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

「我不想回家。」

「啊？」

＊

有一陣子，我是個兼職的幼教老師。因為一週去的天數很少，家長大部分都連絡班上另一個老師，我只負責在放學時間和家長們討論今天的學習狀況。

四到五歲的孩童是最可愛的時期，他們的個性鮮明，懂得表達自己的想法，樂於探索，同時也在學習如何控制情緒，如何與身邊的人相處。他們像是陽光下的水，不停地閃閃發亮，臉上也掛著如新月般的笑容。

小恩是個活潑的男孩子，帶有什麼都想探索的調皮與好奇，也認真踴躍參與班上的所有活動。答對問題的人能夠拿蘋果，而他總是蘋果的富翁。

某個秋季裡的日子，帶點涼意，男孩們的上衣大多換成輕薄的長袖，但大多數還是穿著方便活動的短褲。跟某位孩子的家長討論了作業的相關問題後，我才發現小恩已經來到教室，坐在暗藍色的地毯上，一動也不動。他的書包扔在一旁，原本放在書包側邊的水壺滑落出來，進教室後該脫掉的外套也牢固地穿在身上。

「我們去放書包，然後外套脫掉好嗎？」我伸出手，「我怕你會熱。」

原本都會用力回應我的他，只是點點頭，翹起訴說著不悅的嘴巴。

上課時，我們常常會藉由玩遊戲來讓孩子們學習，像是全部的人站起來，一起去找某個顏色的積木，找到某個形狀的物體，或是一起唱兒歌跳跳舞，活動身體。

當我說出全部同學站起來時，所有的同學都像發芽的幼苗般往天上站起，唯獨小恩，依然我行我素地坐在地上，好像所有的信號與指令都被隔離在他的世界之外。

我走了過去，輕輕拉著他的小手，要他站起來和我們一起玩。

這次他配合了。我意識到他今天似乎是在藉由鬧脾氣而得到更多的關注，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開朗活潑的他，被一朵烏雲籠罩，悶悶不熱的模樣。

大約在放學時間前十五分鐘，我們會要求所有孩子穿上外套，背上書包，坐在教室正中間的地毯上等候家長。雖然孩子們每次來上課都揮灑著歡笑，但回家還是最讓他們高興的事。他們時不時把頭望向落地窗，尋找父母的影子，又或者是暗自期待老師下一個呼喚的就是自己。

「我不想回家。」小恩突然跟我說。

「啊？為什麼？」

他低下頭，沉默，嘴巴依然翹得像能掛上東西。

「老師，你喜歡我嗎？」他突然抬起頭。

「喜歡啊。」

他伸出手，輕輕抱住我的腰，像是在撒嬌一樣。

「我也喜歡你。」

等等他爸媽來接他的時候再好好跟他爸媽談談這件事吧。我摸摸他捲曲的頭髮，一邊心想著。

但就在我見到他爸爸與他胸前那個隆起的小山丘後，我瞬間懂了小恩在想什麼，還有他這一連串反常的情緒變化。

他有了一個剛出生的妹妹。

＊

過了一週，小恩又回到我最熟悉的模樣，開朗活潑，沒有吃醋帶來的憂鬱，也沒有試圖藉由鬧脾氣而尋求關注。我問他妹妹好嗎？他回我妹妹很吵，一直哭，於是我又問他，那妹妹可愛嗎？他猶豫了一下，說可愛，然後把頭甩開。

最後我問了他，那你喜歡妹妹嗎？

這次他回過頭，毫不猶豫地說了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