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二十一）

婚後的生活與之前比較起來，其實相差不大，只不過甜蜜與安心的感覺是更加濃厚。妳覺得如今自己有了歸屬，也同時有了責任。時間不會為任何人停留，等妳意識到的時候，妳已經來到女人島將近一年的時間了。越離那個日子越近，月身上籠罩的焦慮就越來越明顯。妳以為月覺得妳想離開她回去地球，妳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能多多陪著她。就算妳再三向樣她保證，也只能看見月的憂愁。妳並沒有氣餒，因為妳不只是想讓月了解，也是想讓島上的姊妹了解，這裡才是妳的家。最近島上也開始有些流言蜚語，說妳明明是注定會離開的人，為什麼還要跟月結婚？妳這樣做不是只是徒增月的痛苦而已嗎？妳不知道為什麼大家對著妳的離去下了定論，彷彿她們比妳更了解妳自己。這個時候妳感覺到語言的匱乏，只能想盡辦法用行動來表示妳的決心。在眾人或擔心或憂愁或責備或憤怒的情形之下，時間走到了妳來女人島滿一週年的日子。在進入夢鄉以前，妳覺得月比起以前更激烈的向妳索求愛。妳的歡愉帶著忐忑跟憂慮，而後終究是無法抵抗身體的疲乏，徹底睡了過去。

午夜一過，妳做了一個夢。夢中的妳睜開眼睛，坐起身來，走到桌椅旁邊坐下。夢竟是如此真實，又熟悉，彷彿曾經發生過一樣。妳打開後背包，拿出化妝包跟鏡子，再將包包裡的東西都拿出來排好，有保養品跟化妝品。分別是化妝水，精華液，乳液，眼霜，防曬乳，素顏霜，粉底液，遮瑕膏，校色膏，蜜粉，打亮，修容，眉筆，染眉膏，眉膠，眼影盤，眼線筆，臥蠶筆，睫毛膏，睫毛夾，燙睫毛器，假睫毛，腮紅，護唇膏，唇釉。還有一捆像卷軸的刷具，妳把它攤開來。然後按照先保養，後化妝的順序將它們全部上到臉上。雖然鏡子擺在妳眼前，但是妳熟練的程度，讓妳好像根本不需要看著它，而這不知道花了妳多少金錢跟時間才辦到的。全部化完以後，妳再拿出梳子，開始慢慢整理妳的長髮。接著再將所有東西，收回包包，然後妳就起身往門外走去。妳看見月在妳身後，悲傷看著妳，但她知道夢遊的人是不可以叫醒的。這是一條只有妳自己才可以叫醒妳自己的路，其她人只能當旁觀者。妳們之間好像有一種特殊的連結，她的感覺經此傳到妳的心上。妳突然驚醒，就看到月坐在妳身旁緊張的看著妳。這個時候，妳什麼都想起來了。

原來這樣的日子，妳早就重複幾次了。妳忘記了一切，再想起來一切。然而，這次卻不一樣。因為妳並沒有遺忘，甚至連過去的日子都想起來了。這一年來，所有的懷疑、熟悉、忐忑不安，都找到了解釋。妳終於明白為什麼月一開始對妳的親暱，也知道她那些無名的悲傷從何而來。更是了解了為什麼有些姊妹對妳的態度，仍然有所保留。因為過去遺忘一切的妳，總是又開始想著妳的前男友，想著妳的澎湖遊，想著妳的好朋友。但沒有想起來這裡是只屬於女人的女人島，妳當然也沒有想起妳的伴侶—月。不需要妳多說什麼，妳們之間的默契一個眼神就可以理解。月有些不敢置信，而又珍惜無比的模樣，在妳看來有些可愛，令妳發笑，但更多的是心疼。在她向妳靠過來之前，妳先上前擁住了她。妳們就這樣相擁了一陣子，好像丟失已久的人終於找到回家的路。雖然天色還早，但月跟妳決定向姐妹們宣佈這個好消息。待妳們將門打開的時候，卻發現有許多姊妹早就在外頭等候。原來她們都在等，都在期待，卻也在害怕。曾經有的姊妹找到離開這裡的路，也有姊妹花上比妳更長的時候找尋自己。好險此刻的妳已經醒悟過來了，找回本我的意識。妳是被馴服已久的獸，如今終於擺脫過去的束縛。妳雖然對過去沒有依戀，但想在這樣特殊的日子，去妳的來時路看看。

