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大街上,滿是出來溜達的學生,而交叉路口的轉角處,兩個女孩正不顧形象地大呼小叫,讓經過的路人都嚇得自動閃開。
「陳子玲你不要睜眼說瞎話喔!這張照片完全沒對焦還拍這麼醜,你怎麼笨到連拍照都不會啊?」
「明明就有對到,自己眼睛太小視力差怪誰,啊我忘記了,你就算睜到最大也沒人發現。」
「你自己眼睛也沒多大憑什麼說我!不管啦我現在就要回去重拍!要是沒跟敏基歐巴拍到能上傳的照片,我特地下山幹嘛?」
眼前蛋糕出爐時間逼近,楊萱萱卻每次都死不讓步,楊毅辰只好介入:
「三八萱又不是沒拍到,子玲要買的那個蛋糕再不去排就搶不到了,我阿姨上次已經把她罵到臭頭了,你可不可以體諒別人一下啊!」
「憑什麼要我體諒他?是他自己每次買東西都買半天,那個什麼畫圖的筆隨便買買不就好了?蛋糕排不到下次買啊,那間店又不會長腳跑走。」
「你都沒想過照片拍不好看,是因為你本來就長那樣了嗎?」
「你說什麼!?像你這種整天只會看動漫的噁心宅女自以為喔?」
楊毅辰無可奈何,索性退後幾步讓兩人吵個夠,他轉頭對趙文斯吐吐舌頭,語帶歉意地解釋:
「她們兩個只要一起出門就是這樣,平常在村裡都是王不見王,拍謝讓你看笑話捏。」
「呵呵小朋友鬥嘴蠻可愛的,你很有耐心啊,當哥哥真不簡單。」
趙文斯原本望向遠方神遊,聽到楊毅辰的話才瞬間回神,突然手機的震動聲打斷趙文斯笑容。
「啊、你們慢慢來,我接一下工作的電話。」
趙文斯一離開,兩個女生的吵架聲再度竄進楊毅辰的耳裡,他無奈地看了看時間,陳子玲這次又得挨罵了。
「你那些朋友還不是只是想利用你,不然你這種個性誰受得了?」
「笑死,我的朋友怎麼想我說了算,而且他們再怎麼爛都比你這種沒朋友的好!」
沒想到一轉眼話題已經跨越海峽世界旅行去,比起聽兩個孩子互嗆,他還比較有興趣巷子裡的男人在說些什麼。
想著雙腳便自己動起來,他輕手輕腳地靠了過去,但才湊近沒幾步,趙文斯有別於以往的頹廢,深沈且帶著不悅的語調從巷子中傳來。
「嗯......這種事情,出發前交代過的吧?我不接受藉口,對,你都跟著我多久了,發生那種狀況還需要我重複幾次......你。」
巷裡傳來的男聲停頓下來嚥了口氣,才又開口。
「......你先照著之前說的做,有任何新的變動立刻傳訊息給我,還有......。」
這幾天總是從容慵懶的趙文斯,用著陌生的冷硬語氣低聲交代,這樣的轉變不禁讓楊毅辰萬分好奇,想知道攝影師的工作能有什麼問題讓趙文斯露出這一面。
「楊萱萱!!」
刺耳的尖叫划破楊毅辰的注意力,他猛一回頭,只見楊萱萱完全沒注意正在綠轉紅的交通號誌,甩開陳子玲的手就朝斑馬線狂奔,陳子玲的驚叫伴隨著超速機車急催油門的咆哮,碰撞成巨響。
即便楊毅辰立刻轉身要往出事的方向衝,但兩人離得太遠,事情發生得太快。陳子玲抓著想楊萱萱往旁邊閃,兩人抱在一起轉了圈,這時一台越線超速的機車衝出,擦過衝出來拉人的陳子玲,車身歪斜地劃出條拋物線,車上的阿伯猛按煞車才勉勉強強煞在原地。
「靠邀勒!!洗沒在看路膩尬你娘機掰洨勒!」
「有沒有怎樣!?小玲你站得起來嗎?你,你給我看看。」
「......好痛......有、有流血嗎?」
陳子玲痛得連聲音都斷斷續續,楊毅辰一個箭步衝上來扶著她,捲起陳子玲髒污破損的袖子,肩膀跟小腿都有不小的擦傷,而膝蓋正在不停滲血。
「好,好我知道很痛,你,你不要動我幫你沖一沖。」
「我也好痛啦!!怎麼辦啦會不會留疤。」
身上沒什麼嚴重傷口的楊萱萱,在一旁哭天喊地要別人關心,楊毅辰只想趕緊帶陳子玲離開馬路,但還沒能移動,灰髮阿伯丟下他的破車衝上來破口大罵,滿嘴的檳榔汁伴隨髒話噴得滿地。
「啊是怎樣啦?!自己沒生眼睛跑出來還在靠北靠母!現在的少年仔有夠夭壽內!你看我的車都摔到咪咪冒冒了,恁是要怎麼賠啦蛤!」
聽到對方大小聲喊要賠,三個孩子被嚇到腦袋一片空白,楊毅辰僵在地上不敢動彈,盯著阿伯血紅的檳榔嘴討飆著成串髒話,一個沈穩的聲音打斷了那張血盆大嘴。
「阿伯,恁還好嗎?咁唔受傷?」
