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故事｜苦雨．貳
「趙之敏？妳們還有聯絡啊？」李非走到杜云身旁，拿出冰箱裡的牛奶盒搖了搖。
「半年前才又聯絡上的，她未婚夫不久前剛調來我們部門。」
「她還是跟以前那個男的在一起嗎？叫吳什麼來著？」李非關上冰箱門，喝著混了點淡淡咖啡香的牛奶。
「吳子舒。跟我們一樣，一直交往到現在。」杜云回答得快，彷彿她早就在心裡醞釀這個回答許久。
「妳記得倒清楚。」李非話語中帶些醋味，他也不明白這突然的情緒是從何而來，只是方才聽得杜云語氣裡有點精神，莫名覺得不大痛快。
「他是我同系的學長，當然記得。」
李非忍不住在心裡犯嘀咕，杜云明明連辦公室同事的名字都能記得坑坑疤疤，一個大學學長算什麼？都過多久了。
吳子舒這個人，李非也大概有個模糊印象，高了他半顆頭，戴副金屬細框眼鏡，穿衣服和人一樣，乾淨熨貼。話似乎不多，可卻總是被人群簇擁。李非有段時間很崇拜吳子舒，還學起了他的說話方式和穿衣風格，弄得杜云渾身不自在，發了好大脾氣才讓人消停。
「叮咚——叮咚——叮咚——」杜云的手機驀地發出一連串訊息提醒，只見她幾不可察地皺眉，拿起手機查看。李非心裡仍有不快，卻也只能將這些事兒吞下去，將沖乾淨的馬克杯倒扣在瀝水盤上，水滴滑落，在下頭形成一小塊水漬。
李非到臥房隨手揀了幾件換洗衣物，拎著東西轉身便要走出去，卻和杜云撞個正著。
「我先去洗澡啦。」李非雙手捧著摺疊整齊的浴巾向上遞了遞，杜云點點頭，回道：「嗯，我和公司的人講個電話。」
於是兩個人再次錯開身子，一個去浴室、一個進房間。杜云並未將房門掩實，所以能聽見裡頭傳來微弱的說話聲，李非沒有偷聽的習慣，便自顧自地邁著腳步離開。
當他光膀子回到客廳的時候，見杜云也正好從臥房出來，他洗澡的時間差不多都落在二十分鐘左右，只是沒想到杜云也跟著講了這麼久的電話。且她面上雖看不大出來，可李非卻明顯感覺她原先緊繃的情緒緩解不少，想來是公司同事捎來了好消息。
「怎麼了嗎？突然心情這麼好。」
「剛剛同事打來，說上次的企劃已經過了，要找我聚餐。」杜云扯下腕上的髮圈，迅速紮起馬尾，燙得捲翹輕盈的頭髮在她後腦勺左右輕晃。
「太好了，那妳最近總算有時間陪陪我了吧？」李非抓著頭上的毛巾隨手捋了
捋。
「嗯——這我沒辦法保證，手裡還有其它案子要完成。」
李非不滿地撇嘴，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不滿，他早就習慣於杜云的忙碌了。他們都有各自的工作，在職場上也算是混得風生水起，但自從杜云獲得升遷以後，兩個人的相處時間大大減少，這半年來，杜云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儘管過著朝九晚五的打卡生活，到了晚上，還是能見她對著一堆資料和電腦鍵盤敲打，李非只得安份地坐在餐桌另一頭做自己的事，今天反而是難得的二人世界。
「晚上想吃點什麼？還是要叫外送？」李飛頂著半乾的濕髮，打開冰箱門檢查裡頭有沒有能用的食材。
「吃泡麵吧，下雨天適合吃這個。」杜云打開旁邊的木櫃，拿出了兩個塑膠膜包裝的紙碗。
廚房的快煮壺正在運作，沸騰的聲音逐漸增加，一直到開關自動跳起，杜云才提著水壺和兩副筷子走出來。熱水從壺嘴徐徐流出，自碗裡竄上來的水氣瀰漫，為整個空間添了些濕度。杜云分別將筷子壓在了麵碗上往前推了推，李非於是將碗端過去。
「你還記得你大學出的那場車禍嗎？也是雨天。」杜云沒頭沒尾地冒出這句話，李非轉頭往落地窗看去，外頭早已黑沉一片，只能看到他和杜云的身影映在窗上，和著稀稀落落的雨聲。
「記得，我就是那個時候喜歡上妳的。」李非朝她一笑，順手掀開蓋子檢查麵泡好了沒。
杜云也跟著揚起嘴角，可裡頭卻藏了些對往日的追念，或者後悔，像挾著陽光的雨水那樣，含淚帶笑。她兩肘撐在餐桌上，似在忖度些什麼，兩眼直勾勾盯著桌面發呆。
「李非，我們分手吧。」
「咳、咳——妳說什麼？」李非嗆了口，驚魂未定地瞪著眼睛看向對面的杜云。
「開玩笑的，我這輩子就交過你一個男朋友，只是一直想說說看這句話。」
「這種玩笑下次別開了，笑不出來。」
「不開了。」
李非被鬧得有些來氣，便不再回話，一個人沉默地開始吃晚餐。杜云看著他這般，不禁想笑，她突然很希望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場玩笑，十三年了，都過了十三年，其實早該把那些遺憾丟在從前，任其發霉生灰。可最近，杜云才突然意識到她沒辦法。
總有些東西是捨不得丟的，儘管再也不需要，但放著也沒什麼不好，所以便一直放著。於是當過往如湧而來，她只得耽溺其中，無法自拔。這頓晚餐吃得不愉快，李非還在氣頭上，把自個兒的東西收拾乾淨後便進了房
間，留杜云一個人在外頭聽雨。
杜云用完泡麵並未立刻清理，只走去關上了客廳燈，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感受黑暗侵襲。
雨還在下。
她看向窗外，其實什麼也看不清，只隱約見對面高樓上，紅色的燈光忽明忽滅，與底下偶爾一閃而過的車尾燈遙相呼應，一下一下地刺著她的內心，杜云覺得自己從未看清。她愛李非，可她總認為少了點什麼，彷彿這不是她最後的選擇。不應該是。
杜云閉上眼，掐著兩指揉起眼窩，她不知道原來開口提分手竟是件這麼困難的事情。想來也是，若她真有勇氣，也許現在和她一起在雨天裡吃泡麵的人便不會是李非了。
抬眸望去，從臥室門縫底下，漏出一絲微弱的燈光，杜云盯著那光看了好久，想著要是五秒後它消失了，那隔天就再和李非談一次分手。
「一。」
「二。」
「三。」
「四。」
「五。」
五秒結束，房中燈光尚明，杜云無奈地莞爾搖頭，笑自己真傻。歎口氣，將桌上的紙碗和筷子拿去水槽清理。她打開房門，見李非躺在床上睡著了，不過沒關燈。大概是緣份使然吧，她想。不管撐起再多傘，都阻止不了一場大雨的落下。
杜云走到床邊坐下，伸出纖細的手指，溫柔地撥弄李非的瀏海。
李非睜開眼，恍惚間抓住了杜云，咕噥道：「杜云，別離開我。」接著又沉沉睡去。
杜云抽開手，反過來拍了拍李非的頭。
「快睡吧。」
她走到門口關上燈，屋子全暗下來，只剩外面的雨繼續下著。夜色更濃了幾分，世界進入沉眠，不知哪裡的水龍頭沒關緊，滴水聲滿室迴盪。杜云擺在餐桌上的手機螢幕突然亮起，在黑暗中散發出微弱的光。
一個叫子舒的人傳了訊息來。
「晚安，杜云。祝妳有個好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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