而在那裡，妳居然發現暫且被妳擱置在記憶深處的兩個人，那就是妳母親跟好朋友。她們出現在妳身旁，抱著妳痛哭。她們說，妳已經失蹤好多年了，她們也到澎湖跟澎湖附近找了妳好多年。本來都要放棄了，但每次都會想著再一次吧，最後一次。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吧，萬一妳真的在等著她們來救妳呢？於是時間的流逝速度，對妳跟她們來說，是不一樣的。這時的妳感到有些茫然，感覺那就像是前半生的事情了。不管是與妳吵架的朋友，或是冷戰的媽媽。妳想不起來冷戰的理由，但是母親與妳互相傷害的情況實在太多。長大之後搬出去的妳，慶幸自己能逃離原生家庭。也許是距離產生美，也許她真如所說的那般愛妳，只是亞洲家長都不懂得表達，也不懂得教育。記得上次在掛掉電話以前，妳媽媽居然說她很想妳，叫妳有空一定要回去。而妳對她說工作很忙，雖然其實妳在忙著照顧前男友。明明妳覺得妳們關係並不是很好，而且妳們住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常常吵架。她跟妳說她乾脆死了才好，妳吼著問她為什麼要生下妳，這種對話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而妳根本想不起來，上次跟她擁抱是什麼時候。也許是小學的時候，也或許是更早以前。妳記得很小的時候，妳其實是很黏她的，到哪裡都要她抱著。現在妳又抱到了她，妳的眼淚也跟著一起留了下來。妳們抱著哭了一陣子，直到聽到彼此肚子叫餓的聲音。

妳們相視而笑，擦乾眼淚，稍微整理一下儀容。妳開始向她們介紹女人島，女人島的姊妹居民們，還有妳的伴侶月。雖然妳朋友以及媽媽的臉上都帶著詫異，但或許是來到陌生地方的忐忑，也或許是失而復得的歡樂，她們都沒有多說些什麼。因為她們這樣的態度，讓妳放鬆了身體。然後妳才發現自己剛剛緊繃的情緒，也許是有點害怕，但更多的是準備為同伴與伴侶而戰的心情。妳發現妳已經把女人島上的女人們當成生命共同體了，不過這樣也才是正常的不是嗎？女人本就是一體，只是群體總會有迷路的人或者叛徒。雖然妳朋友以及母親，與妳認識跟相處的時間都比較長，但是以女人為榮，為女人著想這樣的品格並不是以這些事情來判斷的。所以妳對於島上的事物，自是有些保留。妳不認爲自己有資格，或者說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就全盤托出。就像女人島的女人，不也是給了妳證明自己的機會嗎？即使花了一些時間，不過妳沒有枉費這個覺醒的機會，也沒有辜負女人島的姊妹。雖然這樣測試自己的親友，不由得讓妳覺得有些不安，但妳在塵封的記憶中想起背叛姊妹的女人。生而為女，但不一定會為女而活。

在秋季運動會來臨之前，妳向好友以及母親展示了更多妳的新面貌。這也大大影響她們對自身的感受，以及對於女人島的觀感。她們本來是覺得十分驚世駭俗的，最常在心中冒出一個問題，可是都沒有男人要怎麼辦？但是在這裡的生活，好像很和平，很充實，很快樂，很自由，很自在。好像就根本不用擔心怎麼辦，根本就沒有需要擔心的事情了。以前常常聽到一種說詞，男人應該要保護女人。乍聽這種說法，會覺得好像很有道理，強者保護弱者嘛。且不論這個強者與弱者是由什麼標準界定的，就說這個保護是什麼意思呢？男人要保護女人不要遭受什麼事情呢？兜兜轉轉，才明白了，原來是要保護女人免於其它男人的侵害啊。妳想起來曾經的偶像周杰倫曾經講過這段話，如果他女兒交男友了話，要打斷她的腿。他的這種說法，其實也不少聽見。他自己就深知男人的危險，難道昆凌不也是別人家的女兒嗎？他跟昆凌在一起時，她也才幾歲呢？而且這種說法，不就是把女兒當作他的私有財嗎？就像作為一種私有物，被主人管制著。這樣真的有比較安全嗎？難道主人不也握有生殺大權嗎？性命與命運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合理，最安全，也最有力量的吧。或許生活在以男人為尊的世界，是很難將事情想得如此透徹。也許是被洗腦，也許是習慣了，也許是害怕改變。但來到女人島之後，在這裏只需要勇敢去體驗人生，認真的感受一切。道理竟是如此簡單，解決問題的根本，才能真正解決問題。

*圖片為好書推薦：Sheila Jeffreys's Beauty and Misogy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