「安抓?哩系這些死囝仔欸尚?哩系安抓帶囝仔欸?嘎拎北賠償啦!幹!」
「阿伯,金正拍謝啦!我們旁邊說,小孩子也受傷了,就先挪一下?」
楊毅辰立刻回神過來要帶著兩個妹妹挪到人行道上,阿伯眼看罪魁禍首要落跑的樣子,加碼飆罵:
「操你雞掰!錢沒拿出來拎敢走!這種事情鬧大齁絕對你們吃虧啦幹!」
趙文斯頓時露出笑容,拿出皮夾抽出一小疊千元大鈔,塞到阿伯的手上,順勢把人帶到走道上。
「大哥,這些錢拿去飲茶,有錢好解決。」
「哩當作拎北係茶店阿膩?甲齁大爺換大鎖攏不夠啦!」
見姐夫主動掏錢出來賠,楊毅辰滿心歉疚,擔心姐夫會被欺負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趙文斯卻頃身向前,沒有要退讓的意思。
「大哥,剛剛闖黃燈超速還沒戴安全帽,路口轉彎沒減速沒加減看,不要說都小孩的錯,是吧?需要我叫警察嗎?」
「幹!你家囝仔自己歐北衝!你現在叫警察來什麼意思啦?!告訴你啦王俊嘉聽過沒啦,他我拜把的啦!你叫警察也沒用啦,這裡哪個警察不知道王議員你叫他啊!」
「中正區的王俊嘉?呵,跟他說就好是不是?」姐夫突然拿起電話撥號。
「阿嘉?拍謝有事情請教一下......嗯嗯,中華路口這裡出車禍,你簡單處理一下。」
「你、你......拎北今天剛好還有事情,算你們狗屎運啦幹!」
阿伯一說完,警車的聲音遠遠地響起,阿伯大驚失色破碎的膲幾句髒話,便牽起躺在路邊的破爛機車光速消失。
「站得起來的話,你先扶子玲去旁邊的台階坐。」
趙文斯溫和的嗓音瞬間把楊毅辰拉回現實,他傻愣愣地說出不成段的抱歉,姐夫只是拍了拍楊毅辰的肩膀。
「沒事,解決了就好,我去買藥。」
陳子玲忍著痛不敢說話,楊毅辰還陷在剛剛的突發狀況無法自拔,看著男人離開回不出半句話。
夜晚的草仔埔沒幾盞路燈,昏暗街巷顯得格外寧靜,路口的福源五金行格外吵雜,二樓的鐵窗內透出亮光與喧鬧。
楊家人團團坐在桌前,楊爸楊媽還故意一人一邊夾擊趙文斯,兩個人滿臉笑意地不斷勸酒,桌上杯盤狼藉,地上滿是空瓶。
楊媽聽了楊毅辰激動還原兼演出下午的車禍後,特地煮了滿桌菜要感謝趙文斯,楊二伯見狀更是慫恿三弟卻把珍藏的高粱拿出來。正餐吃完後碗盤還來不及收,桌上堆滿了烏魚子蘋果片、蒜頭瓣香腸、涼拌美乃滋竹筍和葵瓜子,大家的嘴都沒停過。
酒酣耳熱之際,高舉酒杯滿臉通紅的二伯楊宗仁,把手跨在拐杖上,開心地咬了口手上的烏魚子片,大聲嚷嚷著朝楊宗展說:
「三弟啊!你們家涵涵真的厲害內,找了這個男朋友又帥又有guts!不然才看個電影就遇到這種事情齁,我以後都不敢讓我們家萱萱下山了。」
說完楊萱萱還抓準時機把自己那幾個不到銅板大的瘀青秀出來跟長輩討安慰。
楊毅辰忍住自己的白眼,抓著縮在旁邊安靜啃瓜子的表妹,不甘示弱地用更大的音量蓋過二伯的話:
「對啊!好險今天姐夫在,把那個恐怖阿伯趕跑還幫玲玲擦藥,不然我們幾個人都傻在那邊不知道怎麼辦。」
楊爸喝了酒就笑個不停,手更是忙著幫趙文斯倒酒,趙文斯手上的杯子從來沒空過。
「唉......你們太客氣了,今天是我的錯,剛好公司的人打來我去旁邊接電話,如果不走遠......。」
趙文斯話都還沒講完,一旁的楊正義乾掉剩下半瓶啤酒,滿臉懊悔地打斷說道:
「趙大哥你才別跟我們客氣,還好你幫忙照顧這幾個衝動的孩子,沒想到我只是這次沒跟去就發生車禍,真是嚇死人。」
楊毅辰聽到堂哥這麼說倒有點不是滋味,他也是個做哥哥的卻讓這種事發生了還手足無措,一時間居然接不上話。
「好啦人都沒事就好!啊子玲你受傷要吃營養一點,水果多吃一點,不然瘦成這樣又擂田,我怎麼跟你媽媽交代。」
「早知道我今天應該跟去的,趙大哥對山下附近也不熟,阿辰的眼睛也不可能隨時盯著兩個妹妹。」
聽到楊正義還在繼續說,楊毅辰倒是有點忍不住了,開口就要說:「今天會搞成這樣,還不是三八萱她......。」
話還沒說完,一記犀利的眼刀射向楊毅辰,對他搖頭狠瞪,不讓他把責怪的話說出口。
「好啦吃這餐就是要讓大家壓壓驚,不要再提那些事情了!吃東西!喝酒!乾啦!」
楊爸也立刻抓到空檔,拿起手上就杯,很有默契地和自己的二哥一起對趙文斯敬酒。
