機場了。』
『我們加個Line保持聯繫吧!希望都能平安回台灣。』
在這種狀況下我們只能彼此祝福。
『飛往臺灣的阿聯酋航空(Emirates)的飛機全數停飛至有更進一步的消息為止,你能逃得掉嗎?』
北歐朋友很緊張地詢問著。
『我的班機被取消了,我在找新的班機。』
我焦躁的查詢著網路上的消息,局勢變化太快,還是在起飛前一天晚上被取消了我預定的航班。而在更前一天晚上,羅伯先生的兒子因為劇烈咳嗽被關進了自己的房間裡,而他自己拚了命的打當地的急難救助專線。
專線始終在忙線中或無人接聽。
求援失敗的羅伯先生跟自己兒子隔著房門交代好他不能出門後,隨即也將自己關進了房間裡。
不同於前幾天,羅伯先生一家人在晚餐後聚集在燈光柔和的客廳閒話家常的景象,整座公寓充滿了死寂般的黑暗與寂靜。
我第一次感覺自己正在極速的往某個深淵中滑落。
『你如果找不到班機,一定要想辦法去巴黎!去那裏找到華航或Eva的班機!那裏是直飛台北的點,你只要上了國航你就安全了!!!』
遠在台灣一直照顧我的一位大姊連珠炮般的不斷叮嚀著,做為沒有太多國際旅行經驗的我只能不斷記起來並快速地去尋找適合的航班。
『找到了!這班中轉在日本東京!雖然轉機要七小時,但還沒有取消!』
我彷彿抓到了一絲希望,飛快地對地球另一端的友人說道。
『你有帶信用卡吧!趕快刷下去!至少能回得來就盡快!也不知道你們甚麼時候就封城了。』
好不容易安排好了明天早上的班機,距離啟程僅剩5小時,我只能躺在床上催促自己盡快入睡。
畢竟明天是一趟將近24小時的逃難。
在些許的晃動中,我睜開眼睛。
事實上我在飛機上一向都睡不太著。
看了一眼窗外西伯利亞的冰原,這是我第一次搭乘飛經西伯利亞的航線,窗外雪白的世界閃爍著太陽的金光,仿佛一切都回歸了最原始的自然。那世界末日般的氛圍仿佛已然遠去,讓我逐漸安心下來。
「在歐洲的同事跟羅伯先生一家都能平安吧......?」
我再次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