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號】簡單的解釋 2

最好的好人也可能有惡意，最壞的壞人也可能有善意，即使人們未必能憑一己之力付諸行動。這樣真實的平衡讓人活得立體，有血有肉有厚度。

行走於三度空間，必須意識到自己不只是一張扁平的白紙，被剪出圓腦袋和斜角的身體，被不屬於自己的力量驅使，蹦蹦跳跳地去執行別人的意志，看起來充滿活力，卻是為了別人而活。或許從某個角度來看，是能過得簡單輕鬆。

「若無法讓人活得更好，價值再高也只是負擔。」主管意味深長地說完這句話，起身離開會議室。留下在一個下午的訓練裡，新進人員逐漸累積的崇拜眼光，端坐著目送隔音玻璃門關上。

他在心裡挑了挑眉，完全知道那句話的出處在哪，那本書現在就擺在主管桌上，書還是主管跟他借的。雖然內容是和公司營運無關的議題，然而不得不承認，確實適合做為今天的總結，留下好像很帥的背影。

萬法歸宗，道理聽多看多會發現，重點說來說去就那些，其實都差不多。

「好啦，今天到這邊結束。」他從會議室的最後面起身往前走，看向手腕確認時間，再半小時就是菜鳥們的下班時間，第一天上班寬鬆點也無妨。

「東西收好就可以回家，離開前拿工作證來找我過卡。」這是升級後的權限，他的行動電腦能為後輩提早簽退。

關上的玻璃門再次推開，魚貫離開的腳步聲裡夾雜細碎的聊天，幾個關鍵字聽起來和剛才的課程相關。會討論表示有興趣有想法，這比什麼都重要。他寬慰地笑了笑，再無奈地發現自己在工作時的思考邏輯不再年輕。

拿起擺在桌上的圓球，投影在白牆上的簡報跟著消失。最後的畫面是簡介公司的升等制度（「擲筊是沒辦法練習的喔！」主管的開朗語氣讓菜鳥們更緊張，幾個瑟縮的肩膀從背後看過去很明顯。）

倒數第二張則是講解使用者的收費制度，總之都是關於錢的事。收費物美價廉不只是薄利多銷，多少還是有無意造成負擔的體諒和考量。

雖然公司的存在是為了賺錢，還是不能像收割農作物似的手起刀落，即使那樣的流程確實簡單容易。想像一個砍了再長、長了再砍，生生不息的永續經營，生意要真能做成那樣也就沒有遺憾。

「畢竟我們是做神的工作。」他在心裡雙手合十。從人的身上收取價值，同時為人提供價值。要有來有往才合理。

隨時提醒自己，那些囉哩囉嗦、遇到芝麻綠豆就要跑來哼哼唧唧，隔著螢幕和文字求神問卜，實際上由他負責進行對話的，是同樣有血有肉有厚度的人。在生活的洪流裡，還會問問題、還有餘力想到問題都是好事情。

身而為人總有大把的問題，「為什麼？」、「怎麼辦？」、「該如何是好？」，「這是對的嗎？」、「那是錯的嗎？」，相呼應的是對於人生的徬徨。

一樣米養百樣人，一百個人會問同樣一個問題，只是換句話說。

從事這項工作有個隱藏的、在徵才和面試時都不會提到、私底下大家也不會交流閒聊的優點，就是在熟練之後，問神就等於是問自己。

畢竟別人問神的時候，是自己在回答。同理可證，能用神的角度，自己回答自己的問題。將選項在心裡畫出樹狀圖，像程式那樣按部就班，做和不做、好和不好、同意和不同意，分裂的路徑通常會找到盡頭，或是連成迴圈。

每天重複看這麼多問題，把核心無限往下深挖，很多都會抵達相差無幾的結論，像是某些就算試圖解決也未必能擁有的東西，例如安全感。就算直接了當告知是缺乏這個，茫然間仍然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沒有人想抱著鏟子獨自面對無能為力，即使市面上有那麼多的心靈教學書籍和文章，傳授作為一個現代人應該如何如何、這樣那樣、剖析想法、追本溯源。

「盡信書不如無書。」他的腦袋頓了兩秒，不是很確定這句話有沒有精準符合他想表達的意思。既然努力不保證成功，不如在淺層停下，拿出行動電腦、點開應用軟體、進入提問頁面，真心誠意地問神「您覺得這樣如何？」

免費提供（不限使用次數）的籤牌由程式負責發送，大吉、吉、中吉、小吉、小凶、凶、大凶，從最「好！」到最「不好！」，像是不同語氣的親切回覆，由神的旨意指引方向，簡單易懂，甚至不需要任何解釋。

他最近連早餐要吃什麼都會問。這是今天的紀錄：「漢堡」「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