「乾啦!大家平安就是福!」
「對啦!」
在沒有光害的深藍夜色中,幾個人喝到醉醺醺,才甘願地散會,楊毅辰緊跟著趙文斯往他寄宿的倉庫走。
才剛走進房間就趙文斯難得沒有形象包袱的四肢大開癱坐在地上,仰靠在床沿,白色的短袖上衣被拉出好看的腰部線條。
他慵懶地斜過頭,看著默默蹲到他身旁的楊毅辰,從寬版運動褲的口袋又掏出兩瓶剛剛摸回來的金牌,少年喝到從脖子到額頭都通紅。
「囝仔郎還在長,偷喝什麼。」
「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已經長到理想身高了。我這種型的太高不受歡迎啦。」
不理會楊毅辰的耍賴,趙文斯伸手把地板上的啤酒往自己撈,楊毅辰還以為趙文斯不讓他喝,正想頃身去搶。
「累一天,不回去睡?」
男人用四指狹住啤酒的單手俐落地拉開易開罐,把啤酒遞給楊毅辰。
「不累,當哥哥的什麼都沒做,還害人家受傷,要累什麼。」
原本只是心裡悶,但不知道為何說出口的話卻彆扭到像在撒嬌,楊毅辰講出口才被自己嚇了一跳。
「嗯......要說沒注意,我跟你同罪。」
趙文斯灌了口手上的生啤,雙眼矇著水氣,他捏了捏鼻樑,順勢將眼鏡拿下放在一旁。
「沒有,都是我的錯,今天的錢......我......以後會還你。」
楊毅辰低頭悶著說,像是在咕噥又像是在賭氣,趙文斯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傻瓜,小孩子不用還。」
「你不能這樣,我從小就常被說很奸巧,所以姊夫你不要對我太好。」
謝辰毅認真盯著姐夫做警告,卻被趙文斯的醉容迷了眼睛,醉漢失去平常的架子笑開來。
「不能對你好?哈哈哈他倒是警告過我,叫我不能欺負你。這樣我該怎麼辦?」
總覺得再凝視那雙朦朧的眼似乎要被吸進去了,楊毅辰想著不禁撇開視線,看向自己手中的易開罐。發熱的雙耳不知是酒精作用還是因為男人對笑聲,又麻又漲,難受卻亢奮。
「肥涵警告的嗎?以前阿叔也對我很好,結果反而搞得老媽不高興,說這樣不好......」
「不知道阿叔什麼時候會在回來......我的新舞步都快退流行了,也不知道在忙什麼......多久了。」
一定是因為酒精的影響,楊毅辰越說越低,到最後提到阿叔時甚至有點哽咽,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在這時候想到阿叔,或許是今天趙文斯出面解決的背影異常帥氣,讓他聯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叔。
「毅辰。」
喝過酒又講了整晚的沙啞嗓音,搔進了楊毅辰的耳,只見沒戴眼鏡的趙文斯斜靠床沿,右手撐著頭,幾縷髮絲垂在眼前,伸出略為搖晃地左手招了招。
「?」
楊毅辰好奇地湊上去,原本在半空的手突然摸上後頸,還來不及縮起脖子,已經被扯到面前,就在兩人的臉剩沒幾點距離的瞬間,楊毅辰都能聽見自己的巨大心跳聲,但男人只是頃身把頭靠在楊毅辰的肩上。
「還好有來看你,之前還以為他在騙人,但你就和他說的一樣,活跳跳、好玩,吵個不停,讓人沒時間想別的。」
不知道男人怎麼突然說這些,但他聽得出男人的情緒正激動著,兩人的體溫都很高,能感受到對方傳來的熱氣。
「肥涵?不...不像他會說的話。」
楊毅辰輕輕地回答,肩膀僅管有些沈,彎著的腰也有些酸,他卻捨不得動作就怕男人抽開手,拿啤酒的手甚至因為距離太近,順其自然靠在對方腿上,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耳邊傳來回音。
「嗯。」
手上的啤酒被男人抽開,身體也被滾燙的熱度放開,姐夫笑盈盈地喝掉楊毅辰手上的酒,用手上的空罐碰了少年的額頭。
「回去睡了。」
「......喔好。」楊毅辰恍惚地回道,他可能是醉了,心臟跳得有夠快,像要把血管撞破似的。這下完蛋了,楊毅辰想著。
對誰都好,就是不該對這個人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