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善的主權、強者的安全

2004/06/05

中國時報 ◎張登及

美國總統布希日前於賓州陸軍戰爭學院發表的政策演說，宣示以美軍為主的駐伊拉克佔領當局，要在六月三十日如期將主權移交給過渡政府。觀察家們在缺乏新意的民主反恐高論聲中，敏銳地發現一個變化，就是原先說移交的是「有限的主權」，這次布希總統通篇改口為「完全的主權」（full sovereignty）。

由於布希共和黨政府面臨選前民調下滑的嚴重困境，根據CBS日前最新調查，超過七成五的美國人認為國家正被帶到「錯誤的方向」。BBC亦指出，在伊拉克，一年前七成民眾對前景樂觀，現在正好相反。布希自是要確立願景，擺脫戰場每日傳來醜聞與傷亡的糾纏。對自苦於主權缺乏症，安全受威脅的台灣而言，布希的演講其實全面地揭示了主權的本質，足供台灣產生務實全面思考，值得細加省思。

首先，讓我們看看「完全主權」是些什麼。根據布希揭示的伊拉克戰略「五大步驟」，最關鍵的就是「完全主權」的移交。為此美英兩國已經向安理會提案，希望安理會為此過渡政府的主權地位背書。根據佔領當局和伊人組成的臨時治理委員會「協議」，過渡政府將有一個總統、兩個副總統，廿七名部長分管司法、國防、衛生、教育等庶政。過渡政府也將「完全」負起主權者「應有的責任」，並準備未來的大選。

但布希同時指出，聯軍將視必要性繼續留在伊拉克，與過渡政府保持「夥伴關係」，在其「同意」下採取「一切必要措施」維護伊境安全，引進並保障國際參與重建事業，保障伊拉克的原油穩定輸出。

美國各地使領館將與伊各級政府「密切合作」。聯軍將確保隸屬於「單一的指揮系統」，美軍不會由外軍領導。這就不禁令人追問，由自由世界領袖所賜的「完全主權」本質到底還剩下什麼。了解這個「完全主權」，人們才能正確掌握台灣安全與主權的關係。

研究國際制度素享盛名的克萊斯納（S. Krasner）的近作：「主權─有組織的偽善」，將國家主權分為四部分：內政主權、西伐利亞主權、相互依存主權，以及法律主權。前兩者是人們熟知的政府組織自主與有效控制權、不受外來權威（如教廷）干涉權。相互依存主權是在二十世紀末國際貿易與交流盛行下，一國能所掌握資本與勞動出入國界的程度。法律主權則是指國人最熟悉的外交承認。根據這四大指標，伊拉克將成立的新政府，固然將獲得比台灣多得多的外交承認，但它將只有名目的法律主權。其他三項要素可謂蕩然無存。

對此人們不必訝異，因為從主權國家國際體系建立迄今，被名義上尊重的國家，雖然因分離、反殖民主義而數目越來越多，但真正享有較為完整主權的國家很少。那些較能享有主權的各方面要件的大國，則偽稱各國正平等地享受所有主權要素，卻無時無刻不在讓他國犧牲這些或那些；一個藉口是「主權過時」。但大國絕少讓渡主權，而且還要求擁有超越別人的特權。

歐盟之前的運作可能是例外，但現在十個中小國家加入，三大國也正在說服他們犧牲更多「過時」的主權，換取可能的繁榮與安全，甚至邁向「一個政治歐洲」。新會員抗拒聲音有大有小，都是經盤算的。

回頭來看看台美關係，許多人不解為何代表我國元首對全民承諾的就職演說，要請另一個國家（或許不只一個）審查指教。為何某外國國會可以發動議案企圖邀請我國出兵第三國（這在民主國家歷史上大概沒有）。其實台灣面臨的這種情形當屬輕微，中南美與非洲國家的主權，還有因為被定罪為「失敗國家」，而橫遭強行「輔導」的。人們對這些損害主權的事態反應過激，原因在於沒有看穿主權概念從來就有的偽善。台灣對美國的主權讓步，倒使我們的內政主權和部互依存主權還多少能掌握在手裡。情況比世界上大多數空享國際法主權，只能在聯合國各附屬組織向兩岸「賣票」，其他三權空空如也的國家要強得多。

看穿主權的偽善本質，才能讓恢弘長遠的安全思考破繭而出，才能找出固執的某項主權到底保障哪種安全、誰的安全。是保障朝野領袖政治生命安全、還是工商界、弱勢團體的經濟安全，又能保障這些安全到什麼程度，藉以冷靜估計什麼是可以權變讓步、甚至不可避免必須退一步的。唯有如此，國人長遠利益才不會因為盲從於本質偽善的主權魔咒而被犧牲。