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機抵達目的地機場時是嶄新的早晨,夏季的日出來臨得早,地平線上的暖陽將光線灑入客艙,洋溢著朝氣。
走入機組人員專用的通道,通關入境,一切順利。抵達行李轉盤時附近沒有太多人潮,平靜得像世界還未完全甦醒,只有機械制式化的運轉聲不斷流出。經過十四個小時的執勤,踏上久違的陸地感到很踏實,但暈沉沉的腦袋卻快要停止運作。
我拿出手機連接機場網路,各種通知急匆匆地在桌面上跳動。空服員長時間在無法與外界聯繫的機艙上,到達目的地後累得倒頭就睡,導致生活常常與世界脫節。
“經過數小時搶救,已在建築物中尋獲7名罹難者的遺體,還有5人下落不明。“ 手機的新聞APP彈出這則通知。
這場意外發生在昨日傍晚,似乎有幾名參加畢業旅行的大學生在事發現場,所以新聞不停播報。而事發地正好就在我當下所處的國家。
正當我準備點開通知時,眼角注意到我寬厚的行李箱如迴轉壽司般滑到面前。
「等等我們去買飯店附近的可頌當早餐,好嗎?」在拿到行李後,旁邊的組員笑著問我。
「好啊,只是買完我想回飯店睡覺,太累了。」
「我也是。」
接著便是各種想也想不起來的閒聊。
回到飯店,喝了咖啡,吃了可頌,卸妝,洗澡,然後握著手機失去意識。等到醒來時,房間漆黑一片,迎來的是一種時空錯亂的幻覺,不知道時間,甚至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兩天半的停留,出去逛逛街,在飯店看書,睡覺彌補時差帶來的疲倦,時間自顧自地流逝,只不過是眨幾下眼睛,人已經穿著平整乾淨的制服站在回程的飛機上,準備再沒多久便要起飛的航班。
天氣很好,萬里無雲,飛行時必定能看見起伏的山脈,湛藍的大海,以及被陽光照亮,毫無雜質的藍天。對喜歡欣賞美景的人來說,今天肯定是個最好的日子。
登機手續還沒開始,地勤人員拿著一些資料走上飛機,與座艙長交談。沒多久後,座艙長告知有客艙佔位行李,要我們做好相關的準備流程。
行李是一個骨灰罈。
根據規定,佔位行李會放置在靠窗的位子(避免緊急狀況時可能影響逃生),再以安全帶固定。過程十分安靜,只有安全帶扣合的聲響,還有一旁的中年女子斷斷續續發出吸鼻子的聲音。
工作了幾年,每當處理這件事時心中毫無任何想法,不恐懼也不好奇。時間的齒輪從未停止轉動,生老病死是人類的必經過程,終有一天人生這段旅程會成過去,不再往前。
固定好骨灰罈後,我們向中年女子及他身旁的男士微微點頭。她的雙眼有些泛紅浮腫,眼下的烏青訴說著深不見底的憔悴。
「只是讓他和同學去畢業旅行,沒想到就遇上意外……唉。」她突然說。
腦海中霎時浮出那則兩天前的新聞。
「我兒子從小到大搭飛機時最喜歡的位子就是窗邊。」她看向骨灰罈旁的那扇窗,「謝謝你們讓他可以坐在他最喜歡的位子。」
窗邊的安排是基於飛行安全,但我相信這時候不會有任何人將真相吐露出來。
說了聲不會,我轉頭往機尾的廚房走去。明明只是在做一如往常的工作,明明只是遵照書上寫的規範,但鼻子卻有些酸酸的。
等到能好好靜下來喘口氣時,已經是起飛後三個半小時。結束完一個階段的服務流程,大部分的乘客靜靜地在位置上休息或者是看著座位前方的螢幕。
喝了一杯久違的水,簡單和同事問候幾句後,我走向通往組員休息區的樓梯,開始短暫的休息時間。或許是一早喝了兩杯咖啡,又或者是前一天睡得太多,躺在窄小床上的我一直處於無法入眠,總感覺大腦不願慢下腳步來喘口氣。
我無奈地翻了一個身,睜開眼看著帶點灰色調的機艙壁,依稀感覺到有什麼聲音混雜在綿延不斷的引擎聲中。
聽起來是個男性的聲音。
這個航班沒有任何男性組員,乘客不可能自行走到這裡。入職幾年,機上口耳相傳的靈異事件沒少聽過,蓋著毛毯的身體不自覺得打了一個冷顫。
他的聲音還在持續,細微地,低沉地流出,越來越近。
我閉上雙眼,雙手抓著毛毯,試著聆聽這段可能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呢喃。幾秒後,我終於聽明白了。
他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