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世界】天氣局

晴天、陰天、雨天，我在日記裡寫下的天氣，大概就這三種輪流出現，有太陽或是沒有太陽，有下雨或是沒有下雨，視覺可見的簡單判斷。

翻開以前的頁面，有連續出現的晴天，曝曬到人都快要乾掉，也有綿延不絕的雨天，潮濕到人都快要發霉，那時的我住在北區，冬天是不由分說的雨季，聽說南區剛好相反，那裡的夏天是雨季。

太陽曬到熱死人和下雨多到淹死人的天氣，我幸運地沒有遇過，這些描述流傳著就像是鄉野奇談。

闔上邊緣明顯磨損的日記本，推回層架的空格裡，這一小排的書籍和筆記，陪著我一路遷徙而來。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候鳥隨季節更替，我尋找著心目中的家園，話說得好聽，形容得再美都走不脫現實的事實，我在一個地方待不了太久。

來到這裡，剛開始我還是依照習慣紀錄天氣，後來發現根本不需要，可以等到哪天要離開，再加註以上全部相同。

窗外是和昨天、和前天、和每天都同樣的天氣，這幾個月來差不多習慣，隔著玻璃能看見亮晃晃的白，亮到無法直視，硬要去看的話眼睛會有點疼，我的建議是要小心翼翼地別開視線。

沒有晴天陽光黃燦燦的溫暖，也沒有陰天鋪天蓋地的雲，就是白，像是將白天的白具體展現，提供人間需要的照明。踏出屋簷可以看見天上其實還是有雲，薄薄一層的白雲，巧妙地調節亮度和熱度。

下雨通常在入夜之後，街上沒有行人，就沒有雨天淋濕和出門不方便的抱怨。

以前都沒想過，對天氣心懷埋怨能有什麼用，天氣來自於天，面對那樣的自然現象，無法隨心所欲造雲降雨、移動太陽的人顯得渺小，只能恭敬地祈雨或是希望不要下雨，許願的是人，成事的是天。

天氣是隨時改變的變因，天氣局是服務民意的機構，我們的關鍵績效指標，是不要被投訴，更準確地說，是不要接到投訴。

「風調雨順家安樂」，「國泰民安世太平」，大辦公室門邊的對聯，看起來已經貼了許多年，紅紙有些褪色、邊緣泛白，即時如此還是相當顯眼；反倒是我報到的時候沒看到上頭的橫批，「人定勝天」，這張很新，燙金的字隨著視角反射窗外的光。

工作內容是跑文件和公文，帶著把一句話寫成五行墨水的咬文嚼字，去找每個格子相對應的負責人簽名，和小時候玩過的闖關遊戲有些相似，到各個關卡做些挑戰能得到印章，集滿會有獎品；現在的挑戰是等待，獎品是每個月的薪水。

這樣輕鬆的流程，完美地符合錢多事少離家近、每天準時下班的期待，卻要千里迢迢地招聘像我這樣沒有老家的外地人，附帶宿舍地請來上班，好像有點違背常理。

我沒有多想，直到無意間發現每個月都有離職申請，才覺得事情似乎沒這麼簡單。

「這個申請人沒有簽名。」翻開剛拿到的公文夾，文件尾端的第一格是空白，第二格是人事室組長的蓋章。

「喔，那個沒關係，你就去送吧。」收發室組長看了一眼，稀鬆平常地打發我，核准文件是他的工作。

坐在第三格的管理部主管辦公室門外，閒著也是閒著，我翻開手上這份內容不歸我管的文件，是控制室組員的離職申請。

「進來吧。」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聽到管理部秘書的召喚。

接下來幾格的簽名流程也是暢行無阻，幾乎不用等待，這是非常難得的事，像是這份文件自帶快速通行證，讓我這個信差順便受惠。

後來我又拿到幾次同樣的文件，不同的是組員名字，有些申請人有簽名，有些沒有，都是來自控制室。

收發室是新進組員的起點，控制室則是頂點，這不是我在哪個公文夾裡看到，組織結構表就貼在大辦公室進門後的牆上，樹狀圖一路往上畫，控制室寫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我要仰頭才看得到的高度。

「這個申請人沒有簽名。」每次遇到空白的格子，我還是習慣地向組長確認。

「對，所以你順便簽個名。」困惑地看著遞過來的筆，我低頭再看一次手裡的文件，表單裡的申請人寫的是我的名字，這是從收發室到控制室的調職申請。

「跑完你就直接帶去報到吧。」

推開控制室的門，流動率高的地方對新人沒什麼特別反應，「待三個月以上我再記名字。」負責帶我的前輩這麼說。

控制室的工作需要輪班，二十四小時都必須有人待命，菜鳥自然是從日夜顛倒的工作時間開始，不過只要控制台上的紅燈沒亮、警報器沒響，就算打瞌睡也沒關係。

我值的是大夜班，前半和晚班的一起，後半和小夜班的一起，等早班的前輩來上班，就可以下班吃早餐、回宿舍睡覺。

那天突然發作的是小夜班，我還在簽出勤紀錄，想著早餐要吃什麼，身後「碰！」地一聲巨響，嚇得我趕緊回頭查看。

小夜班原本坐著的椅子往後倒在地上，他的雙手按在桌上，漫天亂飛的是前輩拿來的今日文件，「這根本就不合理！」，拋下這句話，他奪門而出。

被使勁推開的門來回來回地擺動，我看著前輩，前輩看著我，文件散落一地。

「你簽退了嗎？」我點頭，沒明白到底是什麼狀況。「我等下幫你簽加班，來幫我把這弄完，以後就是你的工作。」

撿起文件重新整理好，上面詳細列出今天的天氣總點數，以及各區的分配建議。

「你就照著最後分配的點數輸入控制台，其他不用管。」雖然前輩這樣說，我還是注意到在第一張紙用粗體字寫著，「極端天氣警告：暴雨」。

和其他項目相比，今天雨量的總點數確實異常的高，可是東西南北中各區分配到的數字卻和平常沒有不同，多出來的雨量在文件上全都劃分給了「無人區（西南）」。

「西南郊區不是無人區吧？」我照著指示操作，將高得驚人的雨量輸入控制台的「西南」，覺得好像聽誰說過他的老家在那裡。

「在文件上是無人區。」前輩給我一個官方制式的回答。

將文件上所有的數字輸入完畢，我確認了兩遍，前輩檢查了一遍，在按下確認之前，前幾天聊天的對話內容閃過我的腦海。

「我的老家在西南郊區，你呢？」說話的是小夜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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