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士傑 范宗沛 與白先勇的《孽子》】

在我們的王國裡 只有黑夜 沒有白天

天一黑 她就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樓

幽幽的浮現出來

這個王國 歷史曖昧 不知道是誰創立的 也不知道開始於何時

有的啊 只是一群烏合之眾的國民們

她的疆域狹小的可憐

只是這個長方形蓮花池周圍的一小撮土地

在一片樹林的緊密包圍下獲得遮掩

與外面的世界暫時隔離

在這 我們沒有尊卑 沒有貴賤 不分老少 不分強弱

我們共同有的 是一顆顆寂寞孤單的心

在昏紅的月亮映照下 我們就像是一群夢遊症患者

在這個樹林裡 一個踏著一個影子 無休無止的 彼此追逐著

我們的王國 也是一個極不合法的國度

不被承認 不被尊重 也無法給予任何庇護

我們只得仰靠自己的動物本能

在黑暗中 摸索出一條 生存之道

這是2003年版公視電視劇《孽子》中，台北新公園耆老郭公公(金士傑飾演)，所講述的一段台詞。

原本只是在白先勇的原著小說裡，以一段文字，交代著新公園中蓮花池畔同志圈的始末。

然而在電視劇第一集裡，郭公公就像是但丁《神曲》中的吟遊詩人"維吉爾"，為阿青這個剛剛"墮入地獄"的年輕靈魂，引導著他，並為他講述這個神秘又充滿悲劇的異世界。

經由金士傑沙啞而帶著滄桑的語調唸出，又格外的透著悲涼，不帶一絲救贖的希望。(附上YouTube連結: https://youtu.be/hOh8M5lHTXs?si=4xDFOysf7I3KRcYX)

慵懶的周六清晨，難得沒有出門騎腳踏車，就自己一個人跑來咖啡店悠閒的吃著早餐。

聽著咖啡店裡隨機播放著Chet Baker唱的《My Funny Valentine》

旋律憂鬱，但又像是對著苦戀已久的情人，深情款款地訴說著無果的戀情！

一時間靈光一閃，我竟聯想到了《孽子》中金士傑唸禱的這段旁白，在手機YouTube中搜尋，果然就找了出來。

金士傑在戲裡的這段"名台詞"，其實也有收錄在范宗沛《孽子》電視原聲帶的最末。

2003年的公視電視劇《孽子》，那時候的庹宗華(龍子)還沒有發福，馬志翔(阿鳳)的眼神裡還依然清澈且透著叛逆；而男主角范植偉(阿青)，當時的青春偶像人設，也還尚未渣男崩壞！！

2003年，我也是看完了公視《孽子》之後，就帶著這張原聲帶遠赴英國，並伴隨著我留學生活的每一段時光。

也許是蘇格蘭冬季陰雨寒冷潮濕的天氣

躲在暖烘烘的室內，一杯咖啡，配著范宗沛大提琴低沉抑鬱的琴音，特別對味。

尤其是在寂寞想家，以及獨坐書桌前與論文奮戰的時候；掙扎壓抑的旋律，讓人頓時融入戲裡龍子(庹宗華)在紐約自我放逐、有家歸不得的淒涼心境。

因此，常常成為我看書、寫作業時的背景音樂。

在與大陸同學的交流中，我並不意外他們也非常喜歡這張專輯；畢竟音樂的感染力，本就是不分文化與意識形態的。

但卻令他們訝異的是，這麼優美動人的大提琴原聲帶，背後譜寫的故事，竟然是講述著男同志間的禁忌之戀！

抑或是說，這麼三觀不正、諱莫若深的文學題材，台灣人竟然會用這麼淒美動人的配樂來呈現這個故事。

呵呵，文學探討的是人心與人性，是人類的靈魂在命運與現實環境衝撞之下，所呈現出的戲劇張力。

沒有衝突，就沒有文學，更沒有戲劇；這跟主題禁忌不禁忌，又有什麼關係！？

據范宗沛他自己的說法：「導演(曹瑞原)說，他想要讓人又快樂又想流淚的配樂」

「我在反覆看了幾十次之後，打破對孽子只是同志題材的想法；在抽掉這層令人模糊的紗網之後，我看到的是親情、友情，還有因為特殊而產生的掙扎壓抑的情感！」

其實，我自己也說來慚愧

相較於白先勇的另一部短篇小說集《台北人》，我反而是先看過電視劇後，才回頭好好認真地重讀《孽子》這本小說。

身為眷村第三代，我大學時讀短篇小說《台北人》，主要是想從中翻找著1949年這些外省菁英們"衣冠南渡"後，在台北生活的過往。

〈永遠的尹雪豔〉、〈一把青〉、〈金大班的最後一夜〉、〈遊園驚夢〉⋯⋯

從一篇又一篇的短篇小說裡，想了解這些"舊時王謝堂前燕"，又是如何"飛入尋常百姓家"！？

這其中雖有盡數風流人物的人生際遇與感嘆，但畢竟仍是描寫屬於白先勇自身背景及所屬族群的故事(國民黨官二代、軍二代、商二代)

在這衣冠楚楚、杯觥交錯之間，這群"台北人"的浮華生活，仍不是我們這些基層眷村子弟所能欽羨企及的。

然而，1977年白先勇發表的長篇小說《孽子》，卻又顯得哪麼離經叛道、驚世駭俗！

同樣也是描寫，發生在台北這座城市哩，生活在另一個污穢、卑賤、骯髒的世界，一群失去社會認同的青少年們，悽慘又辛酸的悲傷故事。

白先勇也同樣的，以自身的另一個身分(同性戀者)，為這群為家庭所遺棄、被社會不見容的「孽子」們，沉痛而嘶吼的發聲。

興頭既已撩起，當下我即用電子閱讀器，在免費電子書平台下載了《孽子》這本小說；用手機YouTube重複撥放著范宗沛的原聲帶，一遍遍的聽著。

閱讀到小說中"名場景"的章節時，蓮花池畔、龍鳳血戀、青春鳥集、與中央公園裡的思鄉曲………

也會在記憶中，腦補2003年公視電視劇中，哪些也曾令我感動過的對白與畫面！

於是一部《孽子》小說，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被我讀完了；

20年前的感動，與20年後的重溫，這真的是一個愉快的周末。

我十分喜歡這種閱聽體驗！

在網路資訊與言論思想全面自由的國度裡，我可以隨時自由的欣賞所有文學與音樂。

而我更十分自傲，可以生活在多元開放的社會！

身在台灣，沒有一個人，需要為他/她的內在靈魂，而背負歧視以及汙名。

而一個社會，能夠發展到如此成熟且包容開放，正因為我們有這些每年不斷推出且叫好叫座的社會議題戲劇與電影。

正是這些戲劇，幫助了台灣不同族群間，真正的"看見了彼此"！！

相互理解了彼此的無奈、困乏與寂寞之後，也看到了彼此的質樸與善良；以及同樣為了改善生活所付出的努力與韌性。

我，期待下一齣經典好戲～～

「寫給那一群，在最深最深的黑夜裡，獨自徬徨街頭，無所依歸的孩子們。」

～～白先勇《孽子》

「什麽關係，都沒關係；很單純、很嚮往，尋找親愛的對象，本質一樣」

～～蔡依林〈親愛的對象〉《關於我和鬼變成家人的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