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小說】祈沙

在沙漠生物眼裡，牠的出現顯得格格不入。

當然了。

作為棲居在陰濕沼澤的居民，乾燥，炙熱，缺乏泥濘與髒水的沙漠，根本不是牠能生存下去的地方；牠體內的水分正在流失，黏液正在蒸發，像牠這樣倚賴泥水的生物，很快就會被沙漠給殺死。

但牠還是繼續爬。即便沙粒組成的地表根本不適合牠爬行，牠仍固執爬著。

看到了。

另一座沙丘。遠比牠現在爬的還要高聳的沙丘。

不過牠不會繼續爬了。因為這座沙丘就是此行的目的。

牠垂下整趟旅途下來一直伸直的三對觸眼。在過度疲勞與烈日照射的影響下，觸眼變得細扁、乾燥，牠的血管與神經已經清晰可見；牠癱下軟爛的身軀與手臂，模仿路途中為了補充體力而吞下的人類求道者生前的姿態，對著沙丘俯拜。

牠緊閉眼睛，滿心期待。自從離開沼澤後，牠就一直盼望跟這座能夠實現願望的沙丘相見。如今牠辦到了。

作為一名鬚蝓魔，牠的願望意外單純：牠想要骨頭，完整而結實的骨頭。牠想要能夠支撐手腳、支撐眼睛，支撐整個身體的好骨頭。

就好像牠吃過的魚跟野鹿一樣，牠們有骨頭，所以跑得快、游得遠；就像撞到樹而昏迷的鳥兒。牠們有骨頭，所以長出能夠飛翔的羽翼，很方便；就像牠吃掉的那名人類一樣，他起身想要逃跑的姿態很完美、很一體。

牠是萬能的鬚蝓魔。但是缺了骨頭，牠就稱不上是萬能。所以牠需要骨頭。

牠開始祈願。向著神聖的沙子們許求願望。

祈願完畢，牠仰視著沙丘，期待沙子能夠回應牠。很快的，如牠所願。沙子起舞了。

沒有風，可狂躁的沙卻捲起了可怕的浪與塵霾。它們像是嗅到蜂蜜的蜂群一樣傾巢而出，直直撲向真誠祈禱的牠、令牠隱沒在沙的包圍內。

牠感受著沙，感受著自己的誠心誠意被回應的喜悅。牠好歡快，忍不住抬起手臂與觸眼隨著沙的韻律，不斷扭動，不斷旋轉，直到沙子結束舞動。開始向牠凝聚。

要來了，要來了，要來了。

來了。

沙子開始瘋狂磨蹭著牠的身體，使本來就僅剩無多的肉體與黏液被徹底舐抹；牠發出慘叫，痛苦地叫，牠沒想到實現願望的過程這麼難熬；不過牠仍舊挺忍著，牠認為這應該是試煉，是沙子在考驗牠的定力！很快的，牠的願望就會被實現，絕對會實現！

會實現......

會實現？

夾著黏肉的眼珠被流沙送入沙層的深處。牠，僅存的意識，就這樣被閉鎖在那僵固的血絲裡。

在沙的底下，牠看見許許多多與牠一樣跑來祈願、卻化為碎屍或骸骨的生物，沉沉封埋。雖然有點好奇牠們生前祈求的是什麼願望，但既然結果沒什麼不同，大概都沒被實現吧！

被騙了。牠好失望。

流沙停止了。牠迎來最後一次掉落。

撞到甲殼，撞到尖牙，撞到岩石般巨大的顴骨，然後滾入完整的肋骨裡，滑下，卡住了。

很巧合的，牠停在一具野獸頭顱的眼眶上。

很巧合的，牠的軀體是完整的。

「啊，這樣算是願望實現了，對吧？」牠望著沙子，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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