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體

先生突然說：「有些人寫的詩是哼哼體。」我不懂新詩，只好開口問：「什麼叫哼哼體？」好似相聲的下手，負責接話。先生：「就薛蟠嘛。」這下我可不同意，一首詩若像薛蟠之作這麼好笑其實很難，哼哼體不容小覷。

將門之子馮紫英設宴，邀請薛蟠、賈寶玉等人，席間寶玉提議行個新酒令，諸人出言不俗，連妓女小雲亦輕鬆完令。薛蟠不通文墨，身處這樣的場面卻看不出絲毫困窘，讓人不得不佩服。往好一點想，薛蟠無論在什麼環境都舒坦自在，心態很健康。酒令要唱一隻曲，賈寶玉唱了大家耳熟能詳的紅豆詞（後人劉雪庵譜曲），薛蟠則表演他自稱的哼哼韻：「一個蚊子哼哼哼，兩個蒼蠅嗡嗡嗡」，大家不知該如何是好，乾脆讓薛蟠草草過關。

薛蟠為薛寶釵之兄，個性氣質與知書達禮的妹妹大相逕庭，遺傳、相同的家庭環境，卻塑造了這兩位看不出相似的兄妹。雖是文人創作，但現實不乏類似的情況，一個人如何成長為日後的模樣，實在難說。

薛蟠這個敗家子，劣跡（如強搶香菱為妾）多由他人傳述，幾回親自出場倒是個喜劇人物，富家公子把自己弄的像小丑，粗鄙地令人發笑。除了哼哼韻，又將唐寅念成庚黃，發現鬧笑話還自嘲：「誰知他『糖銀』『果銀的』。」薛蟠輕浮招惹了柳湘蓮，被柳設計毒打一頓，「登時便開了果子舖」，似乎很慘，親戚家人卻多以「須得吃個虧才好」，無人費事想找柳湘蓮討回公道。誰知日後柳湘蓮從強盜手裡救出薛蟠，柳、薛認了異姓兄弟，另有一段交情。不料和柳湘蓮議婚的尤三姐，因不願被退婚而自刎，柳湘蓮隨即抱愧出家，薛蟠得知慘劇，不僅命人四處尋找柳的蹤跡，與母、妹提及還流下眼淚。薛獃子雖是紈絝子弟，倒還有些真情。

年少薛蟠粗俗倒還罷了，土豪劣紳的架式讓人更是不敢恭維，儘管一再鬧笑話使他還不算太討人厭，但終究不是個正面人物。薛蟠雖是賈寶玉表兄，寶玉卻沒與之親密往來，先前柳湘蓮說要迴避薛蟠，寶玉亦同意。既然小民的個性與貴人冰炭不投，柳湘蓮敬而遠之未必是怯懦退縮，自保總比助紂為虐，或對方翻臉不認人好。

一般印象的壞人，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除了做了不好不對的事，其實亦有優點有感情，將之妖魔化未免片面刻版，不夠真實。甚至，壞人有時候是我們的熟人，泛泛之交不難應付，萬一為近親或密友，該怎麼辦？大義滅親、拒絕往來，多少有點不近人情，可交情如舊難免心頭嘀咕：這樣對嗎？自知無力度化他人，只希望我不必面對人情與公義